水 调 歌 头
(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苏轼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赏析
苏轼因“乌台诗案”之祸,谪居黄州,这首长调词作于东坡贬居黄州的第四年,友人张梦得(偓佺)在其舍南长江边筑“快哉亭”,亭子建成后,苏轼作了这首词。它又叫《快哉亭作》。苏辙在《黄州快哉亭记》中说: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这首词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也是笔者最喜欢的宋词之一。全词通过描绘快哉亭周围壮阔的山光水色,抒发了作者旷达豪迈的处世精神。
作者主要描写了“快哉亭”周围的广阔自然景象。上片是用虚实结合的笔法,描写由新建之亭及亭前景象忆及早年在扬州平山堂见到的山光水色。“落日绣帘卷”两句写亭下江水与碧空相接、远处夕阳与亭台相映的优美图景,展现出一片空阔无际的境界,充满了苍茫阔远的情致。“知君为我新作”两句,交待新亭的创建,点明亭主和自己的密切关系,反客为主、诙谐风趣地把张梦得(偓佺)所建的快哉亭说成特意为自己而造,又写亭台窗户涂抹上青红两色油漆,色彩犹新。“湿”字不一定就真的指油漆未干,而着重说明了亭之新建,这个字用的十分传神。
“长记平山堂上”五句,是记忆中情景,又是对眼前景象的一种以虚托实的想象式侧面描写。“长记”二字,唤起他曾在扬州平山堂(欧阳修所建)所领略的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那种若隐若现、若有若无、高远空蒙的江南山色的美好回忆。“山色有无中”,原出王维《汉江临泛》:“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欧阳修《朝中措》词借用“平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一诗句而三大诗人用之,可见此句中界动人的美学魅力和蕴含的哲理意味征服人心的力量。同时他以此比拟他在“快哉亭”上所目睹的景致,将“快哉亭”与“平山堂”融为一体,构成一种优美独特的意境。这种以忆景写实景的笔法,不但平添了曲折蕴藉的情致,而且拓宽了词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加强了词境的空灵飞动。上片传达出今日快哉亭前览胜的欣喜之情。
下片换头以下五句,又用高超的艺术手法展现亭前广阔江面倏忽变化、涛澜汹涌、风云开阖、动心骇目的壮观场面。词人并由此生发开来,抒发其江湖豪兴和人生追求。“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三句,写眼前广阔明净的江面,清澈见底,碧绿的山峰,倒映在江水中,形成了一幅优美动人的平静的山水画卷,这是对水色山光的静态描写。“忽然”两句,写一阵巨风,江面倏忽变化,涛澜汹涌,风云开阖,一个渔翁驾着一叶小舟,在狂风巨浪中掀舞。至此,作者的描写奇峰突起,由静境忽变动境,从而自自然然地过渡到全词着意表现的着重点——一位奋力搏击风涛的白发老翁。这位白头翁的形象,其实是东坡自身人格风貌的一种象征。接下就江大风顿起之眼前景而引出对战国时楚国兰台令宋玉所作《风赋》的议论。在作者看来,宋玉将风分为“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是十分可笑的,是未解自然之理的生硬说教。其实,庄子所言天籁是万物发出的自然之声,即“风”使之然也。本身绝无贵贱之分,关键在于人的精神境界的高下。表达了词人浩荡伟岸的人格及豪迈旷达的心胸。(《庄子·齐物论》:"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籁"是能发声的孔穴,借指声音。庄子用"人籁"(乐器发出的声音)比喻区分彼我、善恶、对错、好坏等差别的认识境界,用"地籁"(风吹孔穴发出的声音)比喻见其差别而不追求差别的认识境界,用"天籁"比喻与道为一、任运自然、不见任何差别的逍遥、齐物境界。)
一篇之要旨在下阕。其以“风”为线索,突出浪中“白头翁”形象,让读者联想天地间的“快哉亭”就像大浪中的白头翁的一叶扁舟,词人在人生的江海中遨游,任凭风浪千里,只要胸中有一点浩然正气,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快哉”!“一点”对“千里”,极小与极大的比,开拓了词人胸襟与气度,正是其人能超然于物外、齐物达观的具体定量表述。黄蓼园云:“前阕从‘快’字之意入,次阕起三语承上阕写景,‘忽然’二句一跌,以顿出末二句来,结处一振,‘快’字之意方足。”苏轼正是在逆境中仍保持着这种浩然之气的坦荡人生态度,才享受了使人感到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显然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
这首词在艺术构思和结构上,具有波澜起伏、跌客多姿、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特点。全词熔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上片以虚托实,而下片的描写和议论豪纵酣畅,气势磅礴,词中出没风涛的白头翁形象,犹如百川汇海,含蓄地点明全篇主旨,给强烈的震撼了读者,豪气干云的昭示着世人。有一种“荣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展云舒”的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