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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连载中] (申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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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0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四夜的故事   六亡魂
六亡魂(避暑大作战)

  一、小狼

“今年夏天真是……热!”大虾吐着舌头,一边吃冰棍一边用他那独特的公鸭嗓喊。子强回头冲他道:“嘘,小点声。”

我们伟大的学生干部今年退下来了,说是要把机会留给更多的同学。这个学期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闲暇在寝室里体恤民情。只可惜不是对内,而是对外—— “子强,你看了半天,到底有没有发现啊?”黑子问,他老人家正赤膊上阵,对着电脑一通猛攻,真亏得还有空闲说话。子强摇头,眼睛就没离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

大虾道:“他站那里很久了,我说怎么这么热,过堂风都被他给堵了。”

我笑道:“别这么说,又不是胖子,人家强哥能堵多少风啊。再说就算是胖子,也堵不上,初中的时候不是有‘隔着可乐瓶吹纸’的游戏吗?”

“还是小狼懂事。”子强说,姿势还是不变,“别拦着我——女生宿舍为什么要盖在咱们男生宿舍对面呢?”

黑子闷声道:“就是为了让咱们利用望远镜!”

子强道:“不错,答对。”

“可是……我真搞不懂,”大虾道,“你为什么穿的这么严实?大热天在屋里捂个白衬衫,不嫌热啊?”

“我想给人家一个好印象。”子强很严肃的说。

“机智问答!”我高举双手,“请问女生宿舍的窗帘的作用!”

屋里一时平静,随即淹没在大虾和黑子的狂笑中,子强在这片嘈杂中长叹一声,好像每个郁郁不得志的剑客,放下了望远镜。

“不错,我想我差不多把那窗帘上的花纹都背下来了。”

大虾道:“你说她们捂那么严实干什么,这么热!”这话不错,我都快热死外加闷死,呆在黑子背后看了半天CS,感觉只有一个——没有最热,只有更热。

“你干什么去,小狼?”

我说:“我要去水房冲凉。”

没到冲凉高峰期,水房没人,我满意的把盆放到笼头下。

忽然发觉有股风吹过,四周冷下来。我闭上眼,感觉一会不可多得的凉意,接着转过头来:“阿莲?”女鬼阿莲垂头看我,好在今天她淡红色的影子模糊的干净。

林杰曾经说过,鬼是一种能量体,在这种能量体的接近能使人产生气温降低的幻觉。

于是我说:“阿莲,你呆在我身边,好吗?”

妈的,我一定神经错乱了。

  二、飞贼

程英飞坐在锦辉大厦的天台上。天色很晚,但居然没有风。这让他很是气恼,要知道当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飞贼,费劲了力气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由顶楼的窗户爬上来——只是为了避暑,而又等了大半天等不到风的时候,他的心情绝对不会好。

算了,反正他带了他的铜萧。

英飞的铜萧是纯铜的,普通人拿起来沉的很。萧在古代是一种特殊的乐器,文人雅士们管这一类的活动叫做,品。只是英飞品萧,并不高雅,只是一种招呼飞贼家族成员的手段罢了。

他把萧放在口边,翘个二郎腿。铜萧发出那种很深沉透彻的音调,很像在默默饮泣。按照常理,如果附近有飞贼家族的成员,比如英飞的两个师姐或者她们的后人,是一定会过来相会的。很令人再次郁闷的是,今晚没有。

那曲调令英飞心情平静,却没有人来会他。

突然他发觉冷下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吹来一阵风,接着空气变得很凉。英飞站起来,极目远眺,城市的灯火遥远的滑稽。什么地方不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他只是开始发冷。

程英飞收起铜萧——它可以随便的别在身后,被衣服的褶皱挡的很难发现。

他从天台翻下去,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大厦。

因为他很想去一个地方,在这样的夜晚,让他很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三、白洁

她来到这个城市很久,靠着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在银翔大厦租了一个房间。

806,白洁一直觉得这个数字很吉利,而且八月六号,是她等待的人的生日。林志强……她哆嗦着用指尖打出这个名字,敲回车。笔记本的屏幕上马上出现一长串的搜索结果。

新闻,求职信息,个人资料,都是同名,白洁知道,可她还是看,一遍又一遍的用各个搜索引擎查找着。无望的等待……她知道自己是在做着傻事情,但有些人的感情和理智往往不能互相控制。白洁是如此,某些时刻她的感情甚至不顾一切的主宰生命。

Oicq的头像在闪,是那条小鱼。

莫灵在网上一向用自己的真名。

         ※       ※       ※

莫灵: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永远等待:你没有看到我的昵称吗?

莫灵:你知不知道永远等待就算不是一句空话,到头来也只能是一场空!你什么也得不到!

永远等待:至少有记忆,永远的记忆。

莫灵:你太傻了,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永远等待:我不能,我告诉过你别再等我。

莫灵:不,我不会。我告诉你,我也决定永远等你了。

永远等待:你不怕是空的?

         ※       ※       ※

那条橙色的小鱼不再动,过了好久,直到白洁把google的搜索结果一条一条全看完,它才恢复了精神。

         ※       ※       ※

莫灵:对不起,刚才遇到一只网鬼,顺便收拾了一下。

永远等待:危险吗?其实你完全可以避开。

莫灵:我不去灭了它,它会继续杀人。作为天师,不可能不管。

永远等待:那怎么样?你消灭了它?

莫灵:对,本来打算超脱了它,可它太恶劣,身上的血腥至少沾染了十个人了,我不能对挂着十条无辜人命的鬼手下留情吧。

永远等待:它很厉害?你有没有受伤?

莫灵:我是老手,放心。

         ※       ※       ※

窗帘飘动起来,起风了?白洁走过去查看,窗户开了一半,外面倒没有什么异常。整理好窗帘,白洁回到桌前。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窗户原本是关着的,屋里开着空调。

         ※       ※       ※

莫灵:怎么了?

永远等待:我的窗户开着,而我并没有打开过。

莫灵:你住的地方几楼?

永远等待:8楼,我曾经听电梯工说这里好像死过人。

莫灵:你胆子够大,那种屋子还敢住?

永远等待: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而且,别忘了我是天师的女朋友。

莫灵:呵呵,记得的,以前志强那家伙带着你专挑鬼屋住。那小子是玩命啊,抓鬼也没那么卖力。

永远等待:是啊,不过我不在意。

莫灵:……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些,让你伤心。现在你那边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       ※       ※

白洁转头,窗帘那边没有什么,她松口气,垂头,忽然眼睛张的老大。

         ※       ※       ※

莫灵:怎么啦,说话!

永远等待:窗帘那边没有什么,但是地上有好长的影子……有东西在窗外,这么高,不可能是人……我该怎么办?

莫灵:你带着我送你的护身符吗?

永远等待:戴着。

莫灵:别怕,有那个鬼魂都不敢碰你的,你没有仇家,孤魂野鬼不会冒着被销减的危险伤害你,那简直是自找麻烦。不要动,你做的非常好,别动。

永远等待:我这样不动要撑多久?我觉得越来越冷了,好像有什么特别冰冷的东西正在屋里走动,我能感觉到。

莫灵:它接近你吗?

永远等待:忽近忽远,它好像在屋里兜圈子。

莫灵:马上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永远等待:银翔大厦806。我还做什么?

莫灵:等,我离你不远,我会在半个小时内赶到。

四、莫灵

莫灵想要马上站起来,但却没有。他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一根红线绑住了。

那只是一根极细的线,如果没有敏锐的眼光,跟本发现不了。莫灵以天师的睿智发现了它。

他不能马上站起来。

莫灵用右手操纵鼠标,迅速找到了那个聊天室的网页。“红线”是个粉红色页面的交友聊天室,刚才被莫灵消灭的网鬼的名字还在上面:午夜十二点。

名字在上面,它可再也不能作恶了。莫灵在它企图摄取一位女网友的魂魄时截住了它。“你想的很好啊,以聊天室为根据地,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莫灵道,“可惜你遇到了我。”

午夜十二点:我需要吃人补原气,你别多管闲事。

电脑屏幕剧烈的闪了一下,是怨气在进攻莫灵的防火墙,看趋势这个网鬼能量不小。但莫灵并不惧怕这种能量,他很快操纵电脑发出净化数据包。

莫灵道:“别垂死挣扎,你身上的血腥气让我作呕。”

那个网鬼并没有这么容易的屈服,正在莫灵认为它铁定被超脱完毕的时候,猛然间从屏幕里伸出一只苍白的筋骨暴露的手,直扑莫灵的脖子。

幸亏莫灵反应奇快的催动符咒,那只手在空中消失了,化为充满血腥气的雾。

它应该那时候形神俱灭了,莫灵怎么也没想到红色的雾还会形体化,变成丝线缠在自己左手的命脉上。现在他完全被动了。莫灵催动自己的意识,让那股邪气不能欺近体内,身体也就此定住。

如果耗到天亮,网鬼自然会退散,平安无事。

但是莫灵决定不就此妥协。

聊天室里,午夜十二点的头像一下子变成灰色,然后消失了。

它的确不在,那这根红线是谁?

莫灵瞪大眼睛,终于发现聊天室里还有个带着隐隐邪气的名字。

         ※       ※       ※

红线:你发现我了?

莫灵:是,刚才你的邪气隐藏在午夜十二点下面,我根本没有发现。现在它的名字消失了,你那股气味简直臭不可闻。

红线:是吗?该死的天师,我们并没有招惹你,你凭什么杀死我的爱人?

莫灵:谁?那个鬼?

红线:不错,他是我的老公。我们在这个聊天室很久了,本来相安无事,谁料到前不久,一个多管闲事的天师要收我们,我们两个拼死干掉了他。我受了伤,老公为了给我补原气,才开始每天杀一个人。

莫灵:原来是这样,那我超脱了你吧。

红线:我老公形神俱灭,我超脱有什么意思?这个仇我就算没办法报,也要跟你耗下去。天亮之后既便同样被你打死,也是能再跟他一起了。

莫灵:不行,我必须马上走,没有功夫跟你耗。

红线:想救你的心上人吗?她好像被缠住了。你现在不能动,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离开座位,我会马上侵入你的身体。

         ※       ※       ※

意识集中,莫灵知道自己面临很大的麻烦。如果离开座位,本元不稳,红线一定会趁虚而入,上自己的身。但跟她耗到天亮,白洁会怎样?

莫灵倒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犹豫。

“我们做个交易,我现在马上离开座位,你可以上我的身。但是你不能马上报复我,得等到我救了白洁之后。”

红线:你让我放你走?用你的命交换?

莫灵:对,你马上回答我。

红线:成交。

         ※       ※       ※

莫灵站起来,觉得左手一凉,好像极为冰冷的物质侵入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好像猛然间吃了一块冰一样,彻骨的疼痛起来。他知道这就是被上了身,天师被上了身,比普通人还要严重百倍。可是莫灵没有办法计较,他只庆幸红线遵守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       ※       ※

莫灵哆嗦着冲出去。

  五、小玉儿

死亡是短暂的,但并不是所有死亡都短暂。小玉儿的灵魂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死亡了一个世纪。

在生前,她住在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好像统统像个肥皂泡,她知道那些就在自己的记忆里,却懒于想起,懒于重新去记忆。

她是被一阵婉转的箫声唤醒的,那声音凄楚而且悲伤,哭一样。小玉儿很厌烦这样的声音,她作为一个灵魂原本很冷,这声音让她更冷。

于是她便飞起来,跟在那个背影后面,她知道是他唤醒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背影迅速的爬上了银翔大厦的八楼,轻轻的推开一扇窗,叹了口气,却没有进去。小玉儿通过他的肩头向里看,那个房间原来有人,一个白衣女孩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热……小玉儿忽然觉得房间里如此之热,那是残存记忆吧,每个物体原本都有记忆的能力,只不过消退的很快,灵魂或者通灵人能够清楚的读出那些被忽略的部分。小玉儿凭着灵魂敏感的知觉,知道那个房间曾经着过火。

很大的火,她身不由己的走进去,平地绕着圈子。

明晃晃的火苗包在周围,她想起来了,曾经在生前的某一刻,她就躺在这个房间里,那时候她很想死,她吃药,割脉,都没有那么决然的勇气,于是她拨通了那个人的号码。

“我在银翔806,过来……赶快,我想你来看我。”

她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小玉儿完全忘了屋里还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她绕着她走,却给她带来了无限惊恐。

         ※       ※       ※

而且窗外那个人也走了。

  六、电梯工

很晚了,除了大厦的保安,莫灵没有看到其他人。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完全不理会身后保安的阻拦声。电梯开着,里面有个独眼电梯工,莫灵进去就按关门,然后是八层。

电梯缓慢的上升,在莫灵看来慢的出奇。

“真慢,一直都这样吗?”

电梯工咳嗽一声,道:“没错。”

莫灵想起该先打听一下,问道:“你知道八层死过人的事吧,那是怎么回事?”

电梯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露出奇特的光,道:“也没有大事,就是起火了,房间里有一对小情人没跑出去,女的太害怕跳楼了,男的后来被消防员救了。”

因为太害怕而跳楼……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莫灵边想边紧张的盯着头上的显示。“4”为什么?电梯停下来,门打开,进来一个年青人。

他向莫灵点点头,棕色的眉毛一挑,黑色的眸子亮的出奇。

他没有按按钮,也不说话,应该也是到八层吧。莫灵想着,无意识的回头。

身后什么人也没有……没有人?

整个电梯里只有他和年青人莫灵觉得更冷了,怎么会一晚上犯两个致命的错误!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希望早一点赶到白洁身边,冷不防那个年青人回头,对他道:“你没事吧?”

莫灵眨眨眼,很有戒心的嗯了一声。

那个人又道:“眉毛都冻上了,今天不至于这么冷吧?”

莫灵抹一下自己的眉毛,果然有冰茬子,他觉得自己彻底的透心凉起来。电梯忽然停住,莫灵以为到了,他想要走,但没那么简单。

程英飞惊讶的看着那个长得很卡通的家伙直挺挺的倒下去。

“喂!”他一伸手,扯着衣服把他扶住,莫灵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英飞摸摸他的脉搏。很虚弱,冰冷,不过还好。

电梯没有动,英飞踢了两脚门,没有反应。只好爬了,英飞先把莫灵放在地上,再站起来倒踢一脚,逃生出口张开,好像猛兽的大嘴。英飞把莫灵抗起来带了出去。

         ※       ※       ※

八层,电梯门被缓缓的扒开,毫无知觉的莫灵被英飞扔出来。

接着他也蹿到了八楼的走廊里。莫灵依旧像块木头,英飞叹口气,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上电梯,还有回到这里,遇到这么大一个麻烦。

他不喜欢找人帮忙,只有一位除外。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1 发表于: 2006-11-25
七、阿莲

我手机响了,旋律是:“我有一只小毛驴……”阿莲在笑,说很有趣。

有什么趣啊,大晚上我还要在没有人的学校里游荡,只是为了避免这只女鬼看成群的男生冲凉。虽然说吧,有她在还真跟随身带个冰箱似的,可——我抱着肩膀想,也太冷了些。

“接电话啊!”阿莲说。

她的寒气又扑面而来,我退了一步,道:“好好,等着,我接电话。”

是英飞。

“我身边有个快要冻死的家伙,你有什么意见?”

冻死?开玩笑吧。我说:“你别管他,我想他会热醒。”

“这么简单就好了,我这边有点怪。”

我说:“怎么个奇怪法?”

“走廊里的灯在一闪一闪的。”

怎么跟鬼片差不多?我说:“接下来是不是感觉有点冷?”

“没错,而且……等等,我看到了……这不可能啊……”

电话断掉了,我听着里面类似打嗝的嘟嘟声,无比闹心。英飞遇到麻烦了,该死的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阿莲呢?我一通寻找,发现她竟然在花园的喷泉里。

“你在干什么?”

阿莲回头,道:“我很热。”

“你没搞错吧?热?”

阿莲道:“我的能量正在销减,附近有很多鬼……它们的能量加起来比我大。也就是说它们的温度比我低很多。”

我恍然道:“它们温度比你低,所以你就是热的了?”

阿莲道:“我必须降温,否则我的能量就会被吸走。”

我说:“那你知不知道那股很冷的能量在哪里?”

阿莲抬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离校门很近的银翔大厦静穆一片,却仿佛隐隐有光。对了,英飞最喜欢在那里定806房间,我二话不说就朝那边跑。阿莲在身后喊:“你别过去,那边很危险的!”

不知道,去了再说。

  八、林志强

白洁发现自己再也挺不住了,她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她幻想他就在自己身后:“志强……快来救我。”

莫灵还没有来,白洁汗流浃背,感觉却像掉进了冰窟。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决定放弃,无论身后是什么,她都要看看。

死,也要个明白。

可她竟然发现自己的腿僵硬了,没有知觉。白洁用力的敲自己的膝盖,希望它们能像往常一样敏捷。

可没有任何效果,白洁发现那团寒冷越来越靠近自己。面前的屏幕开始跳动,所有的字符都像丢进水里的纸屑一般旋转起来,有几秒,开始出现红色。暗暗的腥臭的红色,在这片红色中,白洁看到了一张独眼的丑陋的脸。

那张脸忽然撞翻了屏幕,跳出来。

白洁大喊一声,坐到地上,随即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绊倒了,眼前只有敞开的门和一个男人裤脚。那是人!白洁本能的相信,她抓住对方的腿,断断续续的喊:“救救我……志强!”

那句绝望的求救把莫灵喊醒,他发现自己被电梯里那个人扛着,而白洁就在眼前。“放我下来。”他不客气的喊,对方一言不发的满足要求。

抱着胳膊,程英飞说:“我真想知道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大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笔记本掉在地上,电源插座啪啪打着火花。莫灵看见刚才那个独眼电梯工站在中间狂笑。“臭东西,原来是你在捣鬼!”他从怀中掏出符咒扔过去。

电梯工轻轻一拍,所有的黄色符咒都散落在地上。“一个快没有命的天师,还想要战胜我吗?”他说,狞笑着。莫灵惶恐的发现自己的确毫无法力了,电梯工伸出超长的大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起来扔到地上。莫灵摔的不清,满嘴血腥味。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带他来的年轻人走到屋中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电梯工。

电梯工滴着鲜血的舌头徘徊在程英飞的肩头,但他没事一样,对莫灵道:“你为什么自己忽然摔出去了?脚抽筋?”

莫灵想笑,笑不出来:“抽筋没有这么厉害的吧?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程英飞抽出铜萧,在空中一挥,一股萧瑟的寒风顿时挡住了屋中不断盘旋的邪气。他说:“当然,不过我有种感觉,好像什么讨厌的东西正在这里。”

莫灵捂着耳朵,但电梯工的狞笑还在盘旋:“呵呵……程英飞……报仇的时辰到了,亏你还什么都看不见。你欠我一条命!你欠我一只眼!我要你双倍的还给我!”

厉鬼的爪子像英飞的脖子扑过去,英飞恰好向前走了一步,危险的躲开了。莫灵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哆嗦道:“你、你叫程英飞?”

程英飞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那个鬼……他说你欠他一条命,一只眼……他就在你身后,你……”

英飞愁眉道:“我怎么看不见,一只眼睛的老鬼么?我知道了。”

他转头,跟电梯工面对面,大喊道:“报仇也要我看的见你吧?你是钟开,对不对?”

莫灵眼睁睁看着电梯工狞笑,它的影子几乎跟程英飞重叠,可惜程英飞依旧看不见。“拿命来……我一定要好好的折磨你……”

英飞听不见,所以他根本没动。电梯工的爪子抓上了他的衣领。

一瞬间,据黄色的火光暴烈出来,电梯工嚎叫起来,碰到英飞衣服的肢体开始燃烧,迅速化为灰烬。莫灵眼睛一亮,是三味真火!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程英飞竟然会是命中注定的厉鬼克星。

鬼魂是一种离开了身体的能量,他们主要依靠控制人的脑电波达到自己的目的。做了这么多年天师,莫灵清楚的知道,只要心无旁骛,不受控制,便可摆脱这种东西的纠缠。他平时潜心苦练,自认能熟练的把意识集中到不受任何能量控制的最好状态,但今天还是一连着了两次道。

没想到程英飞竟然如此不同,他显然不会任何玄术,也没有护身符,但平白一站便可亮起三味真火。

也许恰恰好,他看不见鬼魂,所以鬼魂根本伤不到他。

有些人一辈子也遇不到鬼,大概情况跟此刻的英飞相同。

         ※       ※       ※

“它伤不到你!快,捡起那张乾坤符,扔到他脸上去!”莫灵吼道。

那边程英飞一脸惊讶:“哪张是什么乾坤符啊?再说,我看不到,让我朝哪里扔?”莫灵急得想爬起来,却被电梯工又踹回去。他看到它朝白洁那边去了……“不!阻止它!快点救白洁!”

已经晚了,程英飞看见刚才向他求救的那个叫做白洁的姑娘站起来,眼睛一眨,全部变成了红色。“我要杀了你……”白洁说。

它上了白洁的身!莫灵道:“快用符咒封住他,再用你的血喷到符咒上!”程英飞道:“你说的太复杂!”他对于对面失去理智的女人还真有些发怵,此时白洁已经冷笑一声,扑了上去。

被电梯工上了身的白洁变得身轻如燕,力大无比。程英飞几次躲过她几乎致命的进攻,发觉形势越来越危险。“看来我得把她先打晕了。”

“不可以,那样白洁反而会原神出窍!”莫灵爬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上面翻找,喊道,“你再撑一下,我马上就找到——”

冷不防被白洁一脚踢开,撞到了门后面的镜子上。

他发觉背后的镜子冰冷冰冷的,贴着后背,好像一块冰。

莫灵抬头,面前站着个熟人,林志强的表弟小狼站在门口。

         ※       ※       ※

他刚想说什么,被一口血呛住了喉咙,咳嗽很久。

对面小狼张大嘴巴,看看屋里,再看看他。

小狼什么也没说,但莫灵感觉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背后发生。冰冷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他没害怕。有个人影从身后浮出来,经过身边,对他一笑。苍白的脸,却是温柔而爽快的笑着——志强?莫灵的嘴巴张的比小狼还要大。

那是林志强的灵魂,跟小狼的影子合为一体的灵魂。

         ※       ※       ※

英飞目瞪口呆的看着另一个小狼——因为他知道那个动作敏捷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小狼,但像,的确太像——迅速的捡起一张黄纸,接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到疯狂的白洁的脑门上。

“快,咬破你的中指。”

英飞照做,几点血滴飞到白洁的身上,她顿时两眼翻白,栽倒在地。

那另一个小狼走过去,英飞看见他注视着白洁,却不伸手扶她。“我以为我应该彻底的消失,”林志强说,“可我做不到,对不起。”

他把手轻轻的放在白洁额头,但接触不到,程英飞看见他像烟一样。“你是个影子吗?”他说。

林志强笑了,说:“对,我只是个影子,永远是个影子。”

“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

英飞点头。

“别告诉她。”林志强道,“好了,我要走了,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记着。”


九、红线

莫灵拉着白洁的手,看她沉沉睡去。这个诊所的风水很好,他又四处查看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封信留在床头,她明天早上应该会看到。

没什么遗憾的了,莫灵暗自道,红线,出来吧,希望你别让我死的太难看。

可是半天没有动静。

背后有人拍他,是程英飞。

“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诊所的门房,莫灵道:“小狼在外面等着你呢,这边没什么事了,放心吧。”英飞道:“我不是不放心那个,你不是天师吗?跟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看不到鬼!”

莫灵道:“人之所以能看到鬼魂是因为它们施加一种精神的力量……也就是说,鬼魂是通过对人的脑子施加能量,制造幻觉,来让人看到它们的。可是你的灵魂太坚强,或者说太厉害,一般的鬼魂根本无法控制。”

英飞道:“那如果我想看到呢?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看到鬼魂?”

莫灵沉吟一下,道:“你想看见谁?你死去的朋友吗?”

英飞道:“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吗?”

莫灵笑了,说:“你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莫灵道:“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就是说,你的心里永远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把那个地方留给你想见的人吧,让她们可以透过那个地方与你相见。”

英飞道:“我不明白。”

莫灵道:“好吧,那么简单点说就是你不必担心,你有能力看到你想看到的。”

那就是说我还能看的见她了?英飞想想,点头。

“祝你好运,卡通天师。”

         ※       ※       ※

诊所门口的玻璃门对面,莫灵努力的想使自己看起来威严些。他把尖尖的下巴晃了半天,占了半个脸的大眼睛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接着他听到脑子里有女人的轻笑声。

“红线?”

“你太奇怪了,莫灵天师。”

“你打算什么时候报复我?”

“我太累了,现在还不想行动。”

“那我怎么办?”

红线沉吟道:“等吧。”

“等?”

“你不会连这个耐心都没有吧?”

莫灵忙说:“有,我当然有耐心。”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人生就是等待和希望吗?等就等吧。

玻璃反射的莫灵的倒影,脸上有些惊诧,表情却是快乐的。他没有发现自己那双贼大的眼睛已经慢慢的变成了灰色。

结局、夏夜

从诊所出来,我对英飞道:“我服了你了,那么大个儿一鬼,你竟然看不到!”英飞道:“你看的见?我记得你来的时候它正在白洁的身体里。”

“可我看的见,我看见了两个重叠的人影。那个凶神恶煞是你的仇家?”

英飞看看我,笑了,说:“对、对,我的仇家,他叫钟开,是个独眼老头子。我想全天底下就他能那么恨我。”我想了想,没说话,然后英飞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墨迹?想知道就问啊!”

我笑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坦白吧,我懒得问。”

英飞道:“他那只眼睛是被我给打瞎的,后来他想报复我,就在……在那层楼里点了火。我当时和小玉儿在那里,本来可以逃出去的,但是……”

         ※       ※       ※

“英飞,我一定会死的,我、我想和你一起死。”小玉儿抓住英飞的衣服,带着哭腔喊。英飞想一想,点头,道:“好,死就死吧。”

火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里都是烟,英飞抱了小玉儿到窗口,两个人的脑袋紧紧贴在一起。眼看死亡的一刻就要来到,小玉儿却忽然跳出了英飞的怀抱,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       ※       ※

现在的英飞把右臂上深深的伤疤给我看。

“我没有抓住她,也想跳下去,但被消防队员拉住了。”英飞道,“她叫李玉旒,但是认识的都叫她小玉儿,很可爱的名字。”他双手张开,耸耸肩膀。

“都过去了,刚才那个卡通天师还说,我的灵魂很坚强。”

我叹气曰:“真不知道是坚强还是迟钝啊!”

         ※       ※       ※

英飞朝我挥挥手,走得远了。他身后那个娇俏的白色影子向我作揖道谢。呵呵,英飞的女朋友果然很漂亮。

“我知道忽然蹦出来不大礼貌,但是请你一定要帮帮我。”那小姑娘作揖道,“我真的想听他说清楚,麻烦你,拜托你……”

要我套英飞的话?当时那家伙正跟莫灵在门房里讨论什么。

我接下这份任务是多大的麻烦啊……以后英飞又要说我碎嘴。

但是,不管了。

还有个喷水池子里的阿莲呢,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边。

         ※       ※       ※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英飞正在某个天台上吹奏他的铜萧,白衣的小玉儿从身后抱住他,把头放在他肩上。

她在流泪,泪水一颗颗飞到空中,星辰一样美丽。

祝你有个凉爽的夏夜。

但是请你,永远别告诉他。

         ※       ※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今天晚上不停听到这句话。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2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五夜的故事   三道伤痕
※       ※       ※

高处,风很大……红衣服少女站在不远处,朝他微微笑:“你难道不想我吗?”

豫文急急的回答说:“想,当然想了!”话未说完,整个人扑过去,那少女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她一双秀美的红色小鞋漂浮在半空中:“这里,是山顶啊,你怎么这么傻,难道那天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豫文没有回答,因为已经踩空,掉下山崖。

  一

他梦中醒来,又是一身冷汗。

“为什么要做这么莫名其妙的梦呢?”自言自语,接着起身去厕所。瞥一眼夜光闹钟,才半夜一点多钟,豫文叹气,近来这个梦变本加厉的折腾起来。

不如明天找个师父看看,别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接着躺在床上,他这样想,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他把眼睁开。

睡不着了,怎么会睡不着了!他是从来不会失眠的。

而且……什么声音?有人在哭!豫文很想依照每次受到这样的惊吓一样用被子蒙上头,狠狠的睡去,可是这回不灵,很久,他还是能听到那哭声,清楚的往耳朵里灌。

算了,他火气上来,把被子一掀,下了地,朝有哭声的地方窜过去。

“你……”

隔壁房间的角落,那个红衣服的少女蜷曲着身子,悲切的哭着。豫文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仅仅在又一个恶梦里。

“你不要哭了……”他刚刚开口,少女抬起头来,雪白一张脸,额头上鸡蛋大一个窟窿汪汪的滴着血。

这张脸……巨大的恐惧袭击了豫文,他大叫一声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倒下,从此人世不知。

         ※       ※       ※

雪白……一片,我在医院吗?他这么想着,看到一张嬉皮笑脸。“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自己屋里还会摔倒,幸亏我那天早上灵机一动去看你,否则你不早挂了。”

弟弟阿风依旧是阳光着脸,说:“得,别起来,妈叫我监督你直到好了为止。”

豫文在心里想,我是谁?

我叫豫文,是个外企公司的职员,今年二十六了。除此以外呢?弟弟,家里人……还有……

阿风还喋喋不休的说:“……哥,妈一直在担心你啊,我说,你有点问题了,这么多年连个女朋友都不找,还莫名其妙非得一个人租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我要过去住你还不让,你是不是头大啊?”

豫文已经扶着墙自己站起来,窗外是一树又一树的新绿,他一回头,肩膀后面是弟弟的尖下巴:“看什么呢,哥?”

“春天来了。”豫文慢慢,而且无比认真的说。

         ※       ※       ※



玉亭把头发梳的高高,对着餐厅的玻璃好好照一番,如此这般,她定下心,这次一定要把那个死鬼解决了。

慈云寺,大殿门口。

“师父,你一定要帮我解决了。”

和尚开始双手合十,后来不耐烦了,头摇得好像波浪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根本不会捉鬼。”

“和尚怎么能不会捉鬼呢!你不要见死不救!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走了。”

和尚被缠的无法可施,道:“女施主,魔由心生,只要你心中无鬼,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在变着法儿骂我是不是?你一个出家人,怎么……怎么……”和尚见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口,两只眼睛睁的贼大,不知道盯着自己身后什么地方。“阿弥陀佛。”

念了一声,趁机溜之乎也了。

剩下玉亭,傻呵呵的笑着,盯着刚进寺院的一个年轻人。

“恰恰正好是我梦中情人的形象啊。”她自语道,“我得过去瞧瞧。”

         ※       ※       ※

豫文本来从不拜佛,不过最近奇异的事情出的太多,便来寺院看看。在这香烟袅袅的慈云寺,他感觉自己出奇的平静。

很久,没有这么静了,他深吸一口气,真恨不得永远留在这里。不过不可能,手机响了,他边走边接。

“好,这个事情我知道了,跟他约在……下礼拜一吧,就这样。我下午赶回公司去,你先顶着。”

挂了,他摇头苦笑,为了那个不牢靠的饭碗,真是一时都不得轻闲啊。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观察上了。

玉亭盯了她心目中的“帅哥”很久,还是不能鼓足勇气过去搭讪,怎么办呢?正无计可施,无意中瞅见大殿柱子后面,露出一片瀑布一样的长发。

看上去好像某个女孩,也在那里姿势暧昧的窥视。

呵呵,有战友了,她高兴的过去,打算拍拍她肩膀,交流一下,毕竟女孩子之间比较好说话。大咧咧过去,一句“你好”到了嘴边,却愣住了。

不折不扣的愣住了,柱子后面没有女孩,但是……有一头长发。

一头飘在空中的长发,乌黑并且顺滑,如果长在哪个女孩头上,都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可是令人遗憾的是,谁也没有。那头发就在空中飘着,肆无忌惮的飘着,直到最后,玉亭感觉自己的双手正抚摸着那水一样的头发,发稍从自己的肩膀上洒下来。

“啊!”她吓得坐到地上,周围的游客被惊动了,有一对老夫妇过来关心的问她怎么了。

“头发,头发!”

老太太爱怜的说:“你的头发真好啊,姑娘,一定是十分爱惜吧。”

好?玉亭经常觉得自己的头发发黄,发质也不见得好,不过现在,她再摸一摸,从头上垂下来的发,真是好的不得了了。

她暗叫一声苦,明白是刚才那鬼头发长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已经有个大麻烦了,现在又添了更大的麻烦!她完全不顾形象的咬着嘴唇,十根手指掐到头皮上……接着,好像做梦一样,看了好久的那个帅哥蹦到她面前来,关切道:“你没有事吧?”

这个有点不好意思了,看其他人的目光,都以为自己跟他是一对儿吧,不能这么没尊严的,玉亭心里说,不过脸上已经傻乎乎的笑开了,人家来扶她,她就趁机站起来,人家跟她说话,也只是怯怯的什么都答应。

豫文没见过这么傻乎乎的女孩,而且好像早就认识他似的总含着笑。

刚才听见尖叫的时候,望过去只是看到了她那一头长发,那头发看上去,让他有一种软软的感觉,好像那发稍曾经千百次掠过脸颊的熟悉。

不自禁的过去,扶她,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了陌生。

也没什么,请她吃饭吧,他对自己说,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很温馨啊。那边玉亭的脸早像个小苹果一样,暗地里掐掐自己,对自己说不是做梦。

嗯……对,不是做梦,要勇敢些。

这样的认识了,是福还是祸呢?

         ※       ※       ※

  三

公共电话亭,阿风用自以为很潇洒的拎着听筒。

“……对,妈,那个告诉你一个爆炸性消息,我哥恋爱了!……我说真的,别激动啊,他可真是有眼光啊,我那个未来的嫂子长得真是漂亮,尤其是一头长发,都能去做广告了。”

他身后,过了一条街,落地的玻璃窗里面,豫文正跟玉亭对坐着吃西餐。“瞧瞧你的傻样。”豫文笑道:“吃的像个小花猫一样。”

玉亭愣呆呆。

“你怎么了?”豫文在她眼前晃了晃。

玉亭笑,露出只有一只的酒窝:“没什么,第一次看你这么开心的笑。”

“难道我以前没笑过?不会吧,没想到你这么缺乏发现美的眼睛。”

玉亭道:“你以前也笑,不过从来不是开心的笑啊。”

豫文刮一下她鼻子:“你是不是想启发我,是你给我带来了快乐啊,小迷糊,吃完没有?电影快开演了。”

两人付了帐相拥而去,完全没注意餐厅角落里还有一对男女,一直静静瞅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你看见了?那是咱们班的豫文啊!还带着一个女朋友。”女的说,声音低低的。

男的道:“我认出来了,那个女的长的瞒漂亮,这小子有眼光。”

女的道:“他一向是有眼光啊,像以前林佩……”

         ※       ※       ※

电影院里,大屏幕上一部悲惨的爱情剧,玉亭哭得一塌糊涂,偏偏不承认。豫文握着她手,哭笑不得道:“你没哭?我的袖子已经没的看了。”

身边玉亭忽然不哭了,脑袋歪在他肩膀上。

丝丝的长发滑下来,痒痒的……豫文含笑转过头,屏幕照过来的闪光下玉亭赫然也在看着他,一对眼睛乌黑滚圆,有血滴下来。

“你……”豫文愕然,再一看,玉亭五官已经全变了,额头上那个斗大的伤口,那么的似曾相识,还有头发,软软的……

玉亭开口了,声音有点嘶哑:“你难道不想我吗?”

豫文火燎了一样甩开她的手,玉亭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尖又长,他只觉得手背一疼,再看多了个血红的抓痕。“你倒底怎么了?”他怒道,站起身,直弄得后面的小青年大声骂街。

玉亭,此时没了声音,倒在座位上,头发遮住了脸。

豫文瞅着她,一时间视线和脑子里只有她,有什么不对劲,他对自己说,不过不能丢下她不管啊。“玉亭!”他拦腰一抄,把她抱了出去。

         ※       ※       ※

厨房,玉亭在忙,炒菜,嘴里哼着歌。

“盐……盐没有了!”她熟练的打开左上角的柜子,一个男人的头颅探出来,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做饭呢?好香,你好久没在家做饭了。”

玉亭白他一眼,道:“你少废话,把盐给我。”

男人的头缩进柜子,不一会儿嘴里叼着调料瓶子出来,玉亭拿了瓶子接着忙,男人的头便一跳到灶台旁边的桌面上,盯着她。

“谁这么有口福啊?是刚才那个男的?”

玉亭想起刚才自告奋勇去买主食的豫文,就是一笑,说:“是啊,他是我男朋友,你别乱来啊。”

男人的头一皱眉:“他知道我的事情吗?”

玉亭板着脸道:“有必要吗?你算老几?”

“我?我这么告诉他,说我叫张真,是前年刚刚死在这间屋子里的房客,玉亭小姐的男友。”

男人头说着说着尖叫一声,因为玉亭狠狠的给了他一锅底。

“我告诉过你少废话,我不知道上辈子倒了什么霉,竟然租了这么一间倒霉的房子,怪不得当初谈假期这么便宜,因为这里死了你这么一个家伙!你死了就死了,非得阴魂不散,还缠着我。”

张真一个脑袋滚来滚去,喊着:“死了也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活着一定会追你,让你当我的女朋友的!虽然现在晚了点儿,可也不错,我还剩下一颗头呢,你瞧瞧,我够不够帅?”

玉亭一脚把他踢到角落里,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再缠着我!”

张真碰到墙上,头一下子破了,腐败的脑浆滴下来,眼珠子变得鲜红,声音也改成了嘶哑:“玉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亭看那样子,心里怕了,但是有股力气让自己毫不犹豫的说:“你少废话,别来惹我!”

怎么会这样呢?胆子大了,还是……门响,是豫文回来了。玉亭不再思考,毫不犹豫的跑过去,就要投入他怀里,冷不防豫文身后闪了个瘦小的人影出来。

豫文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学,刚才在街上碰见的,一起吃饭吧。”

玉亭答应了,虽然有点失望,不过……“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这么想着,回厨房整理菜肴。

剩下豫文和莫灵脑袋凑到一起。“你看到了吗?她有什么不对劲吗?”莫灵摇头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这间屋子……”

豫文吓一跳,道:“怎么了?这间屋子有问题吗?”

莫灵点头道:“没错,这间屋子里阴气很重,一定死过人,而且到现在阴气还没有退,八成是还有个厉鬼。”

豫文道:“我说怎么那么不对劲呢,幸亏今天碰到了你。咱们可是老同学,你一定要帮帮我女朋友。”

莫灵又点头,刚要从兜里掏什么东西,玉亭突然跑回来。

她头发乱蓬蓬,瞪着眼睛冲莫灵吼:“你给我滚出去,我跟豫文的事情犯不着你来插手!”

莫灵站起来,冷静的说:“我不打算管你们的事,是豫文叫我来做客的。”

玉亭双手抓到头发里,晃悠着脑袋道:“你别当我是傻子,你想做些什么我能不知道吗?”豫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觉得天忽然阴下来。

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种骇人的气氛中,玉亭一挥手,所有东西都朝莫灵飞过去。

莫灵手里捏个法决,中指一弹,空中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次是你自寻死路。”他说,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宝剑,嘴里振振有辞……豫文看见宝剑忽然飞起一圈,贯穿了玉亭的身体。

玉亭一阵惨叫,双手在空中乱抓,有一次抓到了自己的头发,头发连着头皮呼一下掉落在地,马上有生命一般飘起。

再看玉亭倒下没有了声音。

只有头发静悄悄的跟莫灵对着。

莫灵将宝剑一挥,在空中拖出长长一条线,头发发出哀嚎,底下隐约的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不要杀我!”

莫灵道:“你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况且我已经给你讲过,你是自找的。”刚要挥剑过去,那头发叫道:“别杀我,阿莫别杀我!”

“阿莫?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的?”莫灵十二万分的好奇起来,定睛一看,吃惊不小:“你……你是林佩?”

旁边的豫文听到这个名字,好像被雷霹了一般,过去扯住莫灵道:“阿莫,你再说一遍,她是谁?”

头发的主人淡淡的影子挪了挪,哀怨的瞅着他说:“我是林佩,林佩啊。”

飘飘长发,红衣少女,夜半哭声,还有电影院里的事情……豫文想起一直追踪他的女鬼,可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种好像不同于恐惧的死心裂肺的感觉。“你是谁?为什么要缠着我?”

女鬼笑,惨然的笑。

“你不认识我,哈哈哈哈,你竟然不认识我。那么以前的事情你全忘了?在学校里的事情,我们的事情,你竟然全忘了?”

豫文抱着脑袋,面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好像过了水的信纸,本来的字迹那么熟悉,却一行也辨不出……

莫灵道:“你不要再想了,那不是什么好事。”

女鬼道:“不是什么好事?阿莫,我们也是同学啊,你这样对我,过意的去吗?”

莫灵冷冷道:“你已经死了,况且我是个天师,本职就是捉鬼。现在不杀你已经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不要再纠缠豫文,快些去吧。”

豫文差不多已经头疼的没了思维,嘴里跟着念道:“不要纠缠,快……些去吧。”女鬼听了大吼一声,本来秀丽的双眸红通通一片,扑上来照着豫文就是一爪子。莫灵见机快,拉着豫文躲开了最厉害的攻势。

但是豫文还是大叫疼痛,再一看手背上紧挨着电影院里被抓的伤口,又添了第二道伤痕。

皮外翻着,鲜血淋淋,这道伤口更深些,豫文疼得不住呻*。

为什么如此疼痛,痛彻心肺?

         ※       ※       ※


阿风在医院门口的电话亭里。

“没事的妈,哥绝对没事,对……对,他有个老同学在照顾他,人家真是好的没话说了。他女朋友?已经出院了。……嗯,妈,有些事情不好说啊,我觉得哥的毛病不在身体啊,咱们不是一直觉得他上大学的时候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们吗,我看是真的……

没有,他同学也不肯说,不过我看那是个好人,他说不定能帮上哥……”

后面,医院大楼,三楼,玻璃窗里,豫文茫然的双眼,不带一丝光芒。

莫灵在他身后,有点愤怒的说:“发呆,发呆,就知道发呆!我告诉你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顶多只能致残。”

豫文猛然回过头来,说:“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想起来了。”

莫灵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豫文道:“关于林佩,你跟我的同学林佩,也是我的女朋友……”

         ※       ※       ※

“咱们是一个班的,她是那么漂亮,可爱,又会弹琵琶。从开学第一天我就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很多人喜欢她,我知道你也是,咱们还打了一个赌。”

莫灵道:“对,同时约她,星期一晚上六点学校喷水池边。让她不得不至少拒绝一个人,那个被拒绝的人,一定要退出。结果她选择了你。”

豫文道:“我记得了,她那天穿着最喜欢的红色裙子,一头长发,好像那天晚上的风一样,让我醉倒了,从此开始谈恋爱,一直到快要毕业,她千方百计的在这个城市里找到工作,为了和我在一起。我也答应,要在那个星期日把她介绍给我妈妈。”

莫灵朝窗外看一眼,说:“你弟弟好像还不知道她的事情。”

豫文道:“是,我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把关于林佩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一丝一毫。那个星期六……我们去爬山。”

莫灵忽然窜过去,紧盯着他问:“那天倒底发生了什么,嗯?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林佩却被人抬回来?她怎么会掉下山崖的?是事故吗?告诉我,是事故吗?”

豫文摸摸手上的两道伤口,说:“看的出你到现在还是很挂心她啊,我告诉你吧,那不是事故,林佩,是被我推下去的。”

莫灵仔细瞧着他表情,说:“我不信。”

豫文道:“你不信也得信了,那天我们专捡险路爬上了山顶,那个山顶好高,不过只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罢了,风很大,吹着她的头发。她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的事情告诉家里人,我说是因为情况还不稳定,她说:‘还有什么不稳定?难道要等到我们分手了,你情况才算稳定吗?’我说她胡搅蛮缠,她生气了,打我,我就一闪,顺手一推,那块地方很窄,而且没有栏杆,她就掉下去了。”

莫灵一直看着他,说:“嗯。”

豫文道:“山,我说了很高,被很多树丛挡住,望不见底下。”

“嗯。”

豫文道:“你记得她总是把手指甲留的很长吧?说是弹琵琶的时候方便。她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就来拉我的手,我把手甩开,她的指甲划到了我的手臂,划出了三道伤口。”

莫灵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手上的三道伤痕。”

豫文道:“对,她掉下去以后,我就下山去找她,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拜托附近的村民,大家一起找,第二天才在一块岩石边上发现了她,已经死了好久,僵硬着。我抱起她的上半身看,她头上有好大一个血乎乎的洞,大概是掉下来的时候磕在哪一块尖石头上了。”

莫灵摇头道:“这些我不知道,你也没有说过。那天你一个人回来,跟我们说了一句:‘林佩死了。’就倒在床上,我们开始挺担心,可是你只是睡着了,接着是没日没夜的睡,每天只起来一次吃一点东西,然后接着趴在床上。这样连着一个月,连林佩的追悼会都没有参加,我们都以为你疯了,商量着把你送去医院看看。结果还没这么办,你就好了。我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回宿舍看你,发现你醒着,洗了澡,刮了胡子,穿的干干净净在啃武侠小说。我问你:‘没有事了?’你说:‘没,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想你一定很伤心,平时也不在你面前提起林佩的事情。”

豫文道:“我不记得,那时候就算你们提到她,我也是不记得吧。”

莫灵道:“林佩的爸妈来领她的东西那天,看见你,骂你没良心,辜负了他们的女儿,你竟然睁大眼睛,看看他们又看看我们,问了一句:‘林佩是谁?他们认错人了吧,靠,老子哪里有什么女朋友。’”

豫文平静的说:“没错,我是那样的人,我杀了林佩,还把这件事忘了。她现在回来了,来找我了,阿莫,还是兄弟的话你就别插手这件事。”他把手举起来,手背朝前:“你看看,那次以后我的手渐渐好了,伤口结疤,脱落,到最后连痕迹也没有留下。现在怎么样?她回来了,她会把伤口一道一道还给我,等到第三道伤痕也出现了,我就把这条命还给她。”

莫灵没有说话,他接着道:“你也恨我吧?我的确是自找,那天在山上,我本来可以拉住她,却任凭她掉下去,我杀了她!你明白吗?她不是这里的人,帮她找工作也让我烦的不成,有时候就想,如果她死了,如果没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没有,也挺不错。”

莫灵站起来,退后,说:“你比谁都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孩。”

豫文道:“我知道,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不过你知道,幸福的感觉其实是不真实的,不能留住什么的。我在幸福的时候经常想,如果我不幸,如果失去她,我成为一个悲剧人物,也是个很美丽的事情。后来我就真的这么做了,美梦成真了,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好像肚子被打了一拳一样蹲下去。

莫灵其实没有打他:“你这么想过?”

“我是这么想,所以我杀了她,然后把她彻底忘了。”

莫灵低头看他抱着脑袋的样子,接着毫不犹豫的打开门出去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3 发表于: 2006-11-25


玉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今天在医院豫文不肯见他,并且叫弟弟跟她说分手。

“上帝啊,是不是我太幸福了,你就要嫉妒?”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仰头看看天,“豫文,他是爱我的,跟他在一起的感觉那么真实,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

一定,有什么苦衷吧?

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从头到尾就是个花花公子……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刚咬了她一口,就被她掐住了七寸:不对,如果那样他自己亲自跟我说分手也无妨,他不肯见我就是因为有苦衷,怕自己改变主意。

心里另一个自己冷笑着又说:“你言情片看多了吧,他不想亲自跟你说无非是怕麻烦而已。”

天呐,她受不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的打击了,瘫在地上。

面前红红的东西……她猛然清醒起来,面前怎么会有红的东西?咳咳,这么的腥臭,天呐,捂着鼻子她想逃跑,不过身后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啊。还有这是在哪里?玉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听见有个声音在背后道:“玉亭……玉亭……来陪你的老公吧。”

是张真的声音,现在这种气氛下如果让她看见那颗丑陋的头颅一定会疯掉的。“不要!”她用劲全力敲着那扇门,直拍到手掌出血也全然不觉。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她带着哭腔喊。

后面有咚、咚的声音,张真在说:“你怎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啊?我费劲心思才把这里恢复成这个模样,我被杀时候的样子啊,你看看!那天我的头 ‘嗖’的一下子掉了,滚到桌子底下去,血留了一地,不过没人发现。直到过了好几天,楼下的房客发现天花板上有腥臭的液体渗下来,上来敲门没反应,才报了警……你想想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不想看看吗?”

玉亭泣不成声,嗓子里干干的,哑着说:“不、不!你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张真的脑袋咬着她的裙子,晃悠起来,冰冷的头颅撞击着玉亭的小腿,一下……一下……玉亭要发疯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啊!因为我想不起来谁杀了我的!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我寂寞啊,寂寞啊,你就住进来了,你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老婆啊,你应该也死在这里陪我才是。”

玉亭抓着门,瞥见墙角的扫帚,抄起来向身后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发稍咬在嘴里,咸咸的,想必是沾上了自己的眼泪,老天爷啊!

张真在后面嗷嗷直叫,却毫无罢手的意思。

“你回过头来啊……”

这声音忽然慢下来,有了浓浓诱惑的味道。玉亭骂着,恨着,怕着,却忍不住要回头去,刚回了一半,疾风接着一个嘴巴过来,把她结结实实的打了回去。

如水的黑发扫过肩膀……不是自己的头发,她认识到,打她的是头发的主人,一个姑娘。

“你不要命了?”那姑娘说。

后面是张真的声音:“你是谁?呵呵……记得了,是叫做林佩的女鬼。”

玉亭额头靠着门,再不敢回头,哆嗦着。女鬼……

听见林佩咯咯的笑声:“不错,你记性倒好,阿莫对付我的时候,缩在桌子底下的小鬼!”

张真道:“没错啊,幸亏那个天师没发现我。”

林佩还在笑,说:“就算没发现,你也不能再呆下去了。”

张真的头咕咚一下滚到地上去,玉亭腿一哆嗦,坐到地上。

“你?你有什么本事?难不成你要嫁给我?娶两个老婆,哈哈,我比做人的时候还要风光啊。”

林佩说:“想我嫁给你?你梦做的不错啊,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

张真迟疑道:“难道你知道?你……”

玉亭听到后面啪的一声,好像鞭子破空而至,门上立时出现一道口子。

林佩在说:“这个你不记得?你的头怎么掉的?”

张真哇哇大叫:“我记得了,你这个女鬼,你的指甲好锋利,你抓断了我的脖子!是你!你杀了我,为什么?咱们无怨无仇……”

林佩道:“无怨无仇?你不记得我?……你不是很喜欢爬山吗?”

张真停了一会儿,说:“你……啊,是山顶上那个姑娘?”

林佩冷笑道:“还记得,是你害死我的!”

张真道:“我害死你?我只不过是占了你一点便宜……”

林佩道:“是吗?那天我和我男朋友刚爬上山顶,你过来说话,本以为是要问路,谁知道你把手往我胸口一推,撒腿就跑。”

张真咳了两声道:“我占了你便宜,那也不至于死吧?”

林佩狠狠道:“不至于?你难道不记得我后面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就是山崖?你把我推下去了!”

张真沉默,林佩又说:“你做了坏事,回家睡大觉,居然也不看看新闻,看看我头破血流的样子?”

张真道:“我怎么知道,那天我又被个女人甩了,就去爬山,快到山顶看见你们两个,男的挺俊,女的又漂亮,最可恨的是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好,我生气,我嫉妒,脑子里一闪念头,过去摸了你胸口一把,掉头就跑。后来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跑过一段再回头,山上已经没有人了啊。”

林佩道:“没有人?怎么可能没有人,是他趴在地上拉我你看不清!山顶上那么滑,什么都没有,他也差点跟我一起掉下去!这,都是因为你!”

张真叫起来:“我从来没想到会杀人!不是我!我莫名其妙死了这么久,都没有敢真正杀一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想杀玉亭来陪我,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啊!你以为被关在这个屋子里,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的滋味好受吗?”

林佩嗯一声,说:“我知道了,你受的惩罚够多了,现在我把真相告诉你了,继续呆在这里还是马上走,你可以自己选择了。”

张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真的?我可以走了?我以前试过很多次,都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林佩说:“现在不同,你被惩罚的够了,而且我现在愿意放你走了,你再试试。”

玉亭听见身后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无数次听过的张真脑袋的咚咚声,不过这次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最后的一声最远,然后完全听不见。

“他走了!”

“啊?”玉亭听出林佩就在自己脖子后面,呼着丝丝凉气。

“你……你……”

“我是豫文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刚才的你也听见了?我从山顶上摔下去,死了,豫文好像那时候受了刺激。”

玉亭听出林佩声音里没有恶意,胆子回来了一点——她本来就是个胆子不小的女孩,否则也不会忍受张真的脑袋这么久了——“所以你后来缠着他?”

林佩道:“没有,我虽然很想他,一直在关心着他,不过从来没有缠过他。他一直恶梦里见到的,幻觉中见到的红衣服的我,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那么慈云寺里……”

林佩道:“我本来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我真的不放心,那天躲在柱子后面,我看出他实际上根本不能摆脱那次事情造成的伤害,我好希望他能够走出阴影,重新开始生活。所以我利用了你。”

想起在柱子后面忽然披在自己身上的长发……玉亭气愤起来,说:“你附在我身上,用你的令人难忘的长发吸引豫文的目光,让他注意我?这不是变相的让他想起你,让他受伤害吗?”

“你本来不是也想跟他在一起吗?”林佩说:“我成全你有什么错呢?”

玉亭想,拼命的回想头发跟随自己以后发生的事情,虽然很快乐,不过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对了,是这样的!

“你真的是在成全我吗?其实你是想利用自己对他的影响,带走他吧?”

林佩越来越近了,头发的香味,那么浓。

“你真的很聪明,不错,我是想带走他了。虽然一开始我想的只是成全你们,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他根本爱的不是你,还是我。他那么爱我,留在人世间的后半生一定不会快乐,还不如我带走他,这样对大家都好。”

玉亭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后面的鬼再可怕,也不管了,举着扫帚回过身去,对着林佩喊:“你真的爱他吗?爱一个人要让他过的好!”

林佩幽幽的脸看上去美丽无比,淡淡的笑着说:“以前我也这么想,不过他没有了我还会过得好吗?两个人相爱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插手。我利用了你,对不起,不过我也帮你赶走了那个头,咱们互不相欠。现在我要去带走他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林佩的形象一点一点消失,最后不见的,是那完美的黑发。

玉亭等到那黑发不见,才恢复了一点真实的感觉,看到自己举着的扫帚,接着,是自己肩头稻草一样的发稍。

满手血泡,不记得疼,只是扶着自己的头发。

“这才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样。她说得对啊,我比不上她,怎么会带给豫文快乐……”

想着想着,玉亭哭了。

可是我是真的爱他啊,我应该在乎这些吗?

         ※       ※       ※

  六

莫灵看着街头一对对男女,不知道自己的思维是不是打了节。

“因为太幸福……豫文那家伙是不是疯了……他的话,他说话的样子……他讲的事情……还有我,我是不是还爱着林佩……太遥远了……”

好像看见对面马路上,那个自己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披着那令人迷醉的黑发跑过来……

如果不把她在那一天就让给豫文,而是自己努力再去追一下,会不会不同?咳,都是瞎掰,难道我就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吗?

莫灵正想着,女孩跑到面前了,摇晃着他的胳臂,毫无矜持。

这么枯黄的头发,不是林佩。他清醒过来。

“我不是林佩!”没错,是豫文的现任女友玉亭,不过我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莫灵满心疑惑。

“你是林佩和豫文的同学,你知道林佩是在哪座山上出的事吧?”

莫灵点头。

“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一定有办法的……她说过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一定是那里!”玉亭差点喜极而泣,“快带我去那里!去那个林佩掉下去的山头,去救豫文啊。”

“可是我答应过……”

玉亭不再听他说:“没时间了!”伸手拦过一辆出租,推着莫灵就钻进去了。

“见死不救是王八蛋!”她恶狠狠道,莫灵哑口无言。

         ※       ※       ※

山顶,风很大,豫文眼前的头发垂下来,又被吹得几乎挡住了眼睛。

“小佩,你在哪里?我知道你会来带我走的,我欠你一条命。”

红裙子的林佩出现在他眼前,悬浮在空中,一双秀美的小脚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豫文笑了:“带我走吧,我对不起你。”

林佩尖尖的下巴点了一点,就要来牵他的手。

“不要!”

豫文听见了这声大吼,吃惊不小,朝后面的山路望。玉亭雪白的裙子闪着,后面是莫灵气喘吁吁的追。

玉亭跑得实在快,转眼已经到了面前,扯住豫文的那只手,喘了半天才说出来:“你不要……跟她走,你没有……对不起她……那次的事情……是……是意外。”

豫文本来显出一丝温柔的脸决然道:“你不懂,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林佩也吃惊道:“不,豫文,不是那样……难道你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我记起来的,是我们吵架,我把你推了下去,我对不起你。”

“是你推的我?你清楚记得吗?”

豫文头又疼起来,痛苦道:“不……不……我不是很清楚记得,不过我对不起你,真的是对不起你啊,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死,这是真的啊。”

玉亭看他太痛苦,忍不住想抱住他,冷不防豫文身子一转,让她抓了个空,身子一转,脚下一滑,失去了重心。

“啊——”

玉亭以为这下自己完了,眼前漆黑一片,一瞬间觉得手指尖一暖,睁眼再看,是豫文的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

“不要……抓紧……”他在说。

豫文……玉亭心里一暖,却发觉自己在大喊:“放手啊,放手啊!”

豫文,这不是我喊的!她想告诉他,但是说不出口。不过欣慰的听见豫文在说:“这不是玉亭说的话,小佩,你不是想我跟你一起去吗?让玉亭平安的上来之后,我跟你跳下去就是了。”

林佩在玉亭身体里大叫:“可是你不记得那天了,你不记得那天就是不记得我,我不要你不记得我!”

“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一定要跟你走的,因为我对不起你啊,这感觉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失过啊。”

林佩愣住了,说:“为什么?我要带走你是因为你爱我,不是因为你对不起我啊,再说你为什么一直要这么想?那天根本不是你的错!”

玉亭清醒的知道林佩在她的身体里,她看见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指甲一下子变得长而尖利,狠狠向正在抓住自己的豫文的手背挠去。

血,热乎乎的血滴到她脸上,玉亭想哭,可一切都不由自主。

“这就是那天的真相啊。”林佩说。

豫文的手上,第三道伤痕触目惊心的留着血,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风吹得山下的植物哗啦啦响,空中隐约有哭声,林佩的声音说:“那天就是这样啊,你难道不记得了?我被那个家伙非礼,不小心掉了下去,你抓着我,可是这里太滑,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你死不放手,眼看着你将要和我一起掉下深渊,我不甘心,我不想要你死!真的,当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让你活下去,所以我用自己的指甲在你的手背上狠狠的抓出来三道伤口……”

一滴……一滴……鲜血顺着玉亭的脸颊往下淌,淌到她雪白的裙子上……她现在几乎什么也不想了。

“放开我……”潜意识里,她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放开我啊豫文,我想要你活下去!是的,我也想要你活下去……林佩是对的……”

空中,透明澄清的一滴眼泪落下,玉亭抬头,看见豫文的双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佩,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他说,抓住玉亭的那只手更加的紧了:“不过你知道吗?那天你抓破我的手,让我因为疼痛放开了你,看着你摔下去,我真的好像万箭穿心一样。从此我再也不能原谅自己!你为了我好,可以给我三道伤痕,我也一样,就算你再怎么伤害我,还是不能放手的啊!”

“可是我放开你了……”玉亭听见豫文说:“我放开你了小佩,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无休止的自责,把自己想成杀害你的凶手。你是为了我死的,我欠你一条命!”

玉亭感觉自己麻木的四肢又有了清醒的疼痛的感觉,林佩悲伤的声音在耳边久久回响着:“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你一直为了放开我的手折磨自己……有了自己是凶手的想象……”

“我给你三道伤痕是因为爱你,想带你走也是因为爱你。没想到你是因为内疚才要赔我一条命。”

在豫文的眼里林佩的形象越来越飘忽。

“不是,小佩,我是爱你的。”

林佩道:“我相信,我相信,不过你现在爱的是她,不是吗?我不怪你,我其实应该高兴才对。命运终于让你再有了这次机会,让你不会为了放手再自责下去……”

她升上来,抬起头,轻吻了一下豫文满是泪水的脸颊。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       ※       ※

结 局

莫灵爬上来的时候看见豫文正飞快的滑下去,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他:“坚持住!”

他喊着,豫文好像也从某种状态中醒过来了,两个大男人连拉带拽,终于把玉亭弄了上来。

“太好了!”莫灵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抱在一起的豫文和玉亭。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我知道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       ※       ※

回去的车上,豫文感激的说:“谢谢你了阿莫,我现在全好了。”

莫灵回味着刚才玉亭讲的事情,说:“你能走出阴影就好了,要向前看,否则你根本没办法真实的生活。”

玉亭本来看着窗外出神,这时候说:“有道理,不过我没想这么多。豫文,我当时只知道我爱你,别的我不管了。本来我以为自己很有自尊,现在才终于明白,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你是否爱我。”

豫文爱怜的看着她,抚一下她枯草一样的头发。

“我好了,真的全好了。我爱你。”

“真的?你可不可以多说几遍?”

“当然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先坐起来?你已经在我怀里呆了一个钟头了,我不是不想抱你,我只是怕这样下去我这只手要废了。”

……

一年后,豫文的婚礼。

阿风举着酒杯,慷慨激昂的道:“为了我哥和嫂子幸福的将来,我干了!”

“你别喝太多啊,这么沉你哥背不动你的。”玉亭笑颜如花。

她脑后是盘得精巧的一头乌黑长发,上面一支金色发簪光彩夺目。

豫文笑盈盈的瞧着自己的新娘子,在桌下牵着她的手。

他手背上那三道伤痕还很清楚,不过看上去一点也不严重,更像一种美丽的纹身。

这是小佩的礼物吧。

两人早有默契,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4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六夜的故事   飞贼家族
一、故人故事

  早春二月的康西草原,满眼新绿,春意盎然。

  翠绿的草地一望无际,偶尔有几匹小马悠闲地跑过,金色的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淡淡地映在柔柔的碧草上,乍看上去,像绿毯上的花纹似的。因为这还只是早上,初升的太阳还只是个镶着金边的红球,矮矮的草地上还只是浮着一层清凉的水汽,清晨的草原还没有开始一天的生计。

  虽然如此,当远处两个少年纵马驰近的时候,草原上还是凭空多了不少生气。那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神采奕奕,岂在两匹健壮的枣红马上,倒也成为了一道风景。两匹马开始时齐头并进,不久便成了一前一后。穿淡蓝色褂子的少年纵马赶过了穿雪白褂子的少年,那落后的少年催马急追,可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这样追赶着不知不觉到了草原边,前面的少年勒住马,回头一笑道:“我们也该歇歇了。”后面白衣少年一时满头大汗,忙不迭地点点头,两人并骑慢慢走出跑马场。

  马场外是供游客休息的露天茶座。此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批游客刚刚到来,和牧马人高声讨价还价,茶座边可谓呼声震天,只有茶座最里边几张座子上的客人在安闲地喝茶。

  一位面黄肌瘦的老者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到一张桌子前,向围坐在桌面的三位客人鞠一躬道:“三位好!不知可否赏小老儿一口闲饭?”这三位游客有两位正是刚才纵马的少年,另一位是看上去年逾三十的中年美妇人。听完老者的话,穿白衣的少年扑哧一笑,道:“我们哪里有什么饭,只有清茶几杯,也不能给你呀!”说罢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把块儿八毛的零钱递过去道:“给你,自己买点吃的吧!”

  老者不接,只昂头正色道:“我不是要饭的,不会白吃你东西,更不会白要你钱。”白衣少年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老者说:“你请我吃东西,我便说个故事给你听,咱们两不相欠。”

  白衣少年不禁笑道:“好一个两不相欠,你的什么故事这么值钱,抵得过一顿饭来?”老者正色道:“当然是大大的好故事,拿一顿饭来换,已经是便宜极了,你不信,我给别人说去。”说完就欲转身而去。那少年见他步子不甚稳,料想他一定饿极,不由心生怜悯,忙叫住他,,回头对旁边的中年美妇道:“阿姨,我们请他吃一点东西吧!”

  那美妇人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多事儿!你理他的胡说八道做什么?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上当!”白衣少年讨了个没趣,只得把目光转向对面坐着的穿淡蓝色裤子的少年,神色甚是恳切。那对面的少年一对亮亮的眸子向他瞧了瞧,开口道:“把他留下吧!顶多是花上几块钱,听听故事也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后那句话是对那美妇人说的。

  那美妇人顿一顿,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好了。”不再吱声。白衣少年大乐,马上叫那老者坐下,为他叫了一碗肉丝面。果不其然,老者狼吞虎咽地把面条一扫而空,直到面汤也喝光,才停下来抹抹嘴,显然是饿了多时。

  待他停下来,仔细打量三位客人,对白衣少年道:“这位小伙儿,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不?”白衣少年道:“当然,我叫……”另一少年忽然开口道:“萍水相逢,没必要吧?”老者未答,白衣少年却先烦了,说:“有什么要紧?我叫远琪,他叫英飞,我们都姓程。”说完看了对面少年一眼,又对老者道:“您贵姓?”

  老者道:“我姓岳,你叫我岳大叔好了。”他正坐在中年美妇对面,却对她瞧也不瞧一眼,只亲热的握着右面程远琪的手,说:“这小伙子长的好漂亮。”程远琪本就面色白绉,给他一说,不由得面红过耳,嗯了两声,不知说什么话好。程英飞微微一笑,接口道:“你过奖了,他都不好意思了。”老者满不在乎道:“什么过奖不过奖,我岳大叔想到什么说什么。小子,你还年轻,见识短,什么也不懂,看在你请我吃面的份上,我给你讲讲出来混的规矩,包你受用一辈子。”

  程英飞见他冲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那就请多指教了。”

  周围闲坐的茶客大都一开始就好奇地关注那老者的举动,这时好多都凑过头来,有几个小青年甚至搬了椅子坐过来。那位岳大叔一看,马上精神大振,提高嗓门道:“不瞒你说,我以前也是叱诧风云,英俊潇洒,拳打南山老虎,脚踢北海蛟龙。今天是个好机会,我就跟大伙儿讲讲,想当年――”

  老者正待说下去,那中年美妇人恰在此时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屑,程远琪马上回头道:“让他讲吧,阿姨!”程英飞也轻声说:“让他说吧。”那中年妇人不再出声。

  老者看了看程英飞,见他略显古铜色的脸上,两道黑眉斜斜地上挑着,将入发稍的地方折出两个分明的直角,一对眼睛说不出的明亮,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思付道:“这样的脸色,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神,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当下发楞,至于要说什么话,一时倒忘了。

  程远琪见他住口,生怕阿姨再出生制止,催道:“讲啊,大叔!我最喜欢听故事。”

  一句话把老者从遐想中唤醒,心道:“不,不会是他!他不是这个岁数,而且早已经……”他不再往下想,清清嗓子,开说。

  “当年我也是身强体壮,出来做个小买卖,在菜市口那片儿,人家都夸我机灵!我给你们讲的就是我年轻时候……也就是八几年的事情。”

  “有那么几个月,有个自称是燕子李三后人的飞贼,接连做了七八件大案子,偷的不是中央领导,就是外宾华侨,本来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让他搅得人心惶惶。上头下了硬指标,限时破案!一时间北京城的武警人心慌慌,警察也倾巢出动,到处打听线索,有两个小警察就找到了我。”

  “那两个警察也就二十出头,年轻有干劲,肯拼命。一个叫程铁英,是个挺好看的小伙子,一个叫陈明福,老实巴交的。他们托我打听那个飞贼的事情,本来大家年龄差不了多少,也就混的熟了。我尽心尽力的帮他们打听那个飞贼,结果有了眉目。那个飞贼叫李春,本来是燕子门的弃徒,不料燕子门人才调离,他见没人管他,便挑起大旗说自己是正宗的。他还有一个师弟叫李刚,一个师妹叫李桐,一直跟着他,合作做案,心狠手辣。惹上他们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老实说我虽然可以称得上胆大包天,可也不能不顾上一点身家性命,等到我知道前几天跟我提起他们的大金牙忽然失踪,我就疑心他们一定会找上我。我找到程铁英和陈明福,让他们保护我,谁想到他们不当一回事,尤其是那个程铁英,他叫我呆在他宿舍里,问明了那三个飞贼确实喜欢在天桥一带闲逛,自己就一个人出去了。”

  “我在屋里等他,一等就是几个钟头,那个心焦啊,真怕这小子一去不复返,我就惨了。天都黑了,他才回来,身上有酒气,但是没喝醉,我问他也不理我,只是叼着香烟似笑非笑的愣神。后来他口风松了,才说他碰到个小姑娘‘功夫不错,挺有意思’。我还以为是李桐。”

  一直低头不吭声的美妇人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来仔细盯上那老者,神情古怪,白嫩的脸上罩了层红晕。但那岳老头的眼没向她瞧,只是对程远琪说两句,就瞟一眼程英飞,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程英飞抿着双唇,锁亮的眸子望着远方,似乎完全置身事外,浑然不在意这个奇怪的故事。

  “等到第二天,他叫上陈明福一同出去,说是找那个姑娘,这一去又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高兴,连声说运气真好,原来那小姑娘不是李桐,只是个杂技班的演员,姓柳,但是刚拜了个师父。一打听才知道她这个师父姓李,二十七八岁,种种情形跟李桐十分相似。两人跟柳姑娘交上了朋友,托她的面子去拜会她师父。这两个家伙真够大胆,居然又跟那个师父混熟了,那女郎跟他们相处了半天,直言不讳的说自己就是李桐。唉,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天晚上程铁英陈明福还有我摸到碗儿胡同的一个小四合院儿里。那时候黑漆漆的,也没灯,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我对那块地方太熟,我们三个准迷路。程铁英要我带他们去的时候说李春就住在那里,我不大信,那个地方破破烂烂,闹闹鬼还有可能,有人肯住就怪了。不过说归说,架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只好带他们去。”

  “四合院里乱七八糟的,时不时有东西绊住我的脚。西边房间里有一点摇摇晃晃的光,像是点着蜡烛,那屋门半开,里面忽明忽暗,人影也见不到半个。我们三个正纳闷,忽然听到背后‘嘎吱――’一声响,又闷又长,在周围那么死寂的环境中听来,真比晴天霹雳还吓人。说时迟那时快,程铁英一把就把我推到了墙角一口大水缸后面,我蹲在缸后发现这口缸中间裂了一个缝,从这个缝里刚好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天!院子中间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手里举着一根蜡烛,正晃来晃去,毫无规律的乱走,当她的脸转向我这边的时候,我的妈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眉毛,鼻子,眼睛,嘴,说不出来,真 *** 漂亮!尤其是她脸上,手上露出的那些皮肤雪白雪白的,泛着淡淡的幽光,白玉雕成的一样。不过话有说回来,她也真吓人,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那么样的女人,一边走一边没完没了轻声的咯咯笑着,真让人渗的慌。”

  “我不知道程铁英他们去哪里了,我一个人也不敢动。好在那个女人没看见我。我只好那样蹲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岳老头讲到这里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在听他这故事,除了英飞,再没有一个人的目光不是盯在他身上的。他看了看仍然望着远处的程英飞,咽了口唾沫,接着开口道:“又过了好久,有三个人提着三个纸灯笼大步走进来。我隐约看见他们都穿着飞贼的夜行服,脸上蒙着黑布。看到这个笑着的女人,有个人说:‘啊,他怎么把笑夫人弄来了?还拿着蜡烛,怪不得把别人吓跑了。’她一说话,我才知道其中一个是女人,而那神经病的女人叫笑夫人,但不知道把谁吓跑了。那说话的女人说完,轻轻走到西屋前,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说:‘咱们先走!’三人出去。临出门的时候那女人一伸胳臂捉住那位‘笑夫人’,拎小鸡似的把她弄出去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松了一口气,从缸后走出来,伸了伸胳臂,活动活动筋骨,看看四周,实在瞧不出他们两个藏在哪里,就走出了院子。”

  “刚出门几步,就觉得左手被人一拧,脚下一软,整个人不知怎地一下子转回了院子里。我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了,再抬头原来那三个黑衣人都回来了,连同那个笑夫人。我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来西房里也有个黑衣人走出来,步子很轻,要不是根本就没有掩饰,我也许根本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夜里,那么四个人围着我。别说是那么黑的晚上,就是在白天,一想起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的腿也会软的。我坐在地上,可不是怕了,是因为当时不知怎么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了。”

  “那四个人围着我看了一会儿,从西房里出来的人道‘三妹,你猜错了。’那个捉住笑夫人的女人哼了一声,过来踢我一脚,说:‘让你这破烂钻了空子,算他们走运!’话音未落,我听到一声轻轻的金属碰撞声,一抬眼,看见一柄短剑砍过来!”

  老者讲到此时,周围关切的目光更多。当年碗儿胡同的一场斗智鲜为人知,现在听老者娓娓道来,说不出的新鲜诡异。

  老者又说:“我当时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好像听见了一声‘住手’,接着就真什么都不知道了。过了又不知道多久,我发现自己躺在程铁英的宿舍里,陈明福板着脸坐在我旁边。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好在我脖子上虽然缠了点纱布,都是浅浅的皮肉伤。陈明福终于告诉我说我可以走了,再没人会找我麻烦。”

  “这个人啊,可真不够意思。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他们那天其实是在四合院里生擒了李春,李桐跑了,李刚是主动自首,帮助提供线索的,得到了宽大处理。我想,程铁英他们应该得到奖金什么的了,就跑去找他们,谁知道在程铁英宿舍门口,看见他跟陈明福正在吵架,脸色很不好看,也就没敢进去。我想,也许过两天再来会好点,结果这一拖就没空再去了。一直拖了半年多,再去的时候,他已经搬出宿舍,听说结婚了。”

  程远琪的阿姨听到这里干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许凄清,岳老头也停下来,皱着眉,好像很难再开口,好一阵子才又慢慢说。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李春后来被枪毙了。我好一阵子打听,原来那一年冬天,程铁英也死了。我本来想,陈明福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他也调走了,不肯再见我。我跟他们虽然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可是程铁英待我很好,我一直想着,就算不能给他报仇,也搞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所以我到处卖故事,希望能碰到当初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听到了,好心肠,告诉我一声,别让我岳松到死的时候都不明白真相。”

  岳老头讲完了,人们也散去了。程远琪转过头,看见那中年美妇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脸上淌下两行清泪来。“怎么了阿姨?”程远琪惊讶的问,岳老头说:“她是触景生情了,柳红云小姐,我一直在找你!”

  美妇人开口说:“我叫柳惠,不认得什么柳红云。”说完起身要走,不料岳松抢上一步,伸手拦住:“不要走,我不想为难你,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柳惠厌恶的摇着头,程英飞挡在她身前,说:“阿姨说不认识你,你还纠缠什么!”右手轻轻一拨,把岳松甩到一旁。

  “阿姨,咱们走!”

  柳惠点点头,程远琪向岳松看了几眼,也跟着走了。

二、夜盗惊魂

  月黑风不大。

  程英飞一身黑衣,脸上蒙块青布,在王朝饭店三十四层外面窄窄的窗台上手脚并用的爬着,到一扇里面亮着灯,垂着长长粉红帘子的窗前,他侧耳听听,飞身一个倒挂金钟,干净利落的拨开两块玻璃,纵身探进屋去。

  里面果然没人,他穿过富丽堂皇的客厅,径直走向门口的鞋柜。打开窄小的柜门,里面只有几双拖鞋,他并不管那几双鞋,只是用手在内侧右下角敲了敲。

  鞋柜最里面的木板忽然悄没声息的滑开,里面夹层露了出来。英飞的手伸进去,金表,钻石,闪光耀人耳目,他把这些东西都掏出来塞进怀里,外带两困厚厚的钞票。

  关上柜门,他刚要走,大门砰的一响,有人进来了,要想再跑到窗口那边是来不及了,程英飞一矮身,钻进客厅的吧台下边。

  他细听动静,原来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脚步沉重,显然是他盯了多日的日本商人福冈正雄,另一个脚步轻飘,料想是个女孩。

  果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柔柔响起:“福冈先生,你要我跟你进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那个号称‘中国通’的日本鬼子回身关上门,肉麻麻道:“小姐,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什么意思的?”

  那少女嗲嗲的道:“我就是不知道!”

  一声闷响,大概是福冈一身肥肉颠到沙发上了,他说:“你的给我的脱衣服!”

  接着是几声细微的响动,那少女道:“你好讨厌,不成,我是第一次的,我要喝一点酒。”

  接着她朝吧台过来,地下的英飞心想躲不开,索性不动。

  那少女绕到吧台后,随便拿了一瓶葡萄酒,程英飞抬头看,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只见她尖尖下巴,脸色黝黑,一双甚是灵动的眼睛似乎朝下面瞟了一眼,但他不敢肯定这一眼。那少女的脸上实在没有一丝迹象表面看到了陌生人。

  她倒好酒,轻盈的走回去,程英飞听见她嘤嘤道:“喝一点嘛,别不给人家面子。”

  福冈笑两声,跟她碰杯。

  接下来的声音,英飞听不到了,正诧异间,那少女道:“吧台后面的朋友,你可以出来了,总是在那里窝着多气闷啊!”

  程英飞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这才看清那少女全貌,她身材十分苗条匀称,披肩长发,虽谈不上什么天姿国色,细看之下也煞是动人。要说有点遗憾,就是肤色实在偏黑了些,脸上也有些粗糙。

  那少女举手投足间掩不住一种优美和谐的风韵,显得十分可爱,她把手里的两只酒杯都放下,坐在沙发上,冲英飞哈哈一笑道:“看在咱们一条道上的,今天我就帮你一把,这肥猪已经晕死了,你可以大模大样的逃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你多少也要意思意思。”

  程英飞扬扬眉毛说:“你想要什么意思?我可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捞着。”

  少女鼻子里哼一声,踢了倒在沙发前的福冈一脚,说:“我不是**,这位大哥,你事先踩过点,现在行动又这么迅速,说你什么都没捞到――谁信啊!”

  看见英飞不吭气,她又换了一副笑脸,说:“咱们遇到也是有缘,交个朋友吧,我叫小玉儿!我也盯了这个日本鬼子好久了,你总不能忍心让我什么都捞不到吧?好了,把你身上那点现金给我就成了,那些金表啊,钻石啊什么的我就不要了!”

  她这么一说,程英飞有点心软,毕竟是女孩子,他说:“在那边鞋柜里还有东西,你自己找吧!”

  “你有没有搞错?让我自己找?你小心点,你不会不知道福冈的保镖就在门外,而且我只要按一下这个警报器就会冲进来吧?”小玉儿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沙发扶手上的绿按钮,“他们进来了,你可就不好办喽。”

  程英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拿不定主意。

  “喂,考虑好了没有?”

  他叹口气,依言照做,把怀里的现金扔给她。小玉儿看了一眼,揣进袖子里,难为她竟然想到把钱藏在这么一个地方。

  她放完,撇嘴一笑,按了那个按钮。

  “咔”的一声,程英飞大惊,回身看,原来竟是沙发对面的电视打开了,沙发上的小玉儿乐开了花,捂着肚子道:“亏你还踩过点,连这个电视开关都不知道!”

  她笑够了,看了一眼屏幕,惊奇的“嗯?”一声。

  电视上放的是一盘录影带,拍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女人出入公司的情景,还有她下班的情景。配有日文的说明。程英飞看了一会儿不明就理,问:“什么意思?”

  “这个女的是锦辉集团的董事长,锦辉集团正在跟福冈他们公司联手做生意,和约签好,日本鬼子的公司却不想卖货了。福冈这日本胖子就想了个办法,花钱雇人绑架女老板,勒索一千万,如果锦辉集团付赎金的话势必拿不出履行合同的货款,这样一来日本公司不但不用毁约,还可以要求赔偿。”小玉儿轻描淡写的说,“反正遇到这种事情算她倒霉,可怜的女老板!谁让她跟日本鬼子做生意!”她关上电视,走到门旁,回身道:“你怎么逃跑我不管了,反正我要走了,告辞!”

  她把门打开,却愣住了,福冈的大个子非洲人保镖吉姆站在外面。

  “你们老板醉了,我得走了。”

  小玉儿平静的说,又加了一句:“他醉的好死,真是的,害的我白白浪费时间。”

  吉姆嚼着口香糖,满身酒气,脸上表情怪怪的一步一步走进来,小玉儿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进屋里。“我要走了。”她说,争取最后的脱身机会,故意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

  可惜吉姆根本没注意她什么样子,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拽住她,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小玉儿浑身哆嗦,又挣脱不开,耳听得一阵衣服撕裂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已经被吉姆压在身下,被他厚厚的嘴唇和大手不住侵犯着。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对自己说,无法应付了,只能傻愣愣的望着天花板,任凭吉姆在她身上发泄着,再也不挣扎。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吉姆忽然不动了,小玉儿再看他两眼泛白,已经昏过去了。把这个大块头拖到一边,程英飞看着她,伸出手去:“起来吧。”

  小玉儿站起来,也不整理自己的衣服,只是傻呆呆的看着他。

  程英飞纳闷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黄金吗?”

  小玉儿被他的话惊醒,抬手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又脆又响,程英飞被她这一下搞得措不及防,揉一下热乎乎的脸颊怒道:“你疯了?”

  他刚要再骂,看见小玉儿脸上的眼泪好像开闸的河水,说不出话来了。小玉儿哭着哭着,泪水冲的脸上一道道黑泥下来。她伸手擦拭,更搅得深一块浅一块的不成模样了。过一会她盯着程英飞道:“你看什么?”

  程英飞不知怎地竟傻愣愣起来,说:“你的脸,像花猫。”

  小玉儿听了恍然大悟,跑进屋里的卫生间洗脸去了。程英飞在外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不容易听她好像洗完了,便过去道:“走吧!”里面没有回答,有人嗤嗤的笑,英飞以为听错,过去推门,门没有锁,他正好看到洗手池前的镜子。

  镜中一个俊美的好像白玉雕成的少女脸上挂着泪,却正笑个不停,当真是梨花带雨,美若天仙,程英飞以为瞧花了眼,再看时,少女已经转过身来。

  他怔怔道:“你是……小玉儿?”

  “你傻掉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程英飞道:“原来你……这么美。”

  说的小玉儿一愣,继而道:“我原本就这样子的,不过如果每个人都看见我这副模样,我出来混多不方便。――好了,既然面具揭穿,算我倒霉吧,咱们走吧,走啊!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吃夜宵吗?”

  她跳出来,忽然揭下程英飞脸上的步,大大的眼睛朝他脸上扫了一会儿,露齿一笑,说:“你也不难看啊,老捂着脸做什么!你叫什么名字?――等一下别告诉我,你是飞贼,那我就叫你阿飞好了。”

  程英飞哭笑不得,说声走吧。拉着她的手向门口走,将到之时,忽然听到一些响动,他常年练功,耳力极好,马上循声一看,吉姆正在他们身后,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盯住他们,手里一把左轮枪口黑糊糊的。这是一刹那间的事,程英飞本能的把小玉儿扯到身后,砰的一声,他左臂上一阵剧痛。

  同时程英飞右手飞出一把一寸来长的小刀,正中吉姆的手腕,大个子捂着沾满鲜血的手杀猪一样嚎叫:“杀人啦!救命!”还夹杂着咕哩咕唧的非洲话。小玉儿见他那样子觉得胸中顿出一口闷气,想拉着程英飞走,发觉有异。

  英飞的胳臂上血流如注,他按住自己的出血点,对小玉儿道:“撤吧!”小玉儿点一点头,把他一把退出门去,锁住了总统套房那厚厚的一层门,吉姆的声音马上几乎听不到了。

  她把刚才从英飞那里揭下的青布卷成一条,给他扎上,瞧血似乎止住,马上拉着他从救生梯飞也似的冲下去。

  程英飞眼前开始模糊,身不由己的被小玉儿拽来拽去,只觉得她慌乱的神情和越来越麻木的手臂,其余浑然不觉。好像过了很久,小玉儿把他一推,他便重重的载在似乎是一张很软的大床上,眼前一黑,人世不知。

  很久,好像一辈子那么长,他才醒过来,发现在一间很漂亮的屋子里,淡绿色的壁纸,墙上贴着优美的风景画。头顶上,一盏晶莹透亮的水晶吊灯把整个屋子照的晃如世外桃源。

  他停止观察周围,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整个被一张厚厚的毛毯盖着。他企图想坐起来,可浑身无力,一抬头就两眼发花。

  这时屋角那扇门开了,有两个人走进来,英飞马上躺下闭上眼,装作没有苏醒。

  英飞眯着眼,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棕色皮肤,皮包骨头,瘦的可怕,另一个恰好相反,又白又胖。他们两个走到床前查看他,脸几乎贴到他鼻子。程英飞压住气息,调匀呼吸。那两个人瞧了半天不说话,走到屋子另一头坐下,才听得一个人粗声粗气的说:“他还没醒过来,不过应该没有事情,子弹没伤到要害。”另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声说:“是啊,这小子命大,不过 *** 也废了咱们不少事,小玉儿这小妮子真会找事儿。”

  开始的那个道:“看着小子也长的一表人材,是不是咱们的小仙女动凡心了?”

  “要是那样更好,这不是咱们兄弟一直盼着的事情吗?”

  门忽然又开了,那两个人好像吓了一跳,是小玉儿的声音:“他醒了吗?都睡了一天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床前,程英飞感到她低头看他,软软的长发佛过他脸颊,急忙睁开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小玉儿摸摸他的脉搏,发觉有力多了,心里顿时高兴起来,拉着他手一个劲的说话。程英飞道:“多谢你,我没有事了。”

  “是啊,有我这两个好叔叔看着,你想死也死不了呢!”小玉儿指着刚才一直没吭声的一胖一瘦两个人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瘦叔叔叫成心,那位叫故意,当然啦,你会觉得这两个名字好奇怪,都是出来混的代号,他们的真名字叫什么,大概他们两个自己都不记得啦!”

  故意哼了一声,成心道:“小兄弟,你救了我们的小侄女,就是我们的恩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咱们亏待不了你。”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小玉儿抢白道:“好了,你客气的也够了,我跟他还有话要讲,你们扯滑了吧!”

  等他们走出去,小玉儿拴了门,回来坐到床边道:“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饿不饿?――可惜这里的东西我都不敢给你吃,怕那两个坏东西毒死了你。”

  程英飞奇怪道:“你的叔叔干嘛毒我?”

  “他们不是我亲叔叔。”小玉儿道,“我是从小有妈生,没爹要的孩子,我妈脑子也不清楚的。五年前这两个坏东西从我妈那里偷了我,没安好心,不过他们怕我的阿姨,才不敢把我怎么样。”

  程英飞道:“那你干嘛还跟他们呆在一起?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小玉儿说:“都跟你说我妈脑子不清楚了,别说我,她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我阿姨也不知道做什么的,可怕的很,我不敢跟她在一起。这两个坏东西不敢动我,不敢赶我,我正好赖在他们这里,白吃白喝。哈哈,他们活该。”

  程英飞想起昨晚的事,问她:“你真的在这里白吃白喝?那昨天晚上……”

  小玉儿道:“他们不敢顶撞我,就不给我吃好的,我只好自己挣零花啊。昨天真的是很倒霉,往常我骗钱没出过事儿的。”

  “你经常骗钱?”

  小玉儿道:“没错,我没什么本事,就是会‘表演’,尤其是看见别人被我骗的团团转,我最高兴了!”

  程英飞看她脸色,道:“骗就骗吧,如果你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这才是真的!”小玉儿听了,愣呆呆抓了他的手问他:“你真的这么想?”

  程英飞点头,她便高兴的搂住他脖子,说:“你真好!我以后骗谁也不会骗你的,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程英飞感到她呵气如兰,不由得心跳起来,一时间有些天晕地转。
三、弄巧成拙

  程英飞在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富人花园小区的套房里。他、程远琪和他们的阿姨柳惠一年以来一直住在这里。屋里没人,他等了好久,最后只好踩栅栏翻进二层的屋里,他的伤口隐隐作痛,累得全身发软,但是必须翻进屋,柳惠从来不把房间钥匙交给他。

  进屋后,他一下子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一下。他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昨天的事,不明白昨天被他哄得那样开心得小玉儿今天会忽然冷冰冰不肯见他,只派成新故意蒙住他的眼睛,送他到了大街上。他怕她遭人暗算,在那条街上徘徊了好久,直到一位黑黑的俏姑娘隔着一条马路向他挥了挥一块黑布,即刻消失在茫茫人海,他这才相信她是故意不肯见他。明白这一点,他反而轻松不少,很快回到“家”里。

  程英飞摸摸口袋,小玉儿托人带给他的纸条还在,他把它掏出来,依她的吩咐,在家里读它。那上面只有两句话:

  “我不想骗你,又担心被你骗。我以后不要再见你。”

  字迹不太好看,又没署名,但是程英飞能感到是小玉儿的真迹。他满心疑惑,不得已把那纸条变成了纸团,又把纸团变成了纸屑,最后还没个所以然。又过了不多久,大门传来钥匙响,柳惠和程远琪回来了。

  他们两个都抱了很多东西,显然是采购归来。看见趴在沙发上的程英飞,程远琪大叫道:“你这个懒鬼,快起来,汽车上还有东西,都归你搬了!”

  程英飞根本不想回答,只哼了一声,程远琪只道他成心戏弄,不禁大怒,走过沙发边上的时候提起膝盖,狠狠撞了他一下。这一下正撞在伤口处,疼得程英飞险些叫出声来。他捂住伤口,硬撑着爬起来,对程远琪怒道:“你,你……”

  “我怎么啦?刚才你一动不动,我还只当你病了,没想到轻轻一碰,你起来得这么快。既然你这么积极,那就去搬东西吧!”程远琪伶牙俐齿,气得程英飞瞪着眼,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外面柳惠在叫:“远琪,出来搬东西!”程远琪不满道:“为什么他——”

  “英飞不想搬就算了,你别烦他,我的话你听不听?快点出来!”听见阿姨的声音中冒出了火药味,程远琪只好嘟囔着出去了。

  晚上的饭桌内容丰富,可是程英飞食不下咽。柳惠坐在他身边,为他夹了一碗菜,然后似乎很随便的问:“受伤了?”

  英飞点了点头,柳惠又开始沉默。

  程远琪惊讶道:“受伤?怎么弄的?”程英飞皱眉道:“被车碰的。”程远琪仔细瞧了瞧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不由得歉疚起来,小心的问:“伤在哪里?严重吗?那个司机呢?他有没有带你去医院?”程英飞笑笑说:“没关系,不要紧,去什么医院啊,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

  “你有完没完?”柳惠忽然发怒,“英飞不舒服,你问东问西的想烦死他吗?”见没人说话了,她又道:“明天上午咱们搬家,我约了搬家公司九点道,你们吃完饭去收拾东西。”

  程英飞扬了扬眉毛,程远琪失声道:“搬家?明天?太突然了!为什么?”

  柳惠道:“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吃完没有?刷碗去!”

  把程远琪支到厨房去以后,柳惠对英飞说:“最近你见过你师父没有?”

  程英飞道:“上个礼拜见过。”

  “他怎么说?”

  “他看了你叫我带过去的信,说‘告诉她,我明白的。’然后把信烧了。”

  柳惠低声道:“他明白什么?”过了一会又道:“你怎么受的伤?”

  程英飞道:“被他的保镖打了一枪,已经处理过了,没事。”

  柳惠点点头。

  程英飞道:“阿姨,真那么严重到非搬家不可吗?”

  “这个你不用管,最近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咱们的同行的消息?”

  程英飞想起小玉儿,不过摇摇头。

  柳惠松了一口气,说:“这几天你什么也别干了,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沉默了一会儿,厨房没有动静,她恼了,拍桌子道:“远琪,远琪!你怎么还不过来擦桌子?”

  程远琪没有回答,整个屋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望着通往凉台和厨房的走廊。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冰冷而洪亮:“柳红云,这十几年你可过的好啊。”

  柳惠的脸色登时变成煞白,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慢慢的说:“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找来了。”

  从走廊里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精练女子,目光如炬,狠狠道:“小**,让我找了这么多年。当年你出卖我跟大师兄,你早该想到有今天!”

  柳惠浑身发抖道:“我前几天看见岳松就知道,他根本没那么义气,一定是师父你叫他来找我的。可惜我躲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逃过。”

  那女人正是李桐,道:“你是很小心的了,可惜找了个**徒弟,岳松只是在他袖子里安了个发报器追踪到这里的。”

  柳惠道:“是远琪么?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可不要伤他,他其实是……”

  李桐道:“他是什么了?你的相好不成?”

  柳惠道:“师父你说的什么话,他只是不会功夫的,也不是我的徒弟,只是我收养的一个孤儿。”

  李桐道:“你收养的,那么他倒霉也怨不得别人。”

  她脸上露出残酷僵冷的笑容,一步步走过来,直吓得柳惠血都冷了。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要成为一场报复的牺牲品,这还不够,柳惠清楚:“师父,你是一定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来报复我的。”

  李桐道:“你知道就好,也算聪明。”

  她就要制住柳惠,不料英飞忽然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最好赶快走,否则后果自负。”

  李桐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你小子不要命了?也罢,反正你是她的徒弟,也要死的!不如先给你个痛快。”她猛地上前,双手成爪向英飞抓去,程英飞向后一缩身,以凳子腿为轴飞快转了个九十度,同时右手指尖一点,李桐马上觉得手腕一酸,抽回手,两只眼睛盯着英飞的脸,神情十分奇怪。

  程英飞一击得手,侧坐在桌旁,微微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快走,下次可就不会这么便宜你了。”他嘴上说的利落,其实心里并无把握,刚才点中李桐的手腕纯是出其不意,出招虽然高明,但无力道可言,点到即止。如果李桐不是害怕他的后招收回手,他根本已经倒下了。

  饶是这样,也绝对吓不走老江湖的李桐,这点程英飞看的出来,他只有暗自希望缓兵之计能够生效,等一会自己的元气稍有恢复或者可以奋力一博,保护阿姨和远琪安全。

  形势不妙,偏偏伤口刚才被程远琪撞了一撞,已经裂开了,程英飞能觉得里面有热血渗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对李桐道:“怕了,就走吧!”

  李桐发狠道:“怕你这小鬼头?别做梦!”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英飞面前。程英飞见她来势汹汹,当下毫不迟疑,右手和左脚同时击出,双双直奔李桐的要害,而对方的杀招全然不顾,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李桐当然不想跟他两败俱伤,千钧一发之际收回,改为接他两招,不料程英飞这一手竟然是虚的,让李桐挡了个空,一块硬物从掌中飞出照李桐飞去,正打在鼻子上,顿时鲜血长流。

  李桐是老江湖,在程英飞面前两次受创,不由心生顾忌,刚才只觉得打到程远琪十分容易,不想程英飞如此厉害。她不再动手,问道:“你的武功跟谁学的?”

  程英飞坐着,故意轻描淡写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桐怒冲冲道:“你刚才拿什么打我?”

  程英飞弹出一个小小物事,李桐飞身一闪,那东西“啪”地滚在地上,是个啤酒瓶盖子。李桐气的呸了一声,又要上前,又怕程英飞,不知道他到底多大本事,现在讨不讨的到便宜。正犹豫间,后面噼里啪啦,程远琪跑了过来。

  原来他晕了一会儿便醒了,听得客厅一片混乱马上赶过来,着急心切,大喊道:“你这女贼,光天化日也想抢劫吗?”李桐对他毫不理会,只对程英飞道:“小子,是你自己找死!”

  程英飞看那意思,知她心虚,正要再答话,不想忽然头晕起来,程远琪看他没说话,急得吼道:“不许碰英飞!――英飞你没事吧?伤口都流血了,你这个女的,要打架找我,英飞受伤了,不许欺负他!”

  李桐闻言定睛一看,程英飞支着桌子的左臂果然向外渗着血水,这下再无顾忌,飞起一脚踢中程英飞的心口,这一脚未用全力,但英飞已经无力招架,只觉得胸口被大石凿到一般,一口鲜血喷出,就此倒下人事不知了。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程英飞勉强爬起来,发现屋里已经没有别人,草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换了件衣服,查看一下屋里,发现除了自己的血,再无其他人受伤的痕迹。

  他略略放了一下心,走出大门,外面人来人往,没一点异常。

  程英飞想了一想,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地址以后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司机副座的椅背上。

  车停在繁华的路口,程英飞下来三拐两拐进了一条小胡同的最深处。在一间又破又小的砖房外停了一会儿,他推开门抬脚进去。

  里面光线灰暗,陈设简单,程英飞掀过里面的帘子走进了另一面的旧仓库。仓库出奇的大,零碎的堆放着报废的机器零件,半明半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这情景是程英飞看惯了的,他急忙的向里走,边走便叫声:“师父!”头上一片阴影冷不丁划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桐像蝙蝠那样从机器盯上蹦下来,李桐尚未着地,手里的短剑便顶住了程英飞的喉头。

  李桐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程英飞不理她,发觉脖子上的剑锋逼进了,只好后退靠到那旧机器上,一瞥之间发觉柳惠和程远琪手脚被绑个严严实实的在一旁,看上去倒没有受伤。

  程英飞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桐道:“我要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你们几个,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等你那个混帐师父回来。”她出手如风,程英飞在一击之下软软倒下去了。清醒过来时早被绑上,靠在柳惠身旁。

  听见柳惠说道:“师父,当年我出卖师伯,确实是出于无奈。今天您杀了我报仇,也没什么好说。但是这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他们,让他们去吧!”

  李桐道:“放了他们?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凭你一条贱命换的来我师兄一条命吗?”

  柳惠低头道:“可是你不是已经杀了铁英?”

  李桐道:“程铁英不是我杀的!我很遗憾没能亲手杀了他!”

  柳惠道:“怨有头,债有住,你可以把当年出卖师伯的人都杀了!可也不能算到他们两个那时候还没出世的孩子的账上!”

  李桐略一沉吟,道:“全放了他们是万万不能,不过我可以考虑放了其中一个,你说吧,要我放哪个?”

  柳惠看看左边的英飞,右边的远琪,犹豫不决。

  程远琪心里清楚,柳惠虽然同时收养他们两个,平时相待可是天壤之别,对程英飞可谓千依百顺,关怀备至,对他却连一个好脸色也不曾有过。这时候看见她犹豫不决,不免心酸起来,决然道:“阿姨,别管我了,你叫她放了英飞吧!”

  程英飞道:“阿姨,让他放了远琪,你平时待他不好,是咱们欠他的!这次逃不过去,就给他一条生路吧!”他边说,边看李桐杀气腾腾的眼睛,分明是柳惠比较喜欢谁,就要杀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注意力向自己身上引。

  程远琪听他开口,一片天真的道:“是啊是啊,阿姨喜欢你,让她放了你才对!我反正无牵无挂,死了不要紧。”

  程英飞听他说完,李桐的眼光果然在盯着自己,喜道:“阿姨是喜欢我,所以我才想跟阿姨死在一起。”

  过来漫长的几分钟,柳惠道:“你放了程英飞吧!”声音平淡,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其余三个人谁也不吃惊,李桐的剑尖直向英飞头上落下。

  程远琪失声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李桐看他一眼笑道:“是吗?”剑到中途竟然转弯,脱手朝程远琪掷去,柳惠和程英飞都是大吃一惊,想要去挡为时已晚,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小石子破空飞来,打到宝剑之上,那剑锋歪了方向,还是插进了程远琪的右胸。

  李桐大喝一声:“谁”向后退一步。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师姐,是我。”随即由机器后面走出个黑衣男子来。

  程英飞叫声“师父”,柳惠唤句“阿刚”,李桐狠狠道:“来的好!你果然来了!”此人正是程英飞的师父,李桐的师弟李刚,他微微一笑道:“师姐,别来无恙?”

  李桐道:“你还敢来跟我耍花枪?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李刚道:“不敢,我死也不会忘记我这条命是师兄师姐救的!”

  李桐道:“所以你就用背叛来报答我们了?”

  李刚道:“师姐,我十岁那年自然灾害,家里好几个月吃不上东西,我妈眼看大家都要饿死,急得要把我宰了煮给弟弟妹妹们吃。刚好大师兄在隔壁地主房上踩点子,听见我的哭声,从我妈的菜刀下救了我。带我回山上,师父本来不受我,是师姐你反复求情,才留我在你们身边,从此有饭吃,有本领学。”

  李桐偏过头去,说:“你倒还记得。”

  李刚接着说:“二十年前师父把师兄赶下山去,你为此也愤而离开师门,我当时想,我这条命是师兄和你救的,我说什么也要留在你们两个身边,所以我打定主意离开师父,天涯海角跟着你们两个去。我还记得大师兄当时高兴的样子,咱们师兄弟三个人……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李桐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说:“讽刺。”

  李刚道:“师姐,你还记得咱们三个刚刚离开师父,什么活计都干过,可还是要过苦日子,大师兄决计要偷,还说要偷出个名堂来。我跟你们说,咱们一身本事,饿不死,何必要做这种鸡鸣狗盗的勾当呢,你们不听。后来那天,师姐你没去,大师兄和我潜到一个四合院里,本来打算走的时候,里面一个睡觉的姑娘忽然醒了大叫,大师兄为了怕行踪暴露,一下子跳上去掐死了她!――师姐,一条人命啊,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杀了人,后来好几晚睡不着。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师姐你,也再没告诉过旁人,现在大师兄去世多年,说说也无妨了。师姐,我不能看着师兄一错再错而不帮他,我去找他,叫他不要再偷了,谁想到他不但不听,还打了我,那时候你也看到。”

  李桐说:“不偷咱们吃的喝的从哪里来?咱们三个一身本事,难道要讨饭过日子吗?那时候我们要是宰了你,怎么还会有今日!”

  李刚道:“师姐,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当初跟警察合作是一片真心为了大师兄的,希望他能浪子回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杀人的事情。谁想到他也对杀过人的事情耿耿于怀,自己在局子里全招了。唉,这也是天意,我不是有心害他,他还是因我而死。”

  李桐看着他道:“我不要听你再罗嗦,动手吧,我要你的命!”她猛窜上去直扑李刚,对方马上招架。二人过了三四十招,李桐发现师弟的武功今非昔比,不但本门功夫得心应手,而且增加了许多古怪新招,令人应接不暇。她自己近年来苦练武艺,自以为无人能敌,却不料师弟竟然别出心裁,技高一筹,难怪一不小心就在他徒弟手下吃了亏。想到这里,她明白想要凭本事打败李刚不大可能,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喊一声:“停下!”跳出圈外,道:“我不打了。”

  李刚喜道:“师姐,你想通了?”李桐点点头道:“师弟,我有东西给你。”一边伸手入怀,突然碰地一声,再看李刚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登时涌出,他惊诧道:“你怎么……你怎么……”

  李桐从怀中把手拿出,手上握着一把冒着烟的土手枪,道:“是你逼我这么做。”

  李刚苦笑一声,踉跄走到英飞面前普通跌倒,在他耳边道:“英飞,我有一本自创的武功秘笈,放在老房子的梁上,现在我就把它传给你,可惜不能亲自教你了。”

  他咳嗽一下,马上急促的接着道:“我先后离开师父师兄,自创了一派,你以后就是我们这一门派的掌门,你有两个师姐,一个叫叶青,一个叫田柔柔,脾气都不好,以后你要找到她们。”

  程英飞点头道:“师父……可是你……”李刚喘了好一会儿,指指柳惠说:“我把你教成一个贼,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要是还看我做师父,听我的话,就好好照顾你阿姨吧。我这后半辈子,没当什么好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程英飞再点头道:“师父,您放心。”李刚双眼迷离,又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仿佛不认识一般,道:“你……你……”终于不动了。

  柳惠道:“他死了吗?我不再欠他的。”转向李桐:“你既然杀了远琪,还留我做什么?动手吧,反正他也死了,谁也奈何不了你。”

  李桐道:“你自作聪明,结果如何?别以为表面上保护程英飞,我就会放过你真正想要保护的人!他死了,你心痛了?我偏不杀你,偏要继续折磨你,你想先当瞎子还是哑巴?”

  柳惠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道:“李刚!你快上!”李桐虽然不信,也忍不住向身后瞧了一瞧,见李刚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死了,马上回头道:“你不要垂死挣扎了。”

  此时柳惠已经趁机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撞倒了身边旧机器的一个支干,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旧库房的房梁断成两截,整个房顶直砸下来。砖石瓦块,钢筋水泥把所有人都压在里面。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5 发表于: 2006-11-25
四、碧草如丝

  四周一片黑暗,到处都是碎石,程英飞只觉膝头一阵剧痛,肯定被砸伤了。他挣扎着好不容易坐起,发现有两根断掉的钢条支在倒下的钢筋上,才给自己一个刚好的空间。

  他开始磨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不久便得自由。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有挖石头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阵低低的呻*。

  程英飞手脚并用,很小心的爬过去,果然不远处是程远琪,他运气更好,不但完全没有被砸到,而且被震醒了。英飞简单检查一下,发现那一剑没有击中要害,他不敢拔剑,只简单扎了一下伤口,让远琪继续平躺,心里暗暗着急。

  废墟里面有个女人哑着嗓子喊一声:“程英飞!”

  英飞听出来是他阿姨柳惠,可他不知怎地没有回答。柳惠又叫了一两声,不叫了。这时又有人大声呻*起来。

  李桐吭了几声,道:“原来你是存了心要跟我同归于尽。哼,没想到现在两个孩子都死了,你我的运气倒是好的很啊。”柳惠道:“我扳下那个机关,本来就不想再让任何人活着出去了。英飞死便死了,让他陪陪远琪也好。”李桐道:“想不到你对远琪那孩子是真的关心。”

  柳惠嗯一声,像是想了很久,说:“你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出卖师伯吗?反正也要死了,我很想告诉你。”

  李桐说:“我两腿已折,你要杀我易如反掌,还罗嗦什么?”

  柳惠干笑两声,说:“我偏要罗嗦!师父,你一直深爱师伯,可不知道李春那家伙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他在外头找女人找的还少吗?我真不明白你干嘛自己骗自己。”

  李桐怒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胡扯,你算老几?”

  柳惠道:“我不算老几,那笑夫人呢?当年他对你如何,对笑夫人如何?难得她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疯子,当着面就抢走了你的男人。啊,师父,他竟然还托你照看她一辈子,亏他想的出!”

  李桐道:“你不明白,我既然爱他,他做什么都依他,由着他去。我曾经答应过他,只要我活着,一辈子都会照顾他的人,他的孩子,绝不食言。”柳惠道:“你既然这么答应过,为什么还杀了远琪?”

  李桐声音发颤,连声问:“你说什么?程远琪这孩子……难道你……”柳惠接口道:“不错,程远琪是我的骨肉,是我亲生的,也是你那个大师兄的孽种。你还不清楚吗?我当年跟程铁英那么好,为什么要离开他?都是因为我那个好师伯!”

  李桐不吭声,柳惠又道:“我那时候年纪小,以为跟了师父你能有依靠,谁知道你一心在师伯身上,可师伯心思不在你身上,他趁你不在的机会,把我霸占了。后来,我认识了铁英,他不但不放我,还扬言要打死我。李刚对我有意,你知道的,他实在看不下去,就带我走。可是我逃走以后,发现竟然有了他的孩子。发现的太晚,条件也不允许我打掉,我就想找个陌生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再去找铁英。谁想到我生下远琪,才发现铁英早就结婚了。”

  “铁英告诉我,他认识我的时候就有了未婚妻,他从来都没爱过我,只是把我当妹妹。我觉得天都塌了,师父,咱们都是女人,你知道那种感觉的。不过我跟你不同,我要报复。铁英没等到我的报复,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我去找他的未婚妻算帐。那个女人叫林紫湘,我还记得那是初夏的一天,我摸进她家里,她睡在里屋,毫无防备。我默默看了她好久,她长得很美,那样子让我下不了手。我本来打算走,看见她身旁有个摇篮,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睡的正香,小手攥着拳头。我当时想,那女人跟我无怨无仇,抛弃我的是铁英!我要报复,也要找他的孩子。铁英不要我,无非是因为我是贼,我偏偏要把他的孩子偷走,教成一个贼。你想这有多滑稽?我想着想着差点没自己笑出来,就把那孩子用小被子一包,抱走了。”

  李桐显然听得仔细,不禁道:“那孩子……那孩子是……”

  柳惠说:“那个孩子,就是英飞。李刚知道这件事,我求他把英飞教成一个贼的时候,他很不乐意,不过后来他还是听我的,没对这个孩子提过一丝一毫。再说我当时抱回英飞,看他的样子就想起自己的孩子来,虽然他爸爸是个畜生,可毕竟是我自己生的。我把自己的孩子也接回来,雇了个保姆,两个孩子一起养。你能猜到的,那孩子就是远琪。你不该杀他,本该照顾他才是。”

  李桐叹了一口气道:“你好歹还养着自己的孩子。”

  柳惠道:“我记得笑夫人那时候也有了吧?”

  李桐道:“她有一个女儿。”

  两个女人都沉默了,程英飞听她们呼吸粗重,知道她们都受了不轻的伤。外面声音越来越大,此时有喊声传来:“里面有人吗?”

  程远琪的身躯动了一下,程英飞觉得不能再耽误下去,忙提气大喊:“在这里!快救人啊!”搬石头的声音逐渐近了,英飞把手护在远琪身上,生怕再有石头掉下来砸到他。

  黄昏的护城河边,景色一点也不好,绿油油的河水泛着腐臭味道。程英飞走在高高的河堤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乱的。

  他心里也一片混乱。

  从小的时候起他就跟着柳惠过日子,柳惠对他不错,他也为了报答,招师父李刚交的本事溜门撬锁,偷些财务交给她,用来维持他们那个家。日子原本还会这样过下去,假如李桐不打乱一切的话。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许多以前不曾了解的事情,接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姨对我一向很好,远琪虽然有时顶顶嘴,心还是好的。”他想,“接下来怎么办?回家吗?那里大概已经不能叫做我的‘家’了。”

  他沿着河堤一瘸一拐的走下去,好久,在心里盘算着,不想去找柳惠,远琪,也许……该去看看那个人,他唯一的亲人吧!人总得有点真正在乎的东西。

  可是现在去哪里?在街上走了很久,天黑了,程英飞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看来今天恐怕得露宿街头了,他在一间饭馆的屋檐地下坐着,想。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有人用非常和蔼的声音说:“孩子你怎么啦?为什么呆在这里?”

  程英飞抬起头,见面前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于是回答:“我没地方去。”老人无限怜爱道:“可怜的孩子,跟我走吧。”程英飞痴痴呆呆的不说话,他便拉了他的手,说:“走吧,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锦辉集团董事长,林紫湘女士昨日在其住宅内失踪。现向广大市民征集线索……”

  程英飞放下手中的盘子,一言不发的盯着饭店大堂里的电视。屏幕上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大大的眼睛,淡淡的瓜子脸,浅浅的笑靥。他自问:“这是我要找的人吗?还是仅仅重名?”

  一声断喝打扰了他的思维,是带他来这里的那个老者,但是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和善:“你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干活!”

  程英飞看看那个大家都叫“吴叔”的老者,重新开始端盘子。

  这家饭店关门很晚,每次打佯以后,都是英飞和另一个叫做小田的活计留下来刷盘子。这天盘子特别多,刷了大半夜,小田打扫完说:“好了,明天的婚礼东西都全了,咱们睡吧。”

  英飞放好家伙出去,他已经趴在最大的餐桌上睡着了。

  程英飞也很想睡,不过这是个好机会,一直以来他怀疑吴叔干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今天可以好好查一查。他飞步走到柜台前,小心的撬开锁查看帐本。

  可惜这里没什么重要的帐目,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英飞暗笑自己的天真,早该想到。吴叔老奸巨猾,怎么会留下叫做“把柄”的东西在不保险的地方。

  他把柜台的抽屉恢复原状,忽然听见大门口有汽车的动静。没想到这么晚也有人来,他正纳闷,大门就开了,有个破锣样的声音说:“这儿怎么还有个活计?”

  另一个声音道:“没关系,只是个不碍事的小伙计。已经被我用药撩倒了,明天早上都醒不过来的。”

  这两个声音好熟悉,竟然是小玉儿的两个叔叔成心和故意。

  程英飞躲在柜台下边压低呼吸,他们两个好像寻了椅子坐下,故意道:“那个老头子还来不来?他是不是忘了咱们的约会了?”

  成心道:“别着急,刚才电话里说的明白,他还要再过一会儿的。”

  故意骂了一句,成心道:“他好歹也是咱们两个的干爹,你不要嘴里不干不净的。”

  故意道:“他又算什么干爹了?整个一个拍花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他还拐的少了?依我看他这种人迟早断子绝孙的。”

  成心说:“对了,你看咱们这次搞来的货色能卖几个钱呢?”

  故意道:“我怎么知道,咱们把她带来,不就是想让老头子估个价吗?”说罢拍了一下头:“对了,咱们把她扔在车里这么半天了,别闷死了,干脆抬出来吧。”

  两人说罢出去,没一回抱回个人来。英飞隔着柜台不能看见,只是细听,那两个人没一会儿大叫气闷,成心道:“咱们出去逛逛好了。”

  英飞听见他们确是走了,才从柜台下边出来,看了看他们抬进来的人。那是个身材匀称的姑娘,瓜子脸,弯弯的眉,一身淡绿的运动装。英飞推了推她,她仍然昏迷没有动静。这时身后门却开了,成心和故意进来道:“我说兄弟,你胆子也忒大了,敢在我们两个面前耍花枪,知道咱哥俩是干什么的吗?”

  程英飞停顿一下,回过头道:“两位叔叔,好久不见了。”

  那两个人一愣,故意硬邦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早该猜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故意接近小玉儿,有什么目的?”

  程英飞说:“那跟今天是两码事,大概你们不清楚,我是这里端盘子的。”

  成心故意对视一眼,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成心道:“你?端盘子?”程英飞道:“小弟近来手头紧,又让家里人赶出来了,幸好吴叔好心收留我,在这里打打工,有个栖身的地方。”故意看见他那身围裙,恍然大悟道:“你原来也是一只小肥羊,哈哈,我真是服了那老头了,连你他也敢拐来。”成心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自己道:“兄弟,你要是聪明一点,今天的事情就当没看见过,而且以后,也不要再呆在这里。我可是看在跟你的交情上才这么说。”

  程英飞道:“可以,我根本没在这里看见过二位。”

  故意笑道:“你这小子懂事的很,怪不得那小妮子喜欢。”程英飞点头道:“告辞。”他抬脚便走,冷不防身后有只手抓住了他胳臂,一个沉静动听的声音道:“表哥,带我一起走。”

  原来刚才昏迷的那个姑娘醒过来,此时探虚的望着英飞,眼中都是求恳的神色。程英飞不忍,便对成心故意道:“这是我表妹,我可以带她走了吧?”

  故意大叫道:“我们辛苦带她来,你这就带她走?”

  程英飞感觉到姑娘靠着他的身子轻轻一颤,不由得胸中怒气顿生,回敬道:“我表妹可不是主动要求来这里的吧?我们凭什么听你们的?”

  成心慢悠悠道:“要走,也可以,不过按照道儿上的规矩,你该送我们点礼物才行,是留下左手呢,还是右手,你看着办!”

  程英飞微微一笑,肚子里却在打主意,面前成心和故意插着腰并排一站,牢牢堵住去门口的路,需得另想法子才是。他伸手挽住那姑娘的胳臂,对那二人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二位作对的,只不过这姑娘是我亲戚,总不能眼看着被人买了去吧?”

  成心故意听见他言语中露出怯阵之意,心中暗喜,冷不防程英飞话音未落,拽了那姑娘飞快的朝后面跑去。

  英飞在这里工作也有个把月,熟门熟路,一进厨房便把厚厚的不锈钢门紧紧关上,任凭成心故意在那一边怕打恐吓,好不理会。对那姑娘道:“跟我走!”

  厨房挨着仓库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后面,英飞带着姑娘出去,外面是一人来高的围墙,他一跃上了墙头,回身道:“伸手!”那姑娘毫不犹豫把手递上,英飞用一抄,将她拽上,接着扶住她腰,带她从另一边跳下。

  外面夜凉如水,程英飞辨好方向,带那姑娘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停住,道:“他们找不过来了,放心。”

  那姑娘抬起头,象牙色俏脸被月光映的格外好看。她抿嘴一笑,顺手摸了下垂在肩头乌油油的鞭子,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程英飞呆呆看了她许久,直到她眼波中流露出问询的目光,才说:“我叫程英飞。”

  姑娘点头道:“叫我阿碧。”言罢不好意思的晃了晃那只仍然被英飞攥着的小手。程英飞发觉,便放手,道:“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里?”阿碧道:“不必了,告辞。”

  英飞拦住她,脱口而出道:“不成,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走吧,送你回家。”阿碧温柔一笑,说:“那谢谢了。”很自然的,再次挽住他的臂弯。

  同样的夜,程远琪再次醒来。

  他这个失眠的毛病,看来一是半刻是难以痊愈的了。叹了口气,他走上阳台,外面风景如故,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一切都不同了。程英飞失踪了,柳惠也不见了,那个恶女人像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一阵龙卷风,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通通卷走,没有一丝痕迹留下。他忘了从医院醒过来到时候,跟警察说了写什么。那种事情的确很烦。

  幸好时间能打磨一切,虽然只有几个月,他也忘了许多了。

  程远琪抬头,天上一片星光,他忽然想起,有那么一个晚上,曾经跟英飞不睡觉,守着看流星雨。那夜流星雨没来,他们打打闹闹倒也痛快。“如果英飞再回来,”他在心里斩钉截铁的想,“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

  程远琪生性天真,这时候不自禁的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啊,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他就真的闭上眼。

  忽然,扑面一阵风吹来,是人的气息!程远琪忙睁开眼,看见程英飞就像做梦一样,站在他面前,习惯上挑的眉毛和熟悉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笑,黑亮的眸子问询不定的望着他。

  程远琪大叫一声,过去抱住英飞的肩膀,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程英飞道:“远琪!好久不见,身上的伤好了吗?”程远琪放开他,退后半部,又看了看,才说:“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好想你和阿姨。”眼眶一湿,泪珠就掉下来。

  程英飞露齿一笑,径直走进屋里坐下。远琪坐在对面,看他一身油腻腻的衣服,好奇道:“你衣服怎么这么脏?”程英飞道:“我给人家刷盘子去了。”说罢打量一下远琪,道:“精神不错嘛,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过?”程远琪黯然道:“还能怎样?阿姨不见了,家里也没什么钱,得过且过吧。”

  程英飞看见茶几上一个牛皮信封,拿起来看看,喜道:“你考上医科大学了?”

  远琪点头,说:“你知道我一直想当个好医生。”

  程英飞道:“那很好。”程远琪叹口气道:“也没什么好的,有学也没钱上。”程英飞扬眉道:“怎么会没有钱呢?阿姨的钱都上哪里去了?”程远琪道:“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咱们家里乱的一团糟,存折现金都没有了。”

  程英飞低头不语,远琪接着自怨自艾道:“我还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还欠着医院一大堆医药费。”

  程英飞忽道:“别担心了,当初阿姨有存折在我这里的。过几天我给你取出来。”程远琪喜道:“真的吗?英飞……”可马上迟疑道:“不过你可别为了我干什么犯法的事情。”

  程英飞心里十分矛盾,本来想好来跟这个家伙交待一下以前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凝住了,看看远琪一副期待的样子,只好道:“你别胡思乱想,阿姨有积蓄,你也不是不知道。”

  程远琪看他表情,终于又开心起来,说:“英飞,你该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睡个好觉了。”

  程英飞犹豫道:“我……”远琪急道:“你还要走吗?别介,你走了,我怎么办?”他那样子让程英飞肚子里好笑又心酸。

  “好吧。”程英飞说,“我算是回家了。”

五、夜黑风高

  静夜伸手不见五指。

  程英飞展开他的黑色滑翔器,在一座三十三层大楼的顶上助跑几步,起跳,身子飞了起来。

  这一下滑的很高,脚下有一千米的高度,平稳着陆是最重要的,程英飞仔细调整高度。对准对面那栋气势不凡的大厦,此时灯光大都已熄灭,只有白天他留下的小灯泡还在对面闪烁,英飞眼神奇好,足以对准二十层大厅的窗户,蝙蝠一样伏了过去,贴在玻璃上,敲开窗户。

  走廊里一片漆黑,难为英飞瞧得清楚,走到一间写着“经理室”的房间前轻轻一推,门竟开了。屋里迎面一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前有个很气派的工作台,其余除了沙发没什么家具。

  程英飞没敢贸然过去,忽然听见响动,就地一滚到了沙发后面,月光此时明亮起来,工作台后面露出一条衣角和一只皮鞋的影子。英飞瞧了瞧,那衣服鞋子的主人此时显然蹲的不自在,还不断哆嗦着,不禁好笑的很,心道:“看来是个家贼,这个胆子,也真难为他。”本想上前打晕那个家伙,又转念一想:“我本来是为了远琪,虽然匆匆忙忙的选定了目标,对这家公司却知道的太少,犯了大忌。倒不如叫这个家族给我指点指点门路。”于是呆着不动。

  那躲在工作台后的人对程英飞浑然不觉,哆嗦了好一会,像是吓呆。英飞不耐烦之际,他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屋子右侧,从花盆后面连搬带拖的弄出个保险柜来。

  英飞心中暗喜,虽然知道这家公司早上直取了大量现金,但是要想知道藏在哪里,还是这样来的省事。

  只见那傻瓜对着保险柜拨密码,开锁,一气呵成十分熟练。可开了门之后又笨手笨脚起来,好半天才从里面把一捆捆的钞票掏出来搁了一地,再慢慢悠悠的放进一个帆布提包里。英飞看那样子,十分不屑,真想过去帮一帮他。不料此时还有脚步声,他大骇,又就地一滚,这回到了工作台后,躲了个严严实实。

  “咔”一声,有人走过来打开了灯,一室亮如白昼。

  刚进来那人朗声道:“欧阳宇,你好大胆子!竟敢偷公司的钱?”刚撞完钱的那人叫一声,提包掉在地下,又惊又怒道:“李……李文达?你……这个时候到公司来,想要干什么?”

  李文达道:“我想要回来取东西,谁知道竟然看见一个贼。”

  欧阳宇大声道:“谁是贼了?我只是想把这些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李文达说:“该用的地方?这个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吧?”

  欧阳宇道:“董事会也说了,这笔钱本来就该是她的。”

  李文达道:“这个公司,又不是董事长一个人的。就算钱是她的,也得为大家考虑一下。你这么不负责任的拿走了钱,咱们那笔跟日本公司的生意怎么办?难不成,你跟她消遥快活,让我们剩下的人喝西北风去?”

  欧阳宇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消遥快活了?她现在生死未卜,你竟然还这么说,你有没有人性啊?冷血。我就知道你会阻止董事会把钱拿出来,才不得以这么做的。”

  李文达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大义凛然,英雄救美了?不知道警察会怎么想,免于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呢,还是给你个大红奖章?”

  欧阳宇道:“我什么也不求,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李文达说:“你还不是说的好听。”欧阳宇愤怒起来,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心思!她如果出了什么以外,就没有人追究你亏空公款的事情了对吧?别打如意算盘了,我不会让你快活的。”他说罢夺路而逃,李文达像头狮子一样扑过去,一阵搏斗过后,欧阳宇重重摔在地上:“我的眼睛!你敢打我?”

  李文达气喘吁吁道:“怎么不敢?别忘了你现在是个贼!我只要报警你绝逃不了。不过咱们有个交易可以做,你不提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就不提你偷钱。怎样?”

  欧阳宇鼻子滴下血来,他掏出手帕抹了抹,说:“可以,不过你要让我把钱拿走。”

  李文达道:“让你拿走?那个女人出来了,我不一样要倒霉!不提你偷钱,可以,不过你不许去赎她。”

  欧阳宇道:“那么紫湘……”

  李文达说:“我不害她,已经可以了,她只有指望警察了。你别这么激动,又不是缺了她一个人,地球就不转了。”

  欧阳宇忽然爬起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忘了董事长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我……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救她,你想告就去告,我豁出去了!你……还有董事会那帮混蛋都是只顾自己的家伙,我就是看透了这个,才来拿钱的。你闪开!”

  他拿了提包,就想从李文达身边挤过去,李文达哪里容得他跑,冲上去拼了命阻挡。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李文达力气大些,架不住欧阳宇拼命,两个人滚在地上,全无仪态。程英飞躲在一边瞅准机会,单手一撑翻过工作台抄起掉在一边的提包,一闪身出了门。

  欧阳宇和李文达大吃一惊,待爬起来再看已然瞧不见任何人影,只有相对叫苦的份了。

  程英飞挟了那包钱从二十层滑翔下去,不一会儿降落在一条小马路上。好在夜深没有车,他放心大胆的走着,边走边思索,几乎没有注意不远处有个黑衣人贴着电线杆戳在那里。那人头上结结实实的戴了个黑纱面罩,只露出两只大大充了血的眼睛,好像在盯着英飞,又像看着远处。

  程英飞走近了,乍看,吓了一跳,盯着这人良久,脚步不停的走了过去。那怪人没有表示,只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猛地跳出来低声吼道:“把你的提包留下。”声音沙哑的很。

  程英飞扬了下眉毛,继续走路。

  那怪人恼了,上前就是一拳。这一拳平平无奇,程英飞想也不想就出肘相格,不料那人衣服上竟有许多倒钩,一下勾住英飞的袖子。

  程英飞大吃一惊,扫出一腿,那人朝上一跃向后一扯躲过,只听“呲啦”一声英飞的袖子短了半截。他一气之下,一拳打在那怪人肩膀上。这回出手瞒重,打得那人叫了一声。

  那人挨了打,向后便扯,袖子里伸出个钩子把提包也挂上了。程英飞当然不能由了他去,拉住提包向自己一边扯。两个人谁也不让,各自用力,由打架变了抢包。那怪人力气十分大,程英飞眼看扯他不过,顿时心生一计,手腕中弹出一把小小的飞刀直飞过去,趁对面那怪人闪身避过的时候又是一刀,这一刀朝提包底部滑过,把提包开膛破肚的弄了个大口子,里面的钱哗啦啦散了一地。

  那怪人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提包里会有这么许多钱。程英飞就要他一愣的时刻,在地上一打滚,这正是飞贼惯用的一招,师父李刚把它叫做“苍耳手”,取名用的是苍耳有强大的附着力之意。英飞也就用的这个诀窍,在地上一滚之时把钱恰到好处的揣进胸前和全身各处的口袋,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再站起来时,地上已经一捆钱也没有,那怪人竟看不出他把钱藏在身上何处。

  程英飞骂一声:“黑衣小鬼儿!今天大爷没功夫跟你瞎缠!”提起来了个旱地拔葱,左足一点那怪人的头顶,接力上了墙,三纵两蹦,眨眼间踪影皆无。

  凌晨三点,富人花园小区105号,程英飞爬上阳台,进屋。

  没等他开,灯一下子亮了,程远琪坐在沙发上,两个眼圈黑乎乎。程英飞瞥他一眼,自顾自的放下钱,回屋换上自己的一间罩衫。

  程远琪终究沉不住气,开口道:“你到哪里去了?”

  程英飞走到他面前坐下,把手里的钱堆在茶几上,笑道:“去串门。”程远琪被火灼了似的跳起来,叫道:“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程英飞道:“借的。”

  程远琪小心看着他,道:“你不要骗我,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咱们家里就只有三个人,我不是傻子。”

  程英飞懒洋洋在沙发上伸展了四肢,打个哈欠道:“你知道就好。”

  程远琪道:“不过英飞,咱们人穷些没什么的,不要再干这种事了,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瞧出你去干什么的时候,失眠了多久,提心吊胆。英飞,别再干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再像失去阿姨一样失去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这么说了许久,不过程英飞一个字儿也没听到,他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你说英飞跟你们捣乱,还救走了一个姑娘?”小玉儿嘴里含着松饼,翘着腿坐在电视柜上问。

  故意说:“没错!把我们手里的肥羊拐跑了,一点没商量!”

  成心道:“是啊,而且他跟那个姑娘好像很有交情。”

  小玉儿脸色微变,跳下地来拍拍手上的渣子,一抹嘴:“你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端端的诱拐人家大姑娘。你们啊,要反省!”她骂完一回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成心在身后喊:“你干嘛去?”

  “废话,当然是去找吃的!”

  世纪购物广场,地下超市。

  一个胖的离谱的姑娘徘徊在各各货价前,据有心人士的观察,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各种小食品上。不过她一点都没拿,她转了好久,才跑到试吃的干果前面,大模大样的品尝一番。

  那姑娘吃饱,乐呵呵的顺手拿了一包瓜子,出门交了钱,还差点卡在门口。“你瞧,这个年代还有这么胖的人!”几个时髦小姐在她身后指指点点,那姑娘显然听到,笑笑。扭着身子走出去,进了商场的卫生间。

  这个时候厕所里没什么人,呆了一会儿小门一开,那本来的胖姑娘摇身变成了背着个大旅行包的小玉儿,俏皮的笑着,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蹦蹦跳跳的走出来。

  外面还是那么热闹,小玉儿到处瞧瞧,忽然目光定格。

  程英飞正在大厅里站着。

  英飞今天早上起来便开始漫无目的的游逛,地摊,商店,他到处乱看,可惜什么都不买。他兜里一毛钱都没有,也没有特别想要钱的心思。只是心里有点别扭。

  远琪,偷钱……生活费。他把这几件事情在脑子里列了一排。他不是天生的爱偷钱,只是师父一直这么教育下,并不觉得自己错。可是现在,好像他真的错了,他不该偷钱,可是不偷钱,以后又要怎样生活呢?

  这个商场真的很大,程英飞走进来就被吸引住了。他喜欢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家子出来,幸福美满的,有神色尴尬的男女,一瞧就是偷情的,还有刚刚恋爱的一对对,英飞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真有意思啊,这个世界上变化最大,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人了。

  他正在琢磨着那边那两个青年究竟是朋友还是同志的时候,被个小孩的叫声打断了思路。“妈妈!妈妈!”

  这声音太大,太兴奋,英飞从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来,抬起头循声望去。

  有个小孩正在五楼天井边的栏杆上爬着,挥着小手朝对面喊妈妈。底下跟着英飞一起看的人都愣住,傻呆呆的看着那孩子翻过栏杆,一只脚站在栏杆外面小小的窄沿上,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去抓从楼顶垂下来的彩带上面挂着的小灯笼。

  一个女人急匆匆的奔向那孩子,大喊道:“快点下来!看我不揍你的!”显然是孩子的妈妈。可那孩子被这么一吓竟然松开了手,脚下一滑掉了下去。

  孩子的身体像羽毛一样在空中摆了一下,撞到了空中架起的一根钢管。大家看的孩子抓住那钢管,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许多人想帮孩子的妈妈把小孩拉上来,可惜距离太远,孩子挂在四楼和三楼之间,任谁也不可能在楼板上够到孩子。

  地下有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在打电话报警。其他顾客和售货员议论纷纷,有的建议把四楼家具部的席梦思铺在地下,有的说来不及的,那孩子撑不了多久,倒不如直接从地下室弄一些废棉花。

  小玉儿挤在人群里,听着大家唧唧喳喳,不由得发挥了八婆的本性,插进去道:“这样那样都来不及了,那小家伙已经抓不住了!”说归说,她还是抽一下书包带,打算一会儿抛到大厅中间,或许可以救那孩子一命。不过里面用来扮胖子的家伙什一经发现,自己行窃超级市场的事情可就暴露了,所以扔完了那个旅行包,必须马上溜之乎也才是。她正想着,发现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大厅里一片寂静。

  小玉儿诧异,抬头一看。

  程英飞竟然跑上五楼,用同样危险的姿势朝外面探着身子。“那小伙子怎么了?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小玉儿听后面的老大妈这样说,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程英飞正在目测自己跟那孩子之间的距离角度,心算了几秒,脚下一蹬地板,跳了下去。底下一片哗然,胆子小的姑娘们都闭上眼,不忍心看这么大好的一个小伙变成地板上的肉饼。

  英飞也不想变成肉饼,他这一跳又准又快,直奔那跟钢管,左臂一勾整个身子吊上去,把那孩子向怀里一抱,跟他说:“小弟弟,你抓着我,咱们来演个杂技。”那孩子看看他,点一点头,紧紧抱住他胸前的衣襟。英飞还怕不保险,一只胳臂挟住孩子。接着身子一挺,绕着钢管在空中翻了个身,头下脚上,倒吊起来。

  英飞在上面一动,底下的人就惊呼一阵。小玉儿看的开心,拍手笑道:“这下子热闹了,可惜没办法收门票。”

  程英飞看一看位置,两只脚不停挪动,靠向楼板,快到的时候双足一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踢一下栏杆,稳稳落在三楼。他蹲下对孩子道:“没事了,来,把眼睛睁开。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那孩子的母亲急匆匆跑过来,英飞冲她一笑,说声:“失陪。”一溜烟下了楼。

  楼下本来人声鼎沸,待他下去,一下子安静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英飞老大不自在,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正硬着头皮向外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臂。

  “你这孩子怎么净干危险的事?”一个沙哑的声音冲他道,程英飞见这个说话的驼背老太婆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正要开口否认,后者居然朝他眨巴一下眼睛,神色说不出的精灵诡异。

  这样的眼神……莫非是他?程英飞心里想着,随口答应道:“嗯。”那老太太见他答应,不再朝他看,只是撒开一双小脚拉着他穿过人群向外奔。偶有冲他们说:“老太太,你孙子好棒。”或者:“小伙子,你是杂技团的吗?”老太太就咧着缺牙的嘴道:“这孩子从小调皮捣蛋,不过本事还是不错的,随我。”

  程英飞对这些置若罔闻,只盼着早一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那老太太步子相当轻盈,尤其是没有旁人的时候,拉着程英飞三拐两拐进了一条胡同,推开一扇四合院的旧木门,走进一个无人的院子里。程英飞看那院子里一片尘土,四面的屋子大门紧闭,感觉似曾相识,脱口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老太婆听他说话,居然眯着眼,又颤巍巍起来,道:“乖孙子,奶奶当然有自己的理由。”

  程英飞听着好笑,挣开手,说:“别逗了,我哪有什么奶奶?”老太婆道:“孩子真不听话。”程英飞道:“你何必非要在口头上占我便宜?”老太婆看他一眼,笑着说:“我乐意!”

  程英飞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我要走了。”那老太太捉住他手死活不放,英飞不敢用强,只好跟她开始拉锯战,二人拉拉扯扯好一阵,到了正午时分,有人哑着嗓子说:“小伙子爱上老太太,不过你们可别在这儿谈恋爱。”言罢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打扮十分古怪,头戴个黑帽子,身穿件黑风衣,整个脸被个黑漆漆的口罩捂住,只露出一双充血的大眼睛。程英飞看那样子感觉似曾相识,随口道:“你凭什么赶我们?”

  那人好像在口罩里笑,嘴里模糊不清的说:“我刚找到个窝儿,可不想被你们两个打搅。”程英飞道:“敢情这是你的家?有户口本没?给我瞧瞧。”

  黑衣人愣了一愣,道:“我干嘛要给你瞧?”

  程英飞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别多管闲事。”

  黑衣人呆了一会儿,忽然恨恨道:“我不跟你废话!你们给我滚!”说罢上前一抓。程英飞哪会容他来抓,马上将身一闪,他身法本来快极,却忘了老太太挡在前边,两人一撞,英飞就被黑衣人抓住肩膀甩了出去。

  程英飞身在半空,轻易翻个跟头落下来,看见那边黑衣人正要推开老太太,大喝一声:“你住手!”过去一拳,黑衣人并不回头,将身一闪,压住他手腕,这一下迅速以及,英飞来不及收回手,马上一哈腰,还是挨了一下,面上一阵生疼。此时他顾不得许多,一掌过去击中对方肩头,黑衣人轻呼一声,英飞又一腿扫过去,那人向上一跃,落地时说道:“原来是你。”

  程英飞笑道:“当然是我,拦路抢劫的老兄。”

  “我抢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彼此彼此吧。”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过招。黑衣人力气奇大,程英飞只觉得拳头被硌的生疼。他看起来力气远不如对方,只有设法以速度取胜,谁知黑衣人速度一点不逊于他。程英飞一不留神就被踢了个跟头,黑衣人上前踩住他胸口,喝道:“你服不服?”

  程英飞毫不迟疑道:“不服!”

  黑衣人诧异道:“你输给我,还不服气?”

  程英飞说:“输给你就要服气吗?这根本是两码事。”

  黑衣服人被他搅得晕头转向,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抱住,继而觉得脸上一凉,口罩被人拽了下来。

  程英飞抬头看,对方也是个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不过左脸颊上似乎有一道小龙形状的疤痕。那人口罩被揭,气的呆了。英飞趁机从他脚下滚开。那老太太在一旁笑道:“呵呵,笨蛋,我倒要看看你是一副什么模样!”

  那人恼怒老太太趁他不备揭下他的口罩,出手毫不留情,一下子抓住她头发,那老人向后一躲,黑衣人手里多了件东西,乍一看是一块花白的头皮,他吓一条,扔到地下。一旁的程英飞早就料到,对那“老太太”道:“你太调皮了!”

  那“老太太”被英飞拦腰一抱,并没跌倒,还来得及冲黑衣人拍手大叫,笑靥如花,不是那爱捣蛋的小玉儿,还能是谁?

  黑衣人乍看到小玉儿,又是一惊,怒道:“你搞什么名堂!把口罩还给我!”小玉儿晃晃手里的那块黑布,道:“我偏不!这个东西加上你的真面目,可是奇货可居啊!”

  黑衣人跺一跺脚,恼羞成怒,回手从院墙边上抄起一根竹竿向她打去,嘴里喊着:“我打死你们!”

  程英飞见来势汹汹,不由得向后退,小玉儿道:“打不过了,跑!”

  两人不约而同向身后的屋子退去,赶在黑衣人之前进了门,小玉儿反手把门牢牢拴上,向外叫道:“这屋子里可是私人禁地,你是君子就别进来。”外面那人喊道:“我不是什么君子!”小玉儿笑道:“原来你是个打不过我们的卑鄙小人。”

  那人道:“谁说我打不过你们?”

  小玉儿道:“你若打得过我们,何必急于进来?”

  黑衣人本来嘴笨,答不上来,发狠道:“我就不信你们能不出来!”立时坐在门口的一块大石上,瞪着那扇门,不动了。

  小玉儿在里面看见了,呸一声道:“这个人又笨又傻,早晚摆平他。”

  程英飞早在打量这屋子,此时说:“这里看样子好久没人住了。”小玉儿道:“是啊,废旧的屋子。”刚说完又指着房梁道:“那是什么?”

  程英飞抬头看,发现梁上似乎刻了个黑色的燕子,想起自幼跟着师父,见过这个标记不止一次,这是他师父李刚自创的标记,专门给飞贼的后人识别之用。英飞不由心中一动,想起李刚临终的话来,暗道:“莫非这里就是师父说的老房子?”

  他一下子飞身跃起,够到房梁,向上查看。不料那上面有许多灰土,把一样抬头上望的小玉儿眼睛迷了,她哎哟一声揉揉眼睛,待听到英飞跳下来就问:“你找到了什么吗?”

  英飞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玉儿大叫冤枉:“我白白迷了眼睛,你什么都没找到,冤枉啊。”她往后一蹦,忽然觉得脚下不稳,又退了退,地板居然翻起一块来,地下一个大洞。她头上脚下的掉了下去。

  程英飞看见,奔到洞口向下瞧了瞧,跳了进去。洞里十分黑暗,刚下去什么也看不见,身后传来动静,又有个人跳进洞来,关上了洞口。英飞本来善于在黑暗中行动,这下子如鱼得水,仔细看清后面那人的位置,猫着腰待他走近,照着对方额头打过去。那人正是刚才的黑衣人,他眼睛虽看不到,但是功夫奇好,竟能够听声辨位,不但挡开这一拳,还给程英飞肚子上来了一下子。

  程英飞不敢再打,回身就跑,不想绊在一个人身上,结结实实摔倒,胸口压住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小玉儿叫一声疼,说:“你干嘛?压死我了,快起来。”英飞答应一声,刚要爬起,后面那位黑衣人一脚又踢倒他。英飞这次重重倒下,苦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时地面上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喊:“童子肖!你不要藏了,我知道你在哪里,快点出来!”接着是哗啦哗啦的翻东西声音。

  黑衣人低声道:“不要吵,那是个警察。”这句话倒是管用的很,马上三人均默不作声了。上面开始乱七八糟,后来没声了。小玉儿道:“大概走了。”程英飞嘘一声道:“里面有动静。”

  其他两人也很好奇,爬起来跟着他向里走。这黑暗的地道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铁门,虚掩着。程英飞没敢一下子推开,观察了一会儿,里面动静更大了。小玉儿和黑衣人在他身后也屏住呼吸,不知道能遇见什么。等待中,小玉儿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童子肖!”

  黑衣人嗯了一声,她便笑道:“原来你是叫这个名字!”那人满不服气,不睬他。

  程英飞抹抹门缝,忽然发现门上装了个机关,他掏出小刀把门边上的细绳割断,小心扽着,开了门。原来门里安了弹簧,只要大门一开,就会有一把飞刀弹出去,英飞把机关全部卸下,暗想,好歹毒的东西,不知道谁弄的。难道这门里的人是不能让别人发现的秘密吗?

  他光顾思考这个,小玉儿早已趁此几乎上前去,把里面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解放了开,那女人嘴里原本堵了东西,一经自由,还是有点惊恐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不知怎么搞的,程英飞一听那个声音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压低了嗓子回答道:“你又是谁?”

  那女人道:“我姓林,我叫林紫湘。”

  这一下惊的英飞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是……原来你就是锦辉集团的懂事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那女人斜依在墙上,也无言的瞅着他,眼睛亮亮的。

  她正是林紫湘,虽然年逾四十,依然美丽,精力充沛。虽然在地下室里被关了好几天有些委顿,还是强打精神道:“我就是锦辉集团的懂事长,请你们救救我,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们的。”

  程英飞对柳惠在废墟中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忆犹新,但还是没办法马上相信这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人会是自己亲生母亲,他正想出口询问,后面童子肖进来,说到:“悄声,上面有人下来。”

  小玉儿顺手把门带上,四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得有人越走越近。

六、水晶手链

  寂静无声,外面那人的脚步走到门口就停住了。童子肖一把拉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到门外把那人拎进来向地上一摔,“当啷”一声,那人手里的一个饭盒掉下,香喷喷的饭撒了一地。他苦笑道:“吴……吴大叔,是我呀!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程英飞听到这声音,开口道:“岳松?”

  那人果然是在马场将故事的岳松岳老头,听声音不对,马上爬起来。程英飞把打火机点着,让他在光亮下看清自己的脸。岳松在摇曳的火光下乍一看见,两腿发软,登时跪下,失声道:“你……你……”

  他咽口唾沫,又镇定下来,说:“是你啊!”

  程英飞道:“是我,你上回不是说跟我爸爸很熟的吗?”

  岳松尴尬的点头:“我跟他,一向很好的。”程英飞道:“那么这个地方是我爸爸告诉你,你再告诉吴叔的吧?”

  岳松张口结舌,拿不定注意英飞知道了多少。

  程英飞又问:“你在这间房子的梁上拿走了什么?”岳松头像波浪鼓,一个劲的说没有。

  小玉儿诡异的一笑,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把他做掉好了,反正没人知道。”岳松瞪眼看她,她便说:“你不会不认识我吧?”

  岳松此时才看清小玉儿,见她启齿一笑,浑身就跟霜打了一样,哆嗦道:“我……一定是上辈子不积德,今天才会看见两个鬼魂……”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朝前一扔。童子肖和身扑上去就抓,程英飞哪里肯让他夺去,飞起一脚将书踢到一个角落。童子肖大怒,跟他动起手来。

  本来二人武功都不弱,不过一个愤怒,一个不服,打在一起竟然全无章法,好似街上流氓一样又抓又撕,谁也不肯放手。小玉儿本来看得有趣,不料二人滚到她脚下,把她绊了个跟头。林紫湘一直没作声,此时开口道:“你们不要打了。”可哪里有人听她。

  小玉儿爬起来闪到一旁,这时打火机早掉了,西周昏暗不清,她摸索着到了林紫湘身边,听得她自言自语说:“岳松,岳松,究竟是谁呢?”小玉儿接着她道:“是谁都不打紧,你想不想出去?”林紫湘惊醒道:“我当然想,可他们……”小玉儿一笑,把惊惶失措的她拉起来,在她耳边说:“抽空走就可以了嘛。”

  林紫湘心中大慰,道:“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他们拉开才好。”

  小玉儿道:“不用,他们马上就会停手了。”果然这时童子肖鼻子里“咦”一声,停住了。原来他膝头顶住程英飞胸口,单手掐住他喉头,另一只手伸到角落里摸索,却什么也没摸着。

  小玉儿道:“你们两个大蠢驴,岳松早拿了那书跑了!还瞎打个什么劲。”

  那两人闻言向门口看,岳松早就踪影皆无。童子肖放了程英飞起来,沉闷闷道:“这次放了你,打不过我就不要动手,下次记着。”

  程英飞揉揉脖子,嘴硬道:“我偏要找你,如何?”

  童子肖这回没理他,自己出去了。

  程英飞过来对林紫湘道:“我们带你出去。”伸手去拉她,不料上面有个人在喊:“紫湘,紫湘!你是不是在这里?”

  程英飞吓一跳,手一松,放开林紫湘的手,却把她手上的一串手链带下来抓在手里。林紫湘此时也没理会,听到这声音十分激动,道:“明福?真的是你?你来救我吗?”

  那人已到了门口,说:“我看了新闻,所以主动帮忙查找你的下落!你果然在,没事了。里面情况如何?还有别人吗?”

  林紫湘正要回答,小玉儿捂住她嘴,学着她的声音道:“没有,你快进来吧。”学的十分像。陈明福此时不再迟疑,推门进来,小玉儿早已拉着英飞躲在门口,待门一开便从陈明福身后闪出门去。

  陈明福发现身后有人冲出,已经晚了一步,本来想追,林紫湘拉住他道:“不要追了,他们是朋友,不愿意让你看见。”

  这时候小玉儿和英飞已经回到地面,小玉儿满眼炫目的日光,扶住程英飞的手,说:“你先别走,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程英飞问她什么事,小玉儿拢拢她夹杂着金丝纹的乌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之前是不是又见过我那两个叔叔?”

  程英飞点头道:“是啊,他们好像没做什么好事。”

  “他们根本不是好人啊。”小玉儿道,“他们当初偷我出来,被我阿姨发现了,告诫他们不许碰我,他们害怕我阿姨,真的乖乖听话,所以我不愿意回阿姨那里那会儿过的倒也自在。可是这几天有人传言说我阿姨死了,他们就开始大坏主意,我跟着他们,知道他们找一个什么干爹,要胁持我妈,就一直跟着到了这个四合院,什么都没发现,到商店里又碰见了你,这个忙轮到你帮我了。”

  程英飞问:“怎么帮你?”

  “跟我去一个地方,找我妈妈。”

  西山春色很好,小玉儿拉着程英飞左拐右拐爬到半山腰,眼前赫然出现一块平坡,坡上是停车场,再远是一座大理石的大门,门旁写着名称。程英飞还没看清,小玉儿便扽他的袖子道:“你看那辆车!”

  “嗯,谁的车?”

  “是那两个坏家伙的,没想到他们先来了,咱们只好换条路走。”

  程英飞点点头,在她的指挥下绕山走了大半圈,冷不防小玉儿回身将他一推,嘴里喝道:“下去!”

  程英飞摔一跤,翻了个跟头,也不挣扎,顺着草丛树木间的羊肠小道滑下山坡。爬起来拍拍衣服往上看,一片郁郁葱葱,不见小玉儿,只好依着日光往东走。

  山脚下本也是片不小的森林,程英飞仗着身子轻巧,走来不怎么费劲,不到一刻钟便走出去,眼前显出一片青绿色的草地来。草地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白衣白裤的人。

  程英飞走近一个大胡子,看清他的面貌,吃了一惊,只见那人目光呆滞,毫无神采,嘴里呜呜哝哝的哼着“哥哥妹妹”的歌。

  英飞看他唱的投入,不去理他,又到另几个人那边看看,发现他们不是说话颠三倒四,文不对题,就是根本不说话。他心中纳闷,继续走着,耳边忽然飘了阵小曲过来,是个清丽的女声,只听得轻描淡写的唱道:

  “多情是否伤离别,憔悴源何怪依人。红颜何苦多薄命,无情总被多情恼。”

  “娇花愿为西风落,媚影枉费日月嗔。红叶秋时随天命,落云化雨太天真!”

  “暮暮朝朝断肠处,生生世世嘻笑痴。”

  程英飞循声而望,只见一个白衣女人飘飘然而来,披着一头长长乌发边走边唱,嘴角似笑非笑,痴痴呆呆又不乏妩媚迷人。

  这女人年纪看来已不算轻,但还是艳丽不可方物,比小玉儿尚美几分。英飞只觉不敢正视,过去对她说:“请问你是小玉儿的妈妈么?”

  那女人停下歌声,望着他脸痴痴而笑,说道:“妈妈?我没有妈妈的。那天天很冷,下雨了,我没有伞,可是他有。”

  英飞心想这是哪里跟哪里啊,硬着头皮又问了句:“您贵姓?”这一回女人听懂,伸过嫩葱一样的手指出奇不意挂了一下英飞的鼻子,呵呵笑起来,说:“我是笑夫人,当你不知道。”

  说罢拉了他的手在草地上快跑起来。

  程英飞跟着她跑,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了,感觉自己还是在小时候,跟远琪在郊外玩耍似的。

  那时候,远琪,还有阿姨……

  正想念时,笑夫人停下来了,程英飞刹不住脚,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后背,再看时成心和故意还有吴叔正瞪大嘴巴在眼前。英飞心道不好,拉住笑夫人打算走,却不料被她挣脱跑到那三人面前,拍掌大笑道:“排排坐,吃果果,给你吃个大苹果。孩子乖乖不要闹,再闹打你小屁股。”故意一把扭住她的手骂道:“怎么又来一个疯婆子!”

  成心向吴叔道:“我们怎么办?”

  吴叔简短道:“把她也带走!”

  故意拉扯笑夫人,程英飞看在眼里,只等笑夫人大叫着向后挣脱,随即上前掐住故意手上的麻筋,另一手护住笑夫人。等故意觉到手上酸麻,没了力气,程英飞早已带了笑夫人在三米之外了。

  笑夫人在身后兀自咯咯娇笑,程英飞思量这次躲不过这三人,只能随机应变,反正光天化日,他们也不好公开动手,便对吴叔道:“吴叔,好久不见。”

  吴叔仍然露出慈祥的样子,说:“是啊,小何,你不辞而别,我很惦记你啊。”

  英飞想起自己的确是告诉他姓何名英,听他依旧如此称呼自己,自然回答说:“我很好啊,多谢关心了。”

  吴叔道:“这位夫人是你的朋友吗?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啊。”

  故意插进来恶狠狠道:“自然是小玉儿要把她娘交给这个小毛贼了,那会儿子咱们哥俩天天想给那小妮子找个男人,杀杀她的脾气,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德行,谁知道自己背地里找了这么一个。”

  吴叔诧异道:“小玉儿?她也认识小何这孩子吗?”

  成心故意相对哑然,原来那晚他们被英飞在眼皮地下带走了姑娘,甚是丢脸,是以根本没跟吴叔提起过。这么一来不说不成了,成心慢悠悠道:“这时期过一会儿再跟您讲吧,这小子有点来头的。”

  吴叔一摆手,示意他住嘴,向英飞道:“孩子,你好歹也在我那里干过一阵子,没有给你工资就走了,我有点过意不去,不如你跟我回去领几个月的工资好了。”

  程英飞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先走。”

  吴叔听了,手在兜里翻腾一阵,拿出一张纸条,道:“就算你不要工资,小田的总该替他领一下吧。”

  “小田?他不在饭店里吗?”

  吴叔有点遗憾的说:“你走那天他也走了,说对不起我,工资也没领,这孩子家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好像跟他瞒熟的。我这里有张支票,你要是看见,帮我交给他。”

  程英飞想起那个在饭店关系不错的小伙计,不禁走了点神,看吴叔把支票放在手掌上递过来,也就接了。谁知道刚接触那张支票,吴叔的手便把他手紧紧握住,英飞只觉手心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收回一看,果然手心有个冒着些许血珠的小孔。

  他暗叫不好,拉了笑夫人想跑,走不了几步一跤跌倒,只觉得由头到脚一片麻木,想爬起来,动作困难。

  吴叔笑眯眯走过去,叫成心故意一左一右架起英飞,拍了拍他脸颊道:“真对不起啊,孩子,我戒指上的毒针不小心扎到你了。不过别担心,我会帮你治好的。”说着跟那两人吩咐几句,一行人朝森林走去。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6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七夜的故事   三个女孩
楔子

我在深夜惊醒,忽然想写三个女孩的故事。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念头。故事里面即将出现的三个女孩,并不是我曾经深爱过的梅或者,薄荷。遇见那三个女孩子的过程有些奇怪。要让大虾来回忆,他会用一声尖叫来代替。公平来讲最近大虾的胆子已经大了些,我们都说尖叫可以撞胆。

也不对吧,我们寝室的寝室长,可敬的阿标同学在我身后,看着我刚刚打上的几行字说,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绅士风度也可以传染吗?”林杰忽然就冒出来了,满面春风,颇有些雨后春笋的鲜活,“我本来以为只有小狼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滥好人。”

阿标不分青红皂白的脸红起来,连连说:“我没那个意思。”

我说:“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

林杰笑,把嘴咧的老大:“不知道。”

我说:“我在写那三个女孩的故事。”

沉默。

最后林杰伸出双手,把脸上僵硬的笑容手工抹平。

“不错。”他先说。

“这是个值得写的故事。”他又说。

“还有,这个故事非常深刻的告诉我们,绝对不能滥好人,这对于你来讲是绝对有教育意义的。”他这样总结的说。

         ※       ※       ※
第一个女孩与午夜铃声

三个月前,我们寝室的电话开始有了个奇怪的毛病,每到午夜十二点,它就响。

可是只响一声。

最先发现的是大虾,这小子胆小如鼠,睡觉也轻。有一天晚上,他把正在做梦当007的我捅醒。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距离我的脸不足十厘米的地方说:“小狼,起来!”

我一激灵,立马蹦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刚才梦里那个独裁者包围学校了,要不就是外星人入侵。我盘算着是先报警还是自己先撤的时候,大虾抓住我的肩膀,颤抖着说:“小狼,不要怕……”

我、我能不怕吗!我说:“大虾你别着急,一般倒霉的都不是胆大的……不对,我的意思是怕什么来什么……哎哟你还不明白吗?我说的是……”

我其实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过我们两个算是把寝室里的兄弟全叫醒了,子强开始以为又着火了,抄起邻近的一盆洗脚水就要冲锋陷阵,可是我拦住了他。 “不是着火,子强!”

子强愣了几秒才明白,把脚盆就地放下,径直往回走,走了几步,想起来,回头问我:“不是着火,那是什么?”

接着他看见我床上的大虾,发出小规模的惊叫。

         ※       ※       ※

“这是怎么回事?”阿标说,“既然醒了,卧谈吧。”

我抗议道:“可是大虾坐在我床上。”

大虾委屈的哼哼,黑子便说:“小狼,让他趴会儿吧。不过我说这是咋的了?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全起来吓唬人?”

我打个哈欠,又困了:“谁吓唬谁啊,大虾哆嗦呢。黑子你要是有同情心,干脆接受他吧。别让他在我床上赖着。”

大虾显然反对,他又惊叫了一声,这回我们都听得出那是真正惊恐的叫。跟平时的大虾很不相同,这样的叫声唬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别叫了。”我刚说一句,就见大虾瞪圆了眼睛,上半身高高抬起,伸长手臂,指定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电话,嘴巴张的老大。

“电话……你们不知道,我接了那个电话了,我……”他说完这句话,泣不成声。

         ※       ※       ※

而现在所有人都安静。

我第一个说:“什么电话?”

黑子哼了一声,说不知道。子强犹豫一下,说:“胖子,告诉他!”胖子干笑一声,显然在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小狼,其实就是……看来你还没发现,最近咱们寝室的电话每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就响。”

我说,不可能吧,我就在电话旁边,响了,怎么可能没听到?

阿标道:“你睡得沉,那个电话只响一声。”

子强符合道:“对,只响一声。”

安静,然后我说:“怎么你们都听见了?就我和黑子不知道?”胖子道:“基本是这样吧。我跟阿标子强他们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白天我们说这事的时候你们碰巧都不在。”

         ※       ※       ※

是吗?半夜的电话铃?桌上的电话被走廊昏黄的灯光照着,完全不像平时那么不起眼。有个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显得十分诡异——不对啊,怎么有那么长的影子,走廊里面——大虾嗷一嗓子扑到我背上,屋里的兄弟都吓得不轻。我听见子强他们在不住的问我怎么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第一个是大虾,第二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电话上面那道影子的来源。

寝室的门上面,有块可以看到走廊的玻璃,走廊的灯光是从那里来的,影子也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一双脚的影子,高高的挂在门上面摇摇晃晃,若隐若现。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黑子大声的说,大家睡觉!明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立刻表示赞成,拉着身后的大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在被窝里。

但是此时电话响了。

“铃铃铃……”

我的心揪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看电话。电话此时仿佛有了魔力,潘多啦的盒子一般的散发着邪恶的引诱。

可我们偏偏不能去管它,老天保佑它这次也只响一声。

但是不同了,电话又响了一声,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在催促我们接电话。没有人上前,身后的大虾更是抖如筛糠。

那么我来吧,确定自己这个想法之后我已经走到电话前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喂……”

我只是喂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因为电话那一头仿佛是来自地下十八层的冰冷。

“是你吗?”

我不敢说话,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冰冷,而且邪恶。我能够感觉的到。长时间的奇怪际遇让我有了些通灵的能力,那是一种偶尔才会有的灵感。比如现在,我的潜意识清楚的告诉自己,电话那一头,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你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你接了我的电话的吗?”

我张了一下嘴,不过声音还是几秒钟之后发出的。“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我已经尽量冷静了。

“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太冷了……”话音未落,听筒里面的寒气便直冲我的耳朵。我马上把话筒拿开一些,脑袋还是彻底的疼痛起来,好像卒不及防便吞了个大号冰棍似的。

“你必须帮助我,因为你接了我的电话。很好,现在你往上看,你知道我想让你看什么。”

寝室紧锁的门上面,透过那块玻璃,我看见一双荡来荡去的脚。

是个女生的脚,脚面绷直,僵硬的摇晃。

那是死亡,我知道,但我想不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现在?让我看见——当啷一声,有东西飞快的撞在那块玻璃上,紧紧的贴在外面。由于逆光,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完全了解那椭圆型的东西是什么,直到它移开了些,完全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面,我可以一览无余的角度。

那是一颗头,一个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头,应该是个女孩子,披着长长头发。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等我完全看清她,然后过了几秒钟,眼睛慢慢张开。

没有瞳仁的完全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怪异,我看见她的嘴唇张开,同时电话里开始有嗡嗡的杂音,伴随着那句恐怖的低语。

“记得,下次再接我的电话……”

         ※       ※       ※

第二个女孩与人头拖把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传说,夜半楼道里多出一个拖地的老婆婆,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拖把。如果仔细注意,那拖把其实是个年轻女孩的头,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地上,脸死灰一样的麻木。

我本来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毛病,不过谁叫一不留神,在黑子女朋友的介绍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即使是半夜,即使是根本还没忘了上次电话的事情,我还是起床,打开寝室的门,朝水房走。

刚走到水房门口,差一步迈进厕所,灯灭了。

一片漆黑,毫无征召。

再胆大的人也无法对付黑暗吧,何况是我。我胆子最近越来越向大虾靠近。自我感觉说话的分贝都高了不少,整个一个随时准备尖叫。

现在可不能叫,我告诫自己,而且根据常识,真的出现个什么,我一般也叫不出来。

我现在只想上厕所,然后回寝室,锁上门,钻进被窝,缩成那么一团,最好,马上沉进刚才做的那个美梦里,忘了现在的寒冷和黑暗。

早春的夜晚,还真是凉意不减。我打个寒颤,抬脚,又不敢走进去。

“喂——”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一声,虽然不大,但是起了撞胆的作用。几乎马上就要走进去了,身后的灯光有一些照进来。在厕所的第一个小门里,我看见了拖把。

黑色的,长长把手的拖把,下垂在地上,却显得非常细腻而且轻柔。那不该是拖把的感觉。平时听熟的传说现在仿佛在呐喊,我不敢,却又忍不住仔细的看过去。

那真的好像是一颗头,偶尔有些惨白色,仿佛是个女孩尖尖的下巴在地上打转。

咯咯的轻笑隐隐传来。

我不敢再看,转身大步的往回走,走了很多步,忽觉背脊发凉。好像有什么人在身后盯着,老实讲我根本不敢回头。这层的厕所大概不能方便了,我必须下楼。好在楼梯口不远,我义无返顾的下楼去,隐约还听到刚才经过的路上,有细碎的拖地声。

         ※       ※       ※

第三个女孩与消失的楼梯

怎么搞的,前后左右竟然都是楼道。我不记得宿舍里有这样的结构,但的的确确摆在面前。走错路的风险固然令人担心,但更加不舒服的是我现在所处的这里。奇怪的十字路口。我无意识的转了一圈,有点绝望的看看四面,这时遥远的尽头有个黑色的人影静静的走来。速度快得惊人。没有时间再选择了,我毫不犹豫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登上了眼前的第一排楼梯。

按理论讲无论哪排楼梯,只要能上一层就好。我这样想着,还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前面是楼梯的转角,那里有个穿白袍子的女孩,光着脚,散着一头长发,本来也是在上楼,好像听到了动静,回头看我,大大的眼睛瞪着,面无表情。

“你……”

我正想说话,她忽然不见了。

不是跑掉,而是忽然一下淡出了视线,雾一样的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还有楼梯,我一下子从空中摔下去,掉到楼道里。这一跤跌的不清,估算着摔下的高度刚好是我爬的那几阶楼梯,幸好刚才走的不高,否则岂不完蛋。我安慰自己,这一跤让惊恐减了不少。必须马上走了,我再看看地形,暗自叫苦。两边都是楼道,平时应该走过无数次的走廊,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我看看最近的门牌号,吓得不清。

这边根本不是我住的那排宿舍。根据拼命的回忆,回去的路应该很远,并且我并不清楚如何走回去。

更要命的是,现在是三楼。

我必须回到我的四楼,走了好久,没有楼梯。

愈发的冷了……

什么地方,有深沉的呜咽声,若远若近。当我仔细听,用心的感觉时,发现那声音就在身边。在我身后,身后是那个楼梯上的赤脚女孩,她雪白的脸几乎放在我的肩膀上,淡淡的笑意有些似曾相识。

我吓得不清,有些结巴了。

“你、你是谁?”

女孩转身,开始向反方向走,我听见她说:“你问我是谁?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我是住在这里的,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舔了舔嘴唇,说:“是的,我迷路了。”

女孩没有停下脚步,她披在背心的头发随着脚步一起一伏。跟我来,我听见她说,你跟着我走,我可以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对,她毫无感情的声音里竟带有一丝笑意。

而我已经下意识的踏出了第一步。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步。那一步让我的视野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在我面前的走廊渐渐变形。楼梯,那是一排楼梯,奇怪的,木质的楼梯。踏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我走在上面,唯一的追寻只是披着长发的白色背影。但是那背影变淡了,然后完全没有。

脚下的楼梯更大的响了一声,好像垂死挣扎的晃悠两下,塌了。

像上次一样,她消失的时候,楼梯不见了,我又一次的跌倒,只是这回只是摔在地上,掌握不好重心似的简简单单的跌倒。我想站起来,扶着身边的墙,那墙的感觉熟悉起来。

我抬头,久违的寝室大门就在面前。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7 发表于: 2006-11-25
脱水的心里暗示

         ※       ※       ※

我进了屋,屋里像我离开时一样平静。夜光闹钟不紧不慢的走着。指针稳稳的指在十二点上。我希望自己很快的睡着,但是我听见电话铃声。

一点也不吵,但是每响一下都那么令人揪心。

我知道它出现了,那个影子。抬头,它果然在,像上次一样,悬挂在寝室门外的走廊上。那是一双脚,吊死的女孩的脚。它不紧不慢的摇晃。

同时电话要我去接它。

         ※       ※       ※

“是你吧,我来了。”

我说:“我知道你要来,但是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说,把门打开。

走廊里的灯光愈发的亮了,虽然那灯泡白天是坏的。门缝地下有一双脚,旁边还有长长的黑发,那仿佛是个女孩的头倒立着。我知道我现在在发抖,拿着听筒的手心冷汗直冒。

“我绝不开门!”我咬牙切齿的说。

         ※       ※       ※

我发烧了,病症奇怪,校医院的医生说他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治好我,因为我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丧失身体里的水分。

在我的坚持下,我回到了寝室。兄弟们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喝水。可是没有用,输液都不行,还能怎样?我谢了他们的好意,拜托了胖子。

“去找林炯过来,楼下306的林杰。他可能有课,因为手机打不通。但是随便用什么办法都要找他过来。”胖子点头,并且头一次一句话都没罗嗦的出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胖子在林杰他们上公开课的时候冲进去,大摇大摆的以爷爷生病为理由把林杰叫出来了。

林杰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说是。

“几个?”

“三个,三个女孩。”

林杰坐在我床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同时还问:“你跟它们说话了?那三个东西?”我说:“都是女孩,别这么说她们。”林杰把纸放在我额头,嘲笑道:“都这样了,何必为那些东西说话——你跟她们讲话了,对吧?”

我说,是。除了第二个,都讲了几句话。

林杰收回了那张黄纸,我看见纸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是不是说明我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林杰笑笑,但很勉强。我知道他如此安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再糟糕也是真相,我要求他说明白些。

林杰说:“麻烦。你中的肯定是暗示。有的鬼不可以直接下手杀人,吓唬你又不灵,最毒辣手段就是暗示了。它们让你经过一个非常惊险的晚上,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把死亡的程序注入到你的身体里。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就是身体完全听从了暗示。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医生说你能挺多久?”

“最多三天。”我说,“这样比不让我吃饭死的还快,是吧?”

我想笑,但自己说的话根本不好笑。林杰板着脸,连连说可气。在学校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鬼,而他完全没有察觉过。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也许今天晚上那个鬼还会打电话来,你有办法吗?”

林杰说:“好,我今晚住你这里,如果她还打电话来,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可恐怕……”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整个下午他一直在翻看一本破旧的书,时不时的挠头叹气。我尽量的喝水,可是不行,我的身体好像一个过剩的蒸气机,把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出去了。我还是干渴的不行,而且皮肤都有些褶皱,尤其是一双手。

“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去‘木乃伊’里面客串了。”我说。

没用,这笑话还是不能让任何人笑起来。

         ※       ※       ※

当天晚上我跟林杰几乎都没合过眼,但是电话居然变得老实,走廊的灯也像白天一样的灭着。虽然黑,但安静,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

         ※       ※       ※
大虾的插曲

         ※       ※       ※

我很渴,到了极至,嘴唇发干,什么力气也没有。

可我必须出去,因为大虾没有回来。“他一大早就不见了。”胖子说,“我特意看了他的铺一眼,没人,好像半夜跑出去了。”

子强在喝早晨的豆浆,像往常一样,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一心二用的。“可能是晨跑去了。”阿标道。

子强马上呜呜囔囔的抗议:“他绝对没有这么勤快。”

“昨天没有电话……他安静的出奇。”胖子说。

黑子总结道:“奇怪。”

必须去把他找回来。

胖子点头,但是忽然转过来看着我。

其他人也都如此。

“小狼的情况好像也不好,送他去医院吧!”

我很想跟他们说说林杰的事情,但嘴巴都张不开,完全的麻木了。

         ※       ※       ※

胖子他们监督我下楼的时候,我想起林杰。经过三楼的时候,他寝室的门关着,他没有回去。子强道:“别找了,先顾你自己吧。”

我很感激他们,但是我必须找。

时间是宝贵的,时间也许等于生命。我最后一鼓作气的跑开了。“小狼!你到哪里去?”胖子他们在后面高声的呼喊,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们追不上我。即便是没有体力,我也是学校短跑记录的保持者。嘿嘿……又上了一层楼,拐到水房,我看到许多的星星在眼前旋转。它们的形状很奇怪,当我仔细去看其中一颗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剩下许多兄弟姐妹在余光中肆虐着。

这就是眼冒金星吧,我打开笼头,把脑袋凑到水管下面。冰冷的自来水相当的刺激,我感觉自己像北极熊。

但是好许多,干渴似乎退却一点了。我很享受的舔舔嘴唇,继续低着头,不愿意离开。

睁开眼睛我的对面很近的地方,有一双泛白的眼。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正好撞到笼头,捂着脑袋退后,我大喊一声:“你怎么吓唬人啊?”

我也没有办法啊,林杰说,这个小子自从早上就缠着我,非要跟我学法术。

他旁边是脸色煞白的大虾。

“你把他怎么了?”

林杰道:“没有怎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这一行业的危险性,就把阿莲叫出来给他看看了。”我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应该问问阿莲那三个女孩的事情。

没用了,林杰低头,很忧郁道,你的这个哥们刚才的惊叫声太大,把阿莲吓跑了。

         ※       ※       ※
三个女孩同时出现

         ※       ※       ※

林杰忽然冲进来,说他有办法了。

那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我干渴饥饿,面黄肌瘦的样子有如老头,可还能虚弱的活动。林杰问我行不行的时候,我说:“当然!我不是那么容易挂掉的。而且,我总该至少知道一下我是怎么完蛋的吧?”

林杰愣了一会,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那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大概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

那个地方居然是宿舍的楼上。本来应该只有七层,但林杰走到楼梯的尽头并不甘心,从口袋里面掏出个大号扳手,开始撬那扇通往阁楼的门。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不解,也没力气,看着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报废了门上的锁。林杰看看手表,怪叫一声:“糟了,天黑了都,咱们赶快!”

我们走进了小门,里面开始只是一段楼梯。

老式的旧楼梯,大概是木质,走上去嘎吱做响。

土很大,蜘蛛网争先恐后的挂在我们头上和身上,林杰抽空爱惜的掸掸那身平时用来装酷的行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作罢。“算了算了,就这里吧。”

真正的阁楼就要到了,他却把我拽到楼梯旁边堆放的一行杂物堆里,躲到一张旧课桌底下。林杰在空中画了两道符,小声道:“这是隐身符,呆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记住了!”

我点头,此时一点多话的力气也没有。

         ※       ※       ※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我便听见一些奇怪的脚步声。说来奇怪,是因为那不同于平时的脚步,但具体是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什么走过来了。林杰大概比我有远见,他在旁边,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因为是在桌下,所以我先看见那颗蹦蹦跳跳的头。奇怪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个女孩的头在地上行走的声音。此时,那颗头的脸色比我在水房看见的要好些,也不是个拖把的样子。她的长发缠在另一个女孩的腿上。那是一双直挺挺的腿,脚尖绷直,并没有接触地面。

头一直跳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停住,眼白翻来翻去,大幅度的转了很久,才停顿下来。灰色的瞳仁毫无光彩,嘴巴张开,声音古怪又欢愉,还有点尖声尖气。

那颗头在说:“梅铃姐姐,我带她来了。”

后面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是啊,来到这里真不容易。一路上都是妹妹带着我的。”我一哆嗦,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抑制不住心。我的心脏也像林杰一样狂跳起来,甚至比他还快——那是电话里的声音,那么跟在那颗头后面的,就是寝室门口的女鬼了。

她们在跟谁说话?唯一的可能只有她,跟楼梯一起消失的女孩,白袍,赤脚的。现在我们的角度是看不见她。但她一定在很近的地方。

我的判断很快被证明,因为那个声音也响起了。

“你的眼睛看不见,当然要她带你来了。”是楼梯上的女孩,轻轻的说,“而且你今天不会白来的,马上有一双新的眼睛到你的眼眶里去了。”

头兴奋的把眼睛翻来掉去,她在地上移动太大,几乎贴上了我的脸,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的眼睛几乎对上。我手脚冰凉,几乎忘了呼吸。

幸好她没有发现我,林杰这回的隐身符显然比他上次在七号凶楼里的隐身咒管用。

“真的吗?”第一个女孩说,“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第二个女孩停止把头在地上旋转,说:“别担心,梅铃姐姐早有计划的。咱们只要按照她的计划来干。那个小子很快就会死掉的,像梅铃姐姐一样死掉。”

第三个女孩显然不爱听,说:“好了,我的死法不要总是挂在嘴边。”

我感觉有些不妙,看看林杰的侧脸,他的嘴巴正在张开,聚精会神……不好,我很想去捂住他的嘴,还没来得及行动的功夫,他已经—— “阿嚏!”

天呐,林杰打喷嚏就是这个动静。一时间振的我耳朵嗡嗡做响。大概是桌子底下空间太小,林杰拉着我就跳了出去。

“怎么了?”我急忙问。林杰在一旁奇怪的哆嗦着。

“怎么了?”我又问一遍,再看看面前。我们面前是三个女孩,一字排开。

难道……“隐身符失效了吗?”林杰的声音小的像蚊子:“是……啊,咱们的声音超过一定分贝,它就失效了……”

我欲哭无泪啊,让我说什么好啊。

“快跑吧!”我们转身就跑,可身后也是楼梯,并且跑了许久都没有尽头。身后那第三个女孩道:“你们不要想跑了。本来我只是想给我这个姐姐找一双眼睛,给我这个妹妹找一个身体。谁想到送上门来两个。”

在我身旁的林杰忽然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这个通灵家族的唯一传人会怕你不成?”他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通灵手电筒,向我一晃。我这边的楼梯顿时塌陷了一个洞,整个人掉了下去。

短暂的下坠,我摔在平时熟悉的走廊上,林杰却和楼梯、女孩一起消失了。

         ※       ※       ※
林杰和第二个女孩

         ※       ※       ※

林杰!我拼命的喊的名字,可那小子只是吊儿郎当的朝我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前面是长长的走廊,隐约,还有一截不大相称的楼梯,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召。我害怕起来,害怕他会就此再不出现,于是更加拼命的呼唤他的名字。

“林杰!”

没有回答,甚至回音也没有。我开始朝前方跑,却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进那个他刚刚消失的世界。这是怎么回事?“林杰!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出来,别吓唬我。”

“小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畏首畏尾……总是说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敢冲上去,让你和飞贼都瞧不起?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我会像我的所有家里人一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天师的命如此脆弱,我想有那么一天,甚至我忽然的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掉的。”

这是林杰的心声吗?我暗地里骂了一句,吼道:“少跟我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胆小就胆小好了,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来没指望你胆子大啊,我也不希望你胆子变大啊——你为什么要逞英雄呢?把我一个人从那个鬼怪楼梯里面弄出来,你怎么不出来啊?你脑袋坏了吗?”

林杰没有回答我,我忽然觉得那可能是想象,就在我即将要从这想象里退出去的时候,有哭声传来。那是梅铃的声音,我清楚的知道。

眼前有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楼梯上,低着头,只是在哭。

她是梅铃吗,她可能是梅铃吗?我想过去问问,面前挡不住的墙壁阻挠了我。我大声的喊着:“你是谁?不要哭,回答我啊!”

小女孩才把头抬起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好白,好白。她的嘴角好像扬起,在笑。但是下一霎那,不可思议的风从我背后吹来,她马上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堆银白色的粉末。

         ※       ※       ※
我认识了两个女孩

         ※       ※       ※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呆在林杰的306寝室里。

发生的一切太忽如其来,我甚至没有把它们串在一起。干渴的感觉仍然在,但是林杰的不在让我把这些忘了。什么死亡的暗示,脱水的痛苦,其实不像什么,如果说人在思考的时候能够忘记肉体的疼痛,那么就是林杰变成了我的止痛剂。

我想我不能让他就此不见,因为我早已经把他当做好朋友了。

林杰没有回来,我翻出两张淡黄色的纸,权当草稿纸,无意识的乱画。

有些哆嗦的手捂着铅笔在纸上游走,我想画梅……该死的我又走神了,很久以前我经常给梅画像,却从来不给她看。现在她已经永远的离开我,那双温婉善良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人在处于极度惶恐的时候,就不会惶恐了。我忽然这么想,因为死到临头的我居然不再想别的,内心一片柔软起来。我想起好朋友飞贼,想起林杰,想起薄荷,想起死去的女朋友梅。她们好像就在周围的空气中,排成一圈向我挥手。

但当我稍微一关注,却都不见了,一个也没有。

我长叹一声,那张空白的纸上仅仅出现了一双手绘的眼睛,在纸上有些孤单,我揉揉眼,发现那双眼睛仿佛在看着我。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而我早已经不很在乎那些东西。

熄灯,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       ※       ※

我醒过来,是半夜,居然在这个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是够没心没肺的。那张纸还在面前,幸好没有沾上口水,纸上的眼睛温柔如水。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打火机,烧了那张纸。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化为灰烬,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跳动着,终于不见。

只留下我的眼睛中仿佛残存的那些火焰的倒影。

电话响起来。

我接了,是第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我在门口,你要不要开门?”

我说:“好。”到了现在我还会怕什么呢?然后我开了门。不料这回女孩很有礼貌,向我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柔。

“我没想到你会送给我这双眼睛。”她说,“它们很美,我很喜欢。我从一出生就是个盲女,从来没有看见过东西,直到死亡,我也不曾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你送给我的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全力帮助你。”

原来她只是个可怜的盲女孩罢了,我某个灵机一动帮助了她。我说,好,你帮我救了林杰吧。

她欲言又止,许久才说:“那么你可不可以替我妹妹再画一个身体?”

林杰的纸显然还有,我又找了一张出来,这回有些难度,不过凭我瞎猫碰死耗子的那点技术,摆平不难。一个女孩的形象画出来了,只是没有画脸。我点燃那张纸。

不久第二个女孩来了,她谢了我。

“我姐姐是个自尽的盲女,而我是个被人杀害并且分尸的倒霉鬼。”她还是那样,摇晃着脑袋,“这个身体虽然不怎么好用,不过凑合了。”

我说:“那好,你们该帮我救林杰了。”

第一个女孩道:“今天你那个朋友吗?他被梅铃困在楼梯里了。是该救他,否则他也会脱水而死的。”

“可是我怎么救他?”

第二个女孩道:“我们可以帮助你进入梅铃姐姐的楼梯,但是你必须向对我们一样的满足她的愿望,她的咒语才会消失。”

第一个女孩又道:“梅铃很固执,她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

我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她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那两个女孩摇头:“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流浪到这里,被她招进来的孤魂野鬼。虽然与她姐妹相称,可除了知道她死于脱水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我想起梅铃的样子,白色的裙子,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啊。一瞬间所有的印象重叠在一起,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对她似曾相识。

梅铃……不是毫无缘由的呆在我们宿舍里的女鬼。

我认识她,早就已经认识她。

         ※       ※       ※

  梅铃的身世

         ※       ※       ※

“哎哟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看门大爷看见我,一脸惊愕。

“我早说过学习学习的也要注意身体,你看看,都瘦成这样了……”我实在没力气再跟大爷瞎侃,半天才把一口气顺过来。

“大爷,我想……想借那张相片。”

大爷想了半天,才问:“哪张相片?”

“以前放桌子上的那张,木头框子里的那张相片。”

大爷点点头,颤颤巍巍的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我:“你拿去吧。”我惊讶道:“怎么?”大爷说:“你会好好替我收着吧?那张相片我看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想再看了。岁数大了,什么事情也都看开了。”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大爷用笑容回答我。

“没事的,小狼,有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通常这样的解释,还算是个好解释。我点点头。

         ※       ※       ※

阁楼,里面没人。那段楼梯依稀可见,只是景象有些浮动。我举着手里的相片,大声道:“梅铃!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快把我朋友放了,出来见我。”

身后的灯泡吱啦作响,我隐约听见林杰的惨叫声。停在这里不行,看不见梅铃就救不了林杰。我壮了壮胆,走进那扇小门。

里面还是楼梯,我站在楼梯上面。

那段奇怪的,木质楼梯。“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说,“你们帮我进去,我要到梅铃的空间去。”

第一个女孩和第二个女孩显然听见了我的要求,因为在我面前的门忽然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子。感觉变了,我进入了梅铃的世界。

回到我面前的已不是那扇又小又旧的门,它变成了红色,有些低矮,里面有小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小。

我知道不能让这个声音小下去,于是推门,那门锁着,紧紧锁着,似乎不存在缝隙。我又踢又踹,它纹丝不动。“梅铃!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许哭!”

可是小女孩还在哭。现在不是在现实世界里,我提醒自己,所以我可以用那个办法——我剩下的唯一法宝了。

我掏出那张准备好的纸,撕了一半,匆匆画个东西在上面,然后点燃。

马上有一把电锯在我手里。

门终于被我弄破,我用脚把这个洞踹的更大,然后钻了进去。

里面就是那段楼梯,泛着腐败的味道。一个穿白色睡裙的小女孩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哭,小小的身体摇晃着。我连滚带爬的过去,抱着她的肩膀。

我说:“梅铃,你到底想要什么?”

         ※       ※       ※

“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记忆中只有那段楼梯,我在楼梯上坐着,哭,哭得很伤心,却没有人来理我。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我必须哭,哭着哭着,我不用再哭,我睡着了,因为我死了。”

“死了以后,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到处流浪,茫然不知所措。这个世界又大又冷,直到有一天我流浪到这里,这里很温暖,尤其是这个阁楼,它有一种家的味道。我喜欢呆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久了,我发现我在渐渐长大,这本来是很奇妙的事情。我在流浪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灵魂,它们之中也有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可都没有长大。我是例外,我竟然长大了,而且还有了一些能力。我发觉我需要伙伴,她们就来了。她们是一个盲女和一个只有头的女孩子。我们很快相熟,做了姐妹。盲女是姐姐,只有头的是妹妹。她们没有自己的名字,应该说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和过去都丢失了。而我,我丢失了过去,却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梅铃。”

“我不清楚为什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用。我的记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也许在生前我根本还没有记忆吧。我身边就只有姐姐和妹妹了,我要帮助她们,让她们得到幸福。”

“可是……我还没有成功,你却出现了,你给了姐姐眼睛,给了妹妹身体,她们说她们幸福了,她们要离开这里,寻找自己的记忆去了。这跟我的想法根本相反!我并不希望她们离开我的啊!这是为什么?她们走了,要我怎么办呢?我不想永远呆在这里,我不想孤独,不想……”

我听到梅铃的声音,这么说着。面前还是小女孩的她,眼泪滚滚的留下来。但是那些泪水很快在我眼前蒸发掉,变成一股股的白烟。小女孩的脸干涩起来。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水分,变成一具干尸,再没有儿童的鲜活。

“梅铃……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会长大!因为你的爷爷!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想着你,把你的相片摆在他眼前,让你的样子活在他心里。他一直,一直想象你还活着,跟每个人谈论你。在他心里,你已经长大,上了大学,跟我们一样生活在校园里。所以你也长大了……你记起来了吗?你的爷爷……”

梅铃听了我的话,眼睛忽然瞪的老大,干瘪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恶狠狠道:“你胡说!”我说:“我没有胡说!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从老大爷那里拿来的相片忽然发出金色的光芒,罩在梅铃的小脸上,她忽然胖起来,在那几秒钟之内,恢复了生命一般的有血有肉起来。

梅铃的脸上充满了怀疑和惊讶,半分钟之后,她安静了,我听见她说:“那又如何?我还是会孤独,还是会孤独。”

我说:“你应该找回记忆,寻找一个机会重新投胎做人,而不是在这里孤独!”

梅铃捂着耳朵尖叫道:“可是爷爷抛弃我了!是不是?他一定是抛弃我了,要不然为什么我会忽然开始发冷,忽然觉得这里变了?一定是有变故!他是不是把我扔了,不再想我?你的相片哪里来的?捡来的吧?”

她哭得更加厉害,很快干瘪下去。我急忙道:“不是捡来的,是你爷爷送给我的!你这个笨蛋,相片只是个死东西,你活在他心里啊!”

可是梅铃完全不听我说,我看着她又一点一点的变干,重演死亡的过程。那么林杰呢?林杰会不会跟她一样……我不敢再想,那特殊的纸只剩下一点了,我该画些什么才能救救梅铃的灵魂?我慌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梅铃,不要这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你忘了吗?再说你还有爷爷……”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我匆匆画好,烧了那张纸,火光中袅袅青烟飞向梅铃,她的脸透过光芒转过来,大大的眼睛里泪光一闪。

         ※       ※       ※
结局、爷爷

         ※       ※       ※

好烫,我把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来,发烧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有水,有药,还有一张舒服的床。以前多少次埋怨宿舍的床硬,没想到它也有变软的时候。

闭上眼睛,梦境来了,那是我很久以前跟楼下老大爷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故事。有一个小女孩,又聪明,又可爱,只是有一点调皮。她的爷爷非常疼爱她,就算是把她送进了幼儿园,也会经常的去看她,接她。

可是有一天,爷爷找不到她了,幼儿园的阿姨说不知道,工作很忙的父母也没有接她。小女孩失踪了,报了警。爷爷担心的夜夜睡不着,只盼望警察能早一点把孙女找回来,到时候小女孩安然无恙,还会跑着,笑着,叫爷爷。

其实那只是两三天的时间,幼儿园有个阿姨休假回来,听说了小女孩的事情,恍然大悟说,那天小女孩淘气,被她关在幼儿园的阁楼里了。而她忘了这回事,请假回家歇了几天。

阁楼是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没有人想到会去那里找这个小孩子。大家打开门的时候,小女孩还坐在阁楼上,保持着哭的样子,可是永远也哭不出来了。医生说她死于脱水。阿姨并没有受到太重的惩罚,因为她说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了,没想起来。

小女孩的父母因为这个离婚了,后来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若干年后,只留下爷爷一个人生活。我听到这个故事不下数百遍,每次听到这里,就问大爷,那个爷爷现在怎样了?

老大爷会说:“他啊,过得很好,虽然孙女不在眼前,可还活在他心里。在他心里啊,他孙女也长大了,而且和很多的孩子一样,上了大学。那个爷爷看不见自己的孙女也没关系,因为他现在能看见很多孩子,都跟他孙女一般大,他们在他眼里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点点头,老大爷桌子上的照片我看过很多次了,那是一张小女孩,穿着白裙子,在天安门前面抱着一只小玩具熊,笑的特甜。

现在这张照片摆在我床头,那天我举给梅铃看的时候,发现背后有一行钢笔写的小字。

“小铃、1985年3月。”

         ※       ※       ※

屋里现在没人,因为昨天看门的梅大爷忽然去世,是在传达室里,死于心脏病突发。梅大爷的儿子远在外地,身边也没别的亲人。子强他们热心的帮助张罗后世去了。

临走的时候我把阁楼里面捡到的小玩具熊给他们,叫他们给梅大爷带上。那只小熊保存的很好,本来在阁楼里的一个旧木箱子中。无奈林杰那天掉在箱子上,破坏了它的家。我把林杰从地上弄起来的时候,他昏头昏脑的。“喂,掉出来一只玩具熊啊!”

他说,看看同样掉在地上的相片。

“是同一只吧?这个小女孩我见过,刚才我做了个梦。”

显然,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清醒。

         ※       ※       ※

电话响,是林杰,这小子正在回学校的汽车上。那天最后一张寒衣纸被我烧掉了,他死活都要回老家去再取一点。

“那纸救了咱俩的命,没存货那还得了!”林杰道,“这种纸本来是用来帮助那些孤魂野鬼的,随时随地只要一烧掉,上面画的东西就能传到最近的鬼魂那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救了咱们。哈哈,也该着我林杰福大命大,你最后画给梅铃的东西救了她的灵魂,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让她的脱水暗示彻底失效,我也从她的楼梯幻境中解脱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给梅铃画了些什么?”

我笑笑,说:“自己猜。”

林杰在那头显然在呲牙咧嘴:“我怎么知道!反正梅铃一看到,就把自己的灵魂从干渴孤独中解脱出来了。算你蒙的很准……到底是什么?一把钥匙?开着的门?还是水?面包?水龙头?……”得了得了,我说,都不对。

         ※       ※       ※

林杰还在那边鼓噪的乱猜,可惜我已经半天没听他说话。如果他看见我面前的东西,也就不用再猜了。

我们宿舍的窗户今天显得格外敞亮,外面的碧空白云美丽而清晰,令人心旷神怡。

眼前朦胧中还有那个看门的梅大爷,手里小女孩的手,他们在云层中越走越远,女孩的白裙子鲜亮鲜亮,最后没在白云中。

他们都没有回头,可我觉得他们都在笑。

你们以后都一定要幸福啊,梅铃,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绝望,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希望。最好记得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神游物外的傻乎乎的笑。

林杰这小子在电话那头说中午请我吃饭,感谢救命之恩。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反正我早上就没吃饭,此刻空城计唱起来,肚子开始擂鼓。呵呵,林杰啊林杰,半打鸡翅膀……

远方的白云又变了形状,仿佛一只美好的烤鸡。

希望真是个好东西啊。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8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八夜的故事   深蓝色
(纪念我的高中时代)

         ※       ※       ※


在前头的糊里糊涂的话
昨天我打开电视,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戴着酒瓶底镜片的姑娘,曾经也坐在这里看过来着,那是我的同桌,小南。她现在大概忘了吧?很正常的。

就像我,现在也记不清楚很多事情。

曾经跟雀儿聊天的时候,她说过:“你把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好像电视剧一样。”可能是吧,但我觉得原来就是如此。

其实我每天都会见到很多人,说很多话,做很多事。这些事情里面有对也有错,倘若我都记得,那么也就不要活了。能快乐的方法是尽量忘记一部分,保留另一部分。而我,很惭愧,我忘记的往往是应该保留的那一部分。所以我很苦恼,为了各种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苦恼,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思维开始混乱,也开始越来越不耐烦,有人这时候告诉我,写日记吧,把你的经历写下来,给自己看,有好处。

我才不管有好处没好处呢,但是我真的写了,这个充分证明人说的和做的是两码事。等我真的可以看自己涂的零零散散的笔记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没有故事。

那其实全是别人的故事,好像白开水,但是又不是全无味。我在其中像一个倾诉者,自己对自己倾诉。我对这个不能说不满意,一般说来被倾诉的那个对象总觉得自己比对方好些,这是很微妙的。我企图使自己变成一个局外人。

奇怪,有一天我忽然想。无论我走路,说话,吃饭,抑或是睡觉,世界,其他人,都可以在我的眼前,就是没有我自己,我一转过身来,我的影子就不见了。

关于春天,是的,那是一个春天
春天的开始,天气是干燥的,我由马路边走到学校去,身上穿的是学校发的藏蓝色制服。对面几个民工推着一辆大车走过来,其中一个瞧了我一眼。我满不在乎的笑笑,自以为很潇洒,然后就是继续。

继续我的生活,我好像一直是生活在学校之中的。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很令人舒服的人,高高大大的,虽然他看我一眼会令我不自在,但是说实话我是很希望被人注意,那天是我第一次穿那件制服,紧张和新鲜是同时存在的东西。“老师好。”我说。他好像很惊讶:“嗯,这个是刚发的制服?”我说是。

客观的说,藏蓝色很适合我,我平时很少穿寂寞的黑或是浅薄的蓝,我害怕过分寂寞或者是盲目的乐观,整个人经常在这两种情绪间摇摆,所以藏蓝色是最好的。我对颜色只有最浮浅的认识,那只是一种本能。在我的认识中黑色永远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正如白色总可以带来一片空白。藏蓝色是一种神秘的颜色,那近乎是一种静穆的无聊的感觉了。

我到操场去,我们班的哥们儿们在踢球,我看他们奔跑和流汗的样子,边看边爬上双杠,翻过去,头朝下,把身子挺直。双手抓住支撑双杠的杆子,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就这样一次次大头朝下的往下掉,最后一次时,我的头发尖搭在下面的土地上了,一只蚂蚁正不紧不慢的从不远处爬过。

我没死,我对自己说,我还没死呢。

对于死我不是没有概念的,比如我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爷爷,他百病缠身的时候,躺在很高级的病房里,所在一片雪白中看着我的样子,充满的童真和肃穆。

那天我也穿了件白外套,去看他,让他苍老干巴的手握了我的手。他已然很老,耳朵也聋,跟他说话要拿出雷公的实力来,而我不想费劲,只是闲坐,对他点头。那个时候听说他挺有钱,我的叔伯兄弟蜂拥而至时,我在楼道里无意见听到三婶对四婶说:“他们家那么有钱,还来争什么!老头子的遗产就应该分给咱们几个。”然后等她们两个走远,我才敢过去,感觉像偷人东西的贼。

她们口中的老头子我爷爷,正绽放着糊里糊涂的笑脸在热情的儿孙中。我本来以为自己挤不过去了,不想他竟冲我努了努嘴,要我过去,拽了我手他便不再笑,安静下来。

再后来他就走了。我很诧异,按理该有个回光反照什么的,可是他没有。他是宁愿走的糊涂吗?这个我打算将来死了再问他。

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我,我一个。我的堂姐小雯本来急需这钱好出国留学的,一切没有之后她就急了,她说了很多句:“为什么你从小就受宠,为什么就你们家有钱,为什么爷爷就照顾你。你配吗?”我什么也没说,对她鼓着腮帮子笑。接着就走了,走的远远的。

她说的对,我既不是爷爷的长孙,也不是小辈中最小的,与他的接触只限于握握手,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看一看,真不明白他怎么这样对我,把大笔的财产连同亲戚们的怨恨都一古脑过继到我的名下,没留一丝一毫给旁人。后来每想起这个我都大惑不解,有一天晚上做梦又看到了老头的眼神,笑眯眯的,原来很狡猾。醒来我叹气曰:“这老家伙是决计要把麻烦全部留给我了。”

我不缺钱花,爸妈是他们行业的佼佼者,每年有将近一半以上时间呆在国外,二室二厅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他们放心,有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好孩子。

也许我真的是个好孩子?这念头让我发笑,我还真就笑了,头发在地上抖三抖,蚂蚁早爬的远了,我眼前出现一块藏蓝色的布。那其实是一条裤子,穿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我头上脚下的站好,她就在我面前,她很尴尬,我同样,但是没这个必要,我们是同桌,所以我说:“几点了?”“我……我没有手表。”小南说,“你,你可以自己看。”我想起自己左腕上的防水运动手表,看了看,再对她笑着说:“嘿嘿,我都忘了。”“嗯。”她说,很拘谨,“你那样子,玩双杠,多危险呀!万一摔到脖子,那个……那个……”“也没什么不好,那样我就有机会身残志坚了。”我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跟她走回教室去。我们之间有半米的距离,有一种女孩子是让你不敢和她靠的太近的,再说她也不是那种能让我想入非非的女孩。

现在许多八十年代的小作家把学校的生活写的多姿多彩,其实学校的生活在我看来平淡的很,哪里有那么多可回忆的,可纪念的,美好纯真的。也许是我没有情趣,也许是我的班主任演讲的太多了,总之我是很少看到欣欣向荣的风景。

一天又一天,我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素质教育,我看见的只是分数和好学生。第一次考砸的时候我很烦心,第二次很后悔,第三次没去想,拖到现在,自觉性全部演变成了没所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逆反心理,认真学习我也认为是正当的事情,不过很难。我可以打游戏机,可以看闲书,可以大街小巷的乱逛,就是不大可以念书。虽然我的一天一天也是一天一天的过。

英语老师把成绩分为几等,我恰好在“不可救药,这样的学生我不管”的那一等里,另一个这样的女生哭了,我很诧异,并且在笑。如果这是激将法的话,我想,他错了。如果不是,那么他不怎么可以救药。我是这么想,同时认定了自己的可悲。

小南是我座位周围唯一的女生,我们渐渐混得很熟,一早我上学来的时候,往往就会收到她红着脸递过来的一打纸,然后热血沸腾,怀着激动的心情马上抄一遍交上去。我的手法很高明,在抄的基础上也做了一定的变形与发展,不加以研究,根本看不出是属于copy。剩下的时候,我也和她聊聊天。基本都是胡吹大气,瞎嚷嚷一阵,偶尔我也问一句:“怎样,还听吗?”她会点点头,于是我直白呼到口干舌燥,跟她说再见。

她和我道别,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像她的直径不足三毫米的字。我打趣说她应该去搞微雕,她依旧符合着笑。那时我知道她家里困难,但是从不给她些什么,偶尔说起我占的一些便宜眉飞色舞,她很信以为真。这至今令我汗颜。

有时候我也想,她是不是喜欢我或者我是不是会喜欢她。但是这在当时确实没什么希望,虽然谁都明白不能以貌取人。她不漂亮,甚至有一点丑,又不会撒娇,又不会打扮。女生们没有什么人肯做她的密友,除了有一个人,后来她和她很快形影不离。

我想雀儿和小南成为朋友的理由和我是一样的。

学校组织我们去云蒙山,山路很陡,胆小的女生有的在吊桥边就不敢走过去。我一路上闷声不响的埋头苦爬,不久也就到了山顶。还是初春,山顶上小溪的尽头是块巨大的冰,又脏,又凉。到达了极点又怎么样呢?我想,于是下去。下山也不容易,因为陡。我看见小南和雀儿正上来,她们身后的女生都停下了。“上面没什么好看的。”我说。

雀儿笑了一笑说:“还是亲自看看的好!”和小南上去了。

那是雀儿上高中以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很清楚那句话的纪念意义。曾几何时我们很要好,可是那是个什么时候呢,我想她也不记得。

坐车回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雀儿带了顶粉色的帽子,挺好看。车上我和兄弟们打牌,还喝了不少啤酒,老师可能看到了,可能没看到,不过没管。车晃的很厉害,啤酒泡沫撒出来,幸好我穿的是藏蓝色的制服,这颜色禁脏。

第二天,我向雀儿借钱。“我不借给你。”她笑着说,“因为你是不会还的。”仔细想想我是向很多人借过钱了,还了没有想不起来了,她既然那样说了,充分证明我信用度的下降。一直以来我身上都是不带钱的,我不带钱基本上是为了在学校附近那几个太保面前理直气壮的说:“我没钱。”没想到想要诚实也是要有代价的。我失望的回到自己的位子,感到右眼皮跳。

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又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古人的经验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但是我总是见到棺材才落泪的动物。

接下来的早晨上学的路上,我骑车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结实的中年人,他二话没说,只是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愤怒。

事实证明人是结实的动物,虽然我四肢着地在马路涯子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既没有内伤也没有骨折。从旁边停着的面包车玻璃上我照到自己两眼乌青,嘴角咸咸的。周围的为数不少的人在静默的看着我,于是我就笑了,拍拍身上的土,推着砸坏了的车,慢条斯理的去上学。

我自然迟到了,迟到的很彻底。我去的时候第二节课刚打上课铃,是班主任的课,他老人家依照惯例把我堵在门口问:“你——怎么了?”“啊?”我说。

“眼睛怎么了?”“青了。”“怎么青的?”我又“啊”了一声然后说:“踢的,我被人踢了一脚。”教室里开始宁静了几分钟,笑意就荡漾开去了,各个角落里开始有好像是窃笑的微微响动,接着是,哄堂大笑。

可惜这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想哭。

这是一场闹剧,真的。我后来戴上一副有很宽的黑框的眼镜,直到最后眼圈恢复原样。之后,我竟然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不通过玻璃看这个世界的方式。


关于女生,坐在我身后的女生,她们是很有意思的生物
日子好像超级市场里的方便面,不换汤也不换药。当我决定不再吃方便面而改吃面包的时候,雀儿和小娜并排占据了我身后的两个位子,我的身后开始了有两个女生的时代。

我看来她们是班里最漂亮的两个女生。

只论眉眼的好坏,小娜还要更漂亮些,我透过她的青春痘也看得出。我很想跟她们说话,课间的时候她们甚至没离开自己的位子,但是我不行,我跑出去了,盘算着如何搭讪。

接下来是一节自习课,那就是我的自由课,所以我回过头来,甚至没有“你好”一类的开场白。“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好吗?”小娜马上说:“不好!”雀儿傻傻的笑着说:“你随便。”我开始死乞白咧的讲笑话,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说了些啥,是个黄色的笑话,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而雀儿笑了,这叫我诧异,这个故事我自己尚且不清不楚,从她的眼光可以看得出,她一个字也没有听。

“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小娜说。

我也不在乎,接下来的体育课我踢球,发挥得很好。

我听到雀儿跟小南谈论《红楼梦》,插嘴道:“还是贾宝玉好呀,身边那么多美女。”小南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说:“可是他真正喜欢的还是只有黛玉一个。”我实在不以为然。

我的车坏了,放学出校门,59路车由打尘土飞扬的马路中央开过去,跟在那后面,我追。

我奔跑的步子很大,书包在后面一上一下的颠,我听得到里面的文具互相碰撞的声音。追了近一站地,公共汽车进了站,很多人上去了,却没有谁下来。我很失望,踱过站牌,听到一个女孩的喘气声,雀儿的脸红红的。“你跑的真快。”她上气不节下气的还说。“你不也是吗?”我回答。

“你怎么不上去?”她又问。

我说:“太挤!”雀儿歪着头笑:“这车一直这么挤,谁让你不骑车!”“车坏了。”“哦,”她说,“等车的人还是这么多,下一辆一定也这么挤。走回去吧?”我诧异:“六站地!”她说:“一个小时一定走得到了,说不定比坐车还快呢!”她真的开始走了,几步之后回头喊:“怎么,你继续等吗?”我看看周围的人,望望路的尽头,跑两步追上她。

我们两个一言不发的走了好久,终于我说:“咳,这马路修的越来越宽了。”雀儿赞同的点头说:“前两年还没有这么宽呢,大概是咱们初三的时候修的。”我好好想想,初中的时候和她不是一个班,不过小学是的。

“你笑什么?”她忽然问。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我们经常打架的,有一次特别的凶,你还抓我,为什么呀?”“我怎么记得?”她说,“我早忘了。”她走得很快,我也一样,后来我说:“你还买《童话大王》吗?”

关于飞贼,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他永远都是我的好哥们
早晨我上学去,校门口有人等我,是个熟人,我初中的同学,几个人都叼着烟,领头的那个伸手抓住了我的车把:“你小子最近躲到哪里去了?”他问,如果一个人嘴里咬着一根烟,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幸好我不会这么开口,我说:“李强,好久不见!”然后我们之间很“友好”的对视。

“老子进了少管所,能那么早出来吗?”“我再说上一遍,那次真的不是我……”一只拳头杵在我身上,我往后退两步,车被那帮人抢走了,看来形势不妙。“有没有搞错?这是校门口呀。”我小声嘀咕,还想瞅瞅见义勇为的有没,李强身后那些背着书包进校门的校友正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忙着向未来进军,连看我自生自灭的心情也无。展望一下,一顿打在所难免。

可奇迹总是要偶尔发生那么一两次,不管抬起头阳光是不是把眼晃的要死。我向后跌的时候撞到一个人身上,然后做梦似的,一个横眉立目,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救了我,一巴掌就哗啦走他们三个。我被这幸福冲混了头脑,迷迷糊糊向教导主任道声谢,和刚才撞到的那位同步冲向教室。

快到门口的时候我们对视了一眼,他长了一张同样灵动年轻的脸,棕色,炭一样的眉,很陌生。

所以那天早晨,我有了一位新同学。

他姓程,叫英飞,不太多话。第一天,闷声不响地踱到最后一排临窗的角落里坐了一节课后,这位老兄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两手撑住课桌:“你好,程英飞。”我立马正儿八经答:“你好,周良,你可以叫我小狼。”“嗯,小狼,借我一只圆珠笔。”如愿以后他说声:“谢了。”回座位去。我拧了拧自己胳臂,证实不是做梦,不然这家伙一定是从武侠小说里掉出来的。

我以为他会使飞刀,其实不然,我房间的门上有个靶子,他还是差点把我的门戳漏。为了这位仁兄和我的房门,我特地换了吸铁石的靶子和飞镖。此后我的房间热闹很多,虽然这个家伙是个闷葫芦,两个人总是比一个动静大。放学后我们混在一起,经常是他专著于扔飞镖,我打我的九八足球。晚上或许他就住下来,也不见他通知家里,我猜他是个自由人,他从来也没说。我也就不问,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知道缘由的。

每天第一节课的时候他走过来说:“借我一枝笔。”最后一节课下了,他背着书包经过我的桌子,把笔扔给我,义无反顾的出门去。根据这个规矩,他做值日的次数为零。我常常觉得,他在教室里呆久了一定会窒息。人总是有同感的,尤其是我,所以我也很快的蹿出门去,有几次,他在校门口等我。

他是这个城市我唯一可以称之为谜的东西,好像从来没人了解过。同学们都认为我们是好哥们,虽然如此我对他也只有个概念,这家伙很少笑,从来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什么都不上心,尤其是学习。有几次我去他的角落找他,他正发愣,火炭一样的眸子有时精光四射,有时又像个收集了所有光线的无地黑洞。怎么可能有人的眼睛是这个样子的呢?我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眼圈经常是黑的,还有血丝,没有什么神采,不过还是清澈的足以反射出蓝天白云的,尽管经常对的是漂亮女生。

我那个可敬的老同学李强,锲而不舍的在路口等了我近一个星期,遗憾的是时代不同了,我走的是另一条路。从那小马路上我可以窥见他伫立在风中,接着我掉头蹬车。我骑车的技术好的很,纯粹是在繁忙的马路上练的,可以两个车轮一古脑压过同一块砖头,车速更是不要命,不止一个老太太骂过我“作死”。不过速度是能够让人上瘾的东西,奔驰一旦快了,很难停止。

那个时候英飞经常和我一块上学,他骑的是一辆大概是五六十年代的二八男车,那车我抬过一次,非常沉,他蹬起来飞一样,不知觉得就超过我的山地车五六百米。我拼命的追,总看到下一个拐弯,他一脚支在马路崖子上等着,待我赶上来又飞出去,开始下一段的等候和追逐。不用说什么也知道,他不能和我并排走,或者说,不能和任何一个人并排走吧,唉,天可怜见。

李强学乖了,老老实实带足了一队人马等在我家门口的那一天,我和英飞正一起回来。

李强恨我是有原因的,虽然我觉得我比窦娥还冤。初中的时候他是汽车爱好者,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车标。他收集的方法很特别,用撬的。一次春游的时候很不幸让我看到了全过程,偷车标,呵,他也看见我。

“昨天的事,你最好嘴巴严点。”他在楼道里堵住我的时候说,按理我应该潇洒的问他,这算不算威胁或者其他的什么,结果我只是不自然的笑笑。他来得及瞪我的时候我早已跑掉。没一会儿风云突变,来了几个警察不声不响的带走了他,接下来听说他去了少管所。我隐约听过风声说他打算出来报复我,不过我一向乐天知命,又不能做什么,只有等到时候再说。

当他众星捧月般亮相于我家楼下,我突然有一种怀旧的感觉,仿佛他老人家和我逝去的岁月联系在一起了,他的嘴角带着隐隐的要报复的快乐的感情,把我即将表现的重逢的喜悦完完全全的顶了回去。我无比想念起我的山地车来,我现在需要的就是那个速度。

可车已经存在车棚里了。逃跑很不现实了,我想,挨打吧,计划好抱住脑袋的姿势,英飞这个时候问我:“你朋友?”我盯着他,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干点什么别的了,他好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还是老样子,肩膀上挂着书包,双手插在制服的裤兜里,扬着下巴。我突然想起欠一句回答。

“老同学。”我回答他。

“哦。”英飞说。

“以前的事,我给你记着这笔帐,你打算拿什么赔给老子我?一只手,两条腿?还是我妈的几个臭钱?”李强其实汹汹的说,我后悔干嘛不逃跑试试,打架也有至残的。

“你要钱我可以给,好商量。”我很和气的说, “咱们是老同学嘛。不过那次真不是我告的密,你不要错怪了我。”李强冲我走了一步,我说:“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又走一步我说:“打架是犯法的。”他抄起我的衣服领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是说。

英飞就感的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打爆了李强的鼻子,并且他喊道:“巡警!”其他的小子不自觉的回头看,他拽着我就跑。

这是一条死路,前面是一堵墙。

到了尽头,英飞放开我的胳膊,踩着墙下施工扔下的半截水泥预制板一窜就上了墙头,冲我道:“上来!”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帮人追来了,心里一急,学他的样子猛一跳,还是差了一大截,好在我的好哥们伸手一抄就把我捞了上去。

我好像忘了声明我是有惧高症的,眼一花,英飞已经跳到墙的那一头去了。“跳。”他仰头对我说,好像这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我犹豫着,李强竟然显示出爬墙的天赋来了。

我终于两眼一闭跳下去。

摔了一个大马趴。爬起来之后我和英飞采取了人类最原始的脱身办法——跑,迅速的消失在这一边的不知道是什么单位的大院内。

经过那单位传达室的时候我童心大起,高喊一声:“大爷!有人翻墙进咱们院儿了,您快去瞅瞅吧!”然后跑了好远还没看李强追过来,遥想老大爷的奋不顾身不由神往。

我们没有停下来,我们还在跑,像上足发条的马蹄表。英飞不得不拽着我的袖子,因为我们的速度很难一致,他跑步像他骑车一样快,也许他跑到美国我还在伦敦呢。我想着。这个时候的胡同被我发觉是世界上最有韵味的建筑,我们三绕两绕的跑了好久,出路还是层出不穷,直到最后我们停下来,背靠一堵古老的墙。我累的喉头满是血腥味。英飞把制服的外套脱了,衬衫湿湿的紧贴在身上,他瞅了我一眼,笑了。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他好像是发自内心的真的笑容。

我,我站都站不直了,没力气笑。

我做了个梦,梦见英飞带我到金鱼池子胡同,指着一堵红墙说那边是他的爱人。那女孩是他以前班上品学兼优的班长,某个国家领导人的孩子。可惜一次车祸造成了双腿的残疾,女孩禁不住打击精神失常,每天只能在保姆的看护下坐着轮椅凝视自家墙边那棵法国梧桐的叶子。

英飞说见不到她很伤心,发疯似的穿过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没白天没黑夜的走,终于给他看到有名的飞贼大盗曾某某在翻墙作案。他费尽心血拜了师,要学会这翻墙的技术。直到终于能翻过很高很高的红墙,然后在叶子的缝隙里看望他的女孩。

后来曾某某终于落网,他也被领导的警卫逮到。教训是惨痛的,惩罚也是深刻的,等他终于脱离了这惨痛与深刻,听说女孩已经离开人世了。

他平静的讲这事情,抓着我像电视里的大侠一样一跃上了墙头,那边果然有一棵梧桐树,不远处的房檐下竟还有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孩子,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头,影影绰绰,唱着淡然而清晰的歌。

“你看,是她!”英飞满足的说,可是我四肢发抖:“她不是死了吗?”英飞恼怒起来,“谁说的?走,我带你去跟她说话,跳,跳下去呀!”我向墙下看,看不到底,几篇白云飘过来,这是多高的地方呀。

“我……”话未出口英飞已经把我推了下去。

从梦中惊醒,我一身冷汗。到客厅一看英飞和衣睡在沙发上,茶几上散落着不少的空空的易拉罐,提醒着我们昨天晚上喝多了。后来我爬回床上,重回到浑浑噩噩的梦乡,只有噩梦是清晰的。

接下来的早晨我给他讲这个梦,英飞笑笑,此后我就管他叫飞贼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39 发表于: 2006-11-25
关于高考,煤气中毒和上网
我爸妈为了我高考的事情特地回了国。那天我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人类气味。中年发福的父母并排坐在沙发上,问我想报考北大还是清华。我没吱声。

“这次模拟是班上第几啊?”老爸问,然后讨好的冲我笑。我不喜欢这种态度,而且他们看我的那种充满期待的眼光能像原子弹的光辐射一样灼伤我。“倒数,”我说:“第五。”老妈急急火火的性子一点没变:“什么?你给我们说清楚!”我一字一顿:“第,三,十,八,名。”一时间空气充满了悲伤的火药味。“你怎么会这样呢?这不像我们家的孩子呀!”我不做声,回房间关了门。一会之后老妈敲门来了,温柔的说:“出来,孩子!我给你带回来视力矫正器,来试试。”我把门打开,忽然眼泪就流下来了,不知怎么的,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我,我不近视。”我说,接着实在忍不住,把门一摔。

后来爸妈想给我办出国留学的手续,我花了很长时间让他们相信我在国内会好好读书,我还真就踏实了一阵子。接下来的一次考试我提高了十几名。我爸妈相信他们生了一个举世无双并且总是创造奇迹的儿子,所以他们就走了。

从机场回来我充满罪恶感,又喝了酒,次日一切照旧。

后来的一个晚上我洗完澡上床睡觉,半夜又惊醒了,头炸裂一样的疼,闻到强烈的煤气味儿。一定是忘了关热水器了,我晃悠着走出房间去厨房,几步之后脚就像踩了棉花,扑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听说梦露曾经赤身爬过红地毯,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这么干,不过其状大不雅也。想到这我居然笑出声来,接着晕过去,没有完成我惊世骇俗的模仿事业。

事实证明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得自己救自己。那一天我不但没有关热水器,也没有锁上阳台的门,后来那晚刮风吹开了门,结果我醒来的时候,趴在地上,却是活的。

高考即将到来的某一天,英飞失踪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迟到并且来我这里借笔,更没在校门口等我一同回家。开始我以为他病了,结果这样很久。教室里的那个角落变得空空荡荡,其他人在紧锣密鼓的学习,空闲的时候就顶着高考倒计时牌,好像那东西偷了我们的时间似的。没有人跟我一样思考关于那个飞贼的问题。好像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一样,我甚至怀疑关于他,我是做了完完全全的一场梦。那个梦的蛛丝马迹是后来我断断续续的听说他退学了的传言。

我期待着有一天他再莫名其妙的出现,并为此准备了一打他喜欢用的圆珠笔。但这次奇迹终于没有发生,一直到毕业。

关于高考我不想多说,它带给我的只有按部就班的模糊的记忆。印象中只有我们考场的普通校的学生感慨某一道题特别难的时候,我那一点点非常疑惑的优越感了。然而我的分数并不高,可以说是勉勉强强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让我有个不太坏的学校上,我已经很满意了。

上大学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切规定给我的东西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枯燥。我开始对各种被禁止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弄明白之后又唾弃他们。比如酗酒,比如泡妞,它们都不能让我忘了那一种深刻的无聊和孤独。

记得小时候我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一切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就没少跟我们家的排风扇,电饭锅,水池子什么的说话。大了,不再愚蠢,也就不再不道德的絮絮叨叨,顶多说那么三五句罢了。后来看了重庆森林,才知道这样真的很傻。当你穷极无聊并且内心空空荡荡的时候,至少要找个活的东西说话。

我选择了电脑,变成了一个寂寞的网虫。

我看来,网上既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有的只是虚幻的生活和一个个寂寞的灵魂,它们都是没有躯壳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能谁也不伤害谁吧。在别人甜甜的做梦的时候,我饿着肚皮上网。遇到很多人,说了很多话,累了,倦了,感觉自己掏空了自己,手还在麻木的打着。

有一天我遇到同样叫做雀儿的女孩子,她问我:“你从何而来?”

“从来处来。”

“那么要向何处去?”

“不知道。”我老实说。

后来我们混的很熟,像初中时候的小狼和雀儿一样。那让我想起了一段幼稚的宁静的日子。我知道这不长久。有一天她说:“每次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起一首老歌。”我问是什么,她说:“是邓丽君唱过的《似是故人来》。”我告诉她我也这么想。

我依旧没有问她是谁,那只是个随机事件,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

结 尾
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结尾,比如感慨,比如怀念。我也很想要给自己一个结尾,所以我故意忘掉了很多细节。我不想说以前种种如何,的确很多人的面孔在我记忆中已经像洗过的手纸一样惨不忍睹了,然而我还是很想念。

我想我是长大了不少,老爸老妈有时打来越洋电话,问我的近况,我已经学会说“很好”,“不用担心”之类,并且开始想更多的实际的问题,让更多的人以为其实很了解的不了解自己。

我甚至学会了做饭给自己吃。

我想以后我有了子女,一定让他们生活在自己身边。

最后,我还是非常爱穿藏蓝色的衣服,尽管这颜色的衣服我只有一件。

好了,够了,结束,完了。

完了?完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0 发表于: 2006-11-25
第二十九夜的故事   逻辑


  第三师范是南城最具盛名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地处城东郊区,离市区大约两小时车程。学校四周是一片未开发的荒地。

  由于交通不便利,城里的人很少到这一带来,而学生与老师也只在周末时乘坐校车
到城区购买物品,平时基本就是在校园里和荒地上转悠。因此学校稍显寂静,但不失为治学的清幽之所。学校多年来人才辈出,大概也与其地理位置有关吧。

  然而学校毕竟是年轻人集中的地方,校园内怎么样也不会十分安静,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学生。

  蒋世超是其中尤其生机勃勃者。原因在于,其他学生都是风华正茂,而他却还在“茁壮成长”。

  年仅十二岁,三年前以九岁低龄、南城理科第一的骄人成绩进入第三师范以来,蒋世超一直是校园里备受瞩目的人物。不仅仅由于他的年少聪慧,更与他额头上的七星钻石有关。他额头上镶嵌着七颗绿豆大小的钻石,在白净的面孔上闪烁,与睫毛修长的双目交相辉映,显得灵气逼人。无数的人问过他钻石的来历,更有好事者使用各种“残忍”的手段企图取下钻石,但都没有结果。

  他并不介意别人这么做,特别的事件必然会引起人们特别的关注,这点他早就明白了。只是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所以实在不能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好在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经过一年的热潮,人们对他的研究热情已经消退,除了每年新生入学刚开始的几个月里会引起一阵轰动外,十二岁的蒋世超,已经成功地将自己融入了平凡的人群中。

  “世超,打球去啊!”同寝室的林丁拿着乒乓球拍招呼他。

  蒋世超年龄幼小,身高仅1.55米,需要高度的运动如篮球、足球之类他虽然也十分喜欢,却没有人愿意陪他玩。但是与高度无关的乒乓球他却是校园一绝,自入校以来罕逢敌手。听到林丁的招呼,他立刻响应,从树上跳下来。

  顺便补充说明一句,他特别喜欢爬树。

  林丁曾经十分嫉妒地说:“自从世超来了之后,我再也没有爬过树了,其实我也很喜欢爬树啊!”

  他抱怨得不无道理。世超作为少年爬树时那种活泼可爱的样子成为校园里的一道风景,从此校园里其他任何男生爬树都会招来女生的嘲笑:“你以为自己还只有十二岁吗?装可爱!!”身为大男人怎敢招惹这种耻辱?于是男生们只好“戒树”。

  更令人气愤的是,世超装出一付十分同情的表情:“各位姐姐,如果他们要上吊的话,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说过那句话后,世超的脸一连几天都红红的——是师兄们“爱抚”的结果。

  林丁生于山林,用他的话说,爬树乃是吃饭睡觉之外的人生第三件大事,其中的乐趣不可言喻。不许他爬树的残酷程度,大于等于禁止猴子爬树的残酷程度。

  所以世超从树上下来之际很招来林丁几道“毒辣”的目光。世超哈哈一笑:“林哥哥,你是不是想爬树啊?”

  林丁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今天非杀你个屁滚尿流!”

  世超抿嘴一笑。

  两人打打闹闹往乒乓球室走去。

  乒乓球室位于校体育馆内,体育馆正门面对一条梧桐大道。走近梧桐大道时,两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三师范的学子都是头脑发达之辈,经过三年苦读,大学课业显得无比轻松。轻松之余,大家都想弥补一下三年来荒疏的锻炼,让四肢也发达一下。所以在校内,体育馆一向与图书馆和食堂并列人口密度前三位。无论什么时候,就算在凌晨两三点钟,梧桐大道上都是相当热闹的。

  然而现在不过是下午两点半,梧桐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咦?”林丁疑惑的四处看了看,确定一个人也没有。连大道周围也没有人。

  蒋世超镇定地四周看了看,问道:“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好象都没有碰见人?”

  这么一说,林丁也有了印象。蒋世超开始是坐在宿舍楼下的树枝上,从宿舍到梧桐大道之间要经过落雁湖、第一教学楼、娱乐中心,但他们一个人也没看到。

  林丁摸摸脑袋,忽然大笑几声:“他们不在正好啊,我们可以不用跟他们抢球桌了!”须知球桌总共只有二十张,而师大师生共有5000之众,平时抢夺球桌分外激烈。林丁一想到他居然可以在下午两点半的黄金时刻悠然挑选他最喜欢的球桌,不觉什么都忘了,迈开长腿就准备往体育馆走。

  世超一把拉住他:“等等!”

  “什么?”林丁一颗心早已飞了进去,“要快啊,等人来了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然而再看看世超郑重的表情,他就不再做声了。能够考上第三师范,林丁也非泛泛之辈,自然能明白这其中诸多不正常之处,只是一时头脑兴奋,下意识地将所有疑点忽略不计。经过蒋世超阻了一阻,冷静下来,他也开始思考这件事情。

  “世超,不正常啊!”林丁说。蒋世超这时候不再是一个稚气的少年,面孔淡定沉着,一派大家风范。他拍了拍林丁的手臂(本来是想拍肩膀的,但是高度不够):“的确,你想到了什么?”

  林丁知道蒋世超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为了不限制林丁的思路,才要先听林丁说自己的意见。如果世超从教,那他一定是个善于诱导学生的好老师。林丁偷偷地想。理了理思路,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人呢?就算看不到人,也应该听见人的声音啊!”

  蒋世超点点头。他也已经发现四周安静得过分。师大何时如此安静过?除非在梦里。

  林丁还想继续分析下去,他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但蒋世超制止了他:“阿丁,其实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三年同寝室兼同班好友,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能彼此理解。林丁明白蒋世超的意思是,目前为止他们唯一觉得怪异的地方就是人都不见了。而至于人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一点却是不清楚。还有一点,他们其实只不过是没有看到和听到别人,但说不定所有的人都在他们视线的死角里呆着、一言不发(虽然几乎不可能)。

  因此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凭空设想,而是在校园里看看,人都到哪里去了。蒋世超和林丁都有些莫名的兴奋:这么反常的现象,一定有事情发生。事情的内容可以有很多种,但对于有规律的学校生活来说,无疑是一剂兴奋剂。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乒——乓——乒——乓”。

  体育馆内传来慢悠悠的乒乓球声。这种声音单调而悠长,林丁和蒋世超非常熟悉这种声音,每当占不到球桌时,他们便会在球桌旁看别人打球,自己在一旁将乒乓球扔得挨到球室的天花板,然后接住,再扔。那种声音和现在一模一样。那时侯四周都是鼎沸的人声,他们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四周极其安静,他们才发现,原来乒乓球碰撞天花板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寂寞凄凉。两人不觉有些心神恍惚,各自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再睁开眼的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喧哗声涌入耳朵。他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梧桐大道上人来人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学生的身影,阳光强烈地投在地面上,发出尘土晒焦的味道。学生们谈笑着,争吵着,一切如常。应该说他们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林丁和蒋世超来说,从极度寂静到人声喧哗,这中间梯度太大,一时无法接受。

  在这之前,虽然校园里的情形确实大异往常,但他们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认为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一间校园里偶尔发生一点特殊事件是很正常的。然而无论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一定在常理可以解释的范围内。所以他们依旧能够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来进行分析和判断。

  但就在这一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两人有一分多种的时间被“定”在了原地(注:所谓“定”,就是一动不动,类似于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道的情形)。同时他们的血液好象也有凝固的先兆,一时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世超首先恢复过来,他茫然地看了看人流,推了推林丁:“阿丁,看来我们是在做梦!”

  林丁立刻接受了这种说法:“是的,多亏你提醒我,哈哈!”

  其实他们感受到的一切都如此真实,触手可及,很难相信有这样真实的梦境。但是,如果不是做梦,又怎样解释发生的一切呢?

  世超一想到自己在做梦,心中不觉一宽:“呵呵,好真实的梦啊。阿丁,是你在我的梦里还是我在你的梦里?”

  “不知道,”林丁老老实实地说,“你不是说在梦里知道自己做梦就会醒来吗?那么我们是不是该醒了?”

  “是啊是啊。”世超不确定地说。

  一个男生分开人流朝他们走过来。是同班的程宾。

  程宾拍了拍林丁的肩膀,又捏了捏世超的脸蛋:“你们才来呀?乒乓球桌已经全部满了。”

  这一拍一捏,世超和林丁两人立刻脸色惨白。

  本来面对如此真实的一切,他们已经是竭力要让自己相信是在梦中。然而程宾的这一拍一捏,让他们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这绝对绝对是在现实中。

  两人的耳朵“嗡”地一响,血液“砰砰”地撞击着鼓膜,使他们再也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依稀是程宾焦急地在大声说着什么,同时大力地推搡着他们,周围的人群正在一圈一圈地围上来……



  赵雪君从市区回来时已是夜里八点钟,刚好搭上最后一班校车。车上除了那个50多岁的司机何伯,就只有赵雪君一个人而已。

  通常师院的人都只在周末出去,何伯虽然每天都开几趟车往返于市校之间,但往往  
十车九空。今天这么晚还能有学生坐车,实在非常高兴,免不了唠叨几句:“学生,我是特地等你的,不然我7点15分就走了!”

  “谢谢你,何伯!”赵雪君感激地说。

  何伯笑了笑,回过头来说:“学生,你是去干什么呀?这么晚才回来,要是错过了车怎么办?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哪!”

  赵雪君低头微笑一下,并不回答。突然她惊恐地尖叫一声,一手指着前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会不断尖叫。

  何伯迅速回过头去,只见一片荒野在车灯照射下蒸腾着雾气,无数的飞虫聚集在车灯前盘旋飞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正要询问赵雪君,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车轮底下发出,同时赵雪君也跟着发出同样凄厉的叫声:“压着了,压着了!”

  何伯立即刹车。车子停住了。两人由于惯性都往前一冲,何伯的额头撞在前面的玻璃上,一阵晕眩。顾不上揉一揉,他赶紧打开车门下车。赵雪君也跟着下来了。

  打开所有的车灯,就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前车轮底下那个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着,斑斑驳驳的血染红了附近的草地和泥土。

  是一只黑猫,还没有死,一双大眼睛发出荧荧绿光,恐惧而痛苦地望着他们,不断地大声惨叫着。

  何伯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是一只猫啊,我还以为是个人呢!”他拎起猫的一只脚,准备把它拖出来扔到一边。猫咪痛苦而愤怒地挥动前爪挣扎着,哀号声在荒野里分外响亮。

  一只冰凉而弱小的手使劲拽住何伯的胳膊,制止他行动。是赵雪君。她哭了,一边流泪一边蹲下身,仔细查看猫咪的伤势。猫咪警惕地看着它,挥舞着前爪自卫。

  何伯在一边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猫咪的尾巴被压断了,但没有其它地方受伤,看来也不象有内伤的样子。就在刚才何伯回头说话的一刹那,赵雪君看见这只猫咪正从树上跳下来,恰好跳在车前。还没有来得及示警,不幸就已经发生了。由于司机是和自己说话才会分神,所以赵雪君认为这件事情她负有很大责任。看见猫咪痛苦的样子,她又怜惜又内疚。幸亏猫咪没有生命危险,看来只要带它回去敷点药就好了。只是被压断的那截尾巴却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了。

  现在困难的是如何让猫咪信任她,让她可以带它去治疗。

  她尝试着伸手去抚摩猫咪,但被老实不客气地很狠抓了一下,手背上留下几道红红的印迹。

  她蹲了很久,一人一猫对视着,但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何伯不耐烦了:“学生,我还要回去交班呢,你上不上车?”

  赵雪君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猫咪——后者依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状态。她叹了口气:“我要救你呀,你让我带你走好不好?”

  显然猫咪没有听懂(这很正常)。

  赵雪君忽然想起一句话: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她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来,但既然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说不定也是所有生物的共同语言呢?她尝试着哼《摇篮曲》。

  女孩清亮的嗓音将这曲旋律哼唱得分外温柔,猫咪的神态略微柔和了一些。然而当女孩伸手准备抚摩它时,它依旧摆出一付战斗的姿态。

  何伯拿这个女孩没有办法,又不能真的扔下她不管,只好帮她想办法。“学生,”他低声说,猫咪听到他的声音就高度警惕起来,他只好更加压低声音,“不是这样摸的,手不要从上面伸过去,它以为你是打它;要从下面伸过去。”他以前养过狗,估计这一点狗和猫应该差不多。

  赵雪君有点不信,但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不妨姑妄听之。她将手掌心朝上,缓缓地向猫咪伸出手去,一寸一寸,猫咪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手,但显然并不十分抗拒。

  这样的姿势,如果猫咪对她进行袭击,她就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猫咪才知道她没有敌意?

  她又想,自己一开始从上面朝下向猫咪伸出手去,其实也是为了防止猫咪的袭击。

  所以啊,是自己先不信任猫咪在先,怎么怪它不信任自己呢?

  信任,是要用信任来交换的。

  她在猫咪柔软的下巴上抚摩了几下,然后小心地将猫从车轮底下抱出来。猫咪没有再抗拒,发出小声的呻*。

  终于处理完毕,冷心看看挂钟:已经是夜里9点。他叹了一口气。病房里那两个家伙还没有醒来,这就意味着他暂时还不能自由活动。幸好还有小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说看起来。

  “医生!”又是刚才那个女孩。他又叹了一口气。

  做校医其实是很轻松的,平常也无非就是治疗一点感冒发烧或者轻伤之类的,基本无事可做。可是今天一连来了两起病例,使习惯了悠闲的他有些抱怨。

  “又怎么了?”他的语气不是很友善。

  这个女孩把他当兽医已经很伤他的职业自尊了,更何况医疗对象还是一只黑猫。他一向不喜欢黑猫,据说这种动物能通鬼神,又据说黑猫是魔鬼的化身,看见它就会发生灾难。但是他又不幸是个心肠很软的医生,最见不得女孩的眼泪。虽然这女孩不是特别漂亮,但也是我见犹怜,一哭起来更令冷心产生强烈的罪恶感。他只好认真仔细周到地为这只黑猫服务,还好猫咪在麻药的作用下很快昏睡了,不然他绝对不会冒着被猫抓的危险为它治疗。

  这女孩就是赵雪君。她也知道请校医为猫治疗是荒唐了一点,但是这么晚了,她没有别的办法。治疗完毕后,猫咪的尾巴上缠了一圈绷带,黑白相映,煞是醒目。本来她已经走出了医生办公室,但是经过病房的时候,透过大玻璃窗看见里面睡着的那两个人,不觉吃了一惊,又折返回来。

  “医生,病房里的病人好象是我朋友,我可以看看他们吗?”她小心地问。

  冷心当然不能拒绝。

  他把赵雪君带到病房,打开灯,一阵光辉闪烁,病床上分别躺着蒋世超和林丁。两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这两个人和赵雪君相当稔熟,甚至可以说是好朋友。

  难道碰见黑猫真的会带来灾难?赵雪君在心里暗暗嘀咕。她走近病床,叫了叫他们的名字。两人纹丝不动。

  “他们怎么了?”她焦急地问。

  冷心靠在床头柜上,懒洋洋地说:“不知道啊,今天下午突然晕倒了,看来象低血糖,不过没什么大碍。”

  “那么他们什么时候醒来?”

  “不知道啊。”

  赵雪君心里着急,语气就不太客气了:“你是医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冷心依旧懒洋洋地:“我是医生,又不是神仙,哼哼。”

  不知什么时候猫咪醒了,“喵呜”叫了一声。蒋世超和林丁听见猫叫声,全身微微一震,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才好象听到猫叫?

  林丁闻到一股来苏儿水的味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白色。是医院吗?他有些迟缓地思索着。

  蒋世超也醒来了,他敏捷地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四望。先看见林丁,林丁同时也看见了他,然后两个人猛然记起了发生的一切,不觉又是一呆。

  “喵呜!”又是一声猫叫。他们这才发现赵雪君。赵雪君坐到蒋世超床沿:“世超,你们怎么会突然晕倒?”

  “晕倒?”林丁和蒋世超交换一下目光,同时决定暂时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蒋世超“天真无邪”地笑了笑:“我们怎么会晕倒啊?我也不知道啊。”

  冷心知道该轮到他说台词了。他咳嗽一声:“你们下午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可能是低血糖,以后要注意锻炼,尤其是你,”他专指世超,“你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七星神童?你还在发育,要多注意锻炼。”世超乖巧地点点头。林丁却已经盯着那只猫看了很久,看得猫咪十分不自在,目光闪烁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对他咆哮起来。赵雪君轻轻地摸着它的皮毛安抚它,责备道:“林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的目光很凶呢,猫咪会害怕啊,是不是啊猫咪?”猫咪发出委屈的“喵呜”表示正确。

  蒋世超也觉得这只猫咪有点古怪,但他没有象林丁那样明显地表示出来,反而推了推林丁。林丁立刻知道他的意思,收回目光,悻悻道:“雪君,你从那里找到这么黑的猫?好象从来没见过阳光?”

  赵雪君将大致经过说了一遍,还要再说什么,蒋世超忽然打了个大哈吹:“好困啊!”

  冷心觉得现在还不太晚,何况他们整整睡了6个钟头,没道理还会觉得困。不过他正好想早早收工出去溜达,立刻积极地响应:“是啊,小孩子早点睡才长得快嘛!”

  这么一来,赵雪君也提不出什么异议,于是她和猫回女生宿舍,世超和林丁回男生宿舍,冷心直奔娱乐中心,几个人就此分手。

  虽然是初秋,天气还很暖和。9点半的夜晚,正是校园里热闹的时候。四面灯光明亮,人声喧哗,到处都是年轻的身影。蒋世超和林丁从校医务室出来后有一阵子没说话,各自整理着思绪。很快,他们又到了梧桐大道。夜晚的梧桐大道依旧那么明亮,进进出出的人群使它显得生机勃勃。梧桐树笔直地插入天空,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中摩挲。如果没有白天的经历,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然而这熟悉的大道在蒋世超和林丁眼力再也不那么亲切,反而觉得无比陌生,隐隐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梧桐大道越是平静正常,他们就越觉得事件的非同寻常。接下来何去何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吗?对于好奇心如此强烈的他们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世超,”在一棵梧桐树下站定后,林丁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听说过集体幻觉这回事吗?”

  世超点点头。

  集体幻觉,就是许多人同时产生同一种幻觉,是暂时性心理疾病的一种,通常是由于特定的环境引发的。

  “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林丁有些困难地说出这个推测。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精神有毛病,但是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越了他的知识和经验范围,除了是幻觉,他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

  “我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幻觉!”蒋世超说,额头上的七星钻石熠熠生辉。

  “为什么?”林丁虽然很佩服他的才智,但据说幻觉这种事情,越是天资高的人越容易产生。

  蒋世超指了指他们站立其下的梧桐:“因为它!”他将手指停留在树干上的某处。那是一道划痕,通常用小刀划出来的那种,痕迹十分新鲜,还保持着湿润,显然刚划上不久。在这到痕迹的下面还有十多道同样的痕迹,不过都已经陈旧,最下面的痕迹已经长得凸了出来,越往上,痕迹越新。

  林丁不解:“这是什么?能说明什么?”

  蒋世超微微一笑:“这是我的秘密,本来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是今天不得不说了!”他笑得越发神秘,眼睛反射着路灯,如同七星钻石一样发光,“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个天才吗?猜猜看,我的秘密是什么?”

  林丁低头沉思了一阵,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望着世超得意的笑容,他不由后退几步,颤声道:“世超,我不愿意猜,如果是不好的事情,不要让我知道,我宁可相信这只是一个幻觉!”他已经开始想到是怎么回事:七星钻石,天才少年,神秘事件,奇怪的痕迹,和一个保存了很久的秘密——虽然不明究竟,但是他真的宁可不知道,因为他是真心把世超当作好朋友。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朋友原来是恐怖事件的主角更令人伤心?

  “你一定要知道!”七星钻石的光芒刺痛林丁的心:多么珍贵的钻石,多么耀眼的光芒,真不愿意这样的纯粹被罪恶玷污!蒋世超逼近林丁,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但是如果这个秘密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我绝不放过你!”

  “世超,不要说,我不想听!!”林丁大声制止。

  蒋世超不理会他,径自说道:“你知道,我只有十二岁,你们都把我当孩子看。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你肯定不记得了。我告诉你这些痕迹表示什么!”他抚摩着梧桐树干,“这些痕迹,是十二岁的希望。我已经十二岁了,却只有1.55米,而其他十二岁的男孩都已经和你差不多高了,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耻辱?”

  林丁渐渐觉得不对了:怎么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只听蒋世超继续道:“我每天都在盼望自己长高,所以,我用这个东西,”他手指间寒光一衫,林丁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指甲修理刀,“我用这个东西,每过一段时间,就在着棵梧桐树上刻上我的高度,你看,我已经长高了几厘米了。”

  林丁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扑上去,很狠地捏了他的脸蛋一把,直到他不绝声地讨饶才恨恨地松手:“混蛋,你吓唬我!”

  脸上被拧红一大片的蒋世超早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好意思,我是看你太紧张了,给你放松放松,哈哈!谁叫你不相信兄弟?哈哈哈!”林丁被笑得恼羞成怒,威胁说要将这个

  秘密说出去,他才渐渐止住了。

  虽然表面上装得很恼火,林丁心里是很感激他的。经过这么一闹,他的心情轻松不少:就算是精神有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病就治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对着夜空微笑。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你刚才说你相信自己绝对不是幻觉,真的假的?”

  蒋世超叹了一口气:“阿丁,我已经给你看这一道痕迹了,难道你还想不到为什么?”

  林丁略微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哦……”

  蒋世超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知道林丁已经猜出来了:“就在今天下午,因为周围没有一个人,你又在琢磨校园里为什么如此安静,我便乘机又在树上刻下了我的高度。现在,既然痕迹还在,就说明当时四面无人的情况是确实发生过。”

  林丁赞同他的说法。

  如果是幻觉,那么刻痕迹的行动也应该是一种幻觉,不会留下真实的痕迹。

  然而不是幻觉,问题就变得十分严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世超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显然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们看到的现象。要想获得正确的判断,当然应该搜集更多的资料。”

  事情发生在梧桐大道,但是这里目前看不出什么。当时体育馆内曾传出乒乓球声,也许体育馆内会有什么线索。

  体育馆内各种设施都人满为患。乒乓球室在三楼,一间很大的活动室内排放着二十台球桌。每台球桌旁都围了七八个人,小小的银球飞来飞去,清脆的“乒乓”声此起彼伏。看到蒋世超进来,立刻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并且招呼他来打一局。世超笑着拒绝了。他仔细地四处搜寻着,看见了程宾。程宾正和一个女孩子杀得起劲。那女孩看来是高手,程宾屡屡失手,额头上挂上了细密的汗珠,他显然看见了蒋林二人,只是苦于应战,无暇打招呼。

  蒋世超和林丁在程宾的球桌旁站住。等到程宾终于以21比19险胜,才把他叫到一边。

  程宾看见他们很是高兴:“你们没事了?吓死我了。怎么搞的?”

  蒋世超笑了笑:“低血糖,没事。程宾,今天下午2点半之前你在哪里?”

  “我在梧桐大道啊,怎么?发生命案了?审我?”他笑道。

  林丁捶了他一拳:“胡说!我们有一个神秘计划。你告诉我今天下午2点至三点之间你的所见所闻,到时候有好处!”

  程宾疑惑地问:“什么神秘计划?不告诉我我什么也不说!”他摆出革命烈士的神情,还将头发朝后捋了捋。林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和他理论,世超拉拉他,说:“那算了。”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程宾急了,追上来道:“好了,我说。可是真没什么特别的。”

  据程宾说,今天下午他和往常一样在梧桐大道看书,四周人来人往。然后,2点半钟,他看见世超和林丁,就上来打招呼,结果两人好象看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晕倒了。之后他把他们送到医务室,等了2个小时,见他们没醒,自己就到阅览室去了,大约7点左右才来打球。

  很平常的经历。

  这是10月15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蒋世超和林丁都在忙着调查这件事情,可是没有一点线索,所有的人都说那天下午和平常一样热闹。直到蒋世超和林丁终于泄气,准备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梦魇忘记时,校园里发生了一件令全体师生震惊的事。


  10月18日,星期五,全校足球决赛在广告系和计算机系之间展开。两队实力相当,脚法精湛,最重要的是,广告系的主力前锋肖广和计算机系的主力后卫刘永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不仅踢得一脚好球,更是学生会的正副体育部长,加上长得高大帅气,在第三师范人气极旺。足球场边密密麻麻的一圈观众都是为了一睹他们的风采而来。蒋世超和林丁正好没课(就算有课也会逃出来),也挤在人群中看球。

  蒋世超个头小,被人一挤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肖广曾经帮过他的忙,所以这场球他决不肯错过。好在球场边有一棵大树,他立刻就爬到了树上。刚刚在树枝上坐稳,就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树叶间凝视着他,他一惊,差点掉下树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赵雪君的黑猫,尾巴上的绷带还未拆除。那猫看来没有敌意,望了他两眼,就继续趴着,不再理他。

  “呸!”他叹了一声晦气,就认真地看起球来。

  球赛果然精彩,双方攻来挡去,过了40多分钟还没有一个进球。

  下半场刚开始的时候,肖广带球突破,很快就逼近对方禁区。刘永泽单人匹马上前拦截。这是开场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正面对垒,全场为之沸腾,双方各自的fans分别叫着心目中偶像的名字,甚至连双方的球员也被现场气氛感染,暂时停止行动,密切注视两人的对决。蒋世超也挥舞着拳头,大声喊着肖广的名字,然后他听见树下有个女声在吼叫:“刘永泽必胜!!!”他不觉狠狠地朝下看去,正好那女孩也以同样不善的目光望上来,双方一打照面,都不觉一楞:原来是赵雪君。无暇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瞪了一眼,两人又将目光转向球场。

  场上二人不愧为王牌球员,足球在二人脚下绕来绕去,肖广无法继续突进,刘永泽也无法逼退他。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两人突然同时后退几步,各自脸上露出极度惊讶的表情,现场的人们还未反应过来,还在期待他们决一胜负,他们竟然笔直地往后倒下了。

  现场有一个短暂的瞬间鸦雀无声,人们一时无法消化发生的事情。过了一小会,球场上的球员迅速围了上去。蒋世超在树上看见他们先摸摸两人的脉搏,然后开始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脏起搏,好几个人疯狂地打手机,似乎是在叫救护车。观众们不明情况,在场边发出巨大的议论声。蒋世超看情况不妙,担心肖广的安全,飞速跳下树朝场上两人奔去。他这么一跑,观众们都跟着跑了起来。很快,以两位球员为核心,人群密集起来。

  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看到的情况震惊了。

  两位球员浑身湿淋淋的。

  球员踢球是一项很耗费体力的活动,所以球员们衣衫湿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肖广和刘永泽显然不是被汗水打湿的。他们那种湿的程度,只有掉进水里才可能出现。两人脸色青白,嘴巴大张着,身体已经僵硬,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冷心拨开人群走近来,看了一眼,探了探脉搏,摇摇头:“死了!”他翻动了一下两人的身体,皱着眉头道,“至少已经死了两个钟头了,而且,从症状来看,象是淹死的。”

  所有人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荒谬:他们前几分钟明明还在生龙活虎地打球,怎么可能死了两个钟头?而且球场上连个小水洼都没有,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淹死?

  但现场的每一个人又都觉得冷心的话实在有道理,如此僵硬的尸体,如此湿淋淋的尸体……

  每个人都感觉到莫名的诡异。

  两个英俊青年死后的面孔不复美丽,保持着临死时震惊的表情,似乎在问:“为什么我们就这样死了?”

  是啊,为什么?谁来回答?

  不约而同的,人群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然后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很快,球场上只剩下教练、冷心、蒋世超和林丁。

  已经有人报警了,警察来之前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警察询问了现场情况以后,将尸体带走了。

  校园,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虽然人们对他们的死有很多种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大家都在等待警察的答案。

  只有三个人没有继续等待。

  冷心匆匆回到医务室,正要关门,就有两个人推门进来。

  是蒋世超和林丁。冷心看见他们觉得很头疼:“怎么又是你们?不会受不了刺激又要晕倒了吧?”

  “我们看见了。”林丁说。

  冷心楞了一下,笑道:“不止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又怎样?”

  “不是这个,”蒋世超直视他,“你知道我们说的什么。”

  冷心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聪明?”

  蒋世超微笑了一下:“交换,好吗?用一个秘密换取合作。”

  “什么?”冷心这回真的有点不明白了,“秘密?合作?你们又不是医生。”

  “我们不是医生,”林丁拉长声音,“你认为这仅仅是医学问题吗?就算你将他们每一寸细胞都解剖,恐怕也得不到答案。”

  冷心想了想,同意了:“先说你们的秘密。”

  听完两人的叙述,冷心足足呆了三分钟,然后出了一口长气:“不可思议。”

  “本来我们已经准备将这件事忽略不计了,但是现在又发生了死亡事件,而且是这么离奇的死亡。”蒋世超说,“你从他们身上提取的东西,也可以作为一个线索,但我不抱太大希望。”

  冷心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他从尸体上提取的液体、毛发、表皮、衣物纤维、指纹等。人们在等警察到来之时都心慌意乱,谁也没注意到他偷偷取了这么多样本。除了格外留心的蒋世超,甚至林丁也没注意到。

  虽然他们现在认为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大,但是这是现在最接近真相的线索,只好姑且一试。

  冷心带他们走进医学实验室——他在做校医的同时兼任解剖学讲师——每人分了一套手术服和无菌手套,开始对样本进行化验。蒋世超和林丁虽然是学哲学的,但都是理科毕业,对于实验仪器并十分陌生。有一些专门仪器固然不会操作,但显微镜、试管之类的还是很熟练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蒋世超毕竟年幼,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只剩林丁帮着冷心继续操作。

  10月19日凌晨三点,所有的化验都结束了。

  蒋世超已经被摇醒,冷心递给他一张化验报告,同时做着解释:“液体是水,其他的无异常。“

  “水?”林丁和蒋世超同时惊讶地问。

  “是水。”冷心肯定地说,“而且是落雁湖的水。”

  落雁湖是第三师范大学的人工湖,面积不大,但由于是循环活水,所以水质相当清冽。湖底是从城外河底专门运来的淤泥和水草。湖边沿岸种的是柳树。风吹来时,柳丝拂面,湖水荡漾,水草漂流,很是宜人。

  湖名落雁,意指连天上的大雁飞过,也经不住清澈水波的诱惑,要落下来照一照自己的影子。

  但是落雁湖平静温柔的湖水,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两名球员身上并且将他们淹死呢?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林丁突然问,“你听到我们的经历好象一点都不惊奇,看见这种离奇的死亡也不为所动,为什么?”

  冷心又叹了一口气:“你们总算问到这个问题了。跟我来。”他径自往外走去。蒋世超和林丁互相望了一眼,也跟着他走。

  校园里已经相当安静,但梧桐大道上还是灯火通明,体育馆内仍旧有人在锻炼。但是三个人现在都各怀心事,暂时没有心情理会这里。

  谁也不说话,只有匆匆的脚步声,不知不觉就到了落雁湖。落雁湖周围的路灯很明亮,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柳树婀娜的身影在微风中摇摆。从湖上吹来的风有一股淡淡的水草腥味道。

  蒋世超觉得眼前一闪,前面似乎有个人影闪过,但一眨眼就不见了。林丁和冷心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依然自若地朝前走。

  “你究竟要的带我们去哪里?”蒋世超站住了。林丁也站住了。

  冷心停下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谁?”两人同时问。

  冷心正要说话,就听见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这脚步走两步停一步,似乎行路者非常犹豫,在考虑要不要过来。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谁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落雁湖边?行到3、40米开外时,脚步声突然停了。三人竭力张目朝前望去,在明亮的灯光下可以望见20米开外的景物,再远就隐入黑暗之中,隐约之间柳丝翻飞,湖面闪着粼粼微光,柳树下仿佛有个人影,又好象不是。

  “有人吗?”林丁高声喊。没有人回答。但是他们都同时听见一种浊重的呼吸声,混合着风声,令人心里有点发颤。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何其漫长的一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脚步响亮而坚决,似乎行路者已经下定了决心。三个人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那人走的很快,不一会就出现在灯光里,看起来也是个年轻学生。刚一看清他的面孔,冷心就放心地出了一口长气:“原来是他!”

  “他是谁?”蒋世超问。

  “他?”冷心的笑容有些怪异,“就是我要带你们去见的人。”

  蒋世超和林丁心里虽然有一百二十个问题要问,也只好暂时压后,因为那学生已经到了跟前。他长得白净秀气,带一副眼睛,看起来是那种从小很听话的乖孩子。但是现在他的表情更象个不小心在商场和妈妈走散了的幼童,迷惘而害怕,好象随时都会哭出来,甚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医生,”他颤抖着问,“肖广死了,还有刘永泽,跟我有关系吗?”

  蒋世超和林丁听得一头雾水而又高度警惕,冷心倒是颇为镇静,到目前为止,他显然是知道情况最多的人。他拍了拍那学生的肩膀:“来,不要在这里说,这两个都是好朋友,到我办公室去说。”

  “七星童子!蒋世超!”那学生突然怪叫起来,脸上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又是眼泪又是欢笑,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幸会幸会!”蒋世超蠕蠕诺诺。事后林丁说他的样子迂腐透顶,但当时他自己也表现得不怎样高明,只会呵呵傻笑。

  要知道蒋世超作为七星童子在校园内可谓是无人不知,但是反应这么强烈的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冷心翻翻白眼表示受不了,强行拖着那学生走回医务室,蒋世超和林丁跟在后面,那学生激动了几分钟又安静下来,但一路上仍旧偷偷地瞄蒋世超,弄得他十分恼火,几乎想蒙上他的眼睛。

  好不容易拖拖拉拉地到了医务室,那学生就象一个被按住很久的皮球一般腾地活跃起来,“七星童子……”后面的话被冷心一杯强行塞到嘴边的水给堵住了。三个人都受不了他这么激动。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了?”蒋世超已经快被好奇心搞得爆炸了。

  那学生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后总算安静下来。冷静一点之后,被“七星童子”引起的激动已经过去,他的脸上重又显出那种惶恐无助的表情:“冷医生,那两个人,和我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冷心简单地说。

  “可是,他们死得很怪异啊,会不会跟我一样?也许……”那学生说。

  冷心又倒了一杯水给他。

  林丁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冷心的衣领:“你没听见世超在问话?你到底在搞什么?不要把我们当**耍好不好?”

  冷心忽然笑了:“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在测试你们的耐性,呵呵。”林丁几乎又晕过去。蒋世超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冷心看看玩笑开大了,赶紧说:“别生气,职业病啊(“你又不是心理医生,什么职业病?”林丁与蒋世超内心独白。)其实真的要他自己来说,你们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来介绍一下,”冷心总算进入了正常程序,“这位是考古系的段云,这位是哲学系的林丁。”他没有介绍蒋世超,显然不用介绍对方就已经认识他了。

  段云十分犹豫,双手在膝盖上不停地搓来搓去:“真的可以告诉他吗?”林丁和蒋世超他都是初次见面,但却用的是单数人称,简直是语无伦次。

  “七星童子你都信不过?”冷心说道。

  “信得过信得过,”他忙不迭地点头,然后畏畏缩缩地看着林丁,“但是这位……”言下之意是信不过他,但后面的半截话被林丁分外凶狠的目光拦截了回去。他求援地看向冷心,冷心咳嗽一声,目光转向天花板。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三个人中间,显得异常地孤独。蒋世超反而不忍心(也可能是因为对方对他一直重视之故),拍拍他的肩膀:“你应该知道冷医生很信任我们(“我没有这么说。”冷心内心独白),就算你不肯告诉我们,他也会告诉我们的;林丁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情,你要我帮你,就要信任他。”

  段云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正在做思想斗争。等了两分钟,蒋世超和林丁向冷心告辞,冷心说:“等等,我也走,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无关。”

  冷心是段云的重要支柱,眼看他要走,段云立刻服软,走上来拉着他:“冷医生,不要走。”他又拉住林丁,“请你们也不要走。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实在这件事很难取信于人。不信你问冷医生,他知道全部。”

  大家全都望着冷心,冷心摊摊手:“他说得没错,本来我一直认为他精神有毛病,直到昨天发生了那件事,又听说了你们的遭遇,我才开始有点相信他了。”

  “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段云委屈地叫道。

  “这也不能怪我,实在你说的话令人难以接受。但这两位的话也很匪夷所思,你们是同类,应该有共同语言吧?”冷心道。

  段云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喜的表情:“你们也已经死了吗?”

  “什么?”林丁和蒋世超的嘴巴张大到几乎撑破脑袋,“我们死了?胡说!”接着他们才充分理解段云话中的含义,齐齐后退几步,脸上惊疑不定,“你是说,你是死人?开玩笑吧?”他们望向冷心求证。冷心又望向天花板。

  “我是死了,但是冷医生说我是活的!”段云说。

  “好了,这样说到天亮也说不清,”冷心不得不说话了,“你把那天对我说的话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好了。”

  以下是段云的“供词”。
离线一生有你
只看该作者 41 发表于: 2007-02-01
哥们 怎么没有啦 正看到高潮部分 搞的人很不舒服诶
离线一生有你
只看该作者 42 发表于: 2007-02-01
我很喜欢这个连载 能告诉我是哪里找到的吗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3 发表于: 2007-02-01


  那是10月14日的事情。

  那天上午我们没课,我一直睡到十点钟才起来。我起来的时候,寝室里的人都已经出去了。


  我住的宿舍在7楼,床在靠窗的上铺。我的习惯是每天一醒来就要照镜子。平常镜子都是放在我的枕头底下,那天却挂在了窗框边的小钉子上。那是住我下铺的晚上拿了去照忘记还了顺手挂上的。

  当时我睡得懒洋洋的,太阳从窗户照进来很舒服。我扫了一眼镜子在哪儿,就半闭着眼睛去拿。你们知道,刚睡醒的时候身体总有些不听使唤,我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到。我有些急,就把身体探出去一些——这样当然有点危险,但以前做过很多次都没事——果然这样比较容易拿到镜子。我把镜子拿到手,就想躺回床上照一照,哪知道裹在我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我的一番动作弄得垂下了大半,被子里还包着几本很厚重的书——是我临睡时看的。我往回一抽身,被子却反而更加往下滑去,这时候我的重心还没有回到床上,被被子和书的重量一带,整个人突然就往下坠去!

  平时我们都是关了窗睡的,但是那天,因为他们比我先起床,就先打开了窗。所以我掉下去毫无阻力,在空中飞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见“碰”的一声闷响,自己就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我立刻痛得惨叫起来,脊背好象断了一样,天地都好象在旋转,想吐,又想哭,一时间不太明白发生的事情。当时周围有几个人走来走去,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又继续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大声呼救,可是没人理会我。叫得两声,我就吐了血。我拼命擦拭嘴边的血迹,但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终于我发现我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吐血,那血是鲜红的,还带着泡末。奇怪的是我神智格外清醒,我甚至能感觉到后背渐渐被我流出来的血浸透,那血是粘乎乎的,初时滚烫,后来就慢慢变凉了。耳边有人在不断叫“救救我”,我一直在找那个人,终于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在喊。

  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血,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样死了也好,终于结束了。我疲倦地躺着,不再理会有没有人来关注我。四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恐惧——孤独——绝望——解脱,心情从惊悚到平静。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也没关系啊,虽然是意外死亡,但起码我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仿佛是猛然一震,我就恢复了知觉。依旧是躺在宿舍前的地面上,四周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人看我一眼,好象他们见惯了死人。我奇怪极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都很灵活,再坐起来,居然一点痛苦也没有。我有点不明白,摸了摸嘴角: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再看我刚才躺的地方,也是一点血迹也没有。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四周溅了大量的血。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想不通。

  这时我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从外面回来,我赶紧叫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好象根本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恐惧极了:难道我变成了鬼?

  我站起来,朝他们走过去。就在我刚刚站直的一瞬间,他们就跟我打招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还没看见你呢!”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因为他们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上医务室。

  我究竟有没有掉下楼呢?是从来没有掉下来还是侥幸丝毫无损?

  我抬头看看:七楼显得极高,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除非我根本没有摔下来过。那么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或者幻觉?

  就在我想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说:“段云,你的镜子怎么摔下来了?”我一看,果然,就在我刚才坐起来的地方,就是我的镜子。已经摔得粉碎,只有木头的镜框还是完整的——但也裂开了。我可以肯定,刚才我坐起来的地方就是镜子现在镜子所在之处,因为当时我记得自己的手按着一个圆形的水泥凸块——是当年修楼时留下的。而现在,那面镜子的框就在那凸块之上。如果当时镜子就在,我决无可能不注意到,至少它的碎片会割破我的手。

  一切如梦似幻,20年来的人生经验在此时都不再有用。我处于极度迷惑中,听任同学将我带到镜子面前,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这面镜子只是外表和我那面相似而已。可是同学已经拾起那镜框,那上面分明刻着我的名字:段云。是我亲手刻上去的,绝对错不了。同学开玩笑:“它跟了你这么久,你应该好好安葬它才是。”我木然地接过来放进口袋。

  “我死了没有?”我问同学。他们先吓了一跳,然后全都笑了起来,说我在乱开玩笑。我也跟着笑。谁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么害怕?我只希望有个人告诉我:对,你死了。或者有人告诉我我疯了。只要能符合这个正常世界的逻辑,只要不再让我的脑袋这么昏天黑地地转,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他们谁都不认为我死了,更不认为我的精神有问题。只是觉得我有点不舒服,拉着我就上楼了。上楼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这样一起亲密地肩搭肩上楼,以后他们再见到我就会害怕了。想到这里我真想哭啊。

  进了寝室,寝室里的状况更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被子和书滑落在地上,窗户大开着。

  这么说至少在床上的那一幕是真的,我真的曾经为了拿镜子从床上摔下来。“段云,你怎么转性了?东西落了一地,也不收拾收拾就出去?”一个同学说。他说的很对。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平常睡觉很安静,绝对不会从床上跌下来;而且我有洁僻,见不得东西乱七八糟的。如果当时拿镜子只是跌到床下面,我无论如何都会收拾好屋子,而不会任由一切就这么维持原状。

  我死了,我死了。我在心里这么说,下意识地走到窗边,从这里往下看去,那种飞坠的感觉又来了。我吓得后退两步,就在这是,窗框上一件东西吸引了我。

  窗框上的钉子,就是挂镜子的那一枚钉子,上面有一小片衣料在飘拂。那衣料是白色棉布衣料,似乎还有一点血迹。当时我穿的正是一件白色棉布休闲衣。我找遍自己全身,在衣襟和袖口分别缺了两块衣料,缺口毛糙,看来象是被撕扯下来的。我取下窗台上那块布,将它对在袖口上——正好吻合。就在袖口的位置,我的手腕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仿佛是被什么利器划破,袖口部位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先前我一直没注意到。我仔细察看了一下,那枚钉子上也有一点血痕迹,想必是我跌下去的时候划破手腕留下的。

  可是衣襟上缺的一块三角形衣料却没有看见。衣襟下的肌肤有一道鲜红的划痕,其中一部分已经淤青,但是没有出血,看上去象是被某种钝器划伤的。

  如果我真的曾经摔下七楼,那么……我慢慢从窗口探出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三楼的窗口,有一根铁棒伸出——那是三楼的同学用来晾晒衣服自己支的支架。铁棒上锈迹斑斑,一点飞扬的白色令我彻底地绝望了——那就是我衣襟上所缺的布料。

  没错,我的确曾经摔下七楼,在窗口的钉子上划破了手,在三楼的铁棒上划伤了腰,然后在一楼的地面上死了。

  当晚,我一个人在落雁湖畔挖了个坑,将那面镜子的镜框埋起来。我的心里觉得十分凄凉,仿佛不是在埋镜子,而是在埋葬自己。镜框有我来埋,我自己的尸体呢?

  我不知道要找谁来帮忙,这件事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说不定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可是一个人承受这样的事我受不了。于是我来找冷医生。

  段云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把目光投向冷心。冷心发现自己突然负起了把事情说完的责任,只得继续说下去。

  段云来找冷心是10月15日夜里7点,太阳终于隐没了最后一丝光芒,黑夜真正的来临了。

  到那时候,段云已经一个人在校园里转了不知多少圈,并且在落雁湖畔埋好了镜子。终于在自己疯掉之前决定来找冷心。

  冷心正准备出门锻炼身体,就看见段云飞快地进来,四处看了一阵,问道:“冷医生,这里还有别人吗?”他的脸色惨白,隐隐透着青色,整个面孔仿佛有些扭曲。冷心立刻怀疑他磕药了。这一阵南城许多高校生被发现在偷偷磕药,第三师范虽然没有发现,但是冷心作为医生还是收到了上级的警报。何况段云当时的样子实在很象资深磕药人士。

  “没有,怎么?”上上下下打量过一番后,冷心确定如果真有不良企图,这个瘦弱的学生也决不是自己对手。

  “医生,我不舒服。”段云一时间不知从和说起。

  “哦,哪里?”冷心重新穿上白大褂。

  段云又象今天一样犹豫了半天,直到冷心差点摔门而去,才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招供”。

  冷心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孩子疯了。

  段云从冷心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大声道:“医生,你认为我疯了是不是?好,只要你能确定我是疯了,我一样感激你。”

  这番话让冷心稍稍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他看出段云一定处于极度的困惑中,急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后他仔细分析了一下段云的描述,发现他的语言十分具有逻辑性,不象是个精神有毛病的人。当然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又做了一些医学上的测试,最后的结论是段云根本没有精神上的疾病。

  段云听到这个结论却并不高兴。

  “那么,请你检查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他问。

  这个提议乍一听十分荒谬,因为他显然是活生生的。可是冷心已经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也就违反常规地对段云进行了死亡测试。测试的过程中,他看到段云所指的两处擦伤。

  测试的结果,段云当然是活的。

  但是在做X光检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段云的全身骨骼显示出曾经多处骨折的痕迹,虽然都已愈合,但是仍旧让冷心觉得不可思义:那样多处的骨折,甚至多处地方是粉碎性骨折,脊柱有三段折断,其中一部分是颈椎,通常是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才可能将骨头折腾成这样,或者是受到非人的虐待——按照这样的伤势,正常人多半已经死了,最乐观的估计也是残疾。然而段云显得不知道有多么健康。冷心测试他的肢体柔韧性和关节时,都是好得不能再好。

  尤其不可思义的是,那些骨骼愈合的痕迹显然很新,应该是最近不久发生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受到这么重的伤能迅速恢复得好象没有受过伤,这简直是神迹。

  冷心几乎要相信他的话了。

  但是冷心有一个毛病:平生最怕麻烦。为了减少麻烦,能够说成一的事情他决不会说成二。如果他相信了段云的话,那么势必要惹下不小的麻烦——这么不可思义的事情,说不定会搭上性命。而且也说不定真有生命力这么强的人啊,利用这种特异的体质来捉弄医生也说不定。冷心越想就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段云愤怒中)

  所以冷心没有对段云说实话,反而胡诹了一通关于幻觉与环境的关系,说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了,段云更是糊涂透顶。然后冷心就交给他一瓶药,说是少林寺的高僧留下的,能破幻象、去妄念云云,望段云手里一塞,就算完事。可怜段云以为遇到高人,感激涕零地每天按时服用并且诵读佛经,天知道那不过是一瓶维生素罢了。过了两天,冷心就将这件事忘记了(段云这时候才知道真相,极怒,欲打冷心,被劝回)。直到发生了昨天那件事,他才知道事情果然不同寻常。所以他才那么爽快地同意与蒋世超和林丁合作,并且主动去找段云。

  好不容易等到冷心说完,段云就扑上去要打他。蒋世超拉住他道:“好了,自己人不要打!”

  然后林丁也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段云。段云听了并不觉得如何惊奇。这次遭遇使他对怪异事件的承受能力强了很多,能够接受一些以前绝对不会接受的事情。蒋世超和林丁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就相信了段云的话。只有冷心觉得有点冤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怪异事件他都没有直接参与,但最后总会与他有关。他只有自叹命薄。

  “发生那件事后,你还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没有?”蒋世超问段云。

  “没有,”段云摇摇头,“自那以后,我总怕自己是鬼或者僵尸,会不受自己控制地害了周围的人,所以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孤独些,但没有发生什么特异的事情。直到碰见你!你是七星童子,传说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是不是真的?”

  “但愿是真的,”蒋世超苦笑一下,“超自然的现象如果有超自然的力量帮助,当然更容易解决。”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段云问道。

  “接下来我们都应该好好睡一觉!”冷心说。

  这么一说,大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晚没睡了,看看表已经是早晨6点钟。不说还没什么,一说出来,每个人忽然都困倦已极,蒋世超更是打起了大大的呵吹。

  于是大家暂时压下疑虑,分头回去睡觉了。




  刘永泽的死让赵雪君受到极大打击。

  她一直在偷偷喜欢这个同学。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罢了,离漂亮相差十万八千里。刘永泽身边漂亮的女孩实在太多了,他永远也不会注
意到自己。但是即使只是梦想,她也想靠近一点。幸好他们是同班,每次上课,赵雪君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坐在他的后面。久而久之,全班都知道了她的心思,有时候会拿她开玩笑,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既然这只是一个梦,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真实性吧,她有时候这么辛酸地想。在她炽热的目光下,刘永泽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也许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许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赵雪君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年轻,年轻是有权利做一些可笑的事情的。

  然而现在,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刘永泽倒下的时候,赵雪君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她跟随人群围过去,那个冷酷的医生宣布他已经死亡,她就呆住了。

  没有很多的要求,只要远远看着他,为他的每一次成功而欣喜,只要他生活得很好,真的,这实在是很小很小的心愿啊,可是现在连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化作了泡影!

  她用一个不眠之夜和无数的眼泪来祭奠这泡末般破碎的初恋。

  凌晨三点,她拨通了表姐小敏的电话:“姐……”后面的话都被泪水堵了回去。

  小敏还没有睡:“怎么了?哭了?傻瓜!”那边传来叹息声。小敏知道她的心事。她也曾和赵雪君一起暗中窥视过那个高大的男孩,可是现在这个活生生的男孩已经成为她解剖刀下的尸体。作为一名法医她不知道解剖过多少尸体,也曾有过无数次的惋惜和感叹,可是没有一次象这样动容——毕竟,这次的解剖对象是雪君和她一起赞赏过的,象两个小女孩欣赏童话中的王子一样偷偷地看着,这种滋味,岂是他人能体会?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这句诗。

  刘永泽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并且缝合妥善。他的情况很奇怪,所有的现象都表明是被淹死的,而且是在第三师范校园内的落雁湖溺死。死者手指和脚趾的指甲内有淤泥和水草,经检查为落雁湖湖底淤泥和水草,这表明死者死前曾在水里挣扎;肺部有积水,腹腔大量积水,死亡的直接原因为缺氧窒息;死者全身湿透,根据尸体肿胀程度分析,死后应当在水里浸泡至少两个小时。

  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溺死事件,这些现象都具有典型性,并无奇特之处。问题在于现场人证的口供显然与尸检结果形成悖论:现场至少有三千人同时目睹两名死者死前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都是在踢球,死亡地点在干燥的球场,死亡后立即送公安局进行检查。因此死者的死因绝对不可能是淹死,死亡时间离解剖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绝对没有两小时之长。

  这就是为什么凌晨三点全局的干警都在开会讨论的原因。

  赵雪君在电话中要求要见刘永泽最后一面,小敏请示了局长,同意了。那个傻丫头本来准备立刻赶来,小敏好说歹说才令她勉强同意第二天白天前来。

  第二天早晨8点,赵雪君乘坐何伯的校车赶往市区。正好是星期六,周末,乘坐校车的学生有十来个。坐了几分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开始聊起天来,聊着聊着,话题不约而同地转到了昨天的事故上去了。赵雪君听他们议论纷纷,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汹涌而出,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你们是在说那两个淹死的学生吧?可怜哪,电视上报道了。”何伯不甘寂寞,也加入了谈话中。

  “电视上报道了吗?怎么说的?”学生们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被媒体报道出来了?

  何伯见大家都用心听他说话,十分高兴:“电视上说是淹死的,就在落雁湖,连淹死的过程都录下来了,两个挺好的孩子,活生生在湖里挣扎,硬是没有人去救他们啊!”他啧啧叹息。

  “何伯,你说什么啊?他们不是淹死的!”几个学生说道。大家都认为何伯是年纪大了,喜欢凑热闹瞎说,不以为意。

  何伯还要说什么,车子已经到了市区,学生们一窝蜂地下了车。

  12点钟,冷心、段云、蒋世超和林丁一边在学校食堂吃饭,一边讨论遇到的事情。

  现在他们手里的线索是:蒋世超留在梧桐树上的痕迹、段云的骨骼照片、刘永泽和肖广尸体上的提取物,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着手点。

  而这些东西,他们已经作了反复的查看,再也没有新的结论出来。

  “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段云问。

  谁也没有回答他。目前能够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

  “如果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应该还会继续发生吧?”林丁喃喃道。

  蒋世超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是继续发生事情好,还是什么也不再发生比较好。”

  “肯定还会发生,只希望不要太可怕,至少,不要死人!”冷心苦笑道。这也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那么,”段云沮丧道,“我应该算活人还是死人呢?”

  这又是一个问题。

  唉!

  回答他的是一片叹气声。

  他识趣地说:“那我还是暂定为活人好了。”他这话很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但也只能如此。

  “我去查查落雁湖的相关资料吧?”蒋世超说。

  大家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至少我们知道肖广身体上的水来自落雁湖,”蒋世超说,“这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查过的地方。总比坐着干等要好!”

  “不错,”林丁也表示赞成,“我就去查查梧桐大道和体育馆吧。”

  “那么,”冷心不怀好意地看着段云,“我是不是要对段云进行活体解剖?”

  段云愤怒地看他一眼:“解剖不行,其他的可以考虑,毕竟,”他无比伤感地加上一句,“我算不算活体也很成问题。”

  第三师范大学有百年历史,关于学校的掌故,多半都记载在大学志里。这类史料的编撰通常由历史系师生进行,因此具有相当的严谨性、真实性与科学性,相对《史记》、《资治通鉴》等史书,在自由民主气氛下编撰的校志,可信度无疑更高一筹。不过既然是人编撰的史料,难免会有些偏颇,大学志由历史系师生执笔,关于历史系的掌故自然着墨稍多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

  蒋世超越过那些不相干的段落,在字里行间隔行扫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发现了“落雁湖”三个字,连忙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

  “建校之初,校址为一片荒野,中有大坑,方圆约400平方米,常年积蓄雨水,附近时有小兽来此嬉戏。

  后本校决定于此兴建,遂开荒拓野,凸丘铲之,使与地平;凹坑填之,使与地齐;唯留此大坑,有深意。

  移河底水草与淤泥,修四岸,整轮廓,使其成湖,名曰落雁,逢秋必有雁游弋其上,是为一时佳景,可以入画。”

  以上这段文字出自《建校志》之《落雁湖记》。这些内容第三师范大学的学生都已经熟知,并无新奇之处。令蒋世超感兴趣的是“有深意”三字。在大学之中修一座湖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以这里却仿佛另有含义?难道落雁湖当真有什么神秘之处?

  不暇思考,蒋世超匆匆抄下这段文字,又继续寻找。他看书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无奈这些文字全部都是竖排,从左到右,一色蝇头小字,笔迹每过几页便有所不同,显然决非同一人书写。这是建校之初的文字,自然不免保留了中国古代痕迹。虽然后来有新的版本,但蒋世超坚持认为一定要看原本才能保证没有疏漏,到头来自讨苦吃,看得几乎成了斗鸡眼。终于又让他发现了一处。

  这次是在《人物志》的《高山流水篇》里发现的。这里说的是一个极其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在第三师范大学的入学考试中,女扮男装,考了第一名,却在入校时被人发现是女的。那时女子是不能读书的,这女子纵使才华出众,也被拒之门外。偏偏她家里又要她嫁给一名花花大少,一怒之下,她便投进落雁湖,自尽身亡,留下遗言:“愿来生为男儿,实现今生未竞之抱负。”

  这其中还有很多曲折,但是蒋世超看竖排的文字已是很不耐烦,更何况这些文字还是半文不白,大致看清内容就扫过去。

  以后就渐渐进入白话时代,文字也变成横排,且是印刷本。但正因如此,这些文字也就失去了古文的简洁精练,白话运动时代的华丽堆砌之风跃然纸上。蒋世超硬着头皮翻了几页,终于决定今天先看到这里。因为大学志发展到这里,已经分为历史、数学、哲学等几十个分部,每一部分的厚度都令人望而生畏。他恭恭敬敬地将书放回书架,长出了一口气,打定注意:决不再独自对付这些东西。其实应该叫段云来的,他对历史资料应该很有经验。

  于是出了图书馆。

  段云、冷心和林丁的调查均无收获。四个人交流心得之后,觉得大学志或许仍有资料可以挖掘,便一同又来到图书馆史料室。

  蒋世超因为之前已经努力翻找了一部分,自称精力耗损过大,要补充内力,独自拿了一本武侠小说津津有味地看。那三人瞪了他几眼,也不会真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各自抱着一堆书翻看。

  林丁和冷心翻看了一阵,也觉得内力耗损太大,便无声无息地加入了温习武侠的行列,只剩段云一个人埋头苦干。

  看了许久,眼看天色将黑,段云从书堆中直起腰来,伸展了一下四肢。那三个人连忙扔下手中的书,凑过来问:“怎么样?”段云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递给他们一张纸:“全部都抄在这里了。”

  那张纸上并没有多少文字。三人跳过蒋世超发现的那些内容,发现后面只有三段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说的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教师,自幼信奉佛教,从不杀生。日本侵华时,有一队约五百人的日本兵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偏僻的大学,面对大学里美丽的女生,兽欲横生,就要施暴。大学里的学生虽然都是斯文人,但却个个热血沸腾。就在鬼子的枪口下,这些正直的年轻人准备豁出生命维护姐妹们的尊严。眼看一场屠杀在所难免,鬼子的扳机就要扣下去时,这个青年教师走了出来。他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年轻人,穿着素色的长衫,语调温和平静,平时在学校里很有人缘。可是他当时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中国人愤怒不已。他说他家里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妹妹,愿意把她献给皇军。日本人自然是喜欢花姑娘,但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女孩放弃这么多姑娘。就叫他把自己的妹妹带来。他便穿过日军丛中,要走回家去将他的小妹妹带过来。眼看他越走越远,鬼子得意地狂笑着就要对大学生开火,一个学生愤怒不过,用一把猎枪对着那青年教师开了十多枪,直到他缓缓倒下。要知道大家对汉奸的憎恨更胜于对日本鬼子的憎恨,这一开枪,大家都大声叫好。鬼子又是一阵狂笑,忽然一个个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然后一阵抽搐,全部倒地死了。那青年教师虽然中了很多枪,却竟然没有立即就死,挣扎着告诉惊鄂的众人千万不要碰那些尸体。原来那教师是教化学的,他利用自己的知识毒死了鬼子。不过他自己是佛教徒,杀生为极大罪孽,所以也没有打算活下去,因此他非但丝毫不怪那个对他开枪的学生,反而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多谢成全!”那学生后悔万分,于当夜跳进落雁湖以死谢罪。

  第二个故事是说解放战争期间,学校的一名老教师,是地下党员。有一次奉命将一批伤员藏在学校的储藏室里。却不料来了一队敌军,为首的军官竟然是她儿子。她苦劝儿子弃暗投明,甚至表明自己的身份。儿子假意答应,老教师高兴不已,对自己的亲骨肉没有怀疑,最终导致那批伤员的惨死。当时鲜血横流,落雁湖的水有大半被染红。老教师发狂般地要杀儿子,却始终下不了手,无可奈何之下,投入落雁湖自杀身亡。那儿子见母亲死了,突然良心发现,也在湖边饮弹自尽。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十年动乱期间。学校的一名学生在回家度假的时候,被当地的红卫兵煽动,参加了造反行动,但是回到校园里,又被这里的学术气氛所感染,两种思想剧烈斗争,他无法抉择孰对孰错,最后跳进落雁湖一了百了。

  这三个故事看得几个人热血澎湃,仿佛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是看来看去,这些故事都光明正大,实在没有诡异之处,虽能发人深省,却对眼前的问题并无帮助。

  段云有些委屈地道:“只有这些资料了,我找得很辛苦呢。”

  难道事情又陷入僵局?难道他们只有坐等事情的发生吗?

  几个人都心有不甘,一时之间却又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冷心回到医务室,却看见门前围了几个人,看见他来,都松了一口气:“冷医生,你快来,有伤员!”

  冷心立即快步走进医务室。


  医务室里的治疗台上躺着一个男学生,满头满脸鲜血淋漓,不住大声呻吟。旁边的人大声叫他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冷心一边迅速治疗,一边询问是怎么回事,但在场的人好象都不太清楚,只说他们回到寝室就看见这学生这个样子倒在地上,神志也不清醒,就赶紧送到医务室来了。

  这名学生的伤势颇为严重,主要集中在头部。他的头皮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摩擦过,全部翻了起来,血肉模糊,头发也所剩无几。而且那些摩擦的痕迹并没有连成片,而是分成许多小块,好象那种令他头皮受损的东西是一下一下地摩擦他的头皮。他的脸部、耳朵、肩膀、手臂都有类似的伤痕,但都没有头顶来得严重。这种伤痕非常象车祸中人被车拖着走时的划痕,但那种痕迹通常都集中在身体部位,象这样主要目标为头顶的情况,冷心还没有见过。偶然也可能会出现头顶遭遇重大摩擦而受伤,但在那种情况下,伤者一般都会挣扎逃避,决无可能任其一下又一下地不断摩擦而留下如此多痕迹。

  伤者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属于正常范围内的昏迷,暂时还没必要移送校医院。实际上,冷心的医术在校医院内也是颇受好评的,所以才要他独自驻留作为前哨的医务室。

  冷心将伤者留在观察室休息,同时留下来的还有伤者的一个同学,其他人都散去了。

  两个人闲来没事,免不了就会谈话。冷心对这名学生的受伤经历很感兴趣,那位作陪的学生看来也对此事有一番话说,两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受伤的学生叫路扬,是数学系一年级的新生,平时表现很好,几乎从没和人吵过嘴。作陪的是他同寝室的室友李长歌,跟他同班。

  今天下午,寝室的学生都出去上网,路扬一个人留在寝室。他也不是不想出去,但是因为中午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碳素墨水,弄得寝室的地面一塌糊涂,大家就罚他把地板拖干净。

  虽然是罚他,其实大家还是很讲义气的,为他在电脑室留了一个座。谁知道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还不见他来,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李长歌跟他很要好,就回去找他,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想回寝室拿东西的同学。

  他们的寝室在6楼,下午的时候,有些同学没有上课,就留在宿舍里。他们对门寝室的一窝兄弟就敞开大门打牌。

  从楼梯上去,右手第三间就是他们寝室。右手第一、第二间的房门都打开着,寝室里的学生们在大扫除,见他们回来都打招呼。

  然而他们寝室的门却是紧闭的。

  他们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几个人都以为路扬出去了。

  打开门一看,路扬面朝门口扑倒在地,面目全被鲜血掩盖住了。

  当时他们大吃一惊,立刻冲过去扶起他,李长歌因为冲得急,还被横在地上的拖把

  给拌了一跤。

  路扬那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他们摇了摇,没有醒,四周都是斑斑点点的血痕。不敢迟疑,几个人立即将他送到医务室。途中,路扬渐渐苏醒,开始大声呻吟,但问他什么都不回答,神志并不十分清醒。

  后来的事情,冷心都知道了。

  冷心的一贯作风是不管闲事。但是这次他隐隐觉得路扬的伤和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某种联系,因此详细地问清楚。

  过了一会儿,路扬终于完全清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他非常惊讶:“我怎么了?”

  “你受伤了,难道你不知道?”李长歌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受伤?”路扬甩甩头,一阵剧痛和晕眩,再摸摸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他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我怎么受的伤?”

  “你真不知道?”李长歌也很惊讶,但立刻就释然了,“也许你受伤后立即就昏过去了。”

  “是吗?”路扬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想了一阵,终于苦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在拖地,yy的评书刚刚开始,然后…….然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听到yy的评书开始?”李长歌大声问。

  他的声音十分巨大,眉毛几乎跳到了头顶上,表情是不可思议至极。冷心和路扬都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大声重复:“你听到yy的评书开始?你确定?”

  路扬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侧着头又仔细回想了一阵,肯定地点点头:“确定。我记得当时拖地正好拖到门口,门口有一块陈年污迹,形状很象一副眼睛,我拖了很久都没有擦去,就在这时yy的评书开始了,我还看了看表,正好是下午3点半,平时yy的评书都是这个时候开始。”

  “但是,我们进门的时候,也正好是3点半,那时候寝室里的收音机的确是开的,yy的评书的确刚刚才开始,但是你已经在地下昏迷不醒了!”李长歌说得激动,已经站得笔直。

  路扬困惑地回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与昏迷有关的事情。

  冷心更加觉得路扬的遭遇有值得调查的地方。

  留下李长歌照料路扬,冷心独自来到他们的寝室。寝室里其他的同学正在打扫卫生,地上湿漉漉的。看见冷心来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围上来问路扬的情况。

  但是冷心已经被房里的情况给震撼了,无暇回答他们。

  房间里的地面已经被拖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斑斑的血迹无法拭去。水泥地板上通常都有极细小的蜂窝般的孔,血迹渗入这些小孔,很难擦去。房间地面上满布着这样顽固的血痕。

  旁边一名手拿拖把的同学无奈地一笑:“实在没法拖干净了。这已经好多了,刚进门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到了凶案现场,地上不但有血迹,还有头发和皮肉,就象有人按着路扬的头在地上来回摩擦似的。路扬还好吗?”

  冷心简单地说了一下路扬的情况,又俯下身查看起地面来了。地面被拖过之后,留下的线索已经很少,但还是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寝室的地面是水泥的,可能因为质量的问题,渐渐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光滑,变得象橘子皮一样满是细小的孔,所以血迹能够渗透进地板里面。这些小孔有些地方变得很脆,重物一挫就会产生一些粉末,同时留下一点印记,因此地板上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挫痕,这也不足为奇。因为挫痕通常都是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痕迹的形状和深浅都会不一致,奇怪的是,地板上在上述自然痕迹之外,还大面积分布着同一种痕迹。这种痕迹外形为点状,遍布整个地面,所有的痕迹深浅、大小都几乎一样,看来就象是有某种东西一下又一下地顿在地面上,

  而且每次顿的位置都不同。从这些点状痕迹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新近留下的。

  “这是怎么来的?”冷心指着这些痕迹问旁边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是从路扬出事后才发现的。

  冷心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再没有发现什么。

  已是6点钟,夜晚快要来临了。

  蒋世超和林丁回到寝室,赫然发现门口坐着一只黑猫。

  每次看见这只黑猫,就必然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两个对它印象极其恶劣,只是看在赵雪君的面子上才没有踢它一脚。它显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不讨好,不但不巴结他们,反而骄傲地横了他们一眼,自己开始洗脸,不将两人放在眼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妈呢?”林丁恶声恶气地问它,当然并没有指望它回答。

  它自然也不会理会他,蒋世超说:“它妈在那呢。”

  赵雪君坐在蒋世超的床上,看来正在等他们。

  “美女,跟你儿子一起来串门呢?”林丁哈哈一笑,但笑声很快吞了下去。

  因为赵雪君的神情一看就不是来串门的。

  她坐在蒋世超的床上,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却还是不停地发抖。她的面孔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而且一粒粒满是鸡皮疙瘩。看见蒋世超和林丁进来,她双唇不住颤动,似乎有话要说,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中午就来了,说要找世超,然后就一直这个样子没有变。”同寝室的一个同学无可奈何地说。

  赵雪君并不是美女,但也长得纤弱可人,这名同学本来很有跟她认识的意思,不料他一开口,赵雪君就吓得全身一抖,万分惊恐地望着他,弄得他不胜尴尬。后来赵雪君的状态实在太不正常,他颇为害怕,又找不到蒋世超,又不好意思赶她走,更不放心将这种状态的她独自留在寝室,便赶紧到旁边寝室拉了两个同学来作陪。现在蒋世超回来,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算是交了差,立即跟那两个同学出去活动去了。

  “你怎么了?”蒋世超和林丁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

  赵雪君无疑是很想说话的,然而无法控制的颤抖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蒋世超在她身边坐下来,赵雪君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她本来一直抱着暖炉,但是双手却还是冰冷彻骨,而且抖动得如此厉害,连蒋世超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蒋世超反手将她的双手握住,林丁同时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别害怕,我们在这里,别害怕。”他们实在不忍心看见赵雪君如此模样。

  他们的安慰果然有效,赵雪君的颤抖虽未停止,但已经好得多了。林丁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了一阵,似乎从茶的温度里获得了能量,总算能够说话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两个男孩的极大兴趣:“刘永泽和肖广的死有古怪。”

  “哦?”蒋世超说了这一个字,就静静地等着听下文



  赵雪君到公安局看过刘永泽的尸体后,一直在哭。她的表姐百般安慰也没有用。直到中午时分,她才渐渐地止住眼泪,上了校车。

  周末的时候,出外玩耍或采购的学生不玩到天黑是不舍得回校的,中午的车上又只
有她一个乘客。何伯认出她,跟她打招呼,并且兴致很高地和她聊天。她心里正难过,没有心思理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何伯也不在乎,他只不过要一个人听他说话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雪君从自己悲伤的世界中“醒”过来,何伯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正觉得不耐烦,却猛然从何伯的话里听见了“刘永泽”三个字,精神一紧,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但何伯显然刚刚结束这个话题,很快又说别的事情去了。

  她等了一阵,何伯显然对目前的话题非常来劲,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继续关于刘永泽的话题了,顾不得礼貌,她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问起刘永泽的事情。何伯并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相反对此非常高兴,总算有人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他求之不得,立刻原原本本地详细说了出来。

  昨天下午,何伯正好休息,一个人躺在他宿舍里的小床上,小床靠脚的那头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何伯打开电视机,刚开始还好好地在演电视剧,到了快三点的时候,突然屏幕上一片雪花点,什么图象也没有了。何伯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况,这台电视机服役时间实在太久了,偶然出点问题是很正常的。他象以前一样调整了一下电视天线,过不了多久,屏幕上又出现了图象,不是很清晰,时常有点变形,有时候还会有雪花点冒出来,声音效果也不好,发出极大的嘈杂声。何伯又调整了半天天线,情况一点改善也没有。他只好往枕头上一靠,将就着看下去——没有办法,这台电视机只能收到一个频道。

  电视里播放的已经不是刚才那部电视剧,而是一段新闻。何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刚才那部电视剧才刚刚开始,通常要播到下午四点半。但是他也没有深想,反正一个人呆在寝室也无聊,就继续保持休息的姿势看新闻。

  虽然是新闻,却没有看见记者,只依稀听见有记者的声音,但是因为电视机的效果实在太差,一点也听不清楚这记者说的是什么,甚至连记者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画面仿佛是在一处公园,绿柳低拂,两个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下围棋,他们似乎下得十分投入,半天动也不动,棋盘黑白相间,十分清楚,那两个年轻人的脸却不断扭曲,根本看不清楚。何伯平时也喜欢下两手围棋,于棋道也略懂一点,看出那盘棋已经快下到尽头,却是谁也占不到便宜。

  接着只听“扑通、扑通”两声水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这两声水声倒是分外清晰。画面迅速转移到一处水面,水波震荡,两个年轻人正在水里扑腾,镜头迅速拉近,渐渐看得清楚那两个人的脸,赫然便是刘永泽和肖广。

  刘永泽和肖广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过何伯认识他们并不是因为这个。这两个学生和何伯都喜欢下棋,没事就爱到湖边柳树底下玩两手,一来二去,就成为忘年棋友。何伯固然喜欢围棋,无奈一手臭棋,没人愿意跟他下;刘永泽和肖广的棋艺却极好,更难得的是他们对何伯的棋艺很能包容。

  当下何伯看见他们出了事,立刻由躺姿转为坐姿,身体前顷,靠近屏幕。

  刘永泽和肖广好似一点水性也不会,四肢在水里乱划,大声地呼救,呼救的声音也是清清除楚,但是旁边记者解说的声音却又一点也听不清。镜头已经很近,几乎可以看得清两人脸上的毛孔,他们那种恐惧万分的神情和瞪圆的眼睛,也是再清楚不过。

  忽然镜头又转移到了岸上,依旧是两个年轻人在下围棋,依旧是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何伯已经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是刘永泽和肖广。接着就有一个小伙子从远处飞奔过来,跑到这两个人面前指手划脚,很激动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一片嘈杂的干扰声,那小伙子的脸也和两个下围棋的年轻人一样扭曲不清。

  镜头在这里停了大约一分钟,何伯很担心他两个小朋友的安危,一心盼望知道他们到底怎样了,哪知镜头晃了两晃,现出一小块石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雁”字。何伯忽然觉得这石碑有些面熟,再看四周的环境,也是十分熟悉,正在回想,屏幕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画面也没有,传来一阵“嘈嘈”之声。何伯一边思索,一边伸手准备关电视机,身体便靠近了屏幕,猛然一个响亮的男声从屏幕后响起:“和了!”吓了他一大跳。他后退一点,等了几分钟,电视上却再没有声音和图象。于是他拔掉电源,专心记忆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总算让他记起,原来电视上的地方竟然就是落雁湖。他立刻下床,朝落雁湖飞奔而去。

  落雁湖畔清风拂面,几个学生在柳树底下看书,并没有人下棋,湖面一片平静,并没有看见刘永泽和肖广。他拉住一个学生问道:“刚才落水的人呢?”那学生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落水的人?我在这里看了一下午的书,没有看见有人落水。”他定定神一想,不觉骂自己傻:电视上都播出新闻了,自然不是今天下午的事了。虽然很担心两人的状况,但又别无他法可想,只得暂且回去。好在学校消息传播迅速,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很快就会知道的。

  当天晚上,他就听得有人议论说刘永泽和肖广死了,并且死得很奇特。象那样的情形他当然也打听出来了,不过总不相信罢了。他想校园传闻毕竟不如新闻来得可靠,便在内心认定两人必定是淹死的,至于离奇死亡的传说,不过是学生们闲来造谣罢了。

  何伯是从电视上看见这件事情的,当然可以对一切无法解释的状况冠以“造谣”之名,但是赵雪君当时却在现场,现场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甚至刘永泽的尸体,她也曾近在咫尺地看过。她当时就觉得两人的死状非常不可理喻,从那以后又一直听见别人议论这件事的诡异,心里已经存了很多疑问,却因为悲伤过度,并不知道害怕。

  然而何伯的故事一说,那些疑问全部涌上心头,而且又增加了许多可疑之处,只是一时头脑极度混乱,无法归纳一条线索出来。她在车上茫然望向窗外,但见四野茫茫,野草低伏,天空中几朵乱云,一派萧条之气。第三师范矗立在地平线上,上接高天,下接荒原,云朵低低压在学校上空,透出一丝无法言说的气氛。恐惧突然从她心里井喷出来,无法抑制,她很想叫何伯掉转车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吸引着她要回到学校去。何伯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调,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情。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回到寝室,室友们都出去了,她一个人独自坐了一会,仍旧是十分害怕,但又不知道具体害怕什么,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忍受独自呆着。于是她走了出来,出得门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偶然听到有人提到“七星童子”几个字,猛然想到蒋世超的奇特之处,或许可以解开自己心头疑惑,便径直来了。

  蒋世超和林丁听完,又是别有一番感受。他们两人曾经有过一段离奇的遭遇,这遭遇奇怪到连他们到现在都不能完全证实是不是幻觉。赵雪君所说的何伯的情况,和他们当初很有些相似。何伯也是一个人看见了和绝大多数人看见的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何伯看见的是真实的,那么当时那场球赛的观众看见的就全部都是假的,然而当时冷心又确实从两具尸体上提取了证据,这些东西还非常真实地存在于冷心的冰柜里,直到今天中午冷心和段云还曾经真真切切地用它们做过实验,因此它们的真实性是无庸质疑的。这样看来产生幻觉的很可能是何伯,甚至他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蒋世超和林丁就会这样看待何伯的故事,然而经历了梧桐大道、段云和两位球员的事情之后,他们已经学会接受一些看起来荒谬的说法——何况何伯的经历也是发生在怪事频生的这一段时期,因此与其说他是做梦,不如说他是遭遇了无法解释的怪异事件。

  如果能够证实何伯的确是做梦或者产生了幻觉,那么事情就要简单得多,否则尚有许多疑点无法解释。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再去找一趟何伯。之前赵雪君实在太恐惧,现在有两个朋友在身边,便觉得好了很多,然而心低那种难言的况味仍旧是不时涌上来,使得她的身躯仍旧不时地微微发颤。无论如何,至少她面色上已经些须恢复了些红润,这让那两人放心不少,同意她一起去何伯家里。

  何伯住的寝室是在教工宿舍一栋,位于学校后门,相对于学生宿舍,要冷清偏僻得多。三人去的时候正好是下午5点种左右,宿舍里的职工都未下班,门前一个人也没有。

  何伯住在一楼走廊尽头的小房子里,门上贴着一张半新不旧的财神像。三人敲了很久的门,又叫他的名字,始终没有人应门。赵雪君猛然省悟到他一定是出车去了,不由歉意地对另两人说了。于是相约晚上8点半以后再来——那时他一定已经回来了。

  职工宿舍一栋前面不远就是学生宿舍一栋,段云就住在这里。蒋世超和林丁自从听说段云的故事后还从没有来过他的寝室,此时既然经过,就顺便上去看看。赵雪君心神已经安定很多,又恰好遇见同寝室的同学,便跟她们一起回宿舍去了。

  在门房问了段云的寝室号,是701,7楼楼梯右手第三间。段云的寝室门是虚掩的,两人推们进去,看见冷心也在,和段云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段云看见他们来,十分高兴,立刻起身迎接:“你们来了,太好了,正想去找你们呢!”

  “找我们什么事?是不是终于证明你是死人了?恭喜恭喜啊,可以入土为安了!”林丁开玩笑道。段云做了一个打他的手势。

  蒋世超见冷心一直没有说话,仿佛正在想什么,便走过去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我在想,”冷心慢吞吞地说,“为什么所有的怪事都要找上我呢?”

  蒋世超以为他说的还是他们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情,正想形式主义地安慰一下,段云已经开腔道:“他又遇到怪事了。”然后不等其他人开口,他就将冷心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蒋世超和林丁对此事很感兴趣,忙问这个学生住在什么地方。冷心和段云对望一眼,苦笑一下:“就住在段云楼下!”两人一怔:怎么这么巧。

  既然是在楼下,就顺便去看看也很方便。四个人便一起下了楼。见到寝室里的血迹,蒋世超和林丁都觉得触目惊心。段云虽然比他们先听说这个故事,但并没有下来看过现场,现在被这种场面吓得面色苍白,不断拭着眼镜片。

  “但是这并不能算怪事,也许是有什么人进来打伤了他啊!”蒋世超最先清醒过来。其他三人不觉一怔。由于这段时间见到和听到了几件怪事,他们遇到这件事情就很自然地将它与那些古怪事件联系起来,却完全忘记了这毕竟还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所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能够用常理来解决。冷心第一次用钦佩的眼神看了看蒋世超,什么也没说。段云早已佩服得不知如何是好:“七星童子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是正常事件,我们就让校保安处理吧,我正好肚子饿了。”说完便拉着他们想出门。

  “但也不能证明不是怪事,对不对?”冷心淡淡道。林丁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蒋世超赞同地说:“冷心说得对,是不是怪事还要问问才知道。”

  路扬出事的时候,对面和左边的寝室门都是大开的,如果有人从楼梯上来进入路扬的601寝室,必然会有人看到。他们到各个寝室逐一问了,那些同学都坚定地说绝对没有人上来。对面寝室的同学更加排除了有人上来他们没注意的情况,因为对面寝室的同学今天下午一直在打牌,为了防止老师突然抽查寝室风纪,大家轮流坐在门口充当卫兵,用他们的话说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漏过他们的眼睛。

  这就排除了有人从楼梯上来的可能。

  601寝室的右边就是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林丁快步走过去,只见窗插销已经被生锈的粗铁丝缠绕了几圈,是当初前几届学生为了防止小偷从窗里爬近来而缠上的,铁丝和插销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显然,也没有人从窗户爬进来。

  四人一商量,便暂时将这件事也归入到怪事一类。之所以是暂时,是因为社会上有很多密室奇案,最后都发现是人为,这件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大家又在601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出门时,段云的眼睛忽然从鼻梁上滑下来,他赶紧用手扶住,一下没看清路,碰地一声撞在门上。门本来是打开,被他一撞便朝墙上弹去,只听门后碰的一声,接着一个拖把就倒了起来。段云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拖把扶起,正要原样放好,忽然听到蒋世超说:“等等!”他一楞,维持原姿势不变,莫名其妙地看着蒋世超。

  蒋世超走上来,接过拖把,细细看了一遍,冷心和林丁也围上来看,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点点头。段云也看了半天,只见那拖把手柄端头全部被血染红,不由一阵心悸,闭了闭眼睛,再看时,终于也看出一点怪异之处。

  手柄端头本来是光滑的,现在却一团模糊,木头裂开成絮状,仿佛是在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很狠地挫了很多下,有几道裂纹直向下走了好几寸。通常拖把手柄这边都是被人握在手里,连灰尘都很少沾,何况是这么惨烈的模样?

  虽然看了出来,他却一时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于是自然地向蒋世超望去。不等蒋世超开口,冷心已经将拖把倒过来,手柄一端向着地面。他慢慢地放低拖把,直到拖把的端头碰到地面才停下,接着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蒋世超和林丁蹲下身,细细察看了一通,点点头。

  段云这时也已经明白了,原来这地上无数顿挫的痕迹竟然和拖把头非常吻合,看来是有人倒提了拖把,将其不断在地板上顿,才在地板和拖把上留下了痕迹。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路扬就是被拖把顿晕过去的?”他大声问,以为自己找到了关键。

  冷心立刻否认。路扬的伤口是摩擦的痕迹,显然不是拖把所能留下的。而且根据李长歌的描述,路扬似乎是被人拖着头在地上来回摩擦。

  “这是怎么回事?”段云问,“有人将路扬的头在地上来回摩擦,然后用拖把手柄在地上顿,这样做是为什么?”

  林丁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这几天我们遇到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常理能够解释的?”他将赵雪君所说的事说了出来,段云和冷心都非常惊讶,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就要去找赵雪君。蒋世超看看时间,已经7点钟了,便提议先去吃饭,然后再慢慢做其他事情。

  几个人吃了饭、洗过澡,已经是8点钟。天完全黑了。当时蒋世超跟赵雪君约好的是8点半去找何伯,看看只有半个钟头,几人便一起往女2栋宿舍来了。

  站在楼底下一喊,赵雪君很快便跑了出来。会合后,简单介绍一下,段云免不了又脸红一阵,5人就朝职工宿舍一栋去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4 发表于: 2007-02-01
何伯正守着他那台破电视机又拍又打,房门大开着,门口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几个学生的到来令何伯很意外,这中间他只认识赵雪君,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他天生好客,立即招呼他们坐下。

  房间很小,里面陈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柜上放着电视机,墙角放着杯盆之类生活用品,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张小四方桌,上面的饭盒里残留着饭菜还未收拾。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竹椅,何伯在椅子上坐了,几个学生就只好挤坐在床上。何伯见了,不好意思地一笑,又出去借了几把方凳回来。

  “还是为昨天下午的事情吧?”何伯笑道,“这个女学生一来我就知道肯定是为那回事,对不?”

  赵雪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何伯,你再说仔细一点!”

  何伯也不问原因,就又从头至尾将那件事详详细细地再说了一遍,和赵雪君说的内容一样。蒋世超听完,就起身看电视机。电视上正播放黄金时段的节目,画面不时歪扯一下,噪音也很厉害。但是纵使画面如何扭曲,人的面孔都还是大致能够辨认出来。

  “何伯,那天电视上除了肖广和刘永泽之外,其他人的脸真的完全辨认不清?”他问。

  何伯肯定地点点头:“一点也认不出来。那天电视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效果比今天差多了,人的脸都好象蒙了一层红色的水,不停地晃动,那水还不是透明的,只能大致看见鼻子高出来、眼睛凹下去,其他都分辨不出来。肖广和刘永泽的脸倒是清清楚楚!”

  “那么,”冷心接下去问,“您真的没看见记者?从头至尾都没看见?”

  “是的,”何伯说,“我也纳闷,平常记者多想在电视上露脸啊,这回连脸的影子都没出现一下,真是怪了。”

  几个人对望一眼,又问了一个问题:“最后那声‘和了’,您听清楚了吗?是什么意思?”

  “当然听清楚了,而且我猜肯定是那两个下棋的学生的围棋和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这记者录象怎么东一下西一下,结尾也莫名其妙,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何伯唠唠叨叨。

  “那天,除了这件事,您还遇到什么怪事没有?”蒋世超问。

  何伯立刻来了精神:“当然有哇,说起这事,可再奇怪没有了。那天我看完电视,就打了一盆水洗脸。那水是自来水,打来的时候干净得很。可是等我将脸浸在水中的时候,猛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刮了我的脸一下,痛得我一抬头,一照镜子,就留下了一道印。你们看!”他绷紧面皮对着灯光展示给大家看,只见他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之间果然有一道红色伤痕,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样。

  “当时脸盆里哪来什么东西划我的脸啊?更奇怪的是,当我往盆里看时,竟然发现水中混了很多淤泥,还有几根水草,真邪门!”何伯说。说完他将眼珠在几个学生脸上溜来溜去,笑道:“学生,你们今天一来,我就知道你们不止是好奇这么简单。我老何年纪一大把,也知道一些古怪的事情,虽说不怕邪,但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这两个孩子死得古怪,我看哪,这还没完!”说着叹了口气。

  “何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赵雪君急切地说。

  何伯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什么?我只喜欢下棋,说到下棋,肖广和刘永泽也算厉害的了,可是谁也比不过当年校园里的棋圣,那才是……”眼看他要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棋经,几个人该问的话也问完了,赶紧告辞。何伯似乎意犹未竟,一边送他们出门还一边唠叨着棋圣的往事。大家也没心思听,七嘴八舌地客套几句就走了。

  出得门来,冷心直奔医务室而去,段云在后面大声喊他,他头也不回道:“我现在有一个疑问,你们也来吧!”大家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

  冷心回到医务室,立刻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几个小密封袋。段云中午曾和他一起仔细研究过这些东西,一眼就认出这是从肖广和刘永泽身上提取的物体。冷心将其中一袋物体做了一番处理之后,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崭新的密封袋,将其中的物体也处理了一阵,终于长吁一口气:“果然没错!”

  “什么?”其他几个人都追问。

  他指着那个新的密封袋道:“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何伯脸上的表皮组织,是我刚才趁他不留神提取的,”他又指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袋东西道:“这是从肖广手指甲缝里提取的人体组织和血液样本。刚才我已经做过比较,这两袋东西出自同一个人。”

  “这说明什么?”赵雪君还是没听明白。

  “这说明,”蒋世超缓缓道,“何伯脸上的那道伤痕是肖广划伤的。”

  林丁也立刻反应过来:“何伯在洗脸的时候被划伤了脸,这时候正好是我们在球场看见肖广和刘永泽出事的时候,同时电视上正显示的他们两人落水呼救的场面,并且何伯的水盆里出现了淤泥和水草。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何伯的水盆和落雁湖相通,水盆里的淤泥和水草都来自落雁湖,而何伯脸上的上,也来自在落雁湖里挣扎的肖广。问题是,我们在球场上目睹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呢?”

  他说完,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说话,只有各自大声喘气的声音。

  这种推测离奇无比,但结合目前情况来看,却又十分准确,一切都显示事情正是这个样子。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呢?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如此古怪的事情,加上如此古怪的推论,赵雪君已经承受到了极限,忽然大叫一声,就要往外跑。林丁立刻拉住她:“你干什么?”

  “疯子,”赵雪君一边哭一边使劲挣扎,“你们都是疯子,我也是疯子,何伯也是疯子,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不可能的,我们大家都疯了,我要进疯人院!”她本是个十分瘦弱的女孩,可是在歇斯底里的情况下,林丁和段云两个人竟然都拉不住她。

  “啪!”一声脆响。冷心走上去,打了她一个耳光。她惊呆了,望着他不说话。

  “你闹够了?”冷心不耐烦地看着她,“你要是不能接受可以随时走,但是不能将这一切告诉别人,除非你真想被关进精神病院。”

  赵雪君从小到大也是家里的宝贝,不要说耳光,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加上长得纤弱,周围的男女同学都很照顾她,不料今天碰上冷心这样的家伙,顿时止住哭喊,愣愣地望着他。冷心却不再看她,转过头跟蒋世超大皱眉头,用唇语说:“女人就是麻烦。”

  其他三人看了他的口型,都忍住笑上来安慰赵雪君。她原本也只是一时激动发泄一下,被冷心一巴掌掴醒,当然也不会再哭。只是这一耳光挨得很委屈,眼光不住地扫冷心。三个男生就将冷心推上来,强迫他道歉。冷心撇撇嘴,眼睛望着天花板道:“不该打你,哼哼!”他的态度应该不能说是很好,但是肯道歉也很不错了。于是大家言归于好,坐下来讨论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现在我来归纳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蒋世超说。

  “10月14日,星期一,段云从七楼摔下来,当时感觉自己死去,事后发现身上骨骼多处折断,镜子摔得粉碎,但是他居然完好无损,他骨骼的照片可以证明他不是撒谎;10月15日,星期二,我和林丁在梧桐大道发现周围的人都消失了,然后又离奇出现,我在梧桐树上刻的痕迹可以证明我们不是幻觉;10月18日,星期五,我们在球场亲眼目睹刘永泽和肖广离奇死亡,事后我、林丁和冷心经过化验,证明两人全身的液体都是落雁湖的水,并且还沾有水草,同时,何伯在电视上看见两人淹死,并且在洗脸时发现盆里的水与落雁湖水相通,很可能被肖广在脸上划了一下;10月16日,星期六,也就是今天,我们在图书馆查到落雁湖发生过及起死亡事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事情和这几件事有必然联系,还是今天,路扬的头部被大面积摩擦重伤,房间地板和拖把端头有顿挫痕迹。你们看出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没有?”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冷心接着说,“星期一和星期二发生了事故,星期五和星期六也发生了事故,我一直在想,如果这几件事是有联系的话,那么为什么星期三和星期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呢?”

  “不是没有发生事情,”蒋世超道,“如果你没有碰到我和林丁,你不会知道我们的遭遇,如果你没有碰到段云,你也不会知道段云的遭遇,其他两件事情也是出于偶然才被我们知道的。我想,星期三和星期四很可能也有人遇到了怪事,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是的,”林丁点点头,“我还发现一点:段云和路扬的遭遇十分相似,而何伯遇到的事情和我们遇到的也很类似。”

  蒋世超赞同他的话,但是他还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段云对事故发生时的情况很清楚,但是后来本人身上没有留下明显伤痕,路扬则相反,事故发生时的情况本人一无所知,但是留下了一身的伤;而我们遇到的事情则在我们这边有梧桐树上的刻痕证明遭遇的真实性,在其他人那边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否产生了幻觉;何伯遇到的事情有脸上的伤痕证明他不是幻觉,而在其他人,也就是包括我们在内的看球的人,有肖广和刘永泽倒在操场上的尸体为证。”

  “还有一件事,我和路扬住在同一栋宿舍的同一个号码的房间,只不过楼层不同,我在七楼,而路扬在六楼。”段云补充道。

  “之前我们一直在图书馆找关于落雁湖的资料,但是根据这四件事情综合起来看,只有两件的事情和落雁湖有关,而且这两件事还可以说是一件事,另两件事情则和男生宿舍一栋有关。对了,肖广和刘永泽住哪?”蒋世超问。

  “男二栋。”赵雪君对情况还不是特别了解,但关于刘永泽的事情她可是再清楚不过。

  “哦。”那几个男生似乎有些失望——看来这事情和男一栋似乎也没有特殊联系。

  蒋世超总结道:“我想我们应该先查清楚以下几件事情:1.落雁湖究竟在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2.事故全发生在男生身上,究竟是和男生宿舍有关,还是和男生有关。3.我和林丁的遭遇,要找到证据证明其他人当时有没有产生幻觉。4.查清楚星期三和星期四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5.再次查清楚段云、路扬、肖广和刘永泽出事前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的事情,尤其是肖广和刘永泽。6.弄清楚公安局的结论。7.所有事件中的细节。”

  其他人都赞同他的看法。接下来的就是分工了。落雁湖和男生宿舍的资料多半要到图书馆去找,这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段云头上;蒋世超和林丁负责调查他们出事那天其他人究竟是否产生幻觉以及其他事件中的细节;段云、路扬出事前后发生的事情由冷心调查;赵雪君则负责查明肖广和刘永泽出事前做过些什么、以及公安局所下的结论。至于星期三和星期四是否发生怪事,大家都各自利用熟人打听。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段云到图书馆时已经是十点钟,图书馆里的同学已经不多,只在自习桌前有八九个人。学院志是冷僻的书目,翻阅的人较少,因而也放置在最靠里的书架上。那一架书多半都是线装书,而且都积满灰尘。上次他们查阅的时候就曾经弄了一头一脸的灰,这次的情况并未改善。段云打了几个喷嚏,又一心一意地查找起来。仍旧是上次那些内容,没有什么新的
发现。他揉揉眼睛,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钟:已经十一点了。正要打道回府,眼光略略一扫,发现了一些东西。

  就在放学院志的这一个书架上,与段云齐肩的那一格中,竟然有一幅异常清晰的图画。画面上是个长衫的青年,蓄着短发,看来大概是民国时代的人。这青年面目英俊,嘴边含着笑意,眉宇间一派慈和。作画的人看来对此人极其熟悉,并且画技相当高超,不但运笔流畅自如,而且形神兼备。更难得的是,这幅画不是用常规工具画上去的,画者采用的手段巧妙非常,简直是登峰造极之作。

  这个书架因为很少有人光顾,积满了常年的灰尘。这画便是利用灰尘画出来的,但又和一般人的画法不同。一般人在灰尘多的地方,偶然也会随手画两笔,都是在灰尘之中用手指或其他物体画过,画过的地方灰尘被拭去,画就出来了。但是这幅画恰恰相反,整个画所在的一格书架都干净异常,纤尘不染,但是那幅画的每一笔一划,竟然都是灰尘组成,因此画面凸起于书架之上。段云起先认为是有人弄了些灰尘来堆积出画,但这些灰尘细而漂浮,绝不似人为堆积的那般沉重塌实,显然是陈年累积的灰尘。这样看来是有人在这一格书架上精心浮雕了一幅灰尘画,然而画者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呢?这幅画随便一阵风就会被破坏掉,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段云凝神想了一阵,依旧想不明白,认为可能是艺术系的那些天才搞的古怪玩意,正要走,却又发现一点新东西。那幅画人物的衣衫褶皱十分自然,仿佛有微风正在吹拂他的衣服,段云这一走动,发现这些褶皱竟然是几个字:“自秋桐以后,佛陀隐匿。”段云一见“秋桐”这个名字,心中一动,连忙折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学院志,匆匆翻到“热血篇”,果然看见了这个名字。

  热血篇里记载的就是那个为了杀日本鬼子不惜牺牲自己的青年教师,他的名字叫古秋桐。上面有一段对他的简单介绍:“桐之为人,温和慈善,向不与人争,素爱着长衫,飘然有隐士风范。”显然这幅画画的就是古秋桐。只是那句“自秋桐以后,佛陀隐匿”又是什么意思呢?段云陷入沉思。突然一阵风吹过,灰尘四起,那幅画就此消失不见了。他连忙又四处翻查与古秋桐有关的资料,却除了上次和这次查的这些,再没有更多了。

  这幅画显然画上去不久,甚至应该是在段云翻书之后才画的,否则以段云翻书的生猛劲头,这画纵使不消失,也必定会残缺不全,不致如此完美。然而段云刚才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走近这个书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段云低头思索之际,却发现书架底下一双足迹。那足迹就在段云的双脚前方,仿佛是有个人刚才正站在段云面前,并且足尖抵着段云的足尖,似乎和段云面对面地站着。依照两人双足这样近的距离,那人的脸应该也差不多挨到段云的脸了,然而段云依旧是什么人也没看见。他前后左右环视一通,只见外面的阅览室里有几个同学在自习,靠门口的书架有几个人在翻书,在他附近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可思义的是,这双足迹看来是一双湿淋淋的脚留下的,完全是水印,并且这双脚显然没有穿鞋,一个一个脚趾十分明显,连指纹都看得很清楚。十月的气温不低,水印很快蒸发变淡,消失了。他打了一个寒噤,赶紧走到门口管理的老师那里,问道:“老师,刚才有没有谁走出去?”

  老师看他一眼,说:“没有啊。”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要走开,又想起了什么,折回室内,低头查看每个人的脚。大家都整整齐齐地穿着鞋子,并没有光脚的人。他又壮起胆子到书架附近查找一番,依旧什么也没发现。这下他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赶紧飞快地回到寝室,倒头睡觉。

  这一夜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到后来实在困了,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6点多钟他便醒了,天还是蒙蒙亮,寝室里其他的人尚未醒来。他缩在被窝里回想昨天图书馆里发生的事情,加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越想越害怕,竟然不敢下床。好不容易挨到7点半,太阳的光线已经很亮,外面俨然是一个白昼了,他才穿衣下床,直接出门。本来是想找蒋世超的,但一想到林丁那家伙经常嘲笑他,就改变了主意,径直往冷心的宿舍里来。

  冷心住在职工宿舍二栋,正在刷牙洗脸。段云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他一来,冷心立刻知道他有了新的发现,匆匆收拾完毕,就拉着段云一起去吃早餐,两人边吃边聊。

  段云将事情详细说了,冷心听完,喃喃念道:“自秋桐以后,佛陀隐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事情和古秋桐有什么关联?”段云也有此怀疑,但是古秋桐所作所为光明坦荡,而这几件怪事都相当诡异,肖广和刘永泽的死更是残忍,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可以为了救别人而死的人,在死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会,不会是古秋桐干的。”段云道。他对古秋桐十分钦佩,不愿意这样怀疑他。

  “不一定是他干的,但总和他有点关系。”冷心说,“现在最让我头疼的是,我分不清哪些事情是人为,哪些事情是我们认为的怪事。在没有答案之前,只好将它们都归入怪事一类了。也许昨天在图书馆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人做的,但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你在图书馆只查到这么多资料吗?”

  “是啊,学院志只记载正面的事情,我们认为怪异的事当然不会记载了。”

  冷心微微一笑:“你平时喜欢上网吗?”

  段云是那种学究气很浓的学生,历史知识非常丰富,查找资料也是一把好手,在网上查资料,那更是不在话下。被冷心这么一点醒,他立刻知道自己遗漏了一个庞大的资料库,不由痛心疾首,连骂自己是笨蛋。要知道学院志无非是学院里的老师们编撰的校史,里面的内容都是经过审批方才通过的,一些野史逸闻自然不会放进去。而第三师范建校百年,其间定然发生过许多事情未曾放进学院志。学校学子数千人,个个以天才自居,历史系以搜集野史闻名的怪才就有几十个,个个都在网上建立了相关论坛,更不用说其他无名学子所发的帖子了。说得夸张一点,在网上,连100年前建校时踩死多少只蚂蚁都可以查到——只要真的有蚂蚁被踩死过。

  他立刻就想去计算机房查找,被冷心一把拉住:“呆会我和你一起去找,但是现在你要先跟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带我去看看你的那面镜子。”

  段云的那面镜子,因为从7楼摔下来,已经粉身碎骨,镜框也残破不全,被段云埋在落雁湖边。冷心也说不出为什么要看这面镜子,只是在困境中可以抓住的一条线索,姑妄试之。

  落雁湖边的泥土松软潮湿,镜子埋在一棵柳树下面。镜框是木头做的,已经断裂成几截。冷心将那几截木框拼凑起来,依然是完整的,中间并没有缺少一点。他数了数,一共断裂成13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段云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段云看出来。

  冷心仿佛很难开口,未说之前已经先笑了:“算了,太夸张了。”

  本来段云也只是随口问问,但他态度如此,反而令人奇怪,便非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可了。冷心无法,道:“你叫我说的,不能怪我?”段云点点头。

  “那么,”冷心搔搔头皮,有点尴尬,“这面镜子的碎片一共有多少块,你知道吗?”

  “十三块啊,刚才你不是数了吗?”段云茫然问道。

  “呵呵,”冷心讪讪一笑,“我说的是镜面,玻璃的那一部分。”

  “什么?”段云大叫一声,眼睛瞪得溜园,盯着冷心。冷心稍稍朝后退了一点,笑道:“我说了太夸张了,是你非逼我说的嘛。”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段云大叫道,仍旧有些气恼,认为冷心是在故意开玩笑。冷心叹了一口气,将他带到医务室,递给他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他第一次来找冷心时照的x光片,上面显示的是他的脊柱。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段云问。他知道冷心在看完镜框之后又带他来看镜子,其中必定有关联。冷心指给他看脊柱上的某些部位:“这种痕迹是脊柱断裂后愈合的痕迹,你看,一共十三处;镜框也一共断成十三截。”

  “这说明什么?”段云还是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冷心若有所思,“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算了,“他拍了拍段云的肩膀,“我们去上网找线索去吧。”段云又沉思了一阵,依旧无法理出头绪,就和冷心一起到了计算机室。

  在计算机房里,他们看见了蒋世超和林丁。

  蒋世超和林丁问过十多个不同系的同学,这些人10月15日下午活动的地方都各不相同,但是他们都有证据证明自己那天下午的确没有产生任何幻觉,这就说明,在蒋世超他们两人和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产生幻觉的情况下,他们在同一个下午看见的是不同的状况:蒋、林二人看见的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小会,而其他人眼里的学校和平时一样非常正常。“这种情况也许可以用在何伯的遭遇上,也许他和我们都没有产生幻觉,只不过中间有同样的东西在作怪。”蒋世超说。和冷心一样,他们也想到了网络,想到网络上查一查最近有没有其他奇怪的事件发生。于是四个人做在一起,各自开始查找。

  蒋世超经常上网浏览本校一个名为“校园怪谈”的论坛,偶然也发一些帖子,论坛上很多网友知道他。只是这几天由于怪事迭出,他一直没有上网,这时打开网页一看,发现论坛里大多数人都在谈论肖广和刘永泽的事件。关于此事,网友们都觉得神秘莫测,议论纷纷。蒋世超浏览了一下那些议论,多数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其中有一个网名为“一见钟情”的网友的跟帖引起了他的兴趣,那帖子是这样的:“各位没有觉得这件事很怪异么?本人最近也遇到一件怪事,那是公元2003年10月16日,星期三下午发生的事情。那天本人正和本人的PLMM一起在说甜言蜜语,本人的MM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赶紧用手纸擦拭,各位大概知道, 所有的MM都喜欢化妆,俺那MM也不例外,那天涂的胭脂大概有半斤重,这一下被手纸擦去了大概三两,赶紧掏出一块海绵(看起来是海绵,不过MM说是胭脂,俺也不懂,俺又不涂胭脂),对着小镜子坐涂右抹,全神贯注,完全不记得旁边还有偶这么一个大活人了。俺是绅士,就一个人看窗外的风景。窗外的风景从下午变成了黄昏,偶MM终于完成她的涂抹大业,娇滴滴地要俺看她的妆化得怎样,我一回头,这还了得?各位,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MM化妆后的美丽和卸装后的丑陋是成正比的,偶当时吓得大叫一声,仰天就要倒下。偶MM经过那一番涂抹,不但没有补上擦掉的三两胭脂,据偶看,甚至将她本身的血色也抹了下去。只见此女,脸色惨白,双唇只有一点点红色,眼圈乌黑,睫毛短秃,眉毛一根不剩,正恍恍惚惚地望着我,被我一声大叫,似乎猛地一惊,责怪道:“叫什么?”各位,在这种情况下,我怎敢直言?默默地递给她一面小镜子,0..5秒钟以后,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地惨叫。又过了n个钟头,她重新化好妆,疑惑地说:“奇怪呀,刚才我明明是在补妆,我记得最后照了照镜子,自己很漂亮啊。”偶干笑,其实很漂亮的是她那块化妆用的海绵,白里透红,十分漂亮。各位,这就是偶遇到的怪事,当时不觉得,如今仔细一想,越想越怪,偶MM绝对不可能在偶面前将自己弄成那种样子啊。且夫她当时的神情仿佛在梦游一般。莫非各位要说她有精神上的疾患耶?这点偶可以以性命担保,偶MM绝对健康正常,因为,呵呵,偶MM就在旁边看我打这些文字。偶……..”

  这段文字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倒的确有参考价值。作者的头像为彩色,显示作者正在网上,蒋世超便给他发了一条短消息:“是真的吗?你和你MM遭遇的怪事。”那边很快回过来:“偶以性命担保。”蒋世超无奈地一笑,看来这家伙很喜欢搞笑,还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于是又发一条消息过去:“我是七星童子,正在调查肖广和刘永泽的事情,希望知道准确的情况。”那边又回过来:“我是哲学系的杜子刚,住在第二栋403,我还是以性命担保自己说的话绝对真实。”蒋世超和林丁也是哲学系的。他看了那人回的信息,不觉微笑了。这个人真是有趣。反正这个人和自己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找他随时都可以。

那边段云也有些收获。

  段云在搜索一栏里输入“落雁湖”三个字,很快显示了上万条记录。他和冷心、林丁三个人各自分配一部分查找。

  段云在他查找的那一部分里发现了一份历史系学生编写的落雁湖死亡档案,上面大概有二十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名叫水寒兮,后面的资料显示她就是那名因为被第三师范拒绝入读而投湖抗议的女子,第二个就是古秋桐,所附资料和学院志上差不多。除了学院志上提到的几个人之外,还有许多自杀的、失足落水的,而令段云感兴趣的是其中两名学生失足落水案,后面的资料写得十分详细:

  1980年4月,英海天、龙应水、朱环三名学生在落雁湖畔玩耍。该三名学生均是数学系一年级学生,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其间龙应水和朱环出于淘气,竟然互相打赌看能否将身探出湖边护栏碰触到水面。两人均不肯示弱,同时探出身去,不料护栏年久失修,猛然从中断裂,两人双双落水,大叫救命。英海天不会游泳,四处找人帮忙,在岸边两人落水处不远的地方发现两个年轻人,正在下围棋。英海天飞奔过去,大声向那两名年轻人求救,可是那两人完全沉浸在棋局中,挥挥手叫英海天不要打扰他们。英海天急得哭了出来,赶紧跑到别处叫人。等他叫了人来,龙应水和朱环已经晨下去了。

  段云看到这一段,连忙叫其他几个人一起来看。大家看了,都非常兴奋。这一段故事和何伯在电视上看见的极其相似,可以说除了里面的人物之外,何伯看见的简直就是这一事件的重演。

  “难道是龙应水和朱环的冤魂作祟?但是为什么他们不在当时作祟,却在相隔23年后出现?”林丁疑惑不解。段云笑道:“谁能肯定23年前他们有没有作祟呢?我们再查吧!”大家都觉得他这话不错,正要坐下来再查,猛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乎很多人在游行。计算机房里的学生和老师都凑到窗口去看。只见下面大群的学生正急匆匆地朝医务室方向跑去,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冷医生今天不上班吧?”冷心叫了一声“糟糕”,赶紧下楼,其他几人也跟了上去。

  几个人汇入人流,很快有人认出了冷心,着急地说:“冷医生,你怎么在这里?快到医务室去,出事了!”冷心来不及问情况,迈开两条长腿狂奔过去。

  到了医务室,只见门前已经来了几个学院医院的医生,看见他来了,立刻迎上来:“冷心,病人已经死了!”

  冷心呆住了。过了几秒钟,他颤声问:“是因为抢救不及时吗?”要知道,他的医术和医德在第三师范一向有口皆碑,从来没有病人因为抢救不及时而出过差错。虽然平时显得冷冰冰的,有点玩世不恭,但是他内心对生命是非常尊敬的。如果因为他的离岗而导致病人死亡,他会极度内疚,即使今天本来就是他的休息日。

  “不,”那几个医生知道他的性格,赶紧宽慰他,“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很奇怪。”

  “哦?”冷心和蒋世超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人群乱哄哄地挤在门口,几个医生和校警拦在门口不让学生们进去,冷心带领蒋世超他们走进门,发现校长和学校的其他领导都在,治疗台上躺着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校长是个六十多岁的慈祥老人,这时的表情非常严肃,看见冷心后面跟着几个学生,表情更加严厉起来:“怎么回事?谁把学生放进来了?出去出去!”就有几个人上来要将他们推出去,蒋世超他们看着冷心。冷心拦住那几个人:“校长,这位是七星童子蒋世超,相信他的名字您应该听过。”七星童子是第三师范的骄傲,校长多次在高等教育交流会上提到这个人,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校长看了看蒋世超的七星钻石,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情和七星童子有什么关系?”

  冷心虽然没有看到两名死者的遗体,但从外面医生的说法来看,这两名死者的死状是很奇怪的,很可能跟他们正在调查的怪异事件有关。肖广和刘永泽的离奇死亡是全校皆知的,校长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校方应该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因此他将七星童子的名号亮出来,就是想让校长能允许蒋世超留下来。不料校长这样说,他倒是楞住了。眼看那些人就要将他们赶出去,段云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校长,最近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有七星童子参加可能会有帮助啊!”

  校长蓦地走上前看着他,严厉地问:“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

  段云被他的目光一逼,心里紧张,不由低下了头。林丁在旁边按捺不住,就想开口,刚发了一个音,就见冷心对他微微摇头,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止住了。

  “说呀,发生了什么怪事?”校长的目光很有几分威严。

  蒋世超看看形式,看来校方显然不准备大肆宣扬这事,这也在情理之中,身为校方领导,自然不能随便承认学校里发生了超自然的怪事。他笑了笑说:“对不起,校长,我们出去好了。”

  校长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就让他们出去了。

  刚才冷心阻止林丁继续说下去,是因为不知道校方知道多少情况,倘若在校方对事件的奇异之处毫无认识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恐怕会对事情无益有害。刚才蒋世超说过那番话之后,如果校长继续追问,冷心还会认为他可能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然而他现在不多说一句,冷心反而确定他内心已经知道此事古怪,只是因为身份与地位不同而不能公开承认罢了。这就使冷心明白,他们暂时不能从校方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冷心,你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医生,所以医院派你一个人来做门诊,这是对你的信任,”校医院院长说,“听说上次肖广和刘永泽死时你在场?”

  “是的。”

  院长点点头:“这次这两名学生的死状和那两名非常相似,我们想请你验证一下。”

  冷心点点头,穿好白大褂,带上手套,就要动手。校长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心,你医术高明,人缘很好,这我很欣赏。但是这件事情,外面已经有很多流言,希望你不要把今天看到的情况再说出去。”

  “可是,”冷心疑惑地说,“校长,这两名死者被抬进来的时候已经被很多人看到了呀。”

  “是的,”医学院院长说,“不过不管怎么样的传言,都只是传言。你今天在这里验尸,你说的话就代表官方的立场,一定要慎重。”

  冷心点点头。

  揭开白布,两名死者的尸体露了出来。死者的面孔苍白而浮肿,身体完全湿透,身上粘满水草,指甲缝里满是淤泥。“看来是溺死,他们是掉到落雁湖里了吗?”冷心问。

  “你来把当时的情况跟冷心说一下。”校长对一名学生道。那名学生看来很紧张,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加上人长得瘦小,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双手不停地互相绞着,校长说:“别紧张,慢慢说。”他反而更加紧张了。他端端正正地站在冷心面前,象背书一样说:“冷医生,您好。我叫刘其,是数学系一年级学生,这两个人是我们班的风正扬和龚浩。”

  虽然很紧张,但是他的叙述还是很清楚。

  今天早晨,刘其他们班正在上课,上着上着就听见风正扬和龚浩在低声争执着什么。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控制着音量,只有坐在他们身前的刘其听见他们的争吵。学校里上课是没有固定座位的,上课时学生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一般想认真听课的同学就坐在前排,想上课干其他事情的同学就坐在后排,老师也不加干涉。风正扬和龚浩坐在最后一排,前面好几排都空着没人坐。刘其因为去得晚,前面的座位已经满了,只好坐在倒数第四排。他隐隐约约听见风正扬说龚浩“抵死不回头”,后面两人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就听不清内容了。过了一会,两人争得性起,声音渐渐大起来,连老师也听见了。只听龚浩说:“你自己死了反而说我?”风正扬连声冷笑:“我死了?可笑。明明是你死了。”龚浩“哈哈哈”地干笑三声,笑得非常夸张,一听就知道是装出来的。风正扬也毫不示弱,立刻“哼哼哼”地冷笑三声。同学们都已经无心听课,老师生气地敲了敲讲台:“这两位同学,请你们出去吵好不好?这里毕竟是课堂!”风正扬和龚浩见老师发脾气,稍稍收敛了一点,互相瞪了一眼,慢慢地坐下了。

  这门课对于数学系的学生来说非常重要,而且老师也讲地十分生动。同学们见争吵已毕,便都专心听课。整整一节课,都没有听见那两个人再吵什么。下课后,同学们都陆续走出教室。刘其也快步走了出来,没走多远他就发现自己的一本书还落在教室里,就折返来拿。教室里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只有风正扬和龚浩还在。他们两人当时都趴在桌上睡觉。刘其将他们推醒,他们揉揉眼睛,就站了起来。这一站起,刘其发现他们的裤子全部都湿透了,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低头一看,也是十分迷惑的样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那水印还在沿着裤管朝上蔓延,转眼间已经到了腰部。那两人脸上都露出骇怕的样子,手抓着桌子大声问:“怎么搞的?见鬼了!”只这一句话的工夫,两人的胸部也已经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一股水腥气和水草的气味传来。刘其觉得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那两人忽然好象呼吸十分困难的样子,一手扼住了喉咙,张大嘴喘气,一手高高地朝上举起,两腿不停抖动。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两人腿的抖动,就见他们腿上渐渐地冒出了一丝一缕的水草,鞋上慢慢地冒出许多淤泥,而他们在空中舞动的手,也渐渐被水草和淤泥覆盖。那水很快就到了他们头顶,他们好象已经快要窒息的样子,鼓着腮帮,脸色铁青,双眼直翻白。刘其当时吓得忘记了出去叫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在不停挣扎。当时教室里的门窗都是禁闭的,可是他们湿淋淋的头发却好象被狂风吹动一般乱动。他们脸上不断流出大量的清水,很快脚底下就湿了好大一滩。

  过了一会,他们仿佛力气耗尽,手不再举起,变得绵软,却又弯曲地举得与肩平起,并且不停上下波动,看来就好象有什么东西托住他们的手臂一般。他们的头朝后仰着,神情渐渐呆滞,目光失去神采,嘴巴很久才猛然张一下,又一下,象两条岸上的鱼。刘其已经紧张得全身瘫软,想喊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看两人就快要不行了,他拼尽全身力气,一步一跪地朝门口挪去。那时恐惧贯穿了他的全身,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只是想着要救人,这才没有倒下。等他到了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见那两人都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由泪水横流,心里很明白两人多半是死了。

  等他叫了人来,那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全身湿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但是他们还是把人送到医务室来,并且立刻通知了校长。



  刘其说完,校长就点点头:“好了,你走吧。记住,刚才的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说。”

  刘其慌忙点点头,走了。


  “你怎么看?”校长问。

  冷心忙着检查尸体,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他还没有摸清校长的态度。

  尸体的情况和肖广他们一样。冷心做了几个化验,已经可以肯定这又是落雁湖的湖水。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将目光转医院院长:“他们的情况不可理解。”

  “怎么个不可理解?”院长问。

  “他们看起来象是淹死的,但是根据刘其的说法,他们当时又是在教室里。”冷心说。

  “那么你怎么分析这件事?”校长问。

  “我不知道,”冷心说,“我无法分析这件事情,因为这种情况,依靠我有限的医学知识已经无法解答,也许院长有想法?”他仍旧不做任何分析,将难题抛给院长。

  院长微微一笑:“冷心,你是本校最出色的医学天才,要不是你爸爸的遗命要你留在这里做三年校医,你可能早就到国外去了。不要跟我说你的医学知识不够,赶快把你的分析说出来。”

  冷心也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我都还没有资格做医学院的院长对不对?所以对于如此离奇的死亡,还是院长您最有发言权。”

  “离奇?”校长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你认为他们的死亡很离奇?为什么这么说?”

  糟糕!冷心在心里痛骂自己。还是斗不过这个老狐狸。他不再说话,垂下眼帘,准备来个死鱼不怕开水烫。

  校长等了一阵,忽然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啊,我对他一点也不隐瞒,他却完全不信任我,连一点真话也不肯说。”

  冷心还是低头不作声。

  校长转头对院长无奈地一笑:“你看,这两个孩子死时发生的情况是不是很怪?”

  “是的,”院长也是无奈得一笑,“跟肖广和刘永泽的死状一样。”

  “我和你都认为他们是淹死的,但他们死的时候都偏偏在岸上。唉,你认为,作为一个老牌大学的校长,我能不能对外宣称“这几个人都是在陆地上淹死的”?”校长还是在问院长。

  院长笑道:“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可是只怕没有人相信,不但没有人相信,你老人家可能还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校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你理解我啊。可是有的孩子就不知道这点,总以为我不把事情说出来是为了掩盖真相。唉!”他这口气叹得长达一分钟。

  冷心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可是校长是国内知名的学者,学术和人品有口皆碑,冷心一向对校长十分敬重,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冷心实在不好意思再沉默(“他虽然名叫冷心,其实心肠是很软的”校长和院长心灵对话)。

  “他们看来都是淹死的。”冷心清清嗓子,“他们身体上的水和落雁湖的水成分一致,口中有泥沙,指甲缝里有淤泥,身上缠着水草,这是典型的淹死情状。并且根据刘其的说法,他们先是裤脚湿透,然后蔓延到身体上部,当水印蔓延到胸部时,他们显现出呼吸困难,并且高举起手,这看起来很象是他们慢慢走进水里,开始在水浅处,因此只湿了裤腿,到后来到了水深处,湿的部位就望上部移动。至于后来他们手绵软无力却又弯曲地举得与肩齐平,刘其也说了,看来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托着他们的手臂,如果说那托着他们手臂的东西就是水的浮力,就恰好可以解释。总之,如果将他们的死亡现场改为落雁湖,他们的死状就再正常也没有,可是既然他们是死在教室里,这就很奇怪了。”

  校长和院长对视一笑:“你这小家伙,果然对我们有所保留。”冷心很多年没被人称为“小家伙”了,但说这话的是两个头发斑白的“老家伙”,他也只有认了。

  “小家伙,”校长看来很喜欢这样称呼他,“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如果只是要这样的分析,我们又何必找你呢?我们的院长虽然头发白了,智力可没有减退,这些情况他还分析得出来。你还是有保留啊。”

  “厉害啊厉害啊,不愧是修炼多年的人精。”冷心在心里暗暗地说,但是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此时医务室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人,校长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冷心,你该知道刚才刘其说的话如果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我们连这种话都不隐瞒你,你就不能信任我们吗?”

  冷心还是不说话。

  “好吧!”校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正要说什么,院长焦急地叫了一声:“校长!”显然是阻止他说下去。校长苦笑一下:“你难道还认为一切只是巧合?”院长的脸色变了变,终于低下头,沉默了。

  校长伸出右手,慢慢地举到冷心面前:“你看!”

  他的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圈雪白的绷带。“校长,你的手怎么了?”冷心问道。

  校长不做声,对院长点头示意。院长走上来,拿着一把剪刀,剪开绷带,一圈一圈地将绷带揭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冷心看见那伤口,不由吃了一惊。校长的手指明显地短了一节,人的食指都有三节,而校长食指靠近指端的第三个关节已经没有了,指尖处血肉模糊,裸露出森森白骨,看来是被人砍去了一节。

  “这是怎么回事?”冷心问道。

  “我也不知道。”校长苦笑道。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冷心虽然这样问,也已经想到这件事必然不是寻常的伤害,很有可能和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

  校长摇摇头:“就是这么奇怪,我受了伤,自己却毫不知情。因为我受伤的时候,正在上课。”

  “而我,恰好看见了一切。”院长说。

  那是本周星期四下午发生的事情。

  那天下午,院长经过教学一栋,猛然想起当时校长正在上课。校长是国内有名的学者,他的课讲得丰富生动,不仅学生喜欢听,许多老师也从他的讲课中受益非浅。而院长则恰好不擅长讲课。院长也是国内著名学者,更是脑神经科的医学权威,可是他的课却上得乏味得很。因此他决定学习一下校长的授课经验。为了不打搅校长上课,他便站在窗外偷偷地听。教室的窗并没有关,所以里面的声音是很清楚的。奇怪的是,他听了半天,只听见许多“咯吱咯吱”的声音,好象是室内有人正在将桌椅移来移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又听了两三分钟,他忍不住从窗户探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现在他面前的场面令人很不可理解。当时校长的确是在讲台上讲课,但是只看见他嘴巴不断张合,没有一点声音发出。讲台下坐了50多个学生,院长开始听见的声音就是这些学生发出来的。令院长感到不可理解的也正是学生们的举动。

  教室里有足够的椅子给学生来坐,甚至有多余的椅子空出来,然而学生们都蹲在地上。他们蹲的时候采取的是一种相当有难度的动作,类似于中国武术的基本功:蹲马步。他们双腿分开,大腿与小腿成九十度角,双手朝前伸得笔直。如果仅仅是这样,院长大概还以为校长和学生们在举行什么活动。但是更加怪异的是,学生们的腿上都放着一把椅子。大学的椅子,虽然不象大班椅那么豪华阔大,但也是十分结实沉重的,至少能扎实地承受一百多斤的人体重量。而这些椅子现在都放在学生们的腿上,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这些椅子发出来的。

  椅子不是生物,所以它不会自己运动,如果一把椅子突然发出声音,那必然是人的行为令它出声。这是人的常识,也是院长从出生到那天为止形成的常识。他还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然而那天发生的情况似乎证明院长的这一认识是错误的。

  那些椅子发出声音,而且这声音决不是由任何人造成的。当时那些学生们虽然摆出这样的姿势,但一个个都目光发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们除了将椅子放在腿上之外,再无其他身体部位与椅子相接触。从始至终,这些学生都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院长之所以没看出来这点,是因为教室里确实有东西在动。

  动的东西就是那些椅子。它们在学生们腿上左右摇摆,整个结构扭曲变形,先前院长听到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一把椅子这样已是十分怪异,而50多把椅子一起如此,椅子下面就是毫无动静的学生,这情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这些椅子的动作并不机械,反而十分灵活,就象具有生命一般。外部操纵再灵敏,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50多把椅子一齐整齐的“歌唱”着,声音刺耳难听。

  当时是下午,阳光普照,院长却手足冰冷。即使是小时候一个人走过深夜无人的漆黑小巷,他也未曾如此刻这般害怕。

  他怕得嘴唇起了一层干壳,可还是忍不住看下去。

  他从中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些椅子的声音固然是难听,却十分整齐,并且总在一个短小的停顿之后响起,仿佛那短小的停顿是一个信号,一个令椅子发声的信号。

  而在这个短小的停顿中,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发出。

  “咯吱咯吱”

  那声音也是如此,却更加尖利刺耳。

  那声音是从讲台上发出的。

  院长一直被讲台下的学生和椅子吸引了注意力,直到注意到这个尖锐刺耳的小声音,目光望向讲台,才蓦然想到:何以校长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呢?

  想到这里,他简直连内脏都开始冒冷汗了。

  校长站在讲台上,乍一看并无异常之处。他一手不断在黑板上板书,一边在讲课。

  他虽然在讲课,但是目光空洞洞的,面上毫无表情,嘴巴虽然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尖利的声音来自讲台。

  院长虽然年纪大了,眼力却还好。他顺着声音寻找,发现讲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白东西在左右摇摆,摇摆的状态和那些椅子极其相似。它每过几分钟,就会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然后下面的椅子就应和着整齐的尖叫。

  院长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跑到走廊边吹了一阵凉风,再回来看了一阵子,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小小的白东西,竟然是一截粉笔!

  校长还在黑板上机械地写着,院长很自然地朝他的手看去,想看看他用来书写的粉笔,是不是也是这般怪异。

  一看之下,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咽喉:校长用来书写的,哪里是什么粉笔?他是用自己右手的食指,在黑板上留下一行行鲜红的字迹。他的指头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依旧在写着,写的都是同样两个字——“逻辑”

  整个黑板被鲜红的“逻辑”占领,院长眼前一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然后他听到一阵沙哑而怪异的尖叫。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意识到尖叫声来自他自己。

  他的尖叫惊动了教室里的生物和非生物,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们都处于绝对静止状态。等他们恢复活动时,教室里充满了人声的喧哗,学生们纷纷从地上站起,迷惑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椅子和其他的人,校长捧着自己的手大声呻吟,有两个学生跑出去准备叫医生。院长赶紧冲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