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切换到宽版
  • 25710阅读
  • 384回复

一千零一夜[连载中] (申精)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5 发表于: 2007-02-01
他一把抓住校长的手,只见那手的第一指节已经完全被磨去,露出里面的骨头来,一线浓稠的血汩汩下流。校长脸色苍白,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惊讶。

  包扎好手指后,院长询问校长当时的情况。校长一脸茫然,他说他当时正在给同学们将黑格尔的《逻辑学》,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讲到其中精彩的地方,他甚至大声朗诵原文,同学们也跟着大声地读。

  听到这里冷心蓦然打断了院长的话:“等等,您说您在大声地朗读,学生们也跟着您读?”

  “是的,”校长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他跟我想到的是一样的。”院长赞许地微笑。

  院长当时听到校长这样说,猛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一怔。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然而这种想法又实在太过离奇,以至于他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

  “你怎么了?”校长看见他这样,十分担心,同时也猜到他的表现必定和自己莫名其妙的伤有关系,“发生了什么事?”

  院长对校长一向非常尊敬和钦佩,何况这件事情他完全只是个旁观者,校长却是当事人。他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校长。

  校长听到这番话,觉得十分荒谬可笑,同时以异样的目光看着院长,仿佛在看一个疯子。院长知道他不信,不要说校长,连他自己对刚才所看见的情形也充满疑惑,不知道是真是假。于是他和校长返回教室里。

  教室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学生们议论纷纷,而黑板上无数的血字,赫然在焉。学生们看见校长进来,立刻围上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校长看见那些血字,再回想清醒的一刹那,确实看见学生们都是从地上站起,已经有九分相信了院长的话。

  这时,教室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扑通”之声,大家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一个学生坐的椅子突然散架,他摔到地上。那学生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奇怪啊,明明是新椅子,怎么就坏了?”其他的同学也纷纷说:“是啊,我的椅子也好象快散架了。”全班的椅子都摇摇欲散。

  校长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暂时还无法整理思绪,只是想到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学生们知道或者传出去,否则恐怕会引起恐慌。椅子散架的事情,学生们或许还不会多想,但是黑板上的血字该做何解释呢?

  学生们议论了一阵,都安静下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校长,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沉思之际,班长走了上来。那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女孩,她轻声说:“校长,您的手指怎么样了?”他正在想该怎样回答,那女孩已经拿起黑板擦,开始擦黑板。

  那些血字在黑板擦之下纷纷消失了,他异常惊讶,却看见学生们都好似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有院长,和他一样惊异地看着黑板。

  擦干净后,那女孩将黑板擦一扔,就要走下讲台。而校长,在这时蓦然发现她的手掌上竟然全被鲜血染红了。“你的手!”他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她低头一看,笑了笑:“哎呀,被粉笔灰弄脏了。”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所有的学生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手是什么颜色?”他忽然问。

  “白色!”一个学生回答,接着又加上一句,“她是黄种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黄色,但是现在被粉笔灰染成了白色。”全班同学都淘气地大笑。

  他和院长交换了一个眼光,两人的目光中都是惊疑不定。那女孩的手鲜红欲滴,为什么所有的同学都说是白色?她的手上明明沾满了鲜血,为什么大家都说是粉笔灰?他越想越觉得发冷,脸上冒出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那女孩到教室后面的水笼头上洗了手,清水流过她的手掌,被染成红色。洗了一阵,她的手干净了,回头笑了笑。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但是校长和院长却觉得她那时的笑容非常可怕。

  教室里的学生也是青春活泼的可爱青年,他们的笑容本来一直是校长所欣赏的,这时看在眼里却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些孩子实在冷血。

  他只觉得这个教室里充满了诡异的色彩,连明亮的阳光也透露出一丝神秘。

  院长和他是同样的感受,两个老人不约而同地将手紧紧握在一起,有了同仇敌忾之心。那女孩用过的黑板擦就在讲台上,两人同时朝那望去,却见那上面干干净净,不要说鲜血,连粉笔灰也没有,是一个崭新的黑板擦。

  他们觉得头晕目眩。

  “校长,你没事吧?”学生们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关心地上来询问。他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一阵又一阵发寒。

  “没事,校长的手指被钉子刺伤了,大家自习吧!”院长将校长拖出了教室。

  到了办公室,校长第一句话就问:“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他们当然不是在做梦,他的手指头伤口还在一阵阵地痛。

  在校长先前提起他讲课时曾带头朗读书中精彩章节时,院长已经产生了一些设想,只是那时校长还不相信他的话,而且这设想超出人们的正常概念,他便暂时隐忍不说。现在校长已经相信了所发生的事情,他就将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

  根据校长的叙述,当时他一边板书,一边朗诵书中片段,学生们坐在椅子上跟着朗诵。

  而院长看到的情况是,校长当时并未曾朗诵任何文章,他用来板书的,也并非粉笔,而是自己的手指;学生们也未坐在椅子上朗诵,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坐在地上,而他们的椅子坐在他们身上。当时教室里没有朗诵声,只有粉笔和椅子发出的怪声。

  然而,这种怪声又的确颇象是在粉笔带领下的朗诵。

  校长听院长分析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思路,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院长的结论是:当时校长和粉笔、学生和椅子,互相交换了角色。也就是说,当时的校长,其实扮演的是粉笔的角色,而学生,扮演的是椅子的角色,自然,粉笔和椅子就扮演了校长和学生的角色。



  “我也是这么想的。”冷心听院长说完,点点头,“但是为什么学生们看不见黑板上的血字呢?”

  “这也是我们一直不明白的。”校长说,“本来我们打算就将这件事当作一场噩梦  
,忘记算了。但是后来肖广和刘永泽的死亡如此离奇,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如果我们再视而不见,恐怕接下来会发生更加怪异的事情。”

  冷心还有一点感到奇怪:“校长,你怎么认定我和这件事情有关呢?”

  校长嘿嘿地笑了笑:“我不认为你和这件事有关,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在查这件事情。”

  “因为,”院长也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校长姓何。”

  “姓何?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冷心莫名其妙地问完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恍然大悟,“何伯是您的哥哥还是弟弟?”

  “我说了这孩子很聪明。”校长嘿嘿地对院长说,“何伯嘛,是我的一个远方堂兄。”

  冷心也笑了,有些事情,明白了真相后其实很简单:校长是何伯的堂弟,自然能从何伯那里知道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情。

  “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说了。”院长说。

  冷心再没有隐瞒,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调查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在他说的过程中,两位老人一时惊讶,一时沉思,一时唏嘘,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说到末了,冷心特别提起段云的脊柱:“他的脊柱一共有13处折断的痕迹,而他的镜框也恰好断成13块。这个数字如此巧合,我一直有点模糊的思路,但是又无法抓住。幸好校长的遭遇点醒了我。”

  “你认为段云的遭遇和我一样,他也是和他的镜子互相交换了角色?”校长问。

  冷心点点头:“不止段云,还有路扬也是。本来对他的伤势我们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现在依照这个思路,他的头皮之所以会摩擦成那个样子,道理和校长您的手指会受伤是一样的:他和他的拖把互相交换了角色。当时他以为自己在用拖把拖地,实际上是他的拖把在用他的头拖地,所以他的头全部磨破了,而地板上也留下了那么多顿挫的痕迹——那是拖把手柄一端在地板上移动时留下的,因此那手柄端头才会有许多开裂的地方。”

  “你刚才提到在网上有一个叫杜子刚的学生,她的女朋友化妆时,不但没有化得漂亮,反而将原先的颜色也去掉了,而化妆棉上则变得十分漂亮,大概也是这个缘故。”院长兴奋地说。

  “是的。我们一直在找星期三和星期四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看来不用找了。”冷心说。

  “不错,这个星期以来的确每天都发生了怪事:星期一,段云的镜子从七楼跌下来,摔得粉碎,他以为是自己摔了下来;星期二,蒋世超和林丁发现校园里的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阵;星期三,杜子刚的女朋友发生了那件事;星期四,发生了我的事情;星期五,肖广和刘永泽出事,同时何伯看见电视里出现了和当年龙应水与朱环死时极其类似的场面;星期六,路扬和他的拖把交换了角色;星期日,也就是今天,风正扬和龚浩出事了。但是其中还有很多疑点,”校长不愧是逻辑学老师,分析起来条理很清晰,“第一,这些事情为什么发生在这些人身上,是不是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特点尚未被我们发现?第二,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怪事有三种:死亡、交换角色、幻觉,这三种怪异事件之间的联系是什么?第三,段云在图书馆遇到的灰尘画和湿脚印是怎么回事?第四,在幻觉事件中到底是哪一方产生了幻觉?第五,如果真是龙应水和朱环作祟,为什么他们等到23年后的今天才开始?第六,角色交换的怪事究竟有什么含义?”

  冷心和院长听得连连点头。

  校长继续往下说:“现在这么多问题,一一查明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万事都有一个根源,既然何伯所看见的电视画面如此类似龙应水和朱环,我们就暂时将这两人定为始作俑者,从他们身上入手,调查这23年来是否还有其他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的,”院长说,“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么当时见死不救的那两个下棋的青年应该首先遭遇怪异事件。只要能够确定事件的根源,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冷心对两位老人佩服之极,立刻说:“那么我们就先去调查那两个人的情况吧?”

  校长和院长对视一眼,校长微笑道:“我们不方便出面。我知道你和蒋世超他们都很有热情,我们会支持你们的,你们要注意安全,如果有必要,我会动用校长的权力,但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冷心点点头。

  两位老人在他肩上拍了拍,就出去了。

  就在冷心他们分析整件事情的同时,蒋世超他们也并没有闲着。他们既然不能留在医务室,便又折返计算机房,再次上网查找资料。段云找到起先被外面人群吵闹打断的地方,找出龙应水和朱环死亡时的资料,三个人又仔细研究了一遍。接着他们便在搜索引擎输入龙应水和朱环的名字,希望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网络上有几百条相关记录,段云逐个点击,大部分都是对这件事情的评价和报道,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龙应水和朱环的同学们缅怀他们的话。从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两名遇难者生前是十分朴实善良的人,他们对朋友和同学都很热心,也很肯帮助别人,所以人缘极佳。他们的去世让很多人感到难过,葬礼上有不少人痛哭起来。

  “这么善良的两个人,似乎死后也不应该会作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啊!”段云边看资料边对死者产生了好感,忍不住感慨几句。

  “他们是两个善良的人,”林丁叹了口气,“可不见得是两个善良的鬼啊!”

  段云点点头表示赞同——谁知道鬼是一种什么状态的存在呢?

  几个人手里一刻不停地点击、翻页,点击到第370条记录时,出现了让他们感兴趣的内容。

  这是一篇关于龙应水和朱环死亡的后续报导。里面主要提到了三个人,一个是英海天,另外两个就是当时在湖边下棋、见死不救的学生。

  英海天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大病了一场,性格从此变得沉默内向。

  而那两名学生,被学校给予记大过的处分,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很看不起他们,他们在学校变得十分孤立,后来忍受不了这种压力,就退学了。

  所有记录大致都是这样的内容,没有更多线索。

  蒋世超他们认为,如果真是龙应水和朱环报复,首当其冲的应该是那两个下棋的学生。既然龙应水和朱环的名字搜不出更多信息,他们便将那两个学生的名字作为关键字进行搜索。

  这两个学生分别叫杨天问和许森。

  将他们的名字输入之后,居然出现了上千条记录。打开一看,才知道这两名学生并非简单人物。他们都是以当年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入第三师范,入校后学业一直优异出众,更加难得的是,他们的围棋已经达到7段水平,曾经代表国家队在中日围棋赛上获得奖杯,杨天问被学校师生称为棋圣,而许森则被称为棋痴。说起来,他们那天也并非见死不救。他们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习惯:下棋的时候对周围的事情完全不闻不问。据说曾经有一次,他们两人正在下棋,突然下起了大雨,偏偏棋局正下到紧张激烈之处,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坚持在雨中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分出胜负,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湿透了——原来他们因为专心棋局,竟然没有注意到已经下雨了。

  看到这里,蒋世超心中一动:“你们是否听过‘棋圣’这个称号?”

  他这么一说,林丁和段云都有点印象,但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是何伯,”蒋世超说,“昨天夜里,何伯提到‘棋圣’,他说论到下棋,谁也不是当年棋圣的对手。”

  那两人一回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只是当时大家都把这话当作无关紧要的话,没往心里去。看来何伯很有可能认识杨天问。

  网上的资料无非都是说的杨天问和许森在学校里的辉煌往事,还有这件事情发生后大家的反应,至于两人退学后的去向,则一句也没有提起,因此也无从知晓两人是否遭到报复。

  他们转而查找过去23年来学校里发生的怪事,无非是些宿舍闹鬼、自杀冤魂之类的,和眼前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联系,更加和23年前那两人的落水事件挂不上钩。但是不排除23年间发生过怪异事件而不为人知的情况。

  上了一上午的网,三人的眼睛都极度疲劳,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他们便去食堂,先吃了饭再说。

  正吃着,林丁忽然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自己脚上蹭过去,他低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四处一找,什么也没看见。“怎么了?”蒋世超问。他摇摇头,心里嘀咕了一下,继续吃。才吃得没两口,脚上又被蹭了一下,看过去,却依旧什么也没有。他不由汗毛倒竖,悄悄地告诉了蒋世超和段云。段云一听他这样说,立刻紧张得将双脚抬起来,离开了地面。蒋世超四下里看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什么,心里正开始觉得有点害怕,就听见有人叫他们的名字,抬头一看,赵雪君站在面前。

  赵雪君在他们身边刚刚坐下,从林丁的椅子底下忽然窜出一个小小的黑影,“哧溜”窜到了赵雪君腿上,端正坐好,赫然便是那只黑猫。

  “刚才就是你在我的脚底下蹭来蹭去?”林丁盯着黑猫问。黑猫捋了捋胡子,不理他。赵雪君微笑道:“它是淘气一点,你别生气。”林丁又瞪了那只猫一阵,对方毫不在乎,居然往下一趴,呼呼大睡。

  “你查到什么?”蒋世超问。赵雪君负责调查肖广和刘永泽临死前的行为,她问过他们寝室的同学,得知他们在那场球赛之前什么也没干,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吃点零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而且为了表示两人虽然在球场上对敌,但绝对不损害双方友谊,他们在下棋的时候都处处留情,最后那盘棋下成了和棋。

  “什么?和棋?”蒋世超听到这里,蓦然起立。

  在何伯所看见的电视节目中,最后电视画面完全消失之前,何伯曾经听到有个十分响亮的声音在说“和了”,据何伯说那多半是说的围棋。蒋世超本来一直想不明白龙应水和朱环为什么要对肖广和刘永泽下手,现在看来,关键可能就在这局和棋上。现在要弄清楚的是,23年前,杨天问和许森在落雁湖边下的那一盘棋是否也是以和局告终。几个人于是狼吞虎咽。

  在他们忙着大口吞吃的时候,赵雪君将公安局的结论也告诉了他们。

  公安局对外部的公开结论是,肖广和刘永泽属于突发疾病,自然死亡。但是赵雪君的表姐小敏偷偷告诉她,其实公安局根本无法确定二人的死因。二人的一切死状都显示是溺死,但这种结论和现场几千人证的证词相悖,他们从来未接触过此类案件,为了避免社会上不必要的猜疑,只好不了了之。

  公安局的结论和冷心的结论显然是一样的,这至少证明他们这一点没有走错路。

  吃过饭,他们又到计算机房泡了一阵,想查出23年前那局棋到底是否是和局。无奈所有的资料都是对于人和事的讨论,小小的一局棋,根本就没有人提起。顷尽四人之力,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几个人都觉得头绪繁多,线索全无,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法。才走出计算机房,就碰见冷心急匆匆地走来,显然是来找他们的。上午的事情蒋世超等人都被赶了出来,对后来发生的情况都一无所知,看见冷心,立刻急切地询问。冷心将情况告诉他们,他们全都悚然:以前他们知道的怪异事件全部发生在学生身上,这次却发生在校长身上,可见此事的影响范围比他们预想的要大得多。听了校长关于角色交换的说法,他们都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想不明白这种情况包含着什么意义在其中。

从医务室出来后,冷心立刻去找刘其,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但是刘其所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了他。刘其曾听到风正扬和龚浩争论谁生谁死的问题,令冷心非常疑惑,直觉告诉他:他们正在争论的问题或许正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他一个人来到刘其他们上课的教室——由于出了事,校警队已经将这里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去。还好校长现在和冷心是一伙的,一个电话,冷心就顺利地进去了。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教室,讲台上凌乱地扔着几个粉笔头,靠近教室后方的地下有一滩水迹,水里还有几根水草,这应该就是刘其所说“淹死”风正扬和龚浩的水。学生们不在,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有最后一排的两个课桌上放着书。他走过去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就见封面上写着风正扬的名字。另外一个课桌上的书毫无疑问是龚浩的。他将这几本书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想起校长的遭遇,他将教室里的椅子都摇了摇,这些椅子都很结实,没有散架的迹象,看来发生在校长身上的事情没有在这里重演。他坐在风正扬的座位上,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和那两个足球运动健将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使得两起死亡事件如此相似。两人的课桌抽屉内也是空空如也,什么线索也没有。他正黯然地要离开,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教室里的课桌是老式的那种,课桌抽屉仍旧是翻盖式。在风正扬翻开的抽屉面板内侧,有一张纵横的表格。表格占据了整个面板,由许多半厘米长宽的小方格组成,在线条的交叉处分布着很多个小黑点。表格是用圆珠笔绘制,颜色很新,看来绘制不久。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小黑点有一部分是实心的,另一部分是空心的。

  冷心当然明白这是什么。事实上,所有的学生都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一张自制的棋盘。不过这种棋盘并不是用来下围棋的,而是下五子棋。他看了看棋盘上的战局,空心黑点和实心黑点各有五条成五子的队列,看来交手的双方打成了平局。

  冷心之所以如此注意这局棋,是因为在棋盘的坐下角写着:风、龚决战于公元2003年10月20日。

  10月20日,就是今天。如此看来,风正扬和龚浩起先的争吵很有可能是因下棋引起的,所谓生死之争,也无非是棋局生死而已。

  冷心又在教室里仔细检查了一边,没有再发现什么。

  蒋世超他们听到五子棋棋盘出现时,都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等听到说两人的棋局打成平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简单地将他们调查到的事情告诉冷心,冷心也注意到了和棋与死亡的关系。

  照目前他们了解的情况来看,两起死亡事故都是在死者下了一局和棋之后发生,所以每次都有两名死者。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就意味着龙应水和朱环的报复对象是所有和棋的棋手。

  第三师范的围棋社一向很有名,每天下棋的人总有几百。虽然一般人下棋都以分出输赢为目的,但也总免不了会有和棋的情况出现。如果是这样….几人一想到这里,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赵雪君慌乱地说:“我们赶快告诉同学们,叫他们千万不要再下和棋了!”

  “怎么说?以什么理由?说有鬼?”冷心苦笑着问。

  这个问题将大家难住了。的确,这个理由说出去只怕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相信倒罢了,我只怕有人不信邪,偏偏要故意下出和棋来!”段云也是苦笑。

  这倒很有可能,第三师范多的是不信邪的“精英”,段云说的这种情况几乎是必然会出现。

  几个学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好法子,冷心叹了一口气:“看来只好去问那两个老狐狸了。”

十一
  校长和院长——也就是冷心口中所说的老狐狸——听了几个学生说的情况后,很赞同他们的分析。他们也觉得事态严重,如果再不解决,死亡的人数还是会增多。

  但是校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我倒是有个法子。”旁边有人插话道。


  学生们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还有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校长的办公室有一扇屏风,声音就是从屏风后面传出来了。随着说话声,屏风后转出两个人。

  这是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十分高大,眉目英俊,气质儒雅。另一人则个头稍矮,容貌平凡,举止之间却有一种风流潇洒的气度。两人含笑望着几个学生。

  说话的是个头较高的那位,他站在蒋世超面前,很感兴趣地看着他;“这就是你口中的七星童子?很可爱嘛。”蒋世超对他微笑一下,将目光转过去看着校长。

  “你们怎么出来了?”校长责备他们。他们两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校长,校长无可奈何地一笑,“唉,你们从来都是这样。”

  “我来介绍一下,”旁边的院长说道,“这两位,就是我们第三师范当年棋圣和棋痴——杨天问和许森。”

  “啊?”赵雪君惊讶道,“你们没死?”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面上羞得通红。旁人虽然没有问,也是一肚皮的疑问。要知道他们几乎已经认定龙应水和朱环就是全部事件的制造者,但是现在杨天问和许森没死,显然不符合逻辑:因为如果是那两人作祟,杨天问和许森应该是第一个被报复的对象,现在二人没死,他们的推论就显得站不住脚。这令他们心里颇为迷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因此他们简直有点失望。

  看出他们的情绪,个头较高的杨天问大笑起来:“莫非你们很希望听到我们的死讯?”

  几个学生被说中心事,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只有冷心,由于职业需要,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校长,这是怎么回事?”

  校长和冷心分手后,并没有闲下来,而是立即查找关于杨天问和许森的资料。查找这些资料的初衷是要确定他们两人已经死亡,以证实龙应水和朱环是事情的制造者。他按照当年学生档案上提供的联系方式找过去,中间几经展转,终于联系到两人。原来两人离开第三师范之后,结伴四处旅游,现在都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只是用的是笔名,所以校长不知道罢了。校长在电话里将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立刻就赶了过来。

  “我和许森一直活得好好的,没有碰到过什么怪事。”杨天问告诉他们。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的猜测错了?”蒋世超茫然问道。

  许森摇摇头:“其他的都好说,但何伯在电视上看见的情景确实和我们当初的经历一模一样,并且,如你们刚才所说,两起事故的死者都是下过和棋后死亡的,而我和天问的那一盘棋,也是和棋!”

  “但是目前能够和龙应水他们挂上钩的,也只有何伯的所见和这一盘和棋,其他许多疑点都无法解答。”林丁也很茫然。

  杨天问笑道:“所以我们刚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杨天问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既然有迹象表明死亡事件和和棋有关,最简单直接的求证,莫过于再有人下一盘和棋。

  杨天问和许森便准备故意下一盘和棋。

  他的提议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冷心说了个很形象的比喻来说明反对的理由:“这和检验一杯水是否有毒而亲自尝试有什么两样?”

  许森他们的理由是,这件事情与他们有关,最该死的其实是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两人神色都十分黯然,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事。

  “错了,”蒋世超说,“这个实验只能证明死亡事件和和棋的关系,不能证明这些事情是否与龙应水他们有关,因此整件事情也许与你们毫无关系。”

  “那么你们认为该怎么办?等待?等着下一次事故的发生?”杨天问问他们。

  大家都沉默不语,这正是他们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

  许森缓慢的语调打破了沉默:“我和天问,在23年前见死不救,虽然是无心,却也没有可以轻易被原谅的理由。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赎罪的机会。”他恳切地望着众人,“我们本来就欠了两条人命,今天就算将命丢在这里,也只当是还了23年前的旧帐了。”

  说完,不等人们说话,他们已经摆好棋局。许森拈了一粒黑子正要落下去,蒋世超拦住了他:“我只想说,你们并没有欠谁的命,因为你们没有杀人。”

  杨天问淡淡一笑:“见死不救和故意杀人有区别吗?”

  蒋世超被问得怔住,无法回答,求援地望着校长。校长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们,走过来,深深对两人鞠了三个躬:“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两位有什么意外,何某以死谢罪就是了。”

  三人相视一笑,再不必多言。棋局开始了。

  蒋世超等人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何况这也许是将死亡事故减少到最低的最好方法。他们恭敬地望着两位棋手,还有在一旁凝视棋局的校长。院长悄悄走到冷心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总要有人将真相查出,以维持学校的清平。”

  冷心纵使已经习惯将感情深藏心底,此时也禁不住有些哽咽,他知道院长这样说,几乎是交代遗言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点点头。

  办公室弥漫着悲壮的气氛,连赵雪君的猫也表情严肃。

  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凶险的一局棋了。

  窗外阳光灿烂,远远地传来学生们欢笑的声音,真是很好的世界。外面的人怎么会想到这间普通的房间里正发生的是什么事呢?蒋世超眯起眼睛看着阳光,心里产生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在这样明亮的光芒底下,怎么会发生那么多诡异的事件呢?他又看看正在聚精会神于棋局的棋圣和棋痴,不由自主地想象他们会怎么死亡。他似乎可以看见他们的身体慢慢被水湿透,青色的水草爬满他们全身,他几乎闻到了湖水的腥味……我是怎么了?不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的,他努力安慰自己,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赵雪君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他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两个人都发觉对方的手又湿又冷,对望一眼,从对方那苍白的脸色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大家的脸色都是差不多的苍白,只有杨天问和许森保持着平常神色。

  无论当年他们犯下什么过错,今天的行为都足以抵消了。

  “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段云小声说。

  除了下棋的人,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咽了好几口口水,才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一定要他们下棋?随便找个人下不可以吗?”

  “哦?”冷心的眼神有点冷,“你认为应该找谁?”大家也都责备地看着他,林丁甚至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们误会了,”段云脸刷的红了,“我不是说别人的命不值钱,我的意思是说,我反正曾经死过一次,现在还搞不清是死是活,不如让我来下这盘棋!”

  人们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林丁改换了钦佩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段,我第一次觉得你比我伟大!”

  “你的想法是很好,”冷心微笑道,“但是下棋也必须棋逢对手,尤其是和棋,非要两个人水平差不多才可以,否则很难保证一定会下出和棋来。”

  段云遗憾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现在只希望我们的推测是错误的。”赵雪君说。

  不错,如果他们的推论是错误的,杨天问和许森就不会因为下和棋而死。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对所有的事情又陷入了未知的僵局,那样他们既难以寻找线索,也无法预期下一次事故会什么时候发生。

  蓦的,蒋世超想到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仿佛灵光一闪,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正要捕捉,猛然脚下有个什么东西窜过,吓了他一大跳,低头一看,又是那只淘气的猫。他松了口气,但是刚才想到的事情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棋盘上密密麻麻黑白相间,已经没有多少可供落子的地方了。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段云又悄悄地说,“他们怎么能确定一定下的是和棋?”

    这个问题大家的确都没想过,现在想来,确实颇有难度。要知道围棋的胜负是最后数各自所围点数,要数清已是眼花缭乱,何况要控制得两人点数恰好一致?纵使是国手也难保证说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他们不必预先计算,”校长听到他们的话,解释道,“他们只是依照当年在落雁湖边下的那盘棋走动就可以了。”

    几人恍然大悟,顿时记起网上所看的资料中曾记载,棋圣和棋痴为了表示永不忘记落雁湖畔所发生的事,就将当时两人走的每一步棋都记录下来,熟记于心中,以时时提醒自己。

    “和了。”杨天问和许森同时说。

    棋局终了,两人推盘起立。

    “生存或死亡,这是个问题”。蒋世超突然轻轻念出了《哈姆雷特》中的经典名句。

    的确,这句话在此时引用是再恰当不过了:生存或死亡,现在的确是个未知的问题。

    问题产生了,答案是什么?

  蒋世超蓦然记起了开始他想到的那件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脸色变得太快,大家都看出不妥,赶紧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望着杨天问和许森不说话,眼睛里却写满了恐惧。

  “怎么了?”许森问他。

  “我想到一件事情。”他缓慢地说,“我在想,假若这些事情和龙应水他们并没有关系,那又该怎么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其他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变得和蒋世超一样惨白。

他们都已经想到,这局棋无论招来什么后果,也只能证明事故和棋局的关系,并不能说明龙应水他们是否作祟。

  也就是说,如果龙应水他们作祟的话,则杨天问他们必死,而事故就此结束,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无疑也是杨天问和许森下这一局棋所期待的目的。

  但是,如果事情完全与龙应水和朱环无关,就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事情不但与龙应水和朱环无关,也与围棋无关,那么杨天问和许森也不会死,而他们的调查回到零点。

  而第二种情况,则是三种情况中最糟糕的一种。

  第二种情况是,事情虽然与龙应水和朱环无关,但却和和棋有关。如果是这样,杨天问和许森会死,事故也不会到此为止。在这种情况下,杨天问和许森两人的死亡,只是证实了和棋与事故的关系,对整个局势没有更大的帮助。

  用两条人命做赌注来证明一个推论,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杨天问和许森面色惨然。他们并不怕死,他们只怕死得毫无价值。

  他们本来充满了悲壮的感情,这感情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人。

  而现在,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参与了一件愚蠢的事,整件事中唯一高兴的,就是暗中制造了这一连串事故的神秘力量。

  所有的人都有自投罗网的感觉,办公室士气低落。校长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大家不要灰心,也许棋圣和棋痴都不会死…..”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觉得这种几率很低。

  “事情多半是龙应水他们干的,”许森低沉地说,“也许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了。”

  会吗?大家都暗自苦笑——现在死亡已经不是最糟糕的结局了。

  等死是最难熬的。

  等了一个下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大家打电话叫来盒饭在办公室吃了,继续等待。

  天色渐渐黑了,办公楼里的职工都已经下班离去,整栋大楼就只剩下他们几个。

  赵雪君忽然想要上厕所。这已经是下午以来她第七次上厕所了,没有办法,她一紧张就是这样。

  走到门口,她发现走廊里没有开灯,心里有点害怕,回过头来求援地看着其他人。蒋世超看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许森和杨天问身上,便只好出来陪她。

  人去楼空,使得走廊分外寂静,连灯光也仿佛很安静。厕所在走廊的尽头拐弯处。赵雪君心里总有点害怕,走两步便回头看一下,搞得蒋世超也很紧张,也跟着她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回了几次头,他便懒得理赵雪君,自顾自的往前走。赵雪君见他的脚步加快,赶紧上来搀着他的胳膊,眼睛还是不住东张西望。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看天花板,脸色为之一变。赵雪君被他突然变白的脸色吓坏了,摇着他的胳膊连连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往外冒着寒气。

  然后,他慢慢地回过头——他们身后,拖着长长的他们自己的影子。

  有光就有影,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整个走廊里只有中间的天花板上才有一盏吊灯。他们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吊灯在他们前方,因此影子在他们身后,这很正常。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走过了吊灯的位置,吊灯在他们身后,光是从他们身后发出,按照常理,他们的影子应该出现在他们前方。

  但是他看到的是,影子依然拖在身后,逆着光的方向拖得老长。

  更加恐怖的是,此时他们分明已经站着不动,影子却还在运动着。不是那种改变位置的移动,而是大小在发生变化,在不断地拉长,慢慢地朝走廊另一头延伸,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忽然一拐弯,延伸进去了。

  赵雪君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然而越看越是心惊,看到影子进入校长办公室时,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寂静的走廊因这尖叫而变得深邃,蒋世超本来想阻止他,却发现自己也在跟着尖叫。一边叫,他们一边觉得心脏砰砰狂跳,好似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他们的叫声惊动了办公室的人们,只听到几个人的声音在大声询问:“怎么了?”他们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灯光一阵闪动之后,眼前蓦然一黑。两人紧张得全身冰冷,互相握住对方的手,摸索着到了墙边,背部靠墙站定。办公室传来一阵嘈杂和慌乱的声音,校长在大声说“大家不要慌”,冷心和林丁则在叫着蒋世超的名字。乱了几分钟,稍微镇定了一点,听见校长洪亮的声音说:“大家不要慌,都到我身边来,我现在点名!”他首先叫的是蒋世超,蒋世超大声道:“我和赵雪君在走廊里!”然后他们慢慢沿着墙壁朝办公室移动。在平时他们也曾遇见过停电的情况,但过了几分钟后眼睛都已经适应黑暗,能朦朦胧胧看见一点东西。这时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他们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分明亮着路灯,但走廊里却一点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校长接着就叫了杨天问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校长又连连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其他的人也开始帮着叫,几个人一起喊着杨天问和许森的名字,而那两人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黑暗中只听见段云抖抖地说:“他们一定是死了,你们没闻到水草的味道吗?他们跟前面几个人一样死了!!”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只听冷心轻声叱责道:“不要胡说。”然后大家都沉默下来。

  蒋世超他们两人沿着墙壁摸索了一阵,一共走过了八间办公室,下一间应该就是校长办公室了。两人摸到门口,门是开的,他生怕走错,试探着叫了一声:“你们在吗?”话音未落,只听见房间内传来一连串的回声:“你们在吗——你们在吗——你们在吗——你们在吗……”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几十平方的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礼堂。蒋世超和赵雪君手指紧扣,四肢都似乎已经吓得软了,两人转身就想跑,却发现双腿沉重已极,拼命地使力,也只能勉强将双足抬离地面少许,并且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他们始终只能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运动。这种情形在梦里经常出现,在梦里,人常常会遇到想跑却跑不动的情况。他们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身体的动作象放慢镜头一般。赵雪君觉得自己已经害怕得将要窒息了,大口地喘着气。她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现在她手里紧握的那只手,并不是蒋世超的,那该如何是好?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想开口问又害怕,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问:“世超,你是握着我的手吗?“只听蒋世超一声惨叫,她觉得手里那只手明显一抖,然后就在她手里拼命挣扎,似乎想挣脱出去,她立时放手。蒋世超颤抖着问:“如果我握住的不是你的手,那…那是谁的?”赵雪君全身已经被鸡皮疙瘩覆盖了好几重了,她也是用同样变调的声音问:“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想到了,你……你果然不是握的我的手?那刚才从我手里挣脱的那只手又是谁的?”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蒋世超的声音略微镇定了一点:“原来你只是问一下!刚才那是我的手!雪君姐,你别提这样的问题来吓我了好不好?”赵雪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气氛已经够吓人了。两人还要自己吓自己。

  办公室里的人听见蒋世超说话的回音,又是一阵恐慌的骚动,然后就是互相寻找的声音,接着听见冷心在大声喊:“世超,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蒋世超的声音已经变调得不象他自己的声音了,他真的觉得很害怕。现在他一手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令一只手悬空放着,令他心里一阵阵发毛,生怕手臂甩动时碰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很想再次握住赵雪君的手,至少知道黑暗中的确有个人跟自己在一起,心里有个依靠。正要开口,赵雪君已经先行提出了这个想法。两人朝对方出声的方向伸出手去,在空中摸索着,心里只是打鼓。好不容易握到一起,赵雪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世超,是你吗?”蒋世超连连点头,猛然想起在黑暗中对方看不见自己点头,赶紧大声回答:“是的,是我!”

  浓重的水草腥味弥漫在整个走廊。办公室里的人不间断地叫着他们的名字,给他们引路。他们不敢稍有停留,仍旧努力地抬高沉重的双腿往前移动。走了几步,蒋世超感觉到赵雪君的手在朝下拉他,似乎要他弯下腰来。他问道:“雪君姐,你在干吗?”

  “什么,我也正要问你呢。”赵雪君不解的声音传来。

  仿佛是一阵霜风贯体而过,他全身冰冷,恐惧堆积到了咽喉处,只是出不得声。

  赵雪君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而他手里握着的那只手却显然是处于下方,根据那手使力的方向和握手的方式,可以肯定手的主人一定是半蹲或坐在地上。难道那手并不是赵雪君的?寒意从他心底弥漫出来。他使劲握了握那只手,那手比他的手大了许多,完全不似赵雪君先前的手那般小巧柔软。且这手上冰冷粘湿,仿佛才洗过一般,还有丝丝缕缕毛茸茸的东西。

  “雪君姐,你掐一下我的手!”为了证实,他声音小小地对赵雪君说。

  等了一小会,没有回应。他强行压制住要甩开那只手的冲动:“雪君姐,你没听到我说话吗?”这回赵雪君立刻有了回答:“我已经掐了你的手好几下了,怎么你没感觉吗?”她的声音十分惊恐,“世超,你的手怎么这么湿,你出了很多汗吗?怎么连手背也湿了?”

  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大叫着甩开了那只手,同时狂喊要赵雪君放手。赵雪君显然已经被吓哭了,大声道:“怎么了?世超你在哪里?”

  蒋世超很想立刻狂奔,随便跑到什么地方。无奈他依然只能这样缓慢地慢动作运动。他听见旁边赵雪君哭得打嗝的声音,可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来安慰她了。

  “雪君你还好吗?世超怎么了?”办公室里的人焦急地询问。他们两人都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水草腥味就在鼻间,一阵潮气从身边氤氲而声,似乎有隐隐水声响起,两人在黑暗中几乎怀疑自己到了落雁湖边。猛然间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双手,死死地抱住世超的一条腿。世超全身一阵冷颤,双腿好似变成了石头一般,动也不会动。那双手揪着他的裤脚,拼命往下拉扯。世超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口,只听得赵雪君尖声喊叫:“谁抓着我的腿,救命,有鬼啊,有鬼啊!”

  女孩子尖利的嗓音在空空的走廊里回荡,似乎是无数的冤魂在尖利地喊着“有鬼啊,救命啊”。

  大家本来都已经知道是一定有鬼,但是这样大声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没有说破之前仿佛还存有一丝侥幸,被赵雪君这么一叫破,大家都觉得寒毛森森,阴风四起,四周浓重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鬼魂在伺机而动。

  一时所有的人都沉默,只有赵雪君的回声依旧盘旋于耳际。这种刺耳的声音敲击着蒋世超的耳膜,几乎令他无法忍受。他将双手捂住耳朵,想阻止那声音。

  通常回声不会持续很久,叫了两声后就应当慢慢减弱,然后消失。

  赵雪君的回声在走廊里飘荡了一阵后,果然慢慢减弱。但就在回声减弱的同时,蒋世超却清晰地听见耳边有一个惊恐的男子声音在喊着什么。初时声音极小,听不清楚喊的是什么,但已足够令蒋世超心惊肉跳。此时他脚上那双手还在持续不断地朝下拉他,他却暂时无暇顾及。耳边的这个声音,即使他捂住耳朵也听得一丝不漏,就仿佛是一个人由远而近地在朝他说话,话语声中带着惊恐和绝望,渐渐地听出那声音喊的是“救命啊,救命啊”。蒋世超左躲右闪,那声音始终缠绕在耳边,他大惊之下,索性放开双手大叫:“谁在叫救命啊?”

  他的声音不会比赵雪君的声音小,却没有丝毫回声,只有办公室的人们纷纷询问的声音。赵雪君在他身边哭得声噎气断,显然已经害怕得快要崩溃了。

  耳边忽然安静下来。那个声音消失了。蒋世超惊疑不定,猛然觉得脚上那双手正在慢慢滑落。就在那手滑落到他脚踝之时,那手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在他脚上一擦而过。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尚未来得及破译那一瞬间在他脑部形成的想法,他已经先行弯腰拽住那只手,同时大声命令赵雪君抓住她脚上的那手。赵雪君颤抖着道:“它已经掉下去了。”

  蒋世超听她这样说,立刻在地上四处寻找,终于给他找到另外一只横卧在地板上的手。这只手非常奇怪,明明横卧在地板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仿佛一直在往下掉,似乎手的下面是一个很深的虚空,有重物在拽着那手往下落。这两只手冰冷湿腻,蒋世超却不再害怕。他使尽全身力气拉着这两只手,但那手仿佛有千钧重,拖得他站不直腰,似乎自己也要被那手拽到那个莫名的虚空中去。

  赵雪君变调的声音传来:“世超你干吗要拉住那只手?你是不是疯了?”

  蒋世超急得快要发狂了,大声吼道:“快来帮忙,否则棋圣他们死定了。”

  赵雪君心里又奇怪又害怕,但听得蒋世超叫得这样紧张,只得战战兢兢摸索上来,拽住蒋世超的胳膊努力拉住。

  合他们二人之力,也只勉强使那两只手下坠的势头减缓一点。两人寸寸弯下腰去,眼见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忽然传来一声猫叫。赵雪君诧异道:“是猫咪,它为什么这么高兴?”要知道赵雪君和这猫咪朝夕相处,对它的叫声已经相当熟悉。她听出猫咪此时的声音异常兴奋快乐。

  就在猫咪发出叫声的同时,两人同时觉得手上蓦然一轻,那个巨大的拉力消失了。眼前一片巨大的光亮——电灯亮起来了。

  骤然从黑暗进入光明,两人的眼睛都有点不习惯,猛然闭上眼睛。闭眼之前极短的一个瞬间,蒋世超仿佛看见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弯下腰去,等他闭了一阵眼再睁开,只见眼前光明坦荡,什么影子也没有,只有那只猫咪呆呆地看着墙壁。

  赵雪君在旁边忽然尖叫一声。蒋世超朝她望去,只见她脸色惨白,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办公室里的人在灯亮后没多久便立即冲出办公室,林丁和冷心牵挂蒋世超,满心焦急,又听得赵雪君不断尖叫,更是心里打鼓。众人蜂拥而出,直奔到两人面前。

  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看到的情形震住了。

  蒋世超和赵雪君的脚前,横卧着两个人。这两个人面部朝下,全身湿透,水草一丝一缕地缠绕在身上。两人的手被蒋世超的两只手紧紧握着。

  在他们四周,一滩水印正在慢慢浸润着地板。

  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两人是谁,只是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来。

  冷心走上前,慢慢翻过两人身体——果然不出所料,这两人就是杨天问和许森。

  杨天问和许森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不知是死是活。大家都认为他们多半是死了。蒋世超仍旧紧紧抓住两人的手,脸上显出极其愧疚的神情:“我要是早点抓住他们就好了。”话音未落,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好几个人都拍拍他后背安慰他——这原本就不是他的错。

  灯光虽然明亮,却难以掩盖现场萧索的感觉。

  虽然这两人是求仁得仁,但是活着的每个人心里却是千种滋味。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6 发表于: 2007-02-01
冷心和院长慢慢从蒋世超手里抽出两人的手,正要将手放到杨、许二人的胸口,院长突然皱着眉头“咦”了一声,迅速抬头望向冷心,冷心也是一脸疑惑,又似乎有着隐隐的兴奋。

  “怎么了?”校长问道。

  两人不说话,一人拉住一只手探脉搏,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大叫一声,目光里欢喜非常,院长竟然落下了眼泪:“太好了,他们没死!“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动听的词语么?他们没死!

  所有的人都落下了刚才强忍的泪水,聚拢在两人身边。院长和冷心来不及拭去眼泪,立即为两人施行急救。人工呼吸过后,杨天问一阵咳嗽,吐出几口清水,渐渐睁开了眼睛。那边许森也正在苏醒过来。大家半扶半抬地将两人弄到校长办公室,让他们在沙发上躺下休息。院长和冷心为他们做过检查之后,确定他们并无大碍,应当很快就会醒来,大家这才放心。校长到休息室内取了两套干净衣物,让冷心和院长为他们换上。

  然后,校长转过身,问蒋世超:“你们刚才遇到了什么?”蒋世超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每个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呢?你们在办公室遇到了什么?”蒋世超问冷心。

  冷心他们在办公室里也遭遇了一些古怪的事情。

  当蒋世超和赵雪君因为看见一个黑影而发出尖叫时,校长和院长正一坐一右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杨天问和其他人都坐在沙发上。他们谁也没有看见什么影子进来。灯光熄灭时,校长和院长立刻堵住了门口,可以肯定,在那一瞬间,绝对没有任何人进出办公室。而冷心在沙发上正好坐在杨天问和许森中间,灯光一黑,他立时伸手去抓他们两人。他确实抓到了两只手,但却是段云和林丁的手。他们三人心头一慌,在沙发附近摸索了许久,始终没有发现杨天问他们的踪迹,就好象那两人随着灯光一同消失了一般。

  办公室总共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门口已经被校长和院长守住。在吃饭的时候,林丁就已经将窗户用封条封好,现在还可以看见那些封条完好无损地在那里。除了这两个地方,整个办公室没有其他对外的出口。但是无论他们在屋里怎样搜索,还是没有杨天问和许森的影子。更奇怪的是,过了一会,他们同时感到一股阴冷的风从屋内某个角落里吹来。循着风向去摸,却只是一堵墙壁。过后他们就听见蒋世超问了一句“你们在吗”,当时蒋世超听见无数的回声,屋内的人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声,他们只听见蒋世超的声音瓮声瓮气,好象隔着厚厚的障蔽传来。以后他们就一直在屋内搜索,听见蒋世超和赵雪君在走廊里不断发出惊叫,心里固然着急,可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门口都找不到。校长和院长也不敢贸然离开门口,只得发出各种声音来给蒋世超他们指路。

  “世超,你是如何知道那两只手就是棋圣和棋痴的?”赵雪君等冷心说完之后急忙问。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里存了好一阵子了。其他的人也有相同的疑问。要知道当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在黑暗中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揪住双腿,这种滋味无论如何都不好受。蒋世超在这之前也曾被这种情况吓得惊恐不已,何以后来又突然决定要拉住这只手呢?赵雪君当时只觉得甩开都来不及,更遑论抓住。

  “我并不能肯定。”蒋世超道,“我只是这么猜测。”

  蒋世超和赵雪君在被人抓住双脚之后,同时听见有人大叫救命,而屋内的人却只听到他们两人的叫声,没有听见其他声音。蒋世超和赵雪君一样,对这种“救命”声感到非常恐惧,同时也在尽力挣脱腿上的手。待得救命声消失,腿上的手失去力气滑落时,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滑过他的脚踝,这令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许多事情在一瞬间联系起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冰冷的划过他脚踝的小东西,圆圆的,颇似一粒围棋。

  是谁的手里会握着围棋呢?

  当时他清楚地听出办公室里的人失去了杨天问和许森的踪迹,如果这只手就是属于他们两人之一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上面,但一旦想开了,就觉得很有道理。再联想到之前两起死亡事故中死者的死状,他心里又是一动。

  那几名死者都是在远离湖水的陆地上死去,但死状都如同淹死。而今晚杨天问和许森下棋,也是为了证明此事与围棋的关系。

  设若此事果然与围棋有关,则按照他们的推论,杨天问和许森的死法也应当是和前面四人一致。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紧抓住他双脚的手,也许并非要将他拖到什么地方去。

  假设杨天问或许森当时已经处于离奇的“淹死”过程,则他们自身必定会感觉在水里下沉,如同风正扬和龚浩的情况,他们的双手必然会本能地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东西。而如果他们在此时抓住的,恰好是蒋世超的脚,必然不会轻易放开——这原本就是求生的本能。

  而在“救命”之声消失后,那手渐渐松开,又更加证实这个推论很可能是正确的:这就如同溺水的人在大呼“救命”之后终于失去力气,不能叫喊,也无力再抓住什么。

  蒋世超当时并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甚至都未能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只是想到,如果这双手是恶意的,敌明我暗,逃总是逃不脱的;而如果这手如他所料是属于杨天问或许森的,既然他们是正在水中“下沉”,那么抓住他们的手是否可以将他们从“水里”救上来呢?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极其荒谬,然而他遇到的事情,实在比他的想法更加荒谬。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只有以谬制谬了。因此他便拖住了两人的手。心里固然极其害怕,却不似先前那般恐惧无边。

  而在他拖着两人的手时,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推论。因为那两只手在地板上仍旧显出下沉的趋势,就仿佛在水里不断下沉一般。他愈加坚定不移地拉着两人的手。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误。只是杨天问和许森两人是否是因此而不死,却不得而知。

  “你说得没错。”杨天问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许森也已经坐了起来。院长一直在照料他们。

  “你们没事吧?”见他们醒来,大家立刻围上前询问。他们精神委顿,面色苍白,一时尚未恢复过来,但好在并没有其他损伤。赵雪君倒了两杯滚烫的开水递过去,两人喝了几口,面上露出了一点血色。许森身体较弱,坐了一小会便有些支持不住,仍旧躺下。杨天问却强健许多,又休息了一会,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见他们没有大碍,大家便急切地想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和世超想象的大致一样,”杨天问道。

  “灯光刚刚熄灭时,我便觉得身下蓦然一空,好似沙发和地板全部不见了。我心里有些慌,正要喊,身体陡然间浸到了冰冷的水里,那水很快漫过我的口鼻,令我做声不得。刚开始的时候由于惊慌,我呛了好几口水。过了一小会,我猛然省悟到这正是我和许森一直在等待的事情。事情来临了,我反而镇定下来。要知道我是游泳的好手,在水底闭上一两分钟气不在话下。当下我立时屏住呼吸,朝上游动。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经在水里下沉了不知道多深,游了许久仍旧没有到达水面。我一面游,一面惦记着许森,不知他怎么样了。又过了一会,终于让我捞到了一只手。我不知道那手是敌是友,正在犹疑,那手中朝我递过一枚小小的圆形物事。我用手一摸,便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许森的黑色棋子。当年发生了龙应水他们的事件后,我和许森一直深感内疚,各自取了一枚当时的棋子挂在胸前,以志不忘。许森的那枚是黑棋,上面刻着一个‘悔’字,我的是白棋,上面刻着一个‘愧’字。”说到这里,他展示出一枚小小的黑棋子给大家看,只见上面果然刻着细若蚊足的“悔”字。

  “我当时摸到那个‘悔’字,已然可以断定对方必是许森无疑。许森当时想必也不能确定我是谁,才想出这个法子。我立即从胸前扯下白棋子塞到他手,他接过棋子,马上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又游了一阵,胸中越来越气闷,实在难受。我想我们可能快要死了,心里倒也坦然。

  就在此时,我们听见世超的声音在大喊‘你们在吗?’他当时是在喊你们,可是在我们听来,自然以为是他看见我们了。我们心里一阵惊喜,虽然不怕死,但能够活着,谁又不愿意活呢?水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只得摸索着朝着声音的方向游去。幸好世超和雪君一直在说话,说话声音透过水面传来,瓮声瓮气的。终于依稀辨别地出他们的说话声就在头顶,我们各自伸出手朝上乱抓,明显地感觉到手已经伸出了水面。乱抓了一阵,一人握住了一只手。当时世超和雪君显然是非常害怕,立即甩开了我们的手。”蒋世超和赵雪君都有些羞愧的样子,杨天问微微一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们已经筋疲力尽,虽然知道他们害怕,也只得抓住他们的腿不放。因为抓着他们的腿,我们终于将自己的头拔出了水面,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可惜声音十分小,雪君的哭声都比我们的喊声大很多。喊了几声,他们始终没有反应,依旧是努力想要甩开我们。我们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手里没有了力气,慢慢地松开了手。没想到就在我们快要沉下去的时候,世超忽然拽住我们两个,用力将我们拉了上来。”说到这里,杨天问有些气喘,便坐下来歇息。许森接过他的话头道:“当时我们松开手后,自认必死无疑。我猛然想到我们此番下棋的目的,正是要查明真相,如果我们就此死了,对事情毫无帮助,反而会令你们更加迷惑。当时我手里正紧握着天问的白棋子,我便努力将棋子递出去,想交到世超手里,让他明白发生的事情。无奈我的力气实在不够了,棋子只在他脚上滑了一下便再也举不上去。没想到就是这一下,竟然让世超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七星童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十二

  听到这里,大家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猫叫。赵雪君这才记起那只猫咪还在外面,便一边呼唤着猫咪的名字一边走了出去。屋内的人正待继续交谈,赵雪君蓦的发出一声尖叫,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大家慌忙冲出去,只见赵雪君站在刚才杨天问两人倒下的地方,目光惊恐地望着地下。


  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灯光在一滩水渍上反射出幽幽的光。

  大家渐渐靠近赵雪君,她依旧十分惊恐,可是其他人睁大眼睛也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冷心问道。

  赵雪君的眼睛因为受惊而显得格外大,她诧异地看了冷心一眼:“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没看见?”

  “看见了,一滩水,难道你现在还怕这个?”林丁微微有些不满,认为女孩子毕竟是过于胆小,“还是你怕这只猫?这只猫倒的确古怪!”猫咪正好站在赵雪君的脚下。林丁对此猫一向没什么好感,趁机攻击它。

  “你真的没看见?”赵雪君更加害怕了,她没理睬林丁的话,而是直直地望着冷心和蒋世超两人。

  蒋世超和冷心互相看了一眼,冷心皱了皱眉头:“如果你是说这摊水……”“我不是说这滩水!”赵雪君尖声打断了他的话,面孔变得煞白,“你们真的没有看见,为什么只有我看见了,为什么?”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蒋世超赶紧走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同时顺势望那滩水里扫了一眼,这么一看之下,他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其他人见他如此情形,立刻奔到他们身边,往水里一看,同时被所看见的情形震撼了。

  走廊里的灯光反射在水面上,显出一些影影绰绰的形象。这些形象在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看来,就仿佛是窗外风吹树动的影子,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从赵雪君所在的角度看去,就能很清楚地看见,这些影象是一些字,弯弯曲曲正在形成,不一会儿就可以清楚看出字的内容:

  推论一 —— 一局和棋=两条人命。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这滩水渍并不是很淡,居然被这微风一吹,立即消失不见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10月21日,星期一。

  第三师范的全体师生一大早起床,就发现学校里多了很多通告。这些通告帖在食堂、澡堂、教学楼、实验室、娱乐室等等一切学生和老师们可能去的地方。通告的内容很简单,白纸上用浓墨写着两寸大的楷体字:

  “近日学校发生两起命案,经查,凶手具有心理上的疾患,专门针对下围棋的学生施以毒手。公安部门正在大力追查此案,在凶手未伏法之前,为保证校内师生的安全,经校委会一致通过,特作出如下决定:

  1.关闭校体育馆所有棋、牌类休闲室。

  2.

  3.禁止一切棋、牌类活动(包括网络),凡发现有进行此类活动的学生,一律给予开除学籍的处分;进行此类活动的老师,解除劳动合同。

  4.

  5.夜晚11点至凌晨7点之间实行宵禁,禁止任何人员在校内随意走动,如有特殊情况确需走动,要求至少五人以上同行。

  6.

  7.落雁湖湖周3米范围内禁止接近。

  8.

  ……

  这条通告在学校里引起了各种各样的反应,大家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我们当然不会听他们的。”一个围棋社的6段棋手气愤地说,“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人们下棋!”

  “你最好还是听话,”冷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通告前,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学生,“老实说。我不喜欢解剖你的尸体——你太瘦,骨头和肉不好分离。”说完他就走开了。那名学生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寒颤,也赶紧离开了。

  这条通告是昨天夜里连夜赶制出来的。

  “推论一 —— 一局和棋=两条人命”。

  在水渍里看见这一行字以后,他们知道以前的推测是正确的:人命事件确实和和棋有关。

  没有来得及分析所有的事情,校长立刻想到,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弄清楚事情的原由,而是阻止人继续死亡。

  经过半个夜晚的讨论,大家总算想出了这个“变态杀手”的理由,虽然听上去十分戏剧化,但是总比鬼魅之说令人信服。于是大家分头行动,院长和棋圣、蒋世超他们在校长办公室里夙夜不寐,连夜赶写通告。而校长坐在大会议室里打了十几个电话,将校委会成员一个个从睡梦中吵醒,将他们召集到会议室开会,以通过通告上的决定。仅凭校长的威严当然不足以让那些教授学者们轻易通过这样一个影响巨大的决定,但是幸好还有赵雪君。赵雪君用了半个小时说服她在公安局的表姐小敏,小敏又用了一个小时来说服他们的局领导,总算及时带了公安局的证明来证明此事。有了警方的证明,校委会也不敢小看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很快就在决定上签了字。

  到凌晨6点,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校长领头,算上那只猫咪一共10个生物,在蒙蒙晨光中出没于校园各处,将通告张贴好(猫咪的责任是呐喊助威)。等全部帖完,已经是早晨7点钟。大家不由庆幸第三师范的学生一贯有睡懒觉的优良传统,否则看见堂堂校长亲自张贴通告,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议论。

  一夜的紧张、恐惧加上劳累,大家都十分疲倦,各自分头去睡。冷心在回寝室的途中正好遇见那个大放狂言的六段棋手,忍不住很狠地损了他一顿。他本来觉得这样还不十分妥当,似乎还要做点什么才好。但是困意实在太浓,脑子里来不及思考,已经往床上一倒,进入了梦乡。

  下午,大家陆续醒来,都聚集在校长的办公室里。校长和院长都是很疲倦的样子。在其他几个人熟睡的时候,校长和院长只是轮流歇息了一阵。因为昨夜杨天问和许森下过一局和棋,差点因此而死,证实了死亡事件与和棋的关系。杨天问二人虽然未死,也只是出于蒋世超的机警,大家都不知道那个暗中制造这所有事件的神秘力量,会不会再次找上他们二人。在杨天问和许森躺在沙发上熟睡的时候,校长和院长轮流值班,一人将自己的手与那两人的手绑在一起,另一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杨天问他们再次遭遇昨夜的险情时,能够有一个人及时地拖住他们;而为了防止这个拖住他们的人也被拖下水,就需要一个人在旁边守侯,以便及时施以援手。

  直到下午大家聚集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睡了一觉,大家都有了精神。昨夜忙于禁棋的事情,暂时将所有疑问放下,现在又重新提出来。

  最大的疑问是,那句出现在水里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是:“推论一:一局和棋=两条人命。”

  表面上看,这句话很容易理解,正好证实了他们的推测:死亡事件与和棋有关。然而在场的个个都是推理高手,大家都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所有的推论,最后都是为了得到一个结论。

  凶手想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如果凶手制造的死亡事件,只是为了证明第一步推论,那么其他人所遭遇的非死亡、非正常事件,又是为了证明什么?

  最令人恐惧的是,“推论一”已然存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推论二、推论三?凶手要经过几步推论才能得到结论?他将用什么方法来证明新的推论?

  他们本来以为证明了和棋与死亡的关系,事情就基本接近尾声,然而看到这行字,才明白以前的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而他们以前的那些遭遇、段云遇见的那幅灰尘画的画、整件事情和古秋桐的关系,许多许多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

  他们似乎只是听从凶手的指挥,完成了他的一个推论。

  局势非但没有明朗,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好不容易推测出的和棋的线索,似乎到此终结,而杨天问和许森,则时刻被死亡笼罩着,谁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已经摆脱了那局和棋的影响,谁也不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会在什么时候再次来到。他们能够阻止学校里的学生下棋,但谁也无法预测,下一步等待着全校师生的,又将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们无法确定,事情是就此终止,还是会继续发生。

  疑云重重,该做的他们似乎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能够做的,只有希望学校里的学生们能够不那么叛逆,能够遵守学校禁棋的规定。

  他们也不能确定,学校里禁棋的举动,是不是就真的能够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

  一切都不能确定。

  天很快又黑了。

  “希望今天能够平安过去。”赵雪君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喃喃道。自从上一个星期一以来,每天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现在是新一周的第一天,是不是能够安静地度过呢?

  杨天问和许森的性命,还能够保留多久?

  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得到答案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在忐忑不安中等到了深夜,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校长室里,睡着了。

  当清晨绚丽的阳光射在蒋世超身上时,他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来。

  跳起来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去看杨天问他们的情况。

  他真怕会看见湿淋淋的两具尸体。

  而杨天问和许森,全身被校长从休息室拿来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面颊上带着睡眠的红润,被蒋世超粗重的脚步惊得睁开了睡眼。

  其他人也都醒来了,一个人也没有少。

是不是一切终于过去了?那个熟悉的、平凡的世界又回来了?蒋世超高兴地想。

  窗外的校园开始喧闹起来,是正常的喧闹,到处都是活力充沛的影子,第三师范醒来了。

  如果没有那一行字的出现,他们真的愿意相信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是,推论一……这个“一”字仿佛一个巨大而不详的符号,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翻腾。纵使阳光明媚,纵使看见杨天问他们依旧活着的确令人高兴,这个“一”字还是令人心里充满着空空的回音。

  是“推论一”,而不是“结论”,就意味着他们不能乐观。

  星期一似乎是平安地度过了,至少没有人死亡。至于是否有怪事发生,则谁也不能确定了。

  星期二会发生什么事呢?

十三

  蒋世超等人被校长赶出来时都非常不高兴。校长适时地摆出了老师的态度,说他们昨天已经旷了一天课,今天务必回到课堂。几个学生哪里还有心思上课,但是校长的态度非常坚决,况且他们留下来也确实做不了什么,只得去上课去了。


  上课时,他们格外留意周围同学的议论,中间抽空又上了一下网。

  全校都在议论那两起死亡事件,网络上也纷纷推出各种版本的所谓“内幕”,但是都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并没有新的事情发生。

  看来星期一确实无事。

  下午,蒋世超和林丁上课上到一半时,突然听见消防车的警报声。

  他们在第二教学楼上课,教室窗口正对着学校大门,坐在窗口的同学指着窗外向所有同学传递了一个“有情况”的眼神,大家就都坐不住,纷纷挤到窗口朝外看。蒋世超和林丁本来就担心有事情发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情况。挤到窗口一看,只见校外驶进来三辆火红的消防车,校门口早以站满了学生老师,大家为消防车让开一条道,几辆车就呼啸着往校内开去了。

  同学们开始讨论是哪里发生了火灾,有的同学已经从下面的人群中得到准确情报:火灾发生在男生宿舍一栋。

  听到这个地方,蒋世超和林丁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两人都意识到,这次火灾也许又和他们遇见的怪事有关。

  男生宿舍一栋,就是段云和路扬住的宿舍楼。

  蒋世超和林丁很自然地再次逃课,径往一栋宿舍而来,路上碰到段云,他看见两人,立即过来通报火灾,三人一同到了一栋宿舍楼下。

  大火是从一栋401室烧起来的。那间宿舍里没有人,只见烈火夹着浓烟从窗口不断喷出来,暂时还没有蔓延到其他寝室。三辆消防车的三条水龙已经喷射了好一阵子,但是火势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蒋世超从人群中发现了李长歌和路扬。他们今天下午恰好没课,路扬由于伤势未愈,就躺在床上休息。李长歌在一边看书。大约三点半左右,突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同时一股灼热的浓烟从楼下的窗口扑上来。他们立时扑到窗口去看,就发现401起火了。他们冲到四楼时,已经有很多人在提水救火。401室的学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人也没有。

  “这场火真有些邪门!”路扬头上包着绷带,说话时不小心扯动神经,还是会痛得龇牙咧嘴(“你的遭遇也很邪门啊。”蒋世超和林丁心灵对白)。他以前没有见过蒋世超和林丁,而那两人早已在冷心的医务室瞻仰过他昏迷的样子,对清醒且直立行走的路扬,他们两人也是初次幸会。但是双方各自都从李长歌李长歌嘴里熟识对方,略微一介绍,就象熟人一样了。看来他是很想亲自向两未新朋友描述这场火灾的奇特之处,无奈一说话就痛,只得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李长歌。

  这是李长歌第二次叙述一件离奇故事了。

  当李长歌和路扬冲进去救火时,火才刚刚烧起。路扬忍着痛苦提来一桶水,走到门口时不幸与一位同学撞在一起,一大桶水一股脑朝着一本燃烧的书浇过去。路扬和李长歌对那同学的举动都大为愤怒,那位同学也很不好意思。当时寝室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墙壁和家具都在熊熊燃烧,而这本书摆放在门口,单独一本,不与其他任何物体相连,对整个火势影响不大。在这个扑火的关键时刻浪费一大桶水去浇一本书,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

  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让他们无话可说,嘴巴却长大得快要将脸都遮住了。

  那一大桶水浇在书上,书上的火焰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略微闪了闪,仍旧继续旺盛地燃烧着。

  “汽油!”在场的人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因为汽油燃点很低,用水是无法扑灭的。而且火刚刚烧起来就有如此大的势头,也只有汽油才具有如此威力。所有的人都立刻放下了水桶,有人很快取来了灭火器。

  第三师范人才济济,使用灭火器当然不在话下,一阵乱喷之后,在白色泡末沉淀之后,人们发现,火势没有丝毫减弱,本来在烧的地方烧得更加厉害,本来没烧的地方也烧了起来。而那本被水浇透的书,早已变成了灰烬。

  大家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此时,消防车来了。

  话说起来很长,但是实际上,从他们发现起火,到消防车停在楼下,其间不过经历了七分钟的时间。

  而在这七分钟里,房间里的一切已经烧成了灰烬,墙壁也摇摇欲坠。烧的速度如此之快,火势如此之猛,就好象这些东西都是纸做的一般。

  路扬他们目瞪口呆地亲眼看见放在屋中央的一把椅子在十多秒钟内变成一把飞烟。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燃烧得这么迅速,即使浇上了汽油,它们也不可能烧得这么快。

  当消防车开始喷火、楼里的人群被疏散时,房间里唯一能够燃烧的东西就只剩下地板和墙壁了。

  这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房间的墙壁是混凝土结构,上面刷了一层白粉。火最先是从墙壁燃烧起来的——这是401寝室对面的同学告诉李长歌的,当他们冲到401时,整个房间都已经燃烧起来了——相对于其他物品,墙壁无疑要难燃烧得多,一般的火灾都是从易燃物开始燃烧,墙壁通常都只是熏黑罢了。

  李长歌他们看到的情形是,房间中央和四周都是烈火,墙壁上明显地浮动着大朵的火焰,那火焰绝对不是其他物品燃烧造成的,因为那些火焰就象怒放的巨大花朵,花瓣朝房间中央张开,根部在墙壁上蔓延。

  消防车其实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连墙壁都已经烧得露出了钢筋。

  当消防车喷水时,李长歌他们已经被疏散到了楼下。令他们惊异的是,明明房间里已经没有东西可烧,火却依旧烧得这么猛烈,到蒋世超他们到来,消防车已经喷水有8分钟之久。

  在这8分钟里,是什么支持着火焰的燃烧呢?

  听李长歌这样说,周围的其他同学都纷纷点头,很赞成他的疑问。蒋世超抬头望着401室的窗口,只见那火猎猎有声,窗户已经被烧得没有了。

  然而如此迅猛的火势,对周围的寝室却没有丝毫的影响。在401旁边的寝室,飘扬着几件学生晒在窗台上的衣服,那衣服被大火引起的风吹得不断朝火中荡去,却始终没有燃烧起来。

  那火似乎就只是盯着401室燃烧。

  雪白的水龙强力冲击着火焰,形成一幕壮丽而怪异的景象:一边是三条白练,一边是一朵散开的巨大火花,水火交融,泾渭分明,谁也不退让一步。

  就在大家都仰头观看水与火斗法之时,消防车内的水陆续用完,几条水龙都疲软下来,离开了窗口。

  因为当时报案的学生说得十分严重,消防队以为火势很大,便派了三辆车来。来到现场看见是这样的小火,只有一个寝室起火,依照多年的灭火经验,这样的火只要出动一辆消防车就足够了,他们认为连消防栓都不必打开,直接用消防车内存储的水就足够了。没想到这火竟然如此顽强,直到水用完了依旧半点没有减退。消防员立刻跑去消防栓接水管。而401的窗口,火得意地燃烧着。

  就在消防员接好水管,准备再次喷水之时,窗口发生的事情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众目睽睽之下,那火一直在顽强得抵抗着三条水龙,既不减弱也不扩散。而在水龙撤去之后不久,那火骤然熄灭。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7 发表于: 2007-02-01
通常这样的火熄灭,总有一个从强到弱的过程。然而这火却熄灭得毫无征兆。前一秒钟它还在烈焰飞舞,仿佛要无穷无尽地燃烧下去,下一秒,所有的火都灭了。给人的感觉是有一盆巨大的水从天而降,猛然将火浇熄了似的。

  可是并没有什么水从天而降,火就这样骤然地自己熄灭了,连一丝火星都没有剩下。

  前一秒钟还在熊熊燃烧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只留下被烧黑的墙壁展示在众人面前。而那烧黑的外墙部分,也给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大家默默地看了几分钟,消防员也呆呆地看着,全忘了手里的水管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水。

  究竟是什么地方奇怪呢?蒋世超看着那怪异的窗口,拼命要找出那种怪异感觉的来源。其他人看来也有同样的心思,火场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太整齐了。”过了一会,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这个很小的声音。他也许只是自言自语,但因为现场太安静,每个人都听到这句话。人群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开始议论纷纷。

  没错,就是太整齐了,这就是为什么那面烧黑的墙壁给人如此怪异感觉的原因。在401寝室窗口的边缘,分布着被火烧黑的痕迹——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烧黑的部分,在窗户周边形成一个整齐的矩形,就好象窗户周围被人为地涂上了一圈黑色边框。在这个边框之外的墙壁,依旧维持着原来那种半新不旧的颜色。这个框有着笔直的线条,就好象用尺量过一样直。如果这仍旧可以勉强解释为巧合的话,那么无法解释的就是这个边框的四角。

  这个边框的四角,很明显是标准的九十度角。

  众所周知,凭借自然之力是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标准的几何形状的。人类在探测地外生命时,向外太空发射的信号中就包含了几何图形,就是因为这种图形是智慧生命的产物,自然界再怎么巧夺天工也无法达到人工境界。

  火是智慧生命吗?

  不是。

  但是眼前的现象如何解释?

  401寝室的窗口在那个黑框中分外醒目,使它与其他寝室明显分开。

  这是一把奇怪的火:从墙壁开始燃烧、燃烧速度极快、在没有可燃物的情况下能够维持强劲火势、不畏惧水和灭火剂。最神奇的是,这火仿佛有智慧,懂得选择它要烧的目标,它这样鲜明地标出它的势力范围:除了401寝室,其他寝室甚至没有被烟火熏黑。

  先是落雁湖的水,接着是这样奇怪的火,难道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思考的“推论二”?蒋世超和林丁互相望了一眼。如果这就是第二个推论,那么这个推论意味着什么呢?

  而段云,望着那个窗口,目光变得非常奇怪。

  “你怎么了?”林丁注意到他奇怪的目光,开口询问。他全身一震,似乎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摇摇头,脸色有点苍白:“没什么。”蒋世超也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校长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消防车附近和消防队队长在小声说着什么,两人面色很严肃。说了几分钟,校长招手将校保卫科科长叫到跟前,吩咐了一些话。保卫科长就组织学校里的保安人员将一栋宿舍的入口封住,宣布任何人都不准入内。学生中发出一阵不满的声音。

  校长站到消防车上,手里拿着话筒大声道:“各位同学,刚才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这场火产生的原因目前还不清楚,不知道是否还有火灾隐患,为了确保每位同学的安全,请大家配合保卫科的工作,在消防人员对本宿舍楼作出调查处理之前,请不要进入大楼。如果调查需要的时间很长,校方一定尽量保证大家的学习和生活最大限度地不受干扰。这种事情是大家都不愿意发生的,但是已经发生了,就请大家体谅,谢谢!”校长在第三师范很有威望,他说了话,大家虽有不满情绪,也都暂且压制住了。在现场一些老师和工作人员的安排疏导下,该上课的学生继续回去上课,没有课的同学被统一安排到学校礼堂休息。学生们渐次散去了。

  蒋世超他们没有走,他们穿过水管和消防车的重重障碍,走到校长身边。校长看见他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自从上个星期日夜晚以来,所有知道那些怪异事件的人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同志般的感觉:在这个几千人的校园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共同经历、保守并调查着同一个秘密。这种感觉很奇妙,无论如何,它令校长在看见蒋世超他们的时候感到了安慰——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场奇怪的火。

  大家交换了一下分手以后各自的情况,除了这场火,没有其他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杨天问和许森平安无事,院长忙着处理校医院内的病人,其他人各安其职。

  人群走散后的宿舍楼并未安静下来,消防员在这里往来穿梭,调查火灾起因。有些人探头探脑地想进去看看,被礼貌地拦住了。校长跟消防队长商量了一下,带着蒋世超进了宿舍。

  原来李长歌所谓的烧得精光并非夸大之词,整个寝室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如果不是满地飞灰验证了这场火灾,几乎要使人以为这里从来就没有住过人。连消防员都感到十分诧异:他们救了十多年的火,从来没有哪一次火灾能够将现场毁灭得如此彻底。墙壁上的钢筋在一片砖瓦之中裸露出来,蒋世超有个十分奇怪的想法。他想如果这寝室是个人,那么他现在一定被烧得露出了骨头,这种滋味一定非常不好受。想到这里他猛然心中一沉,有个想法陡然闪动一下,只是一时之间还无法捕捉。

  灾后的寝室显得分外凄凉,一点微风从失去窗扇的窗口吹来,满地烟灰洋洋洒洒地从地起舞,仿佛无数的幽灵,令人心中凄然。

  从寝室到楼下,两人都保持沉默。蒋世超一直在试图捕捉他刚才想到的那个问题,那个问题十分关键,而且非常重要,但是他就是无法捉摸清楚。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段云和林丁只好抓住他的肩膀摇了两下,他才听到他们的呼唤。“有什么发现?”那两个人急切地问。校长指了指蒋世超,要他负责说明,自己和消防员走到一起,询问调查结果去了。蒋世超将情况说了一下,林丁失望了“哦”了一声。段云的表情却有点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蒋世超看到他的表情,猛然记起,在火刚刚熄灭时,他脸上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问段云。段云有些犹豫,林丁早已不耐烦:“你怎么总是这样?快说快说!”段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是在想,这栋楼里已经发生了很多这样无法解释的怪事了。”

  “这个我们都知道。”林丁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但是段云的话让蒋世超觉得自己离那个一直在脑海里漂浮的模糊想法更近了一步,连忙问道:“你怎么想?”

  在林丁说话时,段云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无奈地望着林丁,蒋世超这一问,他马上接下去道:“你们发现没有?在这栋楼里,所有的怪事都发生在一号寝室。”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人仔细一想,果然如此。事情最先在701寝室——也就是段云的寝室发生,接着是601寝室,现在是401寝室。蒋世超不由抬头往楼上看,那个乌黑的窗口正好在大楼的正中,将大楼上下分成截然等分的两截。在窗口之上的701和601寝室的窗口都关着,而501……等等!他蓦然睁大眼睛,正要说话,段云的声音已经响起:“你也想到了,是么?”他转头朝段云望去,段云对他点点头。林丁在一旁看着,大声问:“想到什么说出来啊,不要打哑谜好么?”蒋世超指着宿舍,引导他从上往下看,看到401,他蓦地将视线上移,目光停留在501寝室的窗口上,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低呼:“你们说的是这个?”

  是的,他们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一栋所有的怪事都发生在一号寝室。如果这确实是一个事件发生的规律,那么,501寝室也应当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701寝室发生的是坠楼事件,601寝室发生的是路扬的拖把事件,401发生的是火灾,501,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们三人不由悚然动容。林丁哈哈地干笑一声:“也许这只不过是巧合罢了,也许501寝室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话显然没有说服力。就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那股暗中作用的神秘力量,行事都有一定的目的。前一阶段的目的是为了证明“一局和棋=两条人命”,接下来,又将用什么事件来证明什么推论?或者依然是第一个推论的延续?无论如何,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一号寝室,这绝对不会仅仅是巧合而已,凶手一定有他的含义在内。

  蒋世超苦苦地思索着这一切,那个他一直试图捕捉的想法在脑子里飘来飘去,干扰着他的思绪。他烦恼地皱着眉头,只听段云在旁边自言自语:“401寝室的人不会象我一样以为自己死了吧?”

  蒋世超心中豁然一亮,终于知道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么了。

  在这以前发生的事情一共有三种类型:死亡事件,已经证实与和棋有关;幻觉事件,原因不明;角色转换事件,原因不明。而在一栋宿舍发生的前面两起事件中,发生的都是角色转换的事情,先是段云和他的镜子转换了身份,接着是路扬和他的拖把交换了角色。如果所有发生在一栋一号寝室的事件遵循同一规律的话,401寝室的事件也应该是一场角色转换的事故。假如这个推论成立,那么401寝室的学生,很可能正在发生与火有关的事情。

  他将这个想法说出来,段云和林丁没有异议。他们现在不知道这次的角色交换达到了什么程度,是象段云一样虚惊一场,还是象路扬那样出现血淋淋的场面,或者,更加严重。无论如何这是件很要紧的事情,必须马上找到401寝室的几位学生。他们在消防员中间将校长拉了出来,将这事情一说,校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幸好这件事情比禁止全校进行棋牌活动要容易得多,他叫来几个管理人员,要他们寻找401室的学生,理由是要他们协助调查。蒋世超本来还想将501室的学生一起叫来,但是师出无名,好在就快要下课了,就多等一会也不要紧。

  等待的期间,他们就坐在一楼的传达室内。其时消防车都已经离去,宿舍面前恢复了平静。有几个一直等着进宿舍的学生匆匆的上楼去了。传达室的管理阿姨忙着在楼道里打扫卫生。传达室内就只有蒋世超三人和校长。大家坐在一起,很自然地谈论起这件事情。蒋世超他们将自己的分析说了,校长赞许地点头。除此而外,他们对此事暂时还找不到什么线索。蒋世超很想知道消防队对此事怎么看的,校长苦笑一声道;“他们的非书面结论是——‘邪门’,——们说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纵火的痕迹,也没有汽油燃烧的迹象,这场火的熄灭更是毫无道理。书面结论还要等一阵才出来。”

  大家又沉默了一小会。再次说话,是从林丁对一只猫的宿怨而引起的。

  对星期日夜里发生的事情,林丁提出了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疑问:他认为赵雪君的黑猫很有点古怪。这只黑猫首次出现是在林丁他们在梧桐大道出事的那天夜里,以后肖广和刘永泽出事时,蒋世超也在现场看见了这只猫,星期日的晚上,那只猫的表现也很不寻常。

  “如果是这样的话,”段云明显反对林丁的意见,“冷心岂不是更奇怪?每次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每次这些事都会找上他。”林丁愤怒地看着他。校长微笑道:“其实在这些事件里,我们哪一个人不奇怪呢?”林丁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便哑口无言了。

  但是蒋世超被林丁提醒,却记起了那天晚上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发生时,校长、林丁和段云都还在办公室里,没有看见。当时本来没有灯,他和赵雪君拖着杨天问他们两人,眼看就要拖不动了,是猫咪发出了叫声之后灯光才蓦然一亮。当时赵雪君还奇怪猫咪为什么叫得这么高兴,而蒋世超清楚地记得,在灯亮后的一个极短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一个黑影从正在面前直起身子,等他稍后恢复视力之后,却只看见那只猫咪。后来大家乱糟糟的,他将这事也忘了,现在想起来,确实有几分奇怪。

  校长听得蒋世超这样说,沉思了一下,喃喃道:“然而这事和猫又有什么关系呢?”其他人听了,也觉得颇为头痛,许多头绪中又多了一条,却还是无法得出结论。大家沉默了一阵,校长道:“大家暂时不要理那只猫,还是从人身上入手,或许能更快地找到线索。”

  说话间已经是5点半,到了下课的时间,宿舍门口一下热闹起来,下了课的学生纷纷走入宿舍楼里。而401寝室的学生竟然还没有找到。校长打电话和那几个负责找他们的管理员联系,回答竟然是全校都没有找到他们。401寝室的学生仿佛集体失踪了一般。其中一个管理员听说他们是校足球队的球员,特地到足球场找了好几遍,球场上踢球的人固然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们。不仅他们没有来,整个校足队的队员都是整整一个下午有出现,据那些踢球的学生说,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因为那些球员平时总是泡在足球里,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都不在的情况。

  听到这个情况,大家都十分担心,不知道401寝室的人遇到了什么事情,甚至是整个校足球队都卷了进去。然而他们也无法可想。校长办公室打电话来催校长回去,说是消防队来了专门人员处理此事,由于校长当时在现场,他们希望能够和校长谈一谈。校长只得匆匆走了。

  蒋世超他们一边担心401寝室学生的情况,一边慢慢走出了宿舍楼。段云跟他们一起,几个人准备先用过晚餐后再商量。林丁无意间抬头望了望,发现501寝室亮起了灯。他们都一致认为501寝室也发生了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亮起了灯,说明501寝室已经有人回来了,正好可以上去问问。三个人便又返回楼到,一路爬到5楼,到了501寝室门前,准备敲门时,才想到一个问题:怎样去问?

  是啊,怎样开口呢?总不能直接问他们这几天是否遇到了怪事。

  正踌躇间,501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走出几个人来,看见他们,怔了怔,旋即有个人笑道:“你们是来看陆再非的吧?他已经住到医院里去了,我们也正要去看他呢。”蒋世超他们从来没有听过陆再非这个名字,不过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个陆再非肯定是病了或者受伤住进了医院,这样看来,很可能出事的就是他。三人没有说破,只是含含糊糊的点头,跟着他们一道往医院走。那几个人注意到蒋世超的年龄和他额前的七星钻石,笑呵呵地道:“啊,你是蒋世超吗?你怎么认识再非的?”蒋世超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接着便问陆再非的情况:“陆再非到底怎么了?我只是隐约听见别人说起,具体情况不清楚。”那几个人也很茫然:“不知道啊,平时都好好的,突然就病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呢。”

  “他病了?是怎么回事啊?”段云在一旁接着问。一个人回答道:“也没有什么大病,本来好好的,突然觉得很累,然后就慢慢地越来越没力气,到今天早晨,已经不能起床了,我们只好将他送到医院去了。”蒋世超和林丁对望一眼,林丁问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昨天,昨天下午,上了物理实验客以后就说很累,我们开始还没留意,后来看他吃饭时连拿筷子都好象很吃力,就叫他躺下休息,他倒是很快睡着了,谁知道今天早晨会那么严重,在床上坐了起来就脸色发白,连早餐都是我们喂的。希望不要是什么大病才好。”

  昨天是星期一。段云偷偷地对蒋世超露出一个苦笑,蒋世超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本来以为星期一是平安无事的,然而现在看来,陆再非很可能就填补了这项空白。事情并没有随着推论一的揭示而终结,一切还在继续。

  几个人边说边走,不觉就到了校医学院的住院大楼。陆再非住在三楼的单人病房,这是专门给暂时无法确诊的重病患者住的重症室,看来陆再非的病情不容乐观。推门进去。里面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蒋世超他们看见冷心和院长两人居然也在。冷心看见他们,微微一怔。林丁凑到冷心面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了?”冷心皱了皱眉头:“知道什么?”院长此时也走过来:“你们怎么来了?”他们两个连上都有些轻微的惊异。

  蒋世超看出他们并不知道陆再非的事情,或许他们只是将陆再非当作一名普通患者。“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冷心。冷心指指床上的陆再非,叹了口气:“出现一名疑难病患,院长叫我来一起看看。他跟那件事有关系吗?”后面一句是压低声音说的。蒋世超轻轻点头。

  床上的陆再非长相十分俊美,只是过于消瘦,显得有点苍老。他躺在床上,双颊凹陷,双目紧闭,他的同学连连喊了几声,他掀了掀眼皮,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医生,他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瘦?”一个同学焦急地问冷心。冷心安慰道:“别急,我们一直在找原因。”然后他将蒋世超等人带到门外,低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蒋世超将事情告诉他,他眉头又皱了皱:“看来这些怪事真的是缠上我了。”

十四

  冷心并不是为了调查怪事才来到陆再非身边的。今天早晨,蒋世超他们被校长赶出去上课之后,他和院长还留在校长办公室,大家一起讨论整件事情,依然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大约十点多钟,医院里打来电话,说有名学生得了怪病,几名教授会诊后无法确诊,便打电话通知院长。由于冷心一向喜欢钻研疑难杂症,院长便拖着他一起来了。


  陆再非是在早晨7点钟入院的。进医院时,他神志清醒,只是全身无力,是几个同学轮流背着他来的。做过全身检验之后,各项参数都很正常,没有发现任何疾病的征兆。但就在做检验的时候,他的体力仿佛又衰竭了不少,似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并且体重明显减轻了5斤。这种情况令医生们深感奇怪,医院的几个老专家见识过无数病症,却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在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内瘦下去5斤。同时他的皮肤明显失去光泽,显得干燥缺水。等冷心他们赶到的时候,陆再非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冷心和院长也对这种情况毫无办法,他们只有不断地给陆再非补充水分和营养物质,但是这些手段毫无作用,到了下午,陆再非的体重已经又减轻了10斤,并且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而他的各项指标都是绝对正常。

  “他昏迷了吗?”段云紧张地问。从半开的门里可以看见陆再非的同学正在帮他擦脸,而他一动不动,好似完全没有知觉一般。

  “不是,”冷心道,“他的脑电波显示,他的意识是非常清楚的,对外界的刺激有很强烈的反应。”他瞥了一眼病房内的陆再非,“他之所以看来毫无动静,是因为他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行为了。我们现在在给他补充ATP,还好他的心脏还没有出现衰竭的迹象,但是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说话时,他已经脱下了白大褂。

  “你要干什么?”林丁惊异地问。冷心扬了扬眉毛:“这件事情如果不能用医学手段来解决,只有想另外的办法了。如果你们的推测没错,陆再非应该是和某种东西交换了角色。找出这种东西,也许还来得及救他。”

  “不错,”蒋世超点头道,“但是我们首先要确定,501寝室的怪事确实是发生在陆再非身上。”

  陆再非的病虽然奇怪,但是这世界上奇怪的病实在太多了,并不能据此断定他的病一定和那些怪异事件有关。但是如果他们寝室其他的人都没有遇到怪事,则陆再非的病十有八九就和怪事脱不了关系。

  因此要确定陆再非的病究竟是真正的疾病还是怪异事件的结果,只需要知道501寝室其他的学生是否遭遇了怪事就可以了。自从上星期一段云坠楼的事以来,此后每一天都发生了,只有昨天,也就是本周的星期一,除了陆再非的事情外没有发生其他特别的事。也就是说,他们只要知道在昨天一天里,501寝室其他的同学是否有过不寻常的遭遇,就可以确定陆再非是否与怪异事件有关了。

  他们再次走进病房,病房里除了那些医生和蒋世超他们之外,还有5个人:一个是躺在床上的陆再非,另外4个是他同寝室的同学。

  “你们全寝室的同学都来了吗?”蒋世超装做不经意地问其中一名同学。他摇摇头:“还有一个没来,他是校足球队的队员,今天要训练。”听得他这样说,林丁和段云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使得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

  401寝室的六名同学都是校足球队的成员,他们的寝室大火惊动了全校,惟独他们自己始终没有露面,全校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们。这件事情和那场怪异的火联系在一起,就变得很不寻常。而501寝室竟然也有一名学生是足球队队员,也是到现在还未曾出现,这就使事情变得颇为棘手。根据以前发生的事情来看,401寝室的学生,以及那些与他们在一起校足球队队员,现在应该处于一个相当危险、很可能会受到伤害的境地,因此寻找这些同学是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而另一方面,他们也不能肯定,501的怪事究竟是发生在陆再非身上还是那名不在场的同学身上,陆再非的情况也是极其危险,如果他的体力再这样衰竭下去,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两件事情同时摆在他们面前,而他们又不能将此事告诉其他人,无法寻求更多帮助。

  蒋世超迅速思考了一下,将病房内知情的几个人叫到外面,将情况大致说了,然后给各人分配任务。

  校长现在被消防队缠上了,无法脱身;杨天问和许森的危险还没有解除,不宜过多牵涉此事。目前能够行动的人只有院长、冷心、蒋世超、林丁、段云和赵雪君6人了。院长必须留在医院,随时注意陆再非的病情,并且他在此时离开医院,也会招来医院职工和陆再非室友的不满。这样出去行动的人就只剩下了5个人。冷心对陆再非的情况较熟悉,而段云在之前和冷心也曾配合作过调查,他们二人就负责找出陆再非病情背后的非医学原因(如果有的话);蒋世超和林丁负责与赵雪君会合,然后寻找401寝室的同学。大家在实现目的后立刻通知院长。

  商量妥当,大家便分头行动。临走前院长再三叮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保证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相对于蒋世超他们的任务,冷心和段云的任务无疑要困难得多。蒋世超他们明确地知道要找的是401寝室的学生,并且可以轻易地得到这些学生的资料。而冷心他们对于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无所知,既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点,它可以只有一枚针那么大,也可以是一张床、一双鞋子等等任何东西。

  在诺大的校园里,寻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根据以前发生的几起事件来看,发生角色交换的事件时,角色对换的人和物体之间通常都有身体上的接触,如果可以将之作为一个规律来看的话,则在陆再非感到身体不适之前和他的身体有过接触的所有物件都可能是他们寻找的对象。

  陆再非一天内接触的东西当然不会很少,但是比起漫无目的地满校寻找,这个范围无疑已经缩小了不知多少倍。冷心他们只要在陆再非发病之前去过的地方寻找这件东西就可以了。

  虽然范围缩小了很多,但是一一调查,仍需大量时间。

  冷心继续思索。

  仍旧是根据以前发生的事情来推测,所有的角色交换事件,当事人身体上的异状几乎都是在发生的交换的同时立刻产生,也就是说,在陆再非身体感到不舒服的同时,交换才开始发生。这又进一步缩小了调查的范围,只要知道陆再非最初的不适是产生于什么时候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冷心立刻详细询问了陆再非的室友。

  据他们说,陆再非最初告诉他们觉得疲倦,是在下了物理实验课,回到寝室之后。当时大家都在享受课后的休息时间,有的人准备去食堂吃饭。有个同学问陆再非是想到食堂吃饭还是到外面去吃,陆再非就说他很疲倦,哪也不想去。

  他当时虽然说自己很疲倦,但是气色仍旧很不错,也没有显出病容,大家谁也没往心里去。

  真正引起室友注意,是在他们一起从食堂打饭回来的时候。开始他还很好,只是不太说话,渐渐地脚步变得拖沓,并且再三说自己很累,等到了寝室开始用餐时,他似乎连拿筷子都很吃力,勉强吃完,就倒在床上休息了。

  从以上情况来看,陆再非与那件东西发生角色转换,应该是在他们去食堂吃饭之前不久。冷心特别注意了时间,他们是在回到寝室40分钟后才去吃饭的,而在这40分钟内,陆再非具体是什么时候告诉别人自己很疲倦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但是对冷心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虽然以前的角色交换时间都是在交换开始时立刻显出不寻常的状态,但是陆再非有可能在最初觉得疲倦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疲倦的严重程度,也就是说,当他告诉别人他很疲倦时,很可能他自己感到疲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此,陆再非与那件不知名物件进行角色交换的具体时刻,应该从他将身体的不适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再往前倒推一段时间。

  从陆再非入院后身体衰竭的速度来看,从他自身最初感觉到疲倦,到他终于忍不住对人诉说这种不适的感觉,中间的时间应当不会超过30分钟。

  陆再非说出他的疲倦时,是有个同学问他到何处吃饭的时候,当时已经有几个同学在准备饭盒,由此可以推断,那个时候,应该离他们吃饭的时间相距不久,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超过10分钟。

  而他们在吃饭之前,在寝室里整整停留了40分钟。在这40分钟里,陆再非始终没有离开寝室半步。这意味着,从陆再非进入寝室,到他说出身体的疲倦,中间有20—30分钟的时间间距。这恰好与冷心计算出来应该往前倒推的时间大体一致。

  因此,陆再非极有可能是在寝室里与那件物品发生角色交换的。

  并且,根据发生在701、601和401寝室的情况来看,同类事件都是在寝室发生的,这就使501寝室作为角色交换场地的地位几乎确定无疑了。

  他们的搜索范围,缩小到了501寝室。

  听完冷心的这一段分析。段云佩服得五体投地。

  接下来,他们就是要去501寝室进行搜索,用段云的话说,是“地毯式搜索”。

  冷心的医生身份,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进入501室。他的理由是,要看看陆再非平时的生活环境和用品,以此查出他的病因。这样一说,立即有名501室的学生,带着他们来到寝室。

  501寝室和所有男生的寝室一样凌乱,陆再非的床在进门第一个床的下铺。床上扔着几件衣服和两本书。

  “我们该怎么找?”段云悄声问。房间虽然不大,但是东西还是挺多,真要一件件仔细检查,也要一段时间。

  “重点搜查他的床。”冷心道。集体居住的寝室,个人没有独立空间,从某种程度来说,床就是每个人在集体中保留的一块个人领地,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在寝室里的活动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是在床上或床边度过的。因此他们要寻找的那样东西,很有可能就在陆再非的床上或者附近。

  “还有,”冷心补充道,“要特别注意那些易消耗的东西。”这一点是从陆再非的病情来考虑的。陆再非的症状体现为体力的迅速衰竭,如果他是和某种物品交换了角色,就意味着,他代替那种物品在衰竭,这就是说,那种和陆再非交换了角色的不知名物件,应当是能够被消耗、并且是不可再生的。

  陆再非床上的东西很快被他们翻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他们又仔细搜索了床下的地方,除了几双鞋子之外,没有其它东西。

  排除了床上和床下,他们接下来检查的是陆再非的书桌。书桌上也是堆着十来本书,大致翻看一遍,没有什么线索。

  书桌上有一个抽屉。陆再非显然不是个细致的人,他的抽屉没有上锁,并且抽屉的斗已经抽出了一小段。段云和冷心对视一眼,正要动手将抽屉抽出来,只听哗啦一声,带他们来寝室的那个学生已经先行一步将抽屉抽出,并且十分神秘地低声说:“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们怀疑再非磕药,对不对?”近一段时间,南城各处大学都陆续发现磕药的学生,第三师范早就收到教育部的通知,在学校内举办了禁毒的讲座,因此第三师范的师生对磕药都很敏感。这位学生见冷心和段云进到寝室便对陆再非的东西仔细搜索,明显不是为了病情而来,因此他便想到了这方面。

  听他这样一说,冷心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不要到处乱说,我们还在调查。”那名学生一脸肃穆,连连点头。段云在旁边露出一个忍俊不禁地笑容,冷心用余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急忙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有了这个理由,他们就更加大胆地搜索起来。

  陆再非的抽屉里乱得象垃圾堆,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一起。冷心看了看,皱皱眉头,问段云:“你是历史系的?”

  “是啊。”段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明知故问是要干什么。

  “那就对了,”冷心舒了口气道,“历史系的应该擅长从杂乱中寻找线索啊,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这位专业人士来干吧。”说完他后退一步,将手背在身后。

段云本来还在认真听他说话,听到后来,明白他只不过是为自己偷懒找借口后,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在那堆东西中翻了起来。

  那里无非是些杂物,段云翻的手指乌黑,冷心在旁边提醒道:“注意容易消耗的、能源性的东西。”他翻翻白眼表示不满,手底下仍旧没停。

  终于将抽屉彻底清查,从抽屉里翻出的可疑物品有:一瓶墨水、四支笔、一根蜡烛、一个打火机。段云将这些东西都摆放在桌面上。

  从容易消耗这一点来看,这些东西都十分可疑。但是冷心提出一个疑问:既然陆再非的体力在不断衰竭,说明那件东西正在消耗当中,只不过这种消耗转嫁到了陆再非身上。但是面前的这些东西,都处于静止状态,并没有发生消耗。从这点看,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段云也赞同他的看法。

  在这间寝室里,有什么东西是正在消耗的呢?他们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四处搜寻。蓦的,段云兴奋地叫了一声。冷心被他的叫声吸引,转头朝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盆载,颜色枯黄,已经枯了一半了。

  “它正在消耗!”段云兴奋地说。

  “这盆东西是什么时候枯死的?”冷心问501寝室的那名学生。那学生道:“这个啊,枯死了几个星期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怎么了?这个跟磕药有关?”冷心摇摇头,段云失望地“哦”了一声,又继续搜寻其他物件——既然这盆载几个星期来一直都是这样,显然跟陆再非的病没有关系。

  其后他们又发现许多正在消耗的东西,但是都一一排除,最后一无所得地走了出来。501寝室的那名学生不放心陆再非,先行去了医院。

  “怎么办?”段云愁眉苦脸地问。

  冷心紧皱眉头,站在一栋宿舍楼下,苦苦思考着。

  难道是他错了?难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他们寝室?

  不可能!他断然否定了这点。

  陆再非的体力消竭非常迅速,根据他在医院衰退的速度推测,从他觉察到自己的疲倦到他忍不住说出来,其间绝对不会超过30分钟。而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寝室里。

  那么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呢?

  正想着,猛然被人撞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一个匆匆跑往宿舍的学生,那学生歉意地笑道:“对不起,我跑得急,只顾着看自己的路……”他才说到这里,冷心忽然“啊”地一声低呼,眉宇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倒吓了那学生一跳。

  “我明白了!”他匆匆地对段云说了一句,便拉着段云朝外面走。段云莫名其妙地边走变问:“我们去哪?你明白什么了?”

  “我们什么地方都搜过了,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冷心脚步如飞,“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段云也是飞快地走着。

  “因为,”冷心忽然笑得很狡猾,“那个东西根本就不在寝室。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出事的时候,镜子拿在你的手里?”

  “记得,怎么样?”段云仍旧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冷心飞快地说下去:“路扬出事的时候,拖把正握在他手里;校长出事的时候,粉笔就在他身边……”

  “我明白了,”段云发出兴奋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说,那东西就在陆再非身边?”

  冷心点点头。是那个撞了他一下的学生那句“只顾看着自己”提醒了他,让他想到,这个东西正在陆再非自己身上。

  他们赶到医院时,看到陆再非的情形,都不由吓了一跳。

  他们出去也不过40多分钟,陆再非竟然又瘦了一大圈,嘴唇干裂,薄薄的双唇几乎包不住牙齿。他的体重又减轻了两斤,心跳也更加疲弱无力,本来别人呼唤他,他的眼皮还会动一动,这时候却任别人怎么吵闹,他都毫无反应。

  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时间不多了。

  冷心他们不敢迟疑,甚至来不及向院长说明情况,赶紧搜索陆再非的全身。

  陆再非的衣服已经被脱下来放到一边,他入院时是由同学们背来的,什么也没带。如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那也肯定是在那堆衣服里,或者在他身上。

  段云和冷心迅速搜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冷心头上冒汗了。

  那东西到底在哪呢?

  陆再非的同学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始终相信他们是在为就陆再非而努力,一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看到他们忙乱一阵之后的表情,知道没有成功,也是非常惶恐。一个同学轻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非就好象在不断蒸发一样瘦下去!”

  “蒸发!”段云听到他的话,好象被人用针戳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拉起冷心就往外跑,院长本来想问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们就已经冲出了门。

  “是蒸发,”段云拉着冷心一边狂奔一边迅速解释,“那个同学说得很对,是蒸发,陆再非一定是和水交换了角色,他们寝室里一定有一盆水在蒸发…..”

  “等等。”冷心蓦然停下来,段云不解而焦急地看着他。

  “如果是蒸发,为什么会这么迅速?”冷心冷静地说,“现在是秋天,日照不是很强,水蒸发的速度很慢。而且,刚才在寝室,没有发现水,你忘了吗?”他这么一说,段云才记起,刚才在寝室,他感到口渴,很想喝点水,想从开水瓶里倒点水喝,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桌上的杯子里也都是空的。

  不错,整个寝室都没有发现水,即便有水,也不可能蒸发得这么迅速。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再非真的没救了吗?

  “你只在口渴的时候才喝水吗?”冷心突然问。

  “你说什么?”段云瞪着他。

  但是冷心没有回答,他满脸沉思,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在医院楼下踱来踱去,似乎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段云的存在。

  段云非常着急。天色已经不早,暮色笼罩下来,远处的景物都看不大清了。陆再非在楼上的病房里随时可能死去。

  但是他没有催冷心。

  他看出冷心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问题,此时不宜打扰他。

  冷心确实想到了一点事情,但是这个想法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正在努力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刚才提到段云口渴,使他心中一动。

  他立刻想到,人并不是只在口渴时才喝水。当人感到口渴时,实际上已经处于缺水状态。

  这中间包含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就是无法明确知道那是什么。

  当人感到口渴,实际上已经缺水……

  当人感到口渴,实际上已经晚了…….

  晚了……

  晚了……

  冷心思索得眉心打结,不知不觉在医院门前坐了下来,引得周围进出的人盯着他看,他也浑然不觉。

  是了!

  似乎一道电光闪过——他在冰冷的地面上坐十来分钟,段云一直都期待地看着他——终于他蓦然起立,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段云立刻走到他身边:“怎么样?”

  “我知道了。”冷心难掩兴奋之情。

  当人感到口渴时在喝水,实际上已经晚了——这是冷心最初由段云口渴的事情中想到的。

  段云的口渴之所以能够提示他,关键不在于口渴或者水的本身,而在于,这件事情提供了一个关键的词——“晚了”。

  由这个词,冷心想到,在医院里,医生常常对某些病人说“太晚了”。

  那就是说,这些病人发现自己的病情时,已经太晚了。

  病在人体内形成之初,通常都是无法察觉的,有许多病症,如果在疾病刚开始形成之时就予以治疗,完全可以轻易治好。遗憾的是,人的身体对暗中形成的疾病不够敏感,往往是在疾病给他们带来痛苦之后才来看医生,而这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换言之,疾病可以在人体内潜伏很长一段时间而不为人所知。

  当人察觉到疾病存在时,离这种疾病的产生,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

  因此,陆再非感觉到自己身体疲倦的时候,并不等同于这种疲倦产生的根由出现——也就是与某种物体发生角色转换——的时候。很可能这种交换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只是暂时对他的身体还没有造成影响,所以不被他察觉。

  当初他们确定那件东西就在501寝室的最大理由,就是时间推断上的吻合。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被推论为不正确,那么根据这个理由而产生的结论自然也是错误的。

  “那么,”段云骇然道,“我们还是要找遍整个校园吗?”他一想到学校这么大的地方,头脑里就开始嗡嗡作响。

  “当然不是,”冷心揉了揉太阳穴,“你忘记这些怪事的规律了?”

  “什么规律?”段云不解道。

  冷心叹了口气,拉着他就走,边走边给他解释。

  所有的怪事都是从上周星期一段云自以为坠楼后才连续发生的,因此时间可以锁定为上周一到昨天下午之间。

  自上周星期一开始,每天至少都有一件怪事发生。

  在他们锁定的这段时间内,唯一没有任何怪事发生的日子就是昨天,本周星期一,也就是陆再非突然生病的日子。

  根据规律来看,这一天必然有怪事发生——而这一天唯一不可理解的事情,似乎只有陆再非莫名其妙的病。

  这意味着,陆再非的角色交换就发生在昨天。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段云嚅嚅道。

  “只能这样推论,”冷心冷冷地说,“否则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救他了——九分人力,还须一分天定。”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实验楼下。

  陆再非在回到寝室之前的整个下午都在做物理实验,因此将时间再往前推,下一个要查找的目标就是物理实验室。

  “如果这里也没有怎么办?”段云站在楼下,望着楼梯道。

  冷心皱眉扫他一眼:“那就再将时间往前推,到在这之前陆再非去过的地方找——在他没死之前我们不能停下来。”

  段云点点头。两人正要抬脚上楼,猛然听得一连串轰然闷响从段云肚子里冒出来,他脸微微一红。冷心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饿了?忍一忍,人命关天。”

  两人上楼。

  冷心在陆再非的病房里已经听他的室友说过下午上实验课的情景,知道他们上课的教室,并且知道陆再非是在哪张桌子边做实验。

  他们上课的教室在三楼楼梯口右边第一间。此时已经是七点多钟,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走廊里的灯已经开启,整栋大楼寂静无人,唯有两人脚步在空空震荡。

  实验室的门紧缩着,段云从门缝朝内观望,只见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办?”段云直起腰问冷心,却见冷心早已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用的镊子。也不知用了什么,只是轻巧地在钥匙孔里转动两下,那门就无声地开了。见段云惊讶地望着自己,冷心将镊子放进口袋:“我可从来就不是个乖孩子。”

  物理实验室已经被收拾干净,所有的器皿都被摆设得整整齐齐。陆再非的实验桌在靠窗的一侧,上面也十分整齐,放着一些电子仪器,并无异样。冷心和段云两个人在屋内窜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失望的离去。

  实验室灯的开关在门口,段云先出了门,冷心在后面,按下开关后,室内恢复成一片漆黑,冷心不甘心地回头望了望,却发现黑暗中有一点绿豆大小的红光在闪。他立时收住脚步,同时一拉段云。段云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那点红光就在靠窗边闪烁,从方位来看,似乎就在陆再非的桌上。两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段云便欲开灯入室,冷心拦住他,先仔细观察一遍,确定室内并无其他光亮闪烁,这才开灯。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8 发表于: 2007-02-01
两人径直走到陆再非的桌旁。

  那红光来自桌上一个微型机械手。这机械手形状很象螃蟹的大钳,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那点红光是从机械手底座上发出。冷心将机械手拿起,发现底座之上是一块小型电板。他正在仔细查看,机械手突然喀嚓喀嚓地动了起来,大钳一张一合,几乎夹住他的手指。

  “你搞什么?”他恼怒地对着段云低吼。

  原来段云在一旁发现一个小型遥控装置,一时无聊,便随手在上面按了几个键,谁知那竟是机械手的遥控器,倒让冷心吓了一跳。段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关掉了电源,只见那红灯闪烁了两下,便熄灭了。

  两人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新发现,哪只竟然只是空欢喜一场,只好扫兴地出门。走到楼下,段云随口问道:“刚才你关门了吧?”

  “没有,”冷心道,“不是你关的门吗?”说完两人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他们都以为对方关了门,竟然都不曾想到伸手将门关上,只好又折返回去。

  走到门口,室内依旧是乌黑一片。然而黑暗中竟然又闪烁着一点绿豆般大小的红光。冷心和段云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记得十分清楚,当时段云确实将机械手的电源关上,并且在出门前,他们还朝屋内望了一眼,那时并未见红灯闪烁。

  两人第三次走进实验室,走到陆再非的实验桌旁,果然见那机械手的电源又已经开启。冷心将其电源关上,两人原地等候了两分钟,只听轻微的一声“咔哒”,电源又自动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个机械手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冷心和段云仔细研究了一阵,无奈两人都对物理不是很在行,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机械手整体都是机械材料构成,只有底座上的电板属于易消耗的能源,符合冷心对那件东西特征的推测。冷心小心地取下电板,电源照例熄灭。两人又等了五、六分钟,这回电源没有再亮起来。

  到目前为止,除了这机械手稍有怪异之外,他们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以他们有限的物理知识,也无法断定机械手电源的怪异之处究竟是否属于正常范围内,而陆再非在医院里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来让他们细细思考了。

  “不管了。”冷心果断拿起机械手,大踏步走出实验室,这回段云小心地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病房里的医生已经散去,只有院长和陆再非的室友还留在原地。

  在他们出去的半个多小时里,陆再非的情况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变化,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仍旧是闭着眼睛,瘦削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冷心对这种情况微觉惊异。在他们去物理实验室之前,曾经在501寝室逗留了40多分钟,那40多分钟里,陆再非整整瘦了两斤,整个人的变化非常明显。而现在,他们在实验室所花的时间只不过比在寝室花的时间少几分钟,陆再非的体重却一点也没有减轻,病情也似乎没有更加严重。虽说这是一个好现象,但是不符合从昨天起他们就观测到的病情的发展。

  这是为什么?冷心苦苦思索。难道是陆再非的病情到此开始走向痊愈?又或者,是他和段云在实验室的行为影响到了他的病情?

  想到这里冷心心中骤然一紧:难道事情真的和机械手有关?

  他虽然将机械手带了回来,也只是无法可想中的一种行为,甚至带有一点赌气的恶作剧味道,并不是真正相信这个机械手和陆再非的病情有什么联系。然而陆再非的病情却似乎是从那时起受到了控制,似乎证明了机械手和病情之间真有某种微妙的关系。

  如果真有联系,那是种什么联系呢?

  “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501寝室的同学注意到了冷心手里的机械手,有些惊讶地问他。他耸耸肩:“在物理实验室拿到的。”

  “这是再非做的机械手,”一个学生狐疑地看着他,“你拿这个做什么?”

  “呵呵,”冷心干笑两声,“刚才到物理实验室拿一样东西,看见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的电源总是亮着,今天下午刚刚发生火灾,我怕起火,只好拿了出来。”说完他背上已经沁出了毛汗。幸好这个理由不可谓不充分,那学生不疑有他,反而和其他学生一起呵呵笑了起来。另一个学生笑着接口道:“冷医生,这个机械手的电源是这样的。实际上,这是再非的一个小发明,只要机械手20米范围之内有生命活动迹象,指示灯就会亮起来——即使关掉,过两分钟它又会自动开启。物理上的小玩意!”

  冷心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原来如此,他还以为这又是另一个怪异事件呢。

  正在此时,一个学生见机械手的电板被除掉,便重新将电板装好,随手按动遥控器上的控制键,指挥那机械手做出各种动作。冷心本来想要阻止,转念一想,正好可以借此看出机械手是否与陆再非有关,便不再做声,冷眼旁观。

  机械手动了十多分钟,就见陆再非的心跳显示出衰竭的趋势,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身体又开始产生变化。他的室友见状,立即停止了机械手,围拢到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叫着他的名字,同时期待地望向冷心。

  院长走过来,按住陆再非的脉搏,喃喃道:“又开始衰退了,刚才有一小会稳定,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冷心和段云。从他们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院长就一直想知道他们调查的结果,无奈陆再非的室友们一直围在两人四周,令他无法插入。现在陆再非的情况再次发生变化,作为医生的院长已经无法控制,唯有指望冷心他们能有什么收获了。

  冷心观察了几分钟,试探着取下电板,同时以目示意院长。

  在他将机械手带进病房时,院长已经觉得此物必有古怪。此时见冷心不顾病人,反而注意的是机械手的电板,心中已大致猜到一些,见了冷心的目光,他立时伸手探陆再非脉搏,过了几分钟,放开手道:“现在又恢复稳定了。”

  其他人议论不止,冷心却是心中雪亮。他将那块电板揣入口袋,对那些学生道:“这个机械手很有意思,借我玩一玩好么?”学生们不以为意,他便将机械手一并拿着,和段云一起走出了病房,院长随后跟了出来。

  “怎么回事?”院长压低嗓门问道。

  冷心将此事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将那块电板拿出来,细细看了看,轻轻一笑:“谁能想到是这个东西作怪呢?”

  院长也已心中了然,微微点头。

  从入院以来,陆再非一直在不断衰竭,唯有冷心他们到物理实验室的这段时间里,他的体力保持稳定。而当机械手的电板再次被装上后,他的衰竭再度开始,直到冷心取下电板,他才重新恢复稳定。

  既然已经可以大致确定陆再非的病是由于他与某种易消耗能源发生了交换,而电板又恰好是这样一种容易消耗的能源性物体,两相吻合,可以推测出,与陆再非发生交换的,十之八九就是冷心手上这块小小的电板。

  段云还有点担心:“那么,陆再非的性命是否保住了?”

  冷心微微一笑:“他无非是体力消耗过多,现在消耗他体力的因素已经排除,只要给他补充营养和能量,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而且,如果你嫌自然恢复太慢的话,”他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我还有比较快的方法。”

  “什么方法?”段云刚刚问出这句话,见冷心望这手里的电板笑意难掩,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顽皮地一笑。两人既然同时想到,便跃跃欲试。院长如何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淡淡道:“现在是休息时间,只要你们不危害他人生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言毕走进病房,关上了门。

  冷心和段云相视一笑。

  且不论冷心和段云究竟想到了什么顽皮的主意,这边蒋世超他们,倒真是发现了一些事情。

  从医院出来后,蒋世超便要去找赵雪君一起寻找401室的同学,但是林丁拦住了他:“算了,天快黑了,带着她反而是个累赘——何况还有那只猫。”说完不屑地撇了撇嘴。蒋世超知道他和那只猫犯冲,更何况天黑以后赵雪君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怕到时候还要来照顾她,倒不如不叫她的好。

  既然已经决定不叫赵雪君,寻人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们两人的头上。虽说他们知道自己要找的目标,比冷心他们的资料要齐全一些,然而,在这之前,学校管理人员已经奉校长的命令仔细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其中任何一人。当时寻人的有十多个人,而且是在大白天,尚且无法寻到,何况现在仅凭他们区区二人之力?天已有些毛毛的暮色,再拖延下去,找人的难度会更大。

  因此,和冷心他们一样,蒋世超也是先行锁定了一个搜索的范围。

  他的看法是,现在几乎全校都知道了401寝室起火的事情,而该寝室的学生全部都是校足球队的成员,在学校内,认识他们的人应该相当多。这意味着,如果他们在学校内,一定早已知道寝室着火的消息。而得知这个消息的正常反应,当然是立即回寝室查看情况。

  所以他们搜索的第一个地方,也是寝室。

  但和冷心他们不同的是,蒋世超两人只须到楼下问一下传达室的阿姨,便知道401寝室的人根本没有回来过——校长已经叮嘱那阿姨,如果该寝室的人回来,立刻告知校长,所以那阿姨一直坐在那里守着。

  因此他们只是到一栋宿舍楼底下转了一圈便离开了,没有碰上随后赶到的冷心和段云。

  既然他们不在寝室,也就说明,他们并不知道寝室着火的事情,从而可以推断,他们多半并不在学校内部。

  不在学校内,他们会在哪里呢?

  整个学校与外界的交通,主要是通过校车。

  蒋世超他们去的第二个地方,就是何伯的宿舍。

  平时这个时候,何伯还出车在外。但是由于车子出了点小毛病,今天整整一天,何伯都没有出车,当蒋世超和林丁赶到的时候,他正在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看见两人来到,何伯十分高兴,拉着他们便要他们进屋。蒋世超和林丁哪有这个闲情?得知校车一整天都在车库维修后,他们便匆匆告辞了。

  既然校车一整天都未出动,401寝室的学生今天显然不可能乘车外出。

  而在今天早晨,一栋宿舍传达室的阿姨曾看见401寝室的学生从宿舍楼里走出来。这就排除了他们昨天离开学校未归的可能。

  这样一来,401寝室的学生不在校内,去城区的交通工具又无法使用,可以推断出,他们多半是离学校不远的那一片荒野。

  蒋世超和林丁没有迟疑,从职工宿舍出来,经过医务室、梧桐大道和政务楼、办公楼,走出大门,进入校外茫茫荒野之中。

  薄暮下的荒野,一望无边,野草在晚风中低拂。灰色的天空上浮着瓦片般的碎云,远处天地交合处一抹斜晖的浅红。10月的风已经有些寒意,虽不刺骨,却总是免不去几分萧索。几根碎草伴着浮土在风中飘荡,仿佛寂寞荒野自己独赏的舞蹈。离校门越远,萧索之气越浓,校内的人声渐渐不闻,而草动与风响,却清晰在耳。站在荒野的中央,有些迷失方向,直到回头看见学校矗立身后,心里才微觉踏实。

  风中飘拂着一种奇特味道,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燃烧。蒋世超和林丁警觉地四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荒野中无遮无碍,任何四周任何动静都可尽收眼底,如果真有烟火,决计逃不过两人眼睛。

  两人看了一阵,未曾发现烟火味道的来源,便继续往前走,渐渐离校门越来越远。学校在身后逐渐浓厚的暮色中变得不甚真切,而他们要找的人,却始终没有发现。

  烟火味道越来越浓。

  “那是什么?”林丁眼尖,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发现一摊黑乎乎的东西。

  走近一看,是一堆残烬。

  残烬出现在一个浅坑里。这坑大约一米见方,不深,只浅浅凹下去一点,显然是新挖不久,四壁的泥土仍旧十分新鲜。那些灰烬看来是纸燃烧后的残迹,一张张翻卷在坑里,被风吹的滚来滚去,时不时有一片残灰被风带起,如同长了翅膀般在空中飞舞、破碎。蒋世超伸手探了探坑底,坑底一片冰凉,显然火已熄灭多时。

  除了灰烬之外,坑内还有一片湿痕,略凑近一点,可以闻到一股酒香。

  “是不是为了点火而倒的酒精?”林丁这样猜测。

  蒋世超摇摇头。

  酒精的味道和白酒的香味迥然不同,何况如果是点火的酒精,应当在燃烧过程中便已消耗尽了。

  是谁到这荒野中来点了这么一堆小火呢?目的是什么?

  蒋世超随手捡了一根草棍,在灰烬中拨动,想找出一点未烧尽的东西来看看。表面的灰烬经他一拨动,都变得粉碎,而他将草棍深入到厚厚的灰烬内部时,却明显地触到了硬硬的东西。他扔掉草棍,用手三两下拨开浮烬,下面露出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他拈起一块来看,却原来是木炭,不由失望地扔下。林丁仍旧拿着草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灰烬,猛然间眼前一亮,一小片金色的东西在两人眼前闪过。

  林丁骤然住手,小心地取出那小东西。

  那东西大约半厘米大,看来似乎是厚厚的纸板,表面的金箔和纸质底版已经有些分离。两人仔细看了一阵,看不出是什么。

  翻了一阵,再没有什么,林丁终于不耐烦:“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由于401寝室发生了火灾,蒋世超对一切与火相关的东西分外留意,这才格外重视这堆灰烬。但是翻看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也不由有些丧气。

  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们只好往回走。

十五

  刚刚走进校门,门口的保安便叫住他们,通知他们到校长办公室去。“你们要找的人已经在校长办公室。”保安说。

  蒋世超和林丁都觉得有些惊讶,不知道校长他们是何时找到那些人的。两人以最快
的速度赶到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满满地坐了一屋的学生,蒋世超数了数,一共十四个人,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在足球场上见惯的。

  “你们来了,”校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微笑道,“辛苦了,看,他们全在这儿了。”

  这些人就是校足球队的全体成员。校足球队本来有十六人,自从刘永泽和肖广死去后,就只剩了十四条好汉。他们同在一个球队,平时感情都很好,互相之间以兄弟相称。在校内的足球赛中虽然互为对手,却丝毫无损于他们的友谊。10月18日的那场比赛,他们都在旁边观看,眼看着平时亲密的队友就这样粹然辞世,心中分外难受。

  肖广和刘永泽生前曾与大家开玩笑,说死后如能住高楼、饮美酒、身边有好友相伴、闲来可下棋踢球,便是做鬼也快活。没想到说这话不过几天,两人竟真的死了。他们死去的第二天,足球队的队员便到南城最大的香烛店定了一套纸扎的别墅,特别叮嘱一定要有一个足球场,并且配备二十个纸人,让他们在阴间也能组成球队。

  其实他们何尝相信世上有鬼?只是聊以安慰自己罢了。

  今天,定做的纸屋已经做好,香烛店派人送来,却被校门口保安拦住。队员们无奈,只得将纸屋放在校外荒地里,留下一人守侯。其他人分头准备白酒等祭奠物品。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家在荒地里碰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

  他们选了一处离校门较远的地方,挖了一个浅坑,将纸屋矗立坑中,祭奠一番后,便点火烧屋。

  蒋世超他们在校外发现的那些灰烬,乃是纸屋燃烧所剩,其中未曾燃尽的金色纸片,自然是纸屋上的装饰。

  足球队员点燃纸屋后,过不多久便听见警报,远远地看见消防车开进校门。他们虽然关心是何处起火,但是祭奠刘永泽和肖广也是正经事,便没有理会。

  校长百般寻找他们不见,便吩咐门口的保安留意他们行踪,这才从保安处知道,这些学生们原来在校外。

  当校长命管理处的人到校外寻找他们时,他们正在燃烧过后的土坑边痛饮白酒,纪念死去的朋友。听说401寝室起火,他们都吃了一惊,立时赶回宿舍楼。这段时间,蒋世超他们正好往校外走去,双方路线不同,因而错过了。

  队员们到了401寝室,室内的情形令他们震惊不已,甚至无法相信这一切完全是由火灾造成。室内的六张床,全部都是铁做的架子,如今竟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房间里的两台电脑,也被这场大火烧得没有一丝痕迹。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放在窗台下地板上的一副哑铃,居然也消失了。整个房间里什么也没剩,只有厚厚的黑灰,随着他们行动的脚步盘旋起舞。墙壁上裸露出的钢筋冷冷地呈现在眼前。

  叫他们如何相信这一切?寝室里找不到一点曾经住过人的痕迹,就仿佛破败了许多年的老屋,风从没有窗扇的窗口吹进来,吹灭了他们手里的打火机——电线已经全部烧毁,他们只好用打火机照明——室内沉入一片黑暗。

  401寝室的六名同学尤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和队友们围着那名管理人员,纷纷要讨个说法。管理人员将他们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一直被消防队长缠住,刚刚松口气便得知了足球队员们的下落。等那些疑惑的学生到办公室时,校长刚刚吃完他的泡面(提到泡面,蒋世超和林丁的肚子反射性地发出“咕噜”几声抗议——他们到现在还未吃晚餐呢)。

  校长毕竟是校长,用了人证物证加三寸不烂之舌,终于使得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事故。

  然而也是一场怪异的事故。

  学生们冷静下来之后,讨论分析这场火灾,越想越觉得此事太怪异,由此想到了他们在荒地里碰到的古怪事件。

  蒋世超和林丁恰好在此时进门,正赶上听他们的奇特遭遇。

  足球队的队员们焚烧那栋纸屋时,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象所有这类产品一样,纸屋迅速地燃烧起来,很快就被熊熊的火焰包围。通常这种祭奠用的纸屋只能燃烧十来分钟,做工精细、用料讲究一点的,可以烧二十来分钟。他们烧的这栋纸屋,用金箔银箔包装得金碧辉煌,烧的时间久一点,本也是很正常的。大家静静地站在纸屋前,望着摇摆的火焰,回忆逝去的兄弟。

  过了一会,纸屋内突然发出滋滋的响声,一小朵一小朵极其耀目的明亮蓝色跳跃在火中,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纸屋四壁飞过几道细小的蓝色光芒,然后他们闻到一股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荒野中的味道。

  他们闻到的,是电器短路时特殊的糊味。但是他们当时所处的环境,四周除了荒土就是野草,哪里来的电器呢?各人纷纷检查自己身上带的电子物品,没有发现异样。

  而纸屋中明亮的蓝芒,在他们看来也是十分熟悉。那种光芒类似于插头刚刚插进插座是爆出的蓝色,也就是说,那是电光!

  但是纸屋内怎么会有电光呢?纸屋全部是由纸扎而成,屋子的框架也是很容易点燃的细竹,即便是工人制作十不小心在其中掺进了一点电丝,在荒野无电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会出现那样的电芒。

  他们无法解释。但是当时大家都沉浸在回忆和悲伤中,并没有深究此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无法忽略。

  站了不知道多久,有个队员偶然看了看手表,才发现纸屋竟然已经燃烧了一个多小时。

  虽然燃烧了这么久,纸屋的整体却依然完好。细竹框架丝毫没有变形,内部纸做的桌倚和电脑、床、书桌等等物品,居然一样也没有烧掉,虽然烧得变了形,却还保持着大体轮廓。那些东西都是纸做的,纸是易燃物品,它一旦被点燃就会迅速变成灰。但是这些纸做的东西现在却并不是这样。它们燃烧的状态,好象是非常不易点燃的物品,在大火烧烤下慢慢软化、变形、融化。

  而空气中,则飘荡着塑料、钢铁、纺织品等等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气味。

  队员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火焰在荒野的风中恣意飞舞,直道一切都燃烧殆尽,连竹框也烧得只剩一点残余,火才在风中轰然熄灭。

  此时距离纸屋开始燃烧,已经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归结于纸屋的质量好,有几个感性一点的同学,则说是刘永泽和肖广不忍离开人世,在向他们作最后的告别。

  本来他们并未将此事特别放在心上,然而面对401寝室如此怪异的火灾,他们不能不想到荒地里那场不同寻常的火。

  蒋世超、林丁和校长三人听完他们的叙述,暗暗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又安抚了他们一阵,校长叫来管理办公室的负责人,命他负责401寝室学生的安置和赔偿。那些学生在校外呆了许久,伤心兼疲倦,回来又受到寝室火灾的打击,更加觉得疲惫,便跟随那人出去休息去了。

  “很明显了,”林丁等他们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说,“他们在荒野烧的那栋纸屋……”他咧嘴一笑。

  “……实际上就是401寝室。”蒋世超接过他的话头道,“这次的交换是发生在纸屋和真实的房屋之间。”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401寝室在极短的时间内烧得一点不剩,因为它是作为纸质物体在燃烧,在401寝室四周的火之所以不蔓延到其他寝室,并且形成那样方正的边框,正是因为与纸屋交换的只有这一间寝室,其他寝室不是交换对象,所以不会燃烧。”林丁道。

  校长也微笑道:“在纸屋中的蓝色火焰,其实就是401寝室的电器起火发出的电光,那些古怪的味道,也是401寝室内各种物品燃烧的气味。”

  “只是,为什么这次不是人和物体交换呢?”蒋世超沉思道,“这和以往事件的规律不一致啊。”他又想了一阵,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在他沉思的时候,林丁四处看了看,问道:“校长,棋圣他们哪去了?”

  校长微笑道:“他们在招待所休息。”然后他打了个电话给杨天问,那边回答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现在只剩医院里的陆再非了。

  蒋世超和林丁将陆再非的情况告诉校长,校长立即和他们一起,往医院这边来。

  陆再非的病房里熄着灯,仿佛人已经睡了。大家觉得奇怪,象他那样严重的病情,周围应该有很多医生在,就象他们下午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那样。即便病人睡了,医生和陪护人员也总有一个不睡的,不至于将灯关上。

  病房门没有锁,林丁将门推开,开了灯,大家都怔住了。

  陆再非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病房内一个人也没有。

  陆再非哪去了?医生呢?冷心和段云呢?

  难道?

  蒋世超和林丁发出低低的惊呼,校长也担忧地道:“他不会是去了吧?”

  难道陆再非终于还是没能救活?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女声在三人声后不悦地问到。三人回过头,原来是一位护士。她认出校长,微显惊讶,“校长?你是来找院长的么?”

  “这个房间里的病人哪去了?”林丁着急地大声问道。由于焦急,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礼,那护士很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冷冷道:“当然是出院了。”

  “出院?”蒋世超和林丁的眼睛和嘴巴同时长大成“O”形。两人努力、仔细地回忆下午见到的陆再非,那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绝对离临终不远,即便不是马上要死,也一定是要在病床上缠绵一阵子才能恢复的,出院,怎么可能?

  见两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护士更加不高兴了,不再理会他们,转过头对校长道:“校长,院长和冷医生一起出去了。”

  校长点点头:“这名病人的病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出院?”

  那护士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显然不理解校长怎么对一名普通学生如此关注,她很快回答道:“是的,他恢复得很快,完全没问题了。”然后她仰天思考了一下,“说起来我们也不敢相信呢,明明病得快要死了,忽然莫名其妙地好了。”

  陆再非的病好了,显然是冷心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件和陆再非发生交换的东西。蒋世超他们十分好奇,当即电话和冷心联系。冷心将事情始末说了,末了发出一阵窃笑。

  “但是陆再非的病是怎么样恢复得这么快呢?”林丁还是没有明白。即便明白了陆再非是和机械手的电板发生了交换,但是他身体里的能量毕竟已经大量流失,又如何能这样快地补充回来呢?

  “我想我猜到了。”校长微笑道。

  蒋世超也微笑:“是啊,应该是那样。”

  林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那边冷心始终不肯解释,只是很狡猾地笑着。最后还是段云告诉了他。

  冷心他们明白了陆再非是和电板发生交换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们想的是,既然陆再非身体里的能量可以通过电板流失,那么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电板补充呢?

  他们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将电板充电充足。随着电力充入电板,陆再非的面色明显地恢复,渐渐醒来,双颊变得丰满,然后,居然恢复了八成左右的力气。

  就在陆再非恢复了八成力气的时候,段云不留神将一滴滚烫的开水滴在电板上,只听陆再非一声惨叫,手上便留下了一块烫伤的痕迹。电板因为这一烫也就报废,它和陆再非之间神秘的联系似乎也因此解除。陆再非体力虽未完全恢复,仍旧有些虚弱的样子,但是只需要休息和调养,过几天就应该没事了。

  说完这事,段云也是一阵得意的笑。

  蒋世超却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在陆再非仍旧与电板交换的时候,要是那杯开水全部倒在电板上,那又是什么后果?

  不管怎么说,这个夜晚基本还算圆满,只是损失了一间寝室,却没有人员伤亡。

  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一想到明天,大家刚刚轻松的心情,又骤然沉重起来。

  第二天,蒋世超和林丁要上9点钟的第一节课。

  自从上个星期卷入这件事以来,两人的心思一直游移不定,无法沉入学业当中。虽然身在课堂,两人的心思却都在那些怪事上打转。

  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蒋世超望着停在窗前的一只虫子,呆呆地想。

  “啊!”坐在他们前面两排的一名女同学突然低声叫了起来。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在安静的教室里听来,还是十分刺耳。大家全都朝她望去。只见她捂着自己的手臂,皱着眉头。她身边的一位同学凑过去,将她的手拿开,露出下面的手臂来——那上面有一小滩血迹。

  “怎么搞的?”有人轻声问。

  “刚才在钉子上划了一下。”这名女同学道。手臂上的血还在渗出来,渐渐地浸透衣服,一滴滴往下滴。

  又等了一阵,那血没有止住的意思,老师便令这名女生去医务室。

  其他同学继续上课。窗外阳光明媚,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雪君上午没有课,睡到十点多钟才起床。起床后,她便带着那只黑猫来医务室,想知道冷心他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走过梧桐大道时,脚下滑了一跤,差点跌倒,慌忙随手扶住路旁的一棵树。

  那树上不斜斜地张着一根树枝,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折断,留着一截尖利的断枝在那里。赵雪君的衣袖在那断枝上挂了一下,只觉一阵疼痛,手臂上已经被划破一道伤口,血从破了衣袖口中流出来。

  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加快脚步走到医务室。冷心一边为她包扎,一边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的伤口还未处理完毕,门口一阵哗然,就见几个人扶着一名女生走了进来。

  那女生面色苍白,右手的袖口里不断涌出浓稠的鲜血。冷心赶紧将她的衣袖剪开,只见前臂上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血。那女生一半害怕一半疼痛,低声呻吟着。冷心迅速地为她清理伤口,一边包扎止血,一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女生摇摇头,声音微弱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突然一痛,接着就有湿湿热热的感觉,开始两分钟我还不知道,直到血流出袖口,才知道事情不妙。”她看来有些怕见血,麻起胆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脸色益发苍白。

  “你不知道这个伤口怎么来的吗?”赵雪君好奇地问。

  “不知道,”那女生害怕地道,“我的衣袖一点也没有破啊,如果是有什么东西刺了我的手臂,衣袖肯定也会有个洞啊。医生,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善,血也止住了。只是精神仍旧委靡,担心自己得了重病。

  冷心仔细地查看了她的手臂和衣袖——衣袖上确实没有破损的痕迹,但是在对应伤口的位置,有一点线头冒了出来。

  “没事,可能是你自己不小心撞到什么。”冷心轻松地道,“衣服也不是完全没破,看,有点线头露出来了。”

  “啊,这不是衣服上的线头,”那女生道,“这里本来有一粒纽扣,这是订纽扣的线——咦,纽扣掉了啊,我才发现呢。”

  “放心好了,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冷心给她开了点消炎的药,安慰她。

  那女生半信半疑,很不放心地动了动手臂,确定不再流血,便离开了。

  “奇怪。”冷心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

  “是很奇怪啊,这个伤口哪来的?”赵雪君道。

  “不止这个伤口奇怪,”冷心道,“从早晨到现在,加上你,一共有六名女生来医务室包扎伤口了。除了这个女生之外,其他几个都只是轻伤。今天怎么这么多女生受伤?”他皱着眉头沉思。

  正沉思间,门口又走进来几个学生,搀扶着一个受伤的女生,后面跟着杨天问和许森。

  “又来了。”赵雪君低声自语。

  那女生的半条裤管都被血染红,一路走进来,在地上留下许多鲜红的脚印。冷心剪开她的裤管,只见小腿内侧有一个十厘米左右的创口,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割伤一般,伤口四周皮肉翻卷,参差不齐。

  但是她的裤管没有一点损伤。

  冷心很快就为她处理好了,同时问她是怎么受的伤。

  这女生比先前那个健硕得多,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是面色还算正常,也不是特别害怕,

  “我不知道啊,”她说,“正在上课,突然觉得腿上很痛,好象被人割了一刀,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她侧着头沉思一阵,摇摇头,笑道:“可能是被桌子或椅子的角划伤的吧?不过我的裤子质量还真好啊,居然一点也没有破。”

  送走那名女生,冷心这才有空和杨天问他们打招呼。

  “你们怎么看?”冷心问他们对这几件受伤事故的看法。

  “难道这就是第二个推论?”说话的是杨天问。他们听院长说起冷心昨夜救陆再非的方法,觉得很有趣,便想来找他聊聊,正好在门口遇见那个受伤的女生,并且听见了冷心刚才说的话。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推论二?难道不能是另外一件交换角色的事故吗?”赵雪君不解道。

  而冷心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在“推论一”的阶段,除了有人死亡的那两天,其他的日子,每天都只会发生一件怪异事件。

  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发生一件以上怪事的日子,必定是有人死亡的日子。

  两起死亡事件都是因为那个“一局和棋=两条人命”的推论而来,如果没有和棋,也就不会有人死亡。

  因此可以看出,只有在“推论一”实现的时候,那一天的怪事才会在一件以上。

  从“推论一”出现后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两天。

  星期一,一栋宿舍501寝室的陆再非出事。

  星期二,一栋宿舍401寝室发生火灾。

  每天都只发生了一件怪事,没有人下围棋,因此“推论一”的可怕情形没有出现。

  今天是星期三。

  从早晨到现在,冷心已经治疗过好几位受伤的女生,而每位女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受伤。

  最奇怪的事,除了赵雪君之外,其他几位女生,在她们受伤的部位,虽然伤口很深,伤口上面的衣服却一点损伤也没有。

  如果这算是怪事的话,那么今天早晨到现在为止,一共发生了七件怪事。

  发生的怪事超过了一件,是不是就意味着凶手的推论又出现了?

  而在这几件事故中,没有出现围棋,是不是说明,这些事故,不是因为“推论一”而引起、而是一轮新推论——也就是“推论二”而引起的?

  如果是,那么,“推论二”是什么呢?

  到下午三点钟为止,受伤的女生已经达到17个之多,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第二个推论已经出现了。冷心他们对每一个女生进行了详细的盘问,但是所有的人都答不出自己受伤的理由,她们的伤口好象是突然从身体上“长”出来一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了,没有一点征兆。

  到了三点钟,冷心刚刚送走第17位女生时,门口又来了一个患者。

  这回是个男生,脸色发青,嘴唇边都是斑斑血迹。他右手紧紧捂着左边的肩膀,那儿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在他身后,跟着林丁和蒋世超。

  林丁和蒋世超上午课后,便急着想调查最近的事情。但是想了想,又不知该从何入手,似乎该查的资料都已经查过了,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两人在校园里转悠了一阵,猛然想起,按照凶手的惯例,每天都要发生至少一件怪异的事情,而今天还没有遇见这样的事(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多女生受伤)。本周星期一,事情发生在501寝室;星期二,401寝室的陆再非,照这样推断,今天301寝室多半会出事。既然不知从何入手,倒不如事先阻止事故的发生——毕竟他们曾经成功地挽救过杨天问和许森。

  两人于是一同来到301寝室。寝室内的6人恰好都在,见两个陌生的同学来,都询问地看着他们,想知道有什么事情。因为是临时决定要来,两人都忘了编个合理的借口,一时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蒋世超在校内实在有名,大家看见他额头上的钻石,都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蒋世超这才有几分钟缓冲时间,编造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令301寝室的学生都留在寝室不出去。

  大家在一起说着话,林丁时不时看看手表,眼看着到了下午——所有发生在一栋寝室的事件都是在下午发生的——他和蒋世超的神经都高度警觉起来。

  会发生什么事吗?

  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碟西点,大家都随意地拈来吃。那西点是同班女生亲手做的,手艺很不错,香甜软腻,入口即化,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甜香。很快碟子就见了底,只剩最后一块,大家都矜持地不再伸手。过了十来分钟,离桌子最近的一个同学,因为受不了那股甜香的诱惑,加之中午只吃了一碗袍面,肚子有点饿,便将那剩下的西点拿来吃。大家纷纷笑他,他也不以为意,张大嘴便咬了下去。

  刚刚咬下去,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地惨叫,大家都被他的叫声惊得站了起来。只见他嘴里不断流出血来,手却捂着肩膀。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很惊慌。蒋世超和林丁略微猜到一点,赶紧令他吐下那块西点,带着他来了医务室。

  冷心一边听蒋世超叙述,一边小心地剪开那男生肩膀上的衣服。

  果然不出所料,那男生的肩膀上,缺了一块肉,伤口的周围,赫然是一圈牙印。

  冷心赶紧为那男生包扎止血,那男生犹自惊魂不定,连声问是怎么回事。冷心随口说是一种奇特的虫子咬伤。那男生听说,脸色又白了三分:“会不会有毒?”冷心再三再四的保证绝对没有毒,他不会死也不会留下后遗症,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一离开,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同时道:“他和那块西点交换了!”

  不错,将冷心在那男生肩膀上提取的牙印,与蒋世超他们从301寝室带来的那块西点上牙印对照,证明是同一个牙印,西点上缺口的形状和伤口的形状完全一样。

  “他自己咬掉了自己一块肉!”林丁做了一个鬼脸道,“这块西点怎么办?”

  冷心取过一个消毒托盘,将那块西点放进去,小心地锁在柜子里,叹口气道:“至少今天之内必须保存好,万一让人吃掉了……”他没有说下去,大家想到那种情形,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301寝室发生怪事是在意料之中,几人不再多说。杨天问将女生受伤的事情告诉蒋世超他们,他们大吃一惊:“有17个女生受伤?人数怎么这么多?”

  “这是到目前为止的统计,估计还会有新的来。”冷心道,“我们不能坐等事情的发生了,必须主动出击。“

  蒋世超深以为然:“在‘推论一’的阶段,我们知道了和棋与死亡的关系之后,就能够采取有效措施阻止这种情况出现,因此我们现在一定要知道‘推论二’是怎么回事。”

  “那就分头行动吧,”一直不说话的许森道,“整件事情分为推论部分和每天必然发生的部分——从推论部分我们已经得到一部分线索,至少知道了龙应水和朱环与‘推论一’有关;而每天必然会发生的那一件怪事,”他顿了顿,摇摇头,“现在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们就去调查‘推论一‘中得到的线索,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杨天问指了指许森和段云。

  林丁点点头:“我和世超就去调查另外一部分。”

  大家分配妥当,便要出发,猛听得一个声音道:“那我呢?”说话的是赵雪君,她一直在静静地听,满心以为自己会被分配做些事情,谁知他们竟然好象将她忘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倔强的神情。

  蒋世超尴尬地看着他,冷心和林丁都对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目光直视他们,毫不退让的样子。

  杨天问笑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指指冷心,“你忘记了那些受伤的女生了?她们和‘推论二‘有很大关系,你是女生,这件事由你调查会方便很多。”

  赵雪君这才点点头,面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大家遂告别冷心,分头行动去了。

  下午,又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受伤的女生来医务室,冷心一直忙个不休,不觉已是暮色四垂,食堂边飘来饭菜和炊烟的味道——腹内的空响提醒他,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他脱下白大褂,卷起衣袖便去洗手。水龙头打开后,一到透明的水倾泻而下,在这股水柱尚未到达水池底部时,他蓦然呆住了。

  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飞流的水柱表面,光溜溜地反射着灯光,还反射着冷心自己模糊的影子和四周其他的东西——由于水柱是流动的,这些影子都不清晰。但是除此之外,有一个影像却特别清楚。

  那是一个绝顶美丽的女子,清秀典雅的五官,面目温柔可亲,在水柱上对着冷心凝眸含笑,目光中似有前言万语。虽然只是一个影子,却清晰可辩,如同镜子中的影像一般纤毫必露。水柱飞落,而那个绝美的容颜却始终停留在那个高度,处于冷心的俯视之下。

  冷心呆了只不半秒钟,立刻反应过来。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又有女生来治疗伤口了。于是他回过身去——这一回身,他又是一呆——身后是一屋子的医疗设备,敞开的门外则是黑沉沉看不清的夜色——没有一个人。

  他心里一阵发毛,表面上不露声色,强自镇定地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身后猛然传来“啪”的一声,他全身一紧,赶紧又转回身来——原来是水龙头的水柱终于落到池底,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嘈杂的水声。水柱碰在铺了瓷砖的水池底部,便碎裂成无数滴细小的水滴,从池底反弹上来,而水柱中那个女子的容颜,则已经消失不见。

  难道是看花了眼?冷心狐疑地盯着水柱。盯了一阵,又让他看出了一点东西。

  那副美丽的面孔,虽然从水柱中消失,但是在池底溅起的无数水滴,就仿佛无数的镜子,每一滴水中都是一个小小的美女,在那里巧笑倩兮。

  那女子无处不美,令人赏心悦目,但是看在冷心眼里,却是毛骨悚然。

  冷心勉强看了几秒钟,确定自己并未曾看花眼,饶是他见惯死人,已经练得胆大无比,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倒退几步,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对这种香味他并不陌生,今天一整天治疗的女生,身上都带着类似的味道,这是女孩子头发的香味。

  然后,他后退的身体,撞到一个柔软的躯体,那显然是个女性的躯体。

  他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往斜刺里猛跳出去,瞪大眼睛惊恐地回头。

  在他叫出声的同时,他也听到一个极其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大声地叫,叫声比他的声音还大,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决非人类所发出的怪异声音,如此凄厉,令他心中又是一阵发颤。

  等他稍微镇定一点,定睛一看,却差点气得背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赵雪君惊恐地问,脸色煞白。

  居然是她?她被冷心撞得倒退了几步,一只脚踩到了紧随其后的黑猫,那猫的惨叫兀自未息。赵雪君对这只猫真是没话说,发觉踩了它,立即蹲下去将它抱在怀里抚摩安慰,猫咪发出委屈的呜咽,总算停止了哀号。

  他撞到的居然是赵雪君和那只古怪的黑猫?

冷心终于理解了林丁对这只猫的宿怨——在这种时候、发出这么恐怖凄惨的叫声,实在算得上是一桩罪恶。

  “你怎么突然来了?”他心中恼怒,语气有些不善。

  赵雪君见他神色怪异,举动失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道:“我刚从那些女生那里回来——你刚才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经她一说,冷心立即冲到水池边——虽然赵雪君只是个弱女子,但是有她在,冷心也就有了勇气再次面对那个面孔。

  水柱清亮如许,水滴透明无邪,灯光闪烁其上,恍若流金碎玉。

  那个面孔消失了。冷心在水池四周仔细寻找了一阵,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个绝世的美女惊鸿一瞥,消弭无踪。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赵雪君追问道。冷心将事情大致告诉她,她发出一声又一声低低地惊呼,面色苍白,“那是怎么回事?”

  冷心摇摇头:“不知道。”他随手拉过身边的椅子,就要坐下去。

  他的白大褂就搭在着把椅子的靠背上,他这么一拉,白大褂就很自然得滑到了地上。赵雪君连忙俯身拾起,看了看,皱着眉头道:“你看看,白大褂怎么弄得这么湿?”

  “是么?”冷心漫不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过了两秒,他猛地站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赵雪君又吃了一惊,正结结巴巴要重复一遍,冷心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抢过白大褂,仔细查看起来。

  白大褂的腰部,有一大团湿印。

  冷心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去洗手之前,这个地方还是干的。因为在那之前,他还特地检查周身有无留下伤者的血迹,如果那时候就已经湿了,这么一大团水印,他绝对不会忽略过去。

  而在他洗手的时候,是先脱下白大褂的,放白大褂的椅子,离水池大约两米,水池里的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溅上来。

  冷心审视那一团水印,发现那仿佛一些奇怪的花纹。

  到底是什么呢?

  “展开看看。”赵雪君也看出这水印形状奇怪。两人各执一边,将白大褂尽量展开。

  展开的白大褂在灯光下白得有些刺眼,如同没有使用过的画布,而那团水印,也就格外明显。

  那团水印被这样一展开,立时就可以看出:那是一行字。字是用草书写的,所以在揉成一团时很象花纹。

  字的内容是:“自寒兮以降,世无女子。”

  自寒兮以降,世无女子?两人咀嚼这句话,都觉得分外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寒兮”二字,犹为耳熟。

  他们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和这两个字呢?

  两人低头沉思不语。白大褂上面的水印,在他们读过之后,便迅速地消失了,原来是水印的地方,干燥得仿佛从来就没有湿过一般,令两人目瞪口呆。

  尚未得出一个结果,门口一阵吵闹与惊慌的声音,拥进来好几个高大的男生,其中一名男生手里抱着个女生。

  那女生身材极其短小,仿佛孩童,自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被血染红,一路行来,鲜血淋漓,血象泼墨般染红了医务室地面。那女生双目紧闭,面如白纸,气息极其微弱。

  冷心和赵雪君赶忙迎到跟前,到了跟前,赵雪君发出了一声尖叫。

  原来那女生并非身材短小,而是因为,她的一双小腿,从齐膝的地方已经全部被截断,断口出露出森森白骨。那女生虽然在昏迷中,全身仍旧是不住抽搐,可见痛苦极深。

  “赶紧送医院!”冷心厉声道。

  那些男生一个个都是惊慌得面无人色,听得冷心这样一吩咐,立即转身朝医院狂奔,冷心追上去,一边狂奔一边为伤者的伤口垫上纱布止血,同时指点抱着她的男生按压她大腿上的止血点。纱布垫在伤口上毫无效果,几秒钟内就被染透了。好在医院离医务室不远,冷心先行狂奔进去,吩咐急诊室医生作好准备。

  那名女生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正要关门,一名男同学急忙冲上去,叫道:“等等,她的腿…….”冷心这才注意到他手里一件衣服已经被血浸透,里面包着一团东西。手术室医生将衣服展开一看,赫然一双人的小腿。医生赶紧将这双小腿带进手术室,门在他身后关上,冷心、赵雪君和那些男同学们都被关在了门外。

  “她不会死吧?”一名男同学喃喃道,“腿还能接得起来吗?还能走路吗?”其他男同学面面相觑,一脸凝重。几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去清洗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心问道。

  “很奇怪,”那名一直将那女生抱进来的男生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双手都被血染红了,这么一擦,脸上也有了血迹,他自己恍然未觉,赵雪君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他擦拭干净,他感激地一笑,添添有些发干的嘴唇,“真是太奇怪了。我们,”他指了指身边的几个男生,“我们和朱明(那女生的名字)是要到食堂打饭的,刚走到梧桐大道,她忽然惨叫一声——天哪,真是叫得很惨,”他看看那几个男同学,他们都纷纷点头赞成他的话。

  “我从来没想到人能发出那样的叫声,”另一个男生接下去道,“我们都被这叫声吓得往旁边跳了两步,等我们定下神来,就看见朱明倒在地上,身体下面流了很大一滩血。我们凑过去,摇了摇她,没有反应,她已经昏死过去。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一边一个人将她扶着坐了起来,谁知道…….”说道这里,他脸色已经白得不成人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另外几个男生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一个个额头上都是冷汗淋漓。

  停了两三分钟,冷心道:“怎么样?”

  “我们扶着她坐起来,”先前抱着女生进来的男生道,“扶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了一点,然后,我们就发现她的腿形状很不对劲,弯曲成十分怪异的形状。我们猜她的腿可能是抽筋了,一个同学便俯身去拽住她的一条小腿,想为她按摩放松,谁知,谁知,”他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神色坚定地继续说下去,“当他拽着她的小腿的时候,那腿,竟然就这样从朱明的身体上断开……”他望了望一个矮个头的男生,不再说了。

  那名矮个头的男生已经擦了很多把汗,但额头和脖子还是亮晶晶地被汗浸透。他全身微微有些发抖:“那个人就是我。我抓着她的腿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阻力,就将它从她的身体上拿下来来了,就好象,那腿原本就是和她的身体分离的。我拿着她的腿,他们全都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起来——我想这肯定不是她的腿,这肯定是别的东西。但是那腿上正往下流的热乎乎的血、发出的浓厚的血腥味、腿断开处的伤口,都绝对真实无假。我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可是,”他神经质地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够十分冷静地将腿放在地上,然后,你们猜我做了什么?”他望着冷心和赵雪君。赵雪君已经听得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连连摇头。冷心没有说话。

  “他竟然又去捡起另一条腿。”先前那名男生又说道,“其实我们都想那样做,因为这事发生得太怪异、太突然,我们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我们甚至没有发出惊叫。朱明的两条腿都是形状古怪地扭曲着,既然其中一条腿掉了下来,我们立即想到,另外一条腿是否也是如此。然而我们都没有勇气去做,只有他,”他指指那个小个子男生,“他可能是受刺激过度,居然伸手去拿另一条腿,而那条腿,也就这样轻轻巧巧地从朱明身体上分开了。我们互相看着,心里实在害怕到了极点,这情形太诡异:前一分钟还好好地走在我们身边的女同学,突然莫名其妙地倒下了,地面上,她失去小腿的身体显得分外短小,而浓稠的血液如同喷井一样从伤口里喷出来,那两条小腿如同废弃物般浸泡在血水里。”

  “我们害怕得呆了,不知道该如何理会,”小个头男生道,“这时候朱明在他们怀里抽搐起来,这提醒了我们:她受了重伤,必须立即治疗。我们虽然吓得手脚发软,但还是合力将朱明抬了起来,放到一个同学手里,就近往医务室去了。我个头小,帮不上忙,便想到了她的两条腿——我想或许还可以接上,便拾起来包好了。”

  “她会死吗?”一名男生声音细微地问冷心。冷心道:“不知道,她伤得很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象以前一样走路了。”

  那些男生听了他的话,都是面色黯然。

  “你留在这里,”冷心对赵雪君说,“我要回医务室了,可能还会有女生受伤。”赵雪君心里十分害怕,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冷心忽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来,见赵雪君正凄然无助地望着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只黑猫,他不由一怔,猛然想到,赵雪君也是一个女生,而且是一个胆小的女生。

  “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蒋世超他们都已经各自行动去了,这里又不能无人,如果赵雪君走了,发生情况他们便无法知晓了。

  “没关系,”赵雪君的声音分明在颤抖,但是她硬挤出笑脸,“我明白,我明白。”她不再说话,亲了亲黑猫的额头,慢慢走到走廊里一张长椅旁,坐了下去。冷心静静地看了她一阵,走过来道;“你现在立刻去找院长,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要他和校长一起来这里守着。等他们来了以后,你到医务室去,那里也需要你的帮助。”说完,不等赵雪君回答,他便快步离开了。

  冷心回到医务室,刚进门,蒋世超和林丁就冲上来,一边一个,扳着他的身子前前后后仔细检查,同时问道:“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什么事?”冷心有点不明白。

  那两人检查完毕,确信他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林丁指着地上那一大团一大团的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人出去调查那一系列怪异事件,稍有收获,便来医务室找冷心,想一起讨论一番。谁知来了之后,只见门前地上鲜血淋漓,医务室的门大开着,室内空无一人,灯没有熄,冷心的白大褂滑落在地,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匆匆离开一般。两人一看这情形,立时担心起冷心的安危来,在室内找了一阵,没发现什么线索,正要出门去找,冷心恰好回来。

  冷心听得他们这样一说,心里十分感动,表面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一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两人。两人听了,都是一脸严峻。林丁微微颔首,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冷心问道。

  “恩,”林丁严肃地道,“那只黑猫又出现了。”这次蒋世超没有阻止他这样说,自从上次在办公楼发生的事情后,他对这只黑猫也颇为怀疑。

  “你们发现什么了?”冷心暂时不想理会黑猫白猫的,一心想知道他们调查的结果。林丁听他这样问,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有重要发现!”

  冷心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一栋宿舍的701、601、501、401和301寝室都发生了事故,对么?”林丁故弄玄虚道。冷心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他等了一阵,见没有回答,只得继续说下去,“虽然都发生了事故,但是有一间寝室的事故与其他寝室不同。你知道是哪一间么?”

  “是401寝室,”冷心道,“我也注意到了,其他寝室都是人与物体发生交换,只有这间寝室,是物体与物体发生了交换,没有任何人受伤。”

  “不错,”蒋世超接道,“我们认为这间寝室被特殊对待,必然有其缘故……“不等他说完,林丁已抢过话头道:”所以我们专门对这间寝室进行调查,果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止口不言,眼睛紧盯着冷心。冷心冷冷道:“你别这样看我,我猜不出来。”

  林丁得意得一笑:“401寝室被特殊对待,是因为它里面曾经住过特殊的人物……”他慢条斯理地还在卖关子,蒋世超已经一口气说了出来:“龙应水和朱环曾经在那里面住过!”

  “哦?”冷心眼睛一亮,“这么说,在‘推论一‘的阶段,我们并没有走错方向?”

  蒋世超点点头:“看来是这样。只是这推论二……”他苦笑一声,“实在猜不出来是什么。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猜测。”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丁的神色也正经起来。冷心看他们如此严肃,立即问道:“是什么样的猜测?”

  蒋世超缓缓道:“你想一想一栋男生宿舍发生事故的楼层——按照出事的顺序想,或许你会跟我们想到一起去。”

  “哦?”冷心不明所以,但看两人的神色决非开玩笑,便依言回想那些楼层:“最开始是七楼,段云和镜子交换;然后是六楼……”他尚未说完,蒋世超便打断道:“不要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想那些事是发生在哪一层楼——只要想那个数字!”冷心惊异地看他一眼,继续回想:“那么,只想楼层的话,那就是七——六——五——四——三……”他越往后说眼睛睁得越大,说到“三”是,他的神情已经十分紧张,询问地看着蒋世超。

  “你想到了,是么?”林丁问道。

  冷心没有作声,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用纸巾擦拭一下面颊,喃喃道:“难道真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他蓦的望着蒋世超和林丁,“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七——六——五——四——三——”蒋世超苦笑道,“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应该就是——二,然后就是一,再往后……”他打了个寒颤,住口不言。

  这样按照数字从大到小地数,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电视和生活中,这样的倒计数实在很多。例如香港回归时,就曾经有回归天数的倒计时;火箭上天时,

  最后的十秒钟也进行倒计时;而在警匪片中,最常见的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那是死亡的计时。

  无论什么样的倒数计时,当计时为零时,必然会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故——那就是计时的最终目的。

  凶手按照数字倒数的顺序在一栋宿舍制造事故,看来仿佛这栋宿舍成了它的计时器,按照计时的特点,当一楼也发生过事故后,就表明计时终结。

  计时终结后,会发生什么呢?是不是就是‘推论一’要达到的最终结论?

  如果是,那是个什么结论?凶手又将以什么手法来昭示这个结论?

  无论如何,从“推论一”的残忍和诡异来看,这个结论必然更加令人恐惧。

  “你们还发现什么?”冷心吸了口气道。那两人黯然摇头。

  “别灰心,”冷心又深呼吸几口,拍拍两人肩膀道,“毕竟还是让我们知道了,总比当初蒙在鼓里要好。”

  “我们不断地发现问题,可是总是不断有新问题出现。”林丁叹气道。冷心本以为他这番话是对目前的处境而言,再一看两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身后,他立即转身——

  门口站着三个女生,各自捂着伤口,惊慌地看着他。

  他也叹了口气——林丁虽然是个混蛋,但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确实很有道理,确实不断有新问题出现。

  赵雪君将院长和校长找来,三个人一起在急诊室外面守着。等了两个多小时,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一名女生。那女生面色非常焦急,在走廊里四处寻找,看见急诊室门口的几个男生,立刻跑过来:“朱明怎么样了?怎么会这样?我刚刚才知道……”那几个男生小声将事情告诉她,她听得呆住了,连连道:“这太奇怪了,我,我恰好在那个时候剪断她的牛仔裤……”她打了个寒噤,脸上露出可怕的神色。

  “你刚才说什么?”赵雪君听她这样说,走过来问。

  “你是谁?”那女生狐疑地看着她。校长也跟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你剪断她的牛仔裤?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生被校长的神色吓住了,不住往后退。院长走上来,和颜悦色道:“你不用害怕,你剪断了朱明的牛仔裤,是么?”

  那女生怯生生地点点头,目光在三人脸上溜来溜去。旁边几个男生凑过来道:“校长,这和朱明有什么关系吗?她剪断的是朱明的牛仔裤,又不是小腿…….”说到这里,他们嘎然而止,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道:“不过,朱明的伤来得怪异突然,还真象是被人剪断的呢。”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坏了,立即又道:“我乱说的,这当然不可能!”

  那女生已经吓得不知所以,背后紧紧贴在墙壁上,恐惧地看着所有的人,喃喃道:“莫非你们都疯了吗?”

  赵雪君努力引导她好一阵,她始终不肯再开口,一直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们。雪君没有办法,只得望着校长。校长略想了想,将她叫到一旁,低声道:“这个女孩子剪断了朱明的裤子,这很可能就是朱明伤势的来源。其他受伤女生的衣物有没有损伤的?”

  赵雪君自然知道校长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点她没有注意,只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校长没有再说什么,陷入了沉思。

  “校长,如果真是这样,”赵雪君在一旁着急地道,“如果真是这些女生和衣服发生了交换,那情形就太可怕了。”

  “哦?”校长望着她,等待下文。

  “因为,”赵雪君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去调查过那些受伤的女生,她们是不同班级、不同寝室的,彼此之间没有共同特点。”

  “也就是说,这次的衣服和人交换,是全校范围的?”校长凝重地问。

  赵雪君使劲点了点头。

  本来这次有如此多的女生受伤,校长和院长已经觉得事情相当严重,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伤都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如今看来,多半是衣服和女生发生了交换——想来衣服是何等容易损伤的物品,且小小损伤又容易被人忽略,故而造成他们调查和分析的困难。如今朱明的室友虽未说明详情,但从她话语中已经可以看出,朱明的伤乃是因她剪断了朱明的牛仔裤造成。知道了原因,问题的严重性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究竟是不是衣服的缘故,”院长道,“还要再确定一下。”

  “怎么确定?”校长问,然后猛的想明白,连连摇头,“不行!”

  赵雪君听得院长那样说,略微一想,便有了主意。她伸出一只胳膊,掏出口袋里的小剪刀便欲往袖口剪去——若真是衣服的缘故,她必然受伤无疑。

  校长伸手托住剪刀:“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没有时间了,”赵雪君急道,“还会不断有女生受伤的!我只剪一道小口子,不会伤得很重——棋圣他们连命都可以豁出去,难道我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校长望了望院长,院长微微点头:“这是最快的法子。”

  见校长不再阻止,赵雪君轻轻一剪,袖口出现了一道小口子,同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掀开衣袖一看,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在手腕上,正往外渗出血来。

  校长立即命一名护士拿来纱布为她包扎后,正包扎时,猛听得身边传来轻微地撕裂声,他转头一看,院长已经将自己的衣袖撕开一道口子。

  “我没有受伤,”院长捋起衣袖出示自己的手腕,那上面光滑无痕,“看来这次的事情是专门针对女生。”

  “不错,不错,不错!”校长缓缓点头,“不能坐等了!”

  “你准备怎么办?”院长问。校长正欲作答,目光忽然朝门口望去。院长和赵雪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蒋世超和林丁正从门外走来。

  “冷心那里受伤的女生多吗?”校长赶忙迎上去问。

  蒋世超点点头:“很多,他忙不过来。”说着就将他和林丁发现的情况说了,这边赵雪君也将牛仔裤的事情告诉他们,林丁听得跳了起来:“原来是和衣服交换,我的天,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是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隐瞒了。”校长坚决地低声道。

  “您准备怎么做?”蒋世超问。

  “警告大家!”校长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大家绝对不损伤自己的衣服。”

  他说的是事实,衣服要损伤实在太容易了,如果不警告全校师生,很可能会再次发生朱明这样的悲剧。

  “但是,”院长道,“如何让他们相信?”

  “让他们相信不难,”蒋世超道,“她们只要略微一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难的是如何让他们不恐慌!”

  是啊,怎样警告大家而又不引起恐慌呢?

  校长想不出办法,院长想不出办法,蒋世超和其他人都想不出办法。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政府必定不会相信这样的鬼神之说,校长将这件事情警告大家,就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到此终结了。

  他摸了摸两鬓的白发,自嘲地一笑:“干了一辈子,临老却要落个宣传封建迷信的罪名!”

  “校长……”蒋世超想说些什么,被校长挥手阻止了:“你不用说了,人命和前途哪样重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老了,可还没老糊涂,是不是啊子原?”他望向院长——子原是院长的名字。

  “呵呵,”院长笑道,“就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共同进退吧。既然是迷信,干脆就迷信到底吧——我们时间无多,现在的情况单凭我们的力量已经无法控制了,恐怕要请几个高人来才行啊!”

  校长露出微笑:“子原还是没变啊,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就是这样!”他面色一整,对蒋世超和林丁道:“你们两人立刻去找何伯,要他开车送你们出校。”

  “是去找高人来对付这股神秘力量吗?”蒋世超道。

  院长赞许地点头:“是的。我常听说城西的白云观很有几个法力高强的道士,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们不妨去找他们问问——记住,一定要尽快,否则恐怕来不及!”

  蒋世超和林丁点点头,不多说什么,立刻出门走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49 发表于: 2007-02-01
十六

  十分钟后,全校都听到了校长从校广播室发出的通告。

  通告将衣服的事情说了,并且警告大家一定要慎重对待,决非玩笑。同时安慰大家,叫大家不必恐慌,此事将尽快解决。


  全校为之哗然。

  大家听到广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不相信。不相信的结果,就是有很多女生拿自己的衣服做实验,导致校内受伤女生人数爆涨,冷心一个人已经应付不过来,医院增派了几名医生,临时成立一个特别门诊部,以接待络绎不绝的伤者。

  有伤为证,人们这才相信校长所言非虚,一时人心惶惶,就有许多女生连夜打包要离开学校。学校里组织了老师和管理人员四处安抚受惊的学生,无奈老师们自己也是惊疑不定,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

  校长在办公室里被一大把教授学者围住,纷纷找他要个交代。他此时已经什么也不隐瞒,全部和盘托出。杨天问和许森两人听到广播声,也立即来到校长办公室,为他的话作证。那些学者教授个个都是极聪明的人物,由一名女教授当场做实验,证明衣服之事并非虚构,又回想那两起死亡事故的诸多怪异之处,便接受了校长的说法。

  虽则接受,但是他们仍旧想要找出其中的科学根据来,总认为世上并不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不能怪他们,那些事情他们并未亲身经历,大半辈子都是唯物主义者,要他们猛然间转变观念,也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说服了他们。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是紧闭着的。本来不觉得怎样,但是人一多了,自然就觉得气闷。许森便起身去打开窗户,当他走到窗口时,室内的灯光蓦然一黑,人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室内沉入黑暗中,但是窗外的路灯却还亮着。路灯从窗口照进来,透过玻璃窗时,在玻璃上显出一些花纹。

  “那是什么?”一名教授凑过去看。

  大家都觉得那花纹似乎别有含义,纷纷靠近窗口。

  靠近了,便可以看出,那是窗玻璃上的裂纹,路灯在这些裂纹四周形成细小的金边,看来便如同花纹。

  玻璃上有裂纹并不奇怪——玻璃本来就是脆弱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碎裂——然而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裂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颇有规律。

  室内的每个人英文水平都不低,很容易就看出,那裂纹是几个英文单词,翻译成中文就是:

  “推论二:一件衣服=一个女人!”

  大家面面相觑。

  推论二,就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窗外,风萧萧,有裂纹的玻璃,卡卡地碎裂成几块,从窗户上跌落下去,在楼下传来几声清脆的碎响。

  赵雪君和院长仍旧留在医院,等候在手术室外。那些男同学听见校长的广播,都十分惊慌,不知道怎样才好。其中一名男生在走廊内走动时,突然变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似乎站立不稳起来。

  “你怎么了?”旁边的同学害怕地围拢在他身边,赵雪君和院长也关注地走过去。

  他在众人搀扶下走到长椅上坐好,微弱地道:“我的衣服被划破了,我一定受伤了。”院长听得心中一凛,赶紧追问他的衣服破在何处。这男生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大家仔细查看,只见那里的衣服果然被什么锐器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院长立时掀开他的衣服,只见衣内对应部位皮肉光滑完好,没有丝毫受伤痕迹。

  院长皱起眉头:“奇怪,没有伤口……你很不舒服么?”

  “没有伤口?”那男生吃惊地道,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广播里不是说,衣服受损,人也会受伤吗?”

  “是的,是那样说的,”赵雪君道,“不过只限于女生。”

  那男生立刻松了口气,面色逐渐恢复正常。原来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不过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再想到广播中的内容,自己先就害怕,以为自己受伤了。

  大家都放下悬着的心。其他男生都大声嘲笑他,他极不好意思。赵雪君也忍不住抿嘴微笑。那男生看见她也嘲笑他,更加不好意思,讪讪地伸手摸猫咪的头。猫咪不习惯被陌生人抚摩,大叫一声,从赵雪君怀里跳下地。那男生立时弯要去捉它,谁知猫咪很淘气,看有人来捉它,故意远远地跑开,赵雪君在后面大声叫它,它也不理。赵雪君无奈,只得一路追去。猫咪跑两步便回头看看她,很得意的样子,总在她前方十米左右。

  不知不觉跑上了三楼,猫咪仍旧是那样往前跑,突然猛地全身一震,仿佛看见了什么,在原地站住了。

  赵雪君跑到它跟前,正要将它抱起,它却往后一跃退开,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你在看什么?”赵雪君问道,同时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一路通向尽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猫咪的耳朵完全竖了起来,眼睛楞楞地。赵雪君不解地抚摩它,它忽然大叫一声,声音无比欢喜兴奋,然后便一路狂奔,顺着走廊跑到一间病房门前,对着病房不停地欢叫,并且用两只前爪轮流抓门,仿佛急切地想要进房去。

  赵雪君跟过来,只见那病房门紧闭着,门上的窗口黑沉沉的,里面显然没有开灯。

  “猫咪,我们走吧!”赵雪君再次尝试抱它。不料这猫咪猛然对她的挥了一爪子,在她手背上抓出一道血痕。赵雪君惊讶地捂着伤口——猫咪一直颇为温顺,从来未曾抓过她,今天是怎么了?它看见了什么?这病房里有什么?为什么猫咪这样急着进去。

  此时,三楼的走廊很安静,几盏灯宁静地照在走廊里。赵雪君望望走廊两头,想起最近发生的怪事,突然打了个寒噤。

  她害怕里起来。

  正在她准备将猫咪撇下独自下楼时,院长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雪君,最近不要一个人行动。”院长温言道。他见赵雪君一个人追猫,许久没有下来,放心不下,跟上来看看。

  赵雪君看见院长,原本紧张的心立刻安定了许多。她将猫咪的异样举止告诉院长,在她说的时候,猫咪仍旧在焦急地叫着,爪子将病房的门抓出一道道爪痕。

  院长听了赵雪君的话,再看看猫咪的表现,回想起林丁曾多次说过这只猫咪的怪异之处,不由深思起来。他默默地凝视病房一阵,掏出电话,与值班的护士通话,命护士查明这间病房里住的病人是谁。

  “请等一下。”院长的手机声音很大,赵雪君也能清楚听见护士小姐清脆的声音。

  接下来有一小会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悉悉索索翻动纸张的声音,大概是护士在查看记录。

  “查到了,院长,”护士的声音再度在手机里响起,“病房里住的是一名危重病人,名叫英海天…..”

  英海天?

  赵雪君惊呼一声,赶紧掩住口,只是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院长握手机的手微微一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了。

  英海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将病房门打开,并叫这名病人的主治医生过来。”院长心里虽然极度震惊,声音里却一点没露出来。

  挂上电话,院长抬头看见赵雪君苍白的脸,她脚下的猫咪还在倔强地想将门挠开。

  “英海天怎么在这里?”赵雪君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院长还要说什么,却见值班护士已经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

  护士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房门便开了。才打开一道缝,猫咪便哧溜一声钻了进去。护士吃了一惊,正要开灯看个究竟,被院长拦住了:“主治医生是谁?”

  “是脑外科的张教授和外科的平医生,他们马上就来。”护士说完,便要进病房。

  “你去值班吧。”院长道。护士疑惑地看看他,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院长和赵雪君走进病房,打开灯。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摆在房中央。床上沉睡着一人,面容瘦削苍白,昏睡未醒,一瓶氧气放在床边,正源源地通过橡胶管朝病人鼻中输送氧气。猫咪已经跃上病床,亲昵地将脸帖在病人的面颊上摩挲,而病人毫无反应。

  “他就是英海天?”赵雪君小声问。院长没说什么,指了指床头。床头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就是“英海天”,病情介绍一栏里填写的是“小腿骨折,不明原因昏迷。”院长看了,皱了皱眉头,走近英海天的头部,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院长,你看!”赵雪君指着木牌小声惊叫起来。那木牌上写明,英海天的入院时间是10月13日。

  10月13日?院长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赵雪君,赵雪君使劲点点头:“就是上上个星期天。“

  所有的怪事都是从10月14日段云坠搂之后开始的,而英海天恰好在10月13日入院,这其间是否有某种联系?院长一边深思一边检查英海天的身体。而赵雪君却紧紧盯着猫咪。她从未见过猫咪如此快乐。猫咪在英海天脸上摩挲了一阵,没有回应,便紧帖着英海天的头部,在枕头上蜷缩成一团。赵雪君想将它抱下来,它目光警惕地看着它,喉间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你先别管猫,”院长道,“看来这只猫是英海天的。”

  正说话间,张教授和平医生匆匆赶来。他们的神色都十分惊慌,刚进门便冲到病床边:“怎么?病人情况有什么变化?呃,哪来的猫?”两人看见猫都很惊讶,平医生便想将猫咪捉下来,被院长阻止了:“那是病人的猫,先别管它。这病人是怎么回事?”

  张教授和平医生对望一眼,不明白院长何以突然对这名病人如此感兴趣。不过他们看院长神情冷峻,也就没有多问。

  “病人是十多天前入院的。”平医生道,“当时是我值班。病人入院是因为小腿腿骨骨折,刚入院时神志清醒,精神很好。我按照常规方法为他进行治疗。一个小时后,病人出现原因不明的昏迷,我们诊断不出原因,将病人转至脑外科,交由张教授负责。”

  张教授接下去继续说:“我们接过病人,立即对他脑部进行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病人从入院至今一直昏迷,中间未曾清醒。”

  “哦?”院长道,“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么?”

  “没有。”两名医生同时道,并且递上诊疗记录。院长仔细翻看一阵,也未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那么是什么导致病人的昏迷呢?”院长问。

  “这也是我们倍感奇怪的地方,”张教授露出疑惑的表情,“病人伤在小腿,脑部没有震荡的痕迹,昏迷前也没有任何征兆,出现这种长时间的昏迷,实在令我们也不知所措。”他仿佛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院长安慰他,“病人有什么亲人么?”

  张教授看了看平医生,摇摇头:“他住院很久,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来看他——平医生你见过他的家人吗?”

  “有个女人来看过他几次,”平医生道,“但不象是他的家人。”

  “哦?”这个女人引起了院长的兴趣,“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平医生回忆道,“我总共见过四次左右。她大约40多岁,容貌十分秀丽,气质极好。她每次都是在深夜来访,并且来了之后总是要求其他人出去。有一次她来了,在避出门外之前,我偶尔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她正在抚摩英海天的额头,姿态十分温柔,甚至有几分羞涩。她的目光也很怪异,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悲伤。我曾经想问她一些关于病人的事情,可是她好似很怕别人知道她来过似的,每次都不说什么便匆匆走了。”

  “是这样……”院长稍稍沉吟一阵,又道,“英海天是怎么受的伤,你知道么?”

  平医生摇摇头:“他是个十分沉默的人。来治疗的那天,他是独自一人来的,当时腿瘸得很厉害,脸色都痛得发白了。我一边治疗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给我问得烦了,他甚至很嫌恶地看了我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听他这么说,我当然不好再问。除了诉说病情之外,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很不可理解。当我告诉他他的小腿骨折时,他只是淡淡地‘啊‘了一声,完全不象通常的病人那般焦急,好似骨折的并非他自己。他的神态十分冷漠,如果不是我过敏的话,甚至有点…..”说到这里,他犹豫起来。

  院长露出倾听的神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为难地一笑:“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他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伤势漫不经心,甚至对我那种积极治疗的态度,他也报以嘲笑——当然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整个姿态和表情,仿佛都在嘲笑我为他所做的努力。”平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从没有见过病人有这种态度,心里自然也很不高兴。不过我还是很认真地为他治疗,并且安排他住院。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冷漠的的表情,直到他忽然陷入昏迷。”

  听得他这样说,大家都忍不住朝病床上的英海天看去——他睡在那里,眉头微皱,看不出表情。猫咪已经依偎在枕头上睡熟了。

  正在此时,院长的手机忽然响起——是校长打来的电话。

  校长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和赵雪君立刻到校长办公室来。

  院长和赵雪君赶到校长办公室时,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校长和杨天问、冷心、段云等人。校长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心,神情非常疲惫。其他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怎么了?”赵雪君小声问。

  “子原,”校长叫着院长的名字,“蒋世超他们,可能出事了。”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院长和赵雪君的脸色骤然变了。

  蒋世超他们会出什么事?

冷心接下去缓缓道:“校外起了大雾,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些准备离开学校的学生都无法走出校门,但是……”他苦涩地一笑,“世超和林丁已经离开学校了。”

  “离开学校,”赵雪君还是不明白,“离开学校并不表示就是出事了啊!”

  其他人都露出苦笑。

  消息是段云带来的。

  段云和杨天问他们一起去调查相关资料,但是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正准备回来,恰好听见校长的广播。杨天问和许森立刻赶回校长办公室,而段云则想先行去找冷心。

  办公楼就在大门左手边,因此杨天问他们很快就到了办公室。而段云到医务室,却须经过梧桐大道,当校长他们在窗户上发现关于“推论二”的线索时,段云正匆忙地行走于梧桐大道上。走不多时,便让他碰见了蒋世超、林丁和何伯。

  蒋世超他们在医院听了校长和院长的话之后,立即赶往职工宿舍,找到何伯,与他一起往校外赶来,准备去白云观找高人求救,恰好与段云迎头撞上。

  碰见段云,蒋世超将事情简略地说了。正说的时候,便看见许多学生从宿舍方向匆匆赶来,各自都背着大大的包裹,好象要出去旅行的样子。几人觉得奇怪:此时已是深夜,为何在这个时候出去旅行?林丁拦住一个同学,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学生十分匆忙,满脸惊慌之色,道:“你们没听见校长的广播里说么?学校发生了很古怪的事情。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说完又匆匆往前赶。几人对望一眼,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何伯不明所以。几人也无暇多解释,赶紧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段云也转身与他们同行。

  走到门口,就见聚了几十名学生正和门口保安在争吵。那些学生都是想要离开校园的,被保安拦住,正在那里纠缠。

  蒋世超他们走上前,保安已经接到校长的电话通知,便放他们出去了。那些学生见有人被放出去,更加不满,几乎要动手了。

  段云在门前止步,目送他们走出门外。车库在校门外不远的地方,因此蒋世超三人都是步行离开学校的。

  他们刚离开校园,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弥漫起了丝丝浓雾。

  这雾来得异常迅速,初时一丝一缕如同棉絮,不过几秒种,便已厚重得不能辩物。此时蒋世超他们走出去只不过多米,在雾中,还能看见三人的身影。段云见这雾很浓,多半不能行车,便想走出去将他们叫回来。

  从校内到校外,要通过校门。这中间只需大约两秒的时间。

  就是这两秒的时间,等段云出了校门,雾又更加浓厚,蒋世超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只能从白色雾中看见影影绰绰一点极淡的黑影。段云加快脚步朝那些黑影走去,走了没几步,便觉眼前一片雪白,除了弥漫的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心知这雾来得古怪,便放声大喊蒋世超的名字。

  他叫了不知多久,却没有听见回音。雾浓得象牛奶,他抬手想看看手表,却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只有白雾,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里一阵惊慌,忽然发觉,非但找不到蒋世超他们,甚至连校门也看不见了。他在白色的大雾中失去了方向。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眼见那雾没有减淡的迹象,要寻找蒋世超等人已是不可能,只有自己先回来。

  幸好出校门后,他一直是直走,并未曾转弯,虽然辩不清方向,但回转身直走,总是大致不会错了。

  果然,他转身走了没多久,便碰到了校园的铁门,在门上摸索一阵,依稀听得校园内传来惊恐的叫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焦急,又摸索一阵,终于摸了进来。

  一进校门,他才发现这雾是何等古怪。

  只见校门外天地之间尽为白色,那白色厚重如有质感,仿佛粘稠的白油漆。

  而校内,却一片清爽,天上云丝清晰,四周视野无碍,没有一丝雾飘进来。

  校外与校内被浓雾分成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的分野之处就在校门——那儿白雾好似一堵高大无边的白墙,矗立在门口。那雾平整、光滑,决不飘荡,仿佛已经凝固。

  这有点象潜水艇仓门打开的情形。

  在深海,潜水艇内的气压极大。若是将艇门打开,门外的海水被仓内气压所阻,不能进来,便会在潜水艇的门口形成一道高大的水墙,颇为壮观。

  段云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堵雾墙。

  校内的人们都被这瞬间而来的大雾惊呆了。有个男生好奇地走到门口,朝雾中迈步进去。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半边身子隐入雾中,完全看不见,另外半边身子留在学校这边。这情形十分诡异,看来就仿佛他的身子被嵌入了白色的围墙。

  他回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将头也伸进雾中。

  有几个女生惊呼起来。

  那人的头进入雾中之后,留在校内的半边身子就显得十分可怕,仿佛头颅已经被割去了一般。

  然后,人们就听见那人惊慌的大叫,半边身子一阵剧烈地颤动,他蓦的将身体从雾中抽出。他出来后,大口地只是喘气,面色苍白,头发和眉毛上都沾满细小的水珠。

  “什么也看不见,”他说,“妈的,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真是古怪!”

  那些原本要离开学校的学生,再也不敢出去。在这样的大雾中迷失方向,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段云心情极其沉重——蒋世超他们在雾中,不知会遭遇什么?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蒋世超等人出来,只得赶来报告校长,同时和保安说好,如果蒋世超他们出来,立刻命他们到校长这里来。

  听完段云的话,大家都沉默无言。

  南城是一个很少起雾的地方,偶然有一场雾,也是非常稀薄。似今日这般的浓雾,自古以来便从未出现过。这雾来得古怪,多半和校内一连串怪事有关。蒋世超他们身陷怪雾之中,其处境不能不令人担忧。更何况,如今推论二已经出现,倒计时即将到达尾声,一切到了终结之时,将会出现什么,不可逆料,因此大家都心中惶然。原本寄托于寻找外部高人前来相助,如今被这雾围困,除非有哪位高人先知先觉,主动跑到第三师范来,否则他们是无法再出去寻求帮助了。

  “我们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校长有些苦恼地看着院长。

  “不能说没有一点头绪。”院长深呼吸一口,将英海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英海天是谁?”等他说完,杨天问问到。

  “英海天是龙应水和朱环的好朋友,”冷心道,“23年前,就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沉入湖底。”

  英海天的出现,至少能够证明一件事情:所有怪异事件的根源,确实是23年前的那场事故。

  但是仍旧有许多疑点:

  龙应水和朱环为什么放过杨天问他们?

  为何英海天也会遭遇事故?

  段云在图书馆看到的灰尘画和冷心白大褂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推论二”有什么含义?

  所有的事件是为了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

  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也许就能找到逃脱困境的方法,

  “是不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并不象表面那么简单?”许森道,“连英海天也被牵连进来——无论如何,英海天对他们已经尽力了,即使是报复,也应该与英海天无关。”

  大家各自沉吟,却始终想不透其中玄机。

  一夜无眠。

  渐而东方大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噩梦般的日子。校园内不断有女同学受伤,尽管大家小心翼翼地爱护自己的衣物,仍旧难保不出任何问题。校内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再上课,都躲在寝室内不敢出去。图书馆佛经、道经和圣经等宗教、灵学方面的书籍被借阅一空。

  整个校园笼罩在一股极端压抑的气氛中。

  而男生宿舍一栋的201寝室,又发生了一起人、物交换的事件。

  只剩下101寝室了。

  等到101寝室的事故发生之后,是不是结论就会出现了?

  10月25日,星期五,冷心和校长坐在101寝室时,心里都这么想。

  依照规律,今天应该轮到101寝室发生事故了。冷心和校长两人便守在这里。寝室里的六名男生紧张地坐在自己床上。

  大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蒋世超和林丁、何伯三人至今音讯全无,校园内女生不断受伤,校外浓雾毫无减弱之势,许多疑问没有答案。

  他们只有等。

  幸好院长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法子,遏止了女生受伤的趋势。

  他的法子很简单:所有的同学都睡在自己床上,哪里也不要去。

  哪里也不去,衣服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受损。原本这个办法只是作用于女生的,但是男生们为了防止行动中不小心将女生留在校园内的衣物损坏,索性也不行动。

  因此这一天,校园内几乎看不见人走动。

  虽然这是个笨办法,但确实很实用。

  从早晨到下午3点,总共只有三名女生到医院特别门诊治疗——都是轻微伤。

  这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无论如何都算一个好消息。

  “什么时候了?”校长问。

  冷心看了看表:“三点了。”

  大家骤然紧张起来。

  在这之前,校长已经将男生寝室发生的事情告诉了101寝室的学生,他们都惊骇不已。校长虽然百般安慰,也不能令他们心中稍安。

  而时间到了三点,他们更是个个面如死灰,将身体在床上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冷心和校长见他们这般害怕,几乎有点后悔告诉他们真相了。

  三点了。

  通常事故发生,都是在这个时候左右。

  会发生什么事?

  又等了一阵,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寝室内异常安静,学生们都将身体藏到了被子里。

  “今天会发生什么?”校长借问话来缓解紧张气氛。然而这话一出口,他便露出苦笑——这个问题显然对缓解气氛毫无帮助,只会令人更加记起目前的处境。

  那些学生藏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

  “不对!”冷心蓦然起立。

  刚才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这么多人在一个房间内,即便不动,也难免会发出一点声音,更何况那些学生一直在发抖,床架子都有些轻微抖动。

  然而,现在寝室内却极安静,除了冷心和校长弄出来的声音,那六名学生的床上,都是一片沉寂。

  校长听得冷心这样说,也立即想到了,当即掀开一名学生的被子——只见那名学生俯卧在床上,面上凝固着一片惊骇的表情,全身僵硬,竟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校长面色骤然变得有些发青,冷汗从背心冒了出来。冷心亦是极度震惊。

  两人呆立了几秒种,便去掀开其他学生的被子。

  六名学生全都静悄悄地死了,僵硬的尸体维持着生前的姿态,面孔上惊恐的神态,仍旧是不久前他们亲眼所见的样子。

  冷心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东西瞬间流便了全身,心中一痛,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他侧头看校长——校长捂着胸口,满面极度难过的表情。

  六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就这样静悄悄的死去了。

计时终止。

  冷心全身冰冷,悲痛一阵,心里似乎有一腔愤怒正排山倒海地涌来,他不得不张大嘴喘息——那愤怒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如铁般坚硬,狂涛汹涌,仿佛要将他身体从内部穿透。

  “究竟是谁干的?”冷心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声音在空荡荡的寝室内震荡,震得人双耳生痛。

  校长捂住胸口站立良久,面色一片灰败。

  “决不能任它作恶,”校长声音很低,但是却非常坚决,“冷心,咱们拼了命也要将那邪东西揪住。”

  冷心重重点头。

  一阵音乐响起。两人都同时一震——原来是校长的手机响了——悦耳的音乐在此时听来竟然有些诡异的味道。

  电话是门口的保安打来的,那保安的声音十分惊慌:“校长,你快来门口看看,雾……”声音忽然断了。校长追问了几声,那边再无声音。校长和冷心对望一眼,两人都颇为惊慌——101寝室的事故发生后,很可能就是凶手的结论要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再看了看那六名学生的尸体,咬咬牙,转身冲出寝室,便往校门口跑去。他们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梧桐大道。梧桐大道上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在他们头顶上朝后方延伸,是正常的天空,蓝色,飘着絮状云朵。然而在他们前方的天空,却消失了!

  天空消失了,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天空本来就是一种相对空虚的存在,而现在,在他们前方,连那虚无也不存在了。

  在他们前方,没有天,没有地,没有虚空也没有实在,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只看见一片浑然一体的茫茫白色。

  那种情形,就好象有一把巨大的白色刷子,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和形状刷去了一般。

  那茫茫的白色,看来就象是一种汹涌的液体,正在迅猛地朝他们的方向涌来。在他们前面不远就是办公楼。起先还能看见办公楼清晰的轮廓,但是随着这白色的涌动,办公楼也被白色吞噬,很快消失了。原来是办公楼的地方,也变成无上无下一片茫茫的白色。

  “雾!”两人看见这种情形,都变了脸色。

  是校门外的雾蔓延到校内了。

  雾内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一切东西都被这种雾给消弭于无形?难道这就是凶手要的结论?

  难道他们就任由这种情况发生?

  两人一边迅速转动大脑,一边飞快地后退,以躲避那浓得令人窒息的雾。

  “快去通知其他人!”校长猛然想起来,冲冷心大喊。

  冷心立即飞奔起来。他狂奔到每栋宿舍,猛力敲打宿舍传达室的门,大声喊:“雾来了,大家往后退!”他不知道别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从那些人惊慌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们明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几个人被他的声音吵到,便四处张望,寻找他所说的“雾“。然后,他们也看见了那诡异的天空,那吞噬一切的白色。

  于是他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不多时,整个处于校园后方的宿舍区和医院,都被人们惊慌的声音淹没了。“雾“成为这些声音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一个字。人们乱成一团,不知该往哪里逃,只得朝雾涌来的相反方向逃、逃、逃,不停地逃。

  而医院里的人,在自己逃的同时,仍旧先将病人疏散。除了几十名危重病人之外,其他病人都奋力自己奔跑着。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用担架抬着一些不能动弹的病人在狂奔。

  “101寝室怎样了?”段云从人群中挤到冷心身边问道。冷心摇摇头,简短地道:“全死了!”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医院的方向——那里正传来阵阵尖叫,人群纷纷散开。段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嘴巴一下子张大,半天没有合拢。

  远处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逃得更快了。

  在医院门口,在那些纷纷逃散的人群中,有几个奇怪的身影。他们穿着病号的服装,行动缓慢而僵硬,仿佛是牵线木偶一般,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前走着。他们走动的姿势,非常怪异,好似所有的关节都不能行动一般,手和腿都是笔直。

  而他们的面部,呈现一种青白的颜色,整个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珠也不转动。

  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模样,令几天来一直惶恐不安的人们非常害怕。

  冷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了好一阵,眼看那些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什么味道?”段云皱眉道。冷心也闻到了那种气味,他太熟悉那种味道了。

  那是福耳马林的味道——冷心是解剖学讲师,对这种味道绝不陌生。

  1,2,3,4,5,6.

  冷心慢慢地数着:“恰好六个人,你想到什么没有?”

  段云受不了那种刺鼻的气味,已经后退了一步:“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不是人,”冷心安静地小声道,“他们是解剖房里的尸体!”

  “什么?”段云惊骇地望着他,见他并非说笑,再看看那些东西僵直的形态,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学校发生的怪事,竟然是这些尸体做怪?”

  “当然不是,”冷心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要知道,尸体是没有生命的。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101寝室的学生就这样死去了——依照规律,他们应该和某种物体发生了交换才是啊。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就快说啊!”段云吓得脸色和那几具尸体差不多了。

  冷心一字字说道:“101寝室的六名学生,全部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和他们发生交换的物体,就是他们上课是接触过的尸体——等等……”冷心说道这里猛然住口,他脑海里掠过一个极其重要的想法,他感觉到这个想法就是解决整件事情的关键。凝神苦想一阵,那些尸体已经摇摇晃晃到了面前,他只得与段云一起后退。

  “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段云一边退一边问他。他摇摇头:“暂时先不要管它们,将事情的根源找出来,它们自然能恢复原状,你别忘了,”他对段云一笑,“这些东西目前是和六名学生交换了,它们关系着六条人命!”

  此时校园里仿佛发生了灾难,到处都是狂奔的人群。人们跑了一阵,忽然有个人停下来,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跑?”原来他一整天都在寝室里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被人推醒,跟着别人跑了一阵,心中奇怪,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

  “雾!”一个人颤抖着指着雾告诉他。他不耐烦道:“我看见雾了,但我还是不明白,雾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么一说,人群都安静下来。

  是啊,雾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开始纷纷议论。大家最近都被那女生和衣服的事情弄得惶恐不安,时刻担心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今日听得有人大声喊“跑”,便没命地跟着跑,似乎觉得雾很可怕。如今猛然听得有人说“雾”并不可怕,各人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

  大家朝前张望,只见那雾已经漫过梧桐大道,所到之处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校长和冷心等人见众人慢慢停下,心中焦急。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雾有何可怕之处,但是此雾来得古怪,在101寝室事件刚刚发生过后又立即扩散,绝非偶然,定然和那些怪异事件有关。只是他们一时无法想到说服众人的方法。

  “呵呵,不过是雾,并无可怕之处。”一名男生见众人皆盯着雾弥漫的方向看,或许是为了逞英雄,居然直接迎着雾冲了上去。

  冷心见他如此,赶紧冲上去想阻止他,无奈晚了一步,只拉住他一片衣襟。冷心只觉得这衣襟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好似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立时大叫:“快来帮忙!”旁边几名学生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神色焦急,赶紧上来拉住他的手。几人同时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眼看冷心也要被吸进雾中,那力量却不知为何陡然消失,冷心等人收力不及,一齐往后跌倒在地上。

  那名冒险进入雾中的男生也被拉了出来,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叫。

  冷心从地上站起,定睛一看,也是大吃一惊:那名男生,不知怎的,竟然有一半身子陷入了一截粗大的枯树干里,整只坐手和坐半边上身看来都消失在树干里,其余部分却还完好。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那男生惶急流泪,使劲想将自己从树干里拔出。冷心立即上前帮忙,然而一拔之下,他和那男生都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摸了摸那男生身体与树的接逢处,沉默不语。那男生全身剧烈颤抖,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了?”校长问道。人群完全安静下来,等着冷心的答复。

  冷心什么也不说,只是将那男生的身体板过来,面朝大家。大家校长凑近细看,也是面色一变。

  那男生身体与树干的结合处,光滑连贯,且有皮肉相连,看起来,不似身体陷入树干,倒仿佛那树干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人们发现这个事实,俱都可怕地沉默着。雾,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忽然不知谁大叫一声:“快逃啊!”人们立刻又乱窜起来。

  校长和冷心拉着那男生后退几步,冷心问道:“你刚才进入雾里,是不是碰了一棵树?”

  那男生已经被这情形骇傻了,呆呆道:“是,我是碰了一棵树,但是我可没有想要变成树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在做梦么?”

  冷心缓缓直起腰:“我明白了。”

  冷心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终于明白了凶手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推论一:一局和棋=两条人命——棋是无生命的物体;

  推论二: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衣服也是无生命的物体;

  男生宿舍一栋,从701至101寝室,除了401寝室外,发生的所有交换,都是在无生命的物体和人之间进行的。

  凶手所有的行为和推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交换——人和无生命的物体进行交换。

  因此,凶手要得到的结论,很可能就是:无生命的物体=人命。

  所以那名进入雾中的男生,才会在与枯树接触后,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枯树——枯树是没有生命的——至于他为何没有完全变成枯树,大约是因为那股力量突然终止的缘故。那股力量终止的原因,冷心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如果是这样,”段云道,“我也曾进入雾中,并且曾与校门接触,为何没有发生交换呢?”

  冷心道:“因为‘无生命的物体=人命‘是结论,结论是在倒计时结束后才出现的,你进入雾中时,倒计时还在进行,结论还未出现,所以你没有被交换。”

  冷心本来一直不明白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但是那六具行动的尸体触发了他的灵感,这名男生的遭遇使他最终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是这样么?

  他说完没多久,前方的浓雾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仿佛由远而近,慢慢行来,停在雾的边缘。

  段云一直疑惑地看着,忽然大叫道:“是世超么?”便要扑上前去。要知道蒋世超和林丁等人进入大雾有两天时间,大家一直为他们担心。眼见雾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段云十分欢喜,一相情愿地认为那定是蒋世超无疑。

  “他不是世超。”冷心拉住他,紧盯着那黑影。

  那白雾所到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被雾遮盖得严严实实,这黑影却能够在雾中显现出来,可见也非一般人物。

  “你能想到我的结论,那就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黑影语调冷漠地道,“这说明我的推论是符合逻辑的,对吗?既然如此,我当然要纠正这个世界混乱的状态,让一切都顺从我的逻辑!”

  雾迅速的席卷过来。

  “你错了,”冷心快速道,“你是谁?”

  那黑影冷笑两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正确的。所有的生命都可以用物体交换——人可以为了一盘棋而放弃两条人命,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世界上什么生命不可以用物体交换?”他忽然狂笑起来。

  “我是医生,”冷心峻然道,“我只知道生命是珍贵的,没有什么可以换得生命。”

  “是吗?”那黑影嘲笑道,“医生号称挽救生命,可是你们救人也是收了诊费的,实际上是病人用钱买了他的命——还是一种交换,人命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和物体相交换的。”

  冷心沉默了。他知道这凶手说得不对,一时却又无法反驳他。他在迅速思考这黑影所说的话。他曾说“女人可以为了一件衣服而放弃一个孩子”,可见他必定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从此事或许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只要再多一点时间。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0 发表于: 2007-02-01
那黑影狂笑几声,雾中忽然燃起一堆大火。白雾被火光一激,猛然暴长,仿佛一条白绫,飞入人群,卷起一名瘦小的女生,投入火中。那女生吓得大叫,火光熊熊,一股热浪扑来。那黑影森然道:“聪明人,再做一道选择题:一条人命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最合适?答出来了我就放她走。”言毕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这个容易,随便给他一个东西,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人群中有人小声道。

  “不行,”冷心厉声道,“他正想如此。他是要我们自己选定一件物体,他要我们自己承认这件物体和人命等价,然后,依照这个逻辑,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和那件物体交换。”

  那黑影闻言大笑:“聪明聪明,你的头脑很适合学习哲学和数学,做医生太可惜了。你准备选择什么东西来交换呢?时间不多了。”那火已经点然了那名女生身上的衣服,那女生恐惧地狂叫,声音嘶哑凄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正在此时,一声喜悦的猫叫,赵雪君的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窜入茫茫白雾之中,一跃跳上那黑影的肩膀,在那黑影面颊上不住摩挲。

  那黑影十分轻柔地抚摩着猫咪的脊背。

  冷心心中一动,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正要说出那黑影的名字,火中的女生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那火已经开始烤灼那女生的身体。冷心无暇多说,几步冲前,身子凌空飞跃,直接往火中投去——众人一阵惊呼,段云大声道:“冷心,你疯了么?”

  蒋世超和林丁被困在雾中,四处都是白色,无从辨别方向。何伯掏出随身所带的打火机点燃,却只隐约看见一点微光,不能照明。三人相互之间看不见,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幸好蒋世超比较贪吃,随身带了几个面包,几人在雾中撑过了这两日,一路不停地乱走。走了不知多久,鼻中忽然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世超大喜,知道一定是进了学校,到了医院附近。三人摸索着前行,世超忽然触到一个人的身体,那人尖叫一声,是个女的。

  “谁啊?”蒋世超问。

  那人默不作声。

  林丁也问道:“是谁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认得路么?”

  “我也看不见路。”那人回答道。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子。

  “您是老师么?”世超道,“老师,最好不要在外面走,雾中什么也看不见,小心将衣服弄破了——你没听见广播么?”

  “我听见了。”那声音竟然有几分羞愧,“只是这几天我都病着,在家躺着,今天才好了一点,特地来解决这事。”

  “解决这事?”林丁和蒋世超异口同声道,“您能解决这事?您是谁啊?”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未必能解决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因我而起,我总要负起责任来。”

  “哦?”蒋世超听得事情有了头绪,立即来了兴趣。

  那女子道:“本来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如今我也不怕提起——再不说,便太对不起那些受伤的女同学了。”

  “23年前,我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心地很好,学识渊博,就是性子孤僻一点。他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四个经常一起出去玩——那时候真是很快活的日子啊。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能长久,他的两个好朋友竟然都给淹死了(蒋世超和林丁听得心中一动),我那男朋友十分悲愤,说是因为别人见死不救,他们才会死去的。此后他日渐消沉,成日就喃喃地念着‘难道两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盘棋重要?’(听到这里,蒋世超和林丁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那时候我已经偷偷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却全不理我,只顾着看哲学书,想问题。我找过他很多次,都没有机会告诉他。眼看着肚子就要大起来了,我只得去做了流产。本来我并未觉得他过分,但是从手术台上下来后,又疼,又怕,又孤单,忽然对他十分不满起来。我跑到他寝室,告诉他我将他的孩子打了,他大吃一惊,问我是为什么。我当时一心只想气他,便说他太穷,不能买漂亮衣服给我。恰好我身上穿着一件新买的衣服,我就骗他,说这衣服是一个有钱的男人买的,我就要嫁给那人了。

  我这些都是假话,哪里来什么别的男人,我心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但是自从他朋友死后,他便一直喜欢钻牛角尖,听了我的话,他一言不发,第二天就退学走了。从此我再没见到他。

  但是,十多天前,他又来找我,带了他这么多年的日记来给我看,说他终于想明白了世间的道理。他的神情非常可怕,完全不似当初那么纯真善良,我瞧着他,心里有几分害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么多年来,为了他,我再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留在学校当老师,也是为了他有一天回来能找到我。不料他年纪大了,身手也不利索,走路不小心,竟然就将腿摔折了。我得到消息到医院去看他,他竟然就昏迷不醒。我自然很伤心,便在他床边陪他,看看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中都是一些激愤的话,甚至说‘一件衣服=一个女人’,这话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当时看了也没在意。

  但是这两天我发烧,在家里躺着,听得广播,心里已经打了个突,觉得学校女生受伤的事情不要和他有关吧?等我能够起床,又听得同事说起围棋也能让人死,大家都以为是龙应水和朱环干的,只有我心里明白,他们两人那么善良开朗,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事情一定和他有关,便立即出来找他,不料走到这里竟然就碰上这么大的雾!”

  那女子说完发出几声叹息。蒋世超道:“老师,您说的那人,是不是叫英海天?”

  “是啊,”那女子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蒋世超和林丁此时已经心中雪亮,许多疑团都得到了解答。

  “同学,”那女子道,“我身体还没有恢复,你们能不能替我找到海天,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蒋世超和林丁同意了,辞别那位女子,继续摸索着朝前走。

  走了数步,何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蒋世超和林丁焦急地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正在此时,听得冷心的声音传来,正在解释凶手的结论是什么。两人恍然大悟,明白何伯多半是和某件东西发生了交换。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地走去,沿途特别留意不碰触其他东西。

  走了一阵,忽然看见火光冲天,又听得冷心和那黑影的对话。蒋世超心念电转,已经明白要如何救那女孩。

  那黑影将女孩放入火中,要众人选择一件东西和那女孩交换,其目的正如冷心所说,是要众人承认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而唯一能够挽救那女孩、又能推翻他的逻辑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条人命去交换那女孩,以此证明,人命只能和人命相交换。

  蒋世超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冷心已经跃进火中。蒋世超大惊失色,只见那女孩被抛出火中,火舌飞快地包围了冷心全身。

  “英海天,你还不住手么?”蒋世超生怕来不及,飞奔到火堆前,厉声道,“你面前的这个人非常珍视生命,他的行为已经推翻了你的逻辑,你还要怎样?”

  那黑影果然是英海天,他冷笑一声:“象他这样的世界上有几个?”

  “象你推论中所用的论据,世界上也不是经常发生啊!”冷心虽然被火光围住,但似乎并没有受伤,还能冷冷地反驳英海天。

  英海天全身一震,恼怒道:“我辛苦二十多年想出来的道理,难道都是错的么?我不信,你们一定使了什么诡计!”

  “自秋桐去后,佛陀隐匿——这是你写的吧?”蒋世超大声道,“难道冷心的行为比古秋桐差了?”

  英海天沉默一阵,那火忽然消失了。

  “哼,我要再想想,”英海天愤愤地道,“这世界的道理总是很奇怪的,哼!”他冷哼数声,黑影逐渐远去。

  蒋世超蓦然想起那名女子的嘱托,对着英海天的背影道:“你孩子的妈在医院门口等你!”

  英海天没有回答,只是去得越加迅速了。

  白雾倏然消散,四周恢复一片清朗。大家慌忙朝冷心围过去,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又询问蒋世超的遭遇,蒋世超将事情说了,大家这才明白。

  “看不出你很有牺牲精神啊。”林丁望着天空对冷心道。

  冷心微微一笑:“我猜,英海天如此煞费苦心设置推论,或许是想将他的思想展示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能帮助他解开心结。”

  “那么,他的心结解开了吗?”赵雪君道。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关心的。

十七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英海天已经去世了。他瘦削的容颜上,仿佛含着一丝笑意。

  “这回他真的死了,”许森喃喃道,“没想到人活着也能象冤魂一般作祟,唉!只是他为何不杀我们呢?”


  “这恐怕永远是个谜了。”段云瞟了一眼英海天的尸体道。

  “那倒未必,”蒋世超道。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病床旁边的小柜子,里面有一个旅行包。那包上沾满尘土,许多地方都破损了,看来已经用了很久。蒋世超将那包拖出来,只见包的提手上,用红色丝线绣着很精致的一行字:“海天出游,一路顺风。”锈工精细,显然是女子所为。

  “看来这是英海天的包,”林丁道,“这上面的字,说不定就是我们遇见的那位女教师锈的,所以他才用到现在。”

  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那位老师说英海天带来了他的日记,”蒋世超一边说一边已经将包打开,“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日记应该还在这包里。”说着他从里掏出几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对大家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日记一共有十来本,蒋世超拣出其中最旧的一本,翻开第一页,看了看日期,赫然就是龙应水和朱环出事的那一天,他将日期一说,立即有几个脑袋挤过来要看,只听兵兵乓乓一阵头颅相撞之声,谁也没看清日记上写的什么。

  “大家不要抢,”校长忍俊不禁道,“世超你大声念给我们听。”

  世超点点头,选择日记中要紧的部分念了出来。

  以下是他所念的部分。

  某月某日:

  ……应水和朱环就这样死了。也许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今**去,我虽然悲痛,却也无话可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那两个棋手的冷漠态度——“别吵,我们正在下棋”——面对垂死的生命,他们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生命是什么?难道生命不是最贵重的吗?

  ……..

  某月某日:

  …….自从他们死后,我开始质疑生命的重量——也许生命并不值得我们珍视?也许一直以来大家所遵从的伦理和道德都是谎言。

  今天,我亲眼目睹一个人死去。

  那个人看来是生了重病,到学校的医院来治病。不过他很穷——他的衣服很破烂,鞋子也破得厉害,皮肤粗糙,神情悲苦,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底层的人物。他没钱付医药费,他是农民,没有公费医疗。

  医院没有接收他,他坐在医院的门口呻吟,整个夜晚都在呻吟。

  十一点钟,我听说他死了。

  我在深夜写下这篇日记,以此代替早已干涸的眼泪——也许他的病无法治疗——但是无法治疗,和不治疗,是两个概念。

  莫非,生命真的很轻很轻?莫非没有足够的钱,就不能交换到生存的权利?

  今夜必将无眠。

  某月某日:

  又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我们村里的老王,是村供销社的营业员。那天夜里起火,他冲进供销社抢救财物,“壮烈牺牲”——报纸上用的是这个词。他被追封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妻儿在他死后的悲痛模样,而那个供销社,里面全部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超过50元钱。

  他为了50元钱献出了命,大家仿佛很赞赏他的行为,然而我很疑惑:难道一条人命只值50元?

  头又疼了,最近常常头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我。

  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因为孩子的父亲不能给她买漂亮衣服。

  当她冷漠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真的清楚地听见一种清脆的破裂声——来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被杀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个笑话,一件衣服,就可以毁灭一个生命。

  象水寒兮那样高洁的女子,或许已经绝种了。(“水寒兮是谁?”冷心问。段云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志》里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蒋世超念得口干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间七八本都是一些见闻和感慨,只觉得英海天的思想越来越激愤。他跳过几本不读,拣了最新的一本来念。)

  2003年7月5日:

  他们又在议论那个死人。那人被车子撞了,求人送他去医院,旁边的人却跟他要钱,他没有带钱,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汹涌的闹市。

  他们都很愤怒。

  愤怒是很可笑的,他们不知道,人的价值,从来都是可以用物体来衡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卑微到只值一袋盐。我很早就想通这个问题了。

  从对等的角度来说,人潮汹涌的闹市,其实不过是物体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经变了很多。”林丁小声道。)

  2003年9月10日:

  难得难得,有个人为了救别人而身负重伤,我几乎被感动了,几乎要改变这么多年来对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个人清醒后却说,是有人将他推到前面去档那一刀,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长笑:这世界是荒谬的,所以发生了这么多笑话。

  我真笨,居然以为还会有人肯为他人牺牲——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传说,再无来者。

  世界依照一种缺乏人性的规律运行着,在极度物质化中,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逻辑——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没有朋友——啊,不对,我还有这只黑猫。

  2003年10月5日:

  我顿悟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来表达这么多年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到今天才发现一个简单的道:所有的哲学都是从现实中产生,一切的结论都来自对现实的归纳总结。

  既然哲学来自于现实,那么,证明一种哲学思维,是否也要用现实来进行?

  我还得仔细想想。

  2003年10月13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她,我依然动容。

  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一点也没有变老。

  落雁湖清澈如昔,我恍惚又看见当初的他们…….一切从那天开始。

  从那天开始,我结束了从前天真的目光,开始看透这世界的荒谬。

  这世界是没有逻辑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也许要我为他们创造一种绝对不可违背的铁律。

  (写到这里,英海天的手写笔迹消失了,这当然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但是日记却还在继续着。日记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显现在纸上,那不是笔的痕迹,也不是打印的痕迹,那些字,看起来就仿佛天生就长在纸上一般。大家对后面的内容格外关心,病房里除了蒋世超的朗读声,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2003年10月14日:

  真是奇妙的一天。

  我从身体里飞出来了,谁也看不见我——那个叫英海天的凡人睡在床上,医生在为他治疗——真好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确实飞出来了。

  以前的寝室已经住进了别的学生,我默默看了一会,被风吹得往上飞。到了顶层,一个男生刚从午睡中醒来,探手去拿窗上挂的镜子(“说你呢。”林丁挤了挤段云,段云没说话,很紧张地听着。)

  在这一瞬间,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爆发了。

  我让那个男生的镜子掉下了7楼,同时让那男生以为是自己掉了下来——对没有了身体束缚的我来说,这很容易办到。

  他吓得仿佛见了鬼,而我在半空中笑得差点真地变成了鬼。

  多年来,我一直想用一个最好的方式来表达关于生命的真理,那就是:一切生命都可以用物体来交换,生命其实是不值得重视的。这是世界教会我的。

  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表达——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绝对能令他们永世不忘!

  我要用人来作为推理的工具——如同古时候有人用活人来充当棋子下棋一般——我要一步步推演出我的结论,这个推论将有严密的逻辑,如果他们够聪明,也许能够知道我的意思——世上的人虽然越来越物质化,但我也承认,他们确实越来越聪明了。

  最妙的是,我恰好是从7楼开始这一切的,那么,就让这栋宿舍成为我的计时器吧——计时结束后该怎么做,我还要再想想。

  今天的日记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写的。原来思维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可以改变纸张的物质结构——它们重新组合了,我需要的文字出现在纸上——确实奇妙。

  唯一的烦恼是,猫不见了。

2003年10月15日:

  还是不习惯掌握自己思维的力量,操作失误——今天令全校的人都变成空气分子,而他们的思想仍在继续活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就这样吧,这次操作令我觉得很累。

  那个额头上有七颗钻石的孩子和他的朋友没有发生变化,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冷心探询地看着蒋世超,“看来你们两个也很不平凡啊。”林丁哈哈一笑,蒋世超摸了摸额头上的七星钻石,尴尬地笑笑。)但是他们显然对校园里的情况有了怀疑,这样也好,我的目的正是要别人知道我的意图,哈哈。

  天黑时看见猫了,它比人敏锐得多,看见我就扑过来,可惜被车撞了,不过没事,有个女孩收养了它。暂且就让它跟她在一起吧,我现在的状态也照顾不了它。

  2003年10月18日:

  前两天捉弄了一个女孩和一班师生,还是没有人猜到我的意图,唉!

  那个钻石孩子和他的朋友在查,可惜他们查不出来——也许我应该多给他们一点提示?

  飞过某个寝室窗口,忽然看见两人下棋,并且他们的棋局也以和局告终。这让我回忆起23年前落雁湖边两名冷漠的棋手。

  我知道怎样提示那个钻石孩子了——就是这样,推理要一步一步来,先告诉他们“一盘和棋=两条人命”,让他们从中领悟关于生命的真理,很好,我选用数学符号代替汉字的“等于”,因为数学是严密而富有逻辑性的,也许能够让他们的思维更加往前推进。

  我让那两个下棋的学生在陆地上“淹死”,我能感觉到人们的震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同当年我面对朋友尸体的震撼。

  有个汽车司机在看电视,我灵机一动,将23年前的事件在他电视上重演了,只不过主角换了——我想那个钻石孩子一定不知道23年前的事情,不过有了这个电视画面,他应该可以查出来,那样就能尽快领会我的意思了。

  唉,落雁湖,落雁湖!

  2003年10月19日:

  我原来的手段可能太温和了,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要加快!

  计时器也要加快,今天在六楼行动了。

  2003年10月20日:

  钻石孩子和那个医生很不错,查到了23年前的事,那个医生甚至有点怀疑生命和物体之间的关系——当然远未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我对他们很满意。

  7楼的那个学生在图书馆查我,这家伙有点呆,我给他弄了古秋桐的画,并且在旁边题字来提示他,如果他还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我主要还是指望那个钻石孩子,他看起来很特别。

  幸运:又有两个人下了和棋,我又让他们在陆地上淹死,这回淹死的特征更加明显,如果他们还是猜不出来,就太笨了。

  (这天的日记是分两部分写的,中间空了好大一段,蒋世超翻过一页,才发现当天的日记并没有结束)

  2003年10月20日(后一部分):

  差点暴露。

  那个校长挺厉害,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是物体和人发生了交换,虽然其中的本质还不清楚,但是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们甚至猜出了和棋与人命的关系。

  我看见他们了!(这几个字是用巨大的黑体字显示的)

  当年的那两个棋手,居然重复走当年的那一局棋——想赎罪吗?也许错误可以挽回,但是罪恶岂能救赎?

  我要他们死!!!!!!!

  正好也可以借此告诉他们推论是正确的。

  可是那个钻石孩子居然救了他们——本来他是斗不过我的,但是我忽然想到,这两个棋手,与其让他们痛快死去,不如让他们明白事情因果,让他们承受良心煎熬——我很了解他们这种人,虽然没有良心,却喜欢装出一付有良心的样子,因此就以为自己有了良心,那所谓的良心也就会时时发痛。

  只是放过他们,恐怕就会让他们以为自己的推论是错误的——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我给了他们提示。

  也就在提示的那一刹那,我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女人,哼哼。

  猫看见我很高兴,差点暴露了我,还好他们只是怀疑应水和朱环。

  我不怕暴露,不过这么早暴露,我的推论就无法很好地完成了。我相信应水和朱环也会支持我的。

  2003年10月23日:

  每天计时,今天计时器已经走过一半,到3楼了。

  该是第二个推论出现了。

  他们也很厉害,已经猜出了很多内容,不过这次,受伤的女生情况复杂,他们怎样也想不出来。我有些不耐烦,只得又给了那医生一个提示,但是他却不记得寒兮是谁,但总算猜到事情和女子有关。

  幸亏有个女生说出了衣服和伤口的关系,他们立刻猜了出来——这么聪明的人,我很欣赏——那个校长其实很不错,居然又一次通告全校,他好象真是不为自己考虑——这些人好象都不为自己考虑,不过我不会轻易感动了。

  钻石孩子想去请法师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斗得过法师,只得提前发起大雾——遗憾啊,这么精彩的东西,我是准备留到结论揭晓那天才拿出来的。不过还好,大雾被我控制在校外,没有进校园里来,到结论的那天,还是会很精彩。

  他们发现了我,却以为我也是受害者,哼哼!

  我兴奋地期待……

  (“结束了吗?”赵雪君小声道,“今天的日记应该没有吧?”蒋世超摇摇头,继续朗读。)

  2003年10月25日:

  最后的审判来临,我要让学校里每个人都和物体交换——这是刚刚作出的决定,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我发现他们始终游离于我思想的核心之外,这让我很不耐烦。(这一段看来是较早时写的,后面的一段与这一段之间有明显距离,显然不是同时写的)

  2003年10月25日(后段):

  英海天,你在想什么?

  他们很聪明,非同一般的聪明,在最后关头明白了我的意思。

  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没用,我给他们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他们无论选择什么物体来取代火中的女孩,那件物体就是他们将来的化身——这是我的铁律。

  我没想到他们依然能够选择。

  他们是在欺骗我、还是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仁爱与牺牲?

  那个医生,居然自己跳进火里!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答案。

  我是不是又被骗了?

  但是那医生是真的跳进了火里,我的思维感觉到他行动的真实。

  我的心居然有点痛——我的心怎么会痛呢?它不是早在23年前就已经破碎、然后被漫长而冷漠的尘世生涯磨成了灰?

  我23年来苦苦观察与思考得出的结论,就这样被一个年轻人用生命击得粉碎。

  钻石男孩说她在等我——啊,现在应该说你,你就在这儿,你告诉我真相,原来你从来没有背叛我。

  日记到这里噶然而止。

  大家沉默一阵,冷心道:“他最后将‘她’改称为‘你’,是不是在那时候,那名女老师已经在这间病房里了?”

  “多半是这样,”校长点点头,“看来是你先感动了他,让他暂时放弃了将全校的人都和物体交换的计划,然后在这里又碰上了那名女教师——只是不知道他最终想通了没有?”

  大家都朝英海天的尸体望去——真的,他到底想通了没有?

  “即使他现在想通了,也难保将来被人世的冷漠所刺激、不会再次作出这样激狂的举动。”蒋世超道。

  “但是,他现在是鬼啊。”赵雪君道,“鬼怎么会理会人间的事情?”

  “世上真的有鬼么?”冷心喃喃道,“如果有鬼,是不是就有来生?如果有来生,他是不是还是会这样偏激?”

  “何况,世界上象他这样偏激的人,并不在少数,”段云的表情很严肃,“而世界上让人寒心的事情,又绝对不少。”

  大家悚然相对——那些怨恨积蓄的能量,到底会有多大?人们将为自己的冷漠付出怎样的代价?

  杨天问和许森面有羞愧之色。杨天问拍了拍冷心的肩膀道:“无论如何,只要世界上还有人肯为他人做出牺牲,这世界就不会毁灭。”

  也许,这就是潘多拉魔盒里最后留下的礼物?

  “那名女老师怎么办?”只有女孩子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个问题——赵雪君道,“她苦等了23年,最后英海天却永远离开了。”

  院长微笑道:“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还认为死亡就是终结吗?”他看了看英海天,“对他而言,死亡是最好的结局——对那女教师而言,能够澄清误会,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是啊,”冷心道,“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些发生交换的人们还能恢复么?”

  “你看!”段云指着窗外,只见何伯正满脸疑惑地站在医院门口的路上,好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笑了——何伯能够恢复,其他的人应该也没问题了。

  淡淡金阳从云层中射出,蒋世超的七星钻石熠熠生辉,段云忽然指着钻石道:“还有一个问题,七星钻石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大家打断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何况,”冷心忽然一笑,摸了摸蒋世超的七星钻石,“这并不是问题,这只是一个秘密,一个我们不知晓、但肯定十分动人的秘密!”

  蒋世超也一笑。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1 发表于: 2007-02-01
第三十夜的故事   楼兰新娘
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

  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

  --《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

一、朱砂佛印

  历史上鸿蒙初辟的时期,颟顸、野蛮、酷虐与巫术、卜噬、图腾一起,拥有着不可抵御的权势。有史学家把它比作恶魔,手指粗硬,指节稍稍用力地弯曲便有裂帛一样的声音传出来。许多无妄的生命在它的操纵下陪葬。在长达几千年的蒙昧里,文明被撕裂成片,然而它们学会包容,织成一张网,反过来将野蛮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月印臣想起上面这段话是在火车上,过了甘肃省境的界碑,透过车窗可以看见满片枯萎的红柳白杨和飞扬的万里黄沙。它们将荒芜之气延伸到了人类文明的边缘,如果这种人为的环境破坏是野蛮的蚕食,那么文明又将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同化它呢?

  她微微蹙起了眉,眉心有一块小小的暗红色的伤痕,仿佛一颗美人朱砂。

  报考研究生的时候导师都开她玩笑说她不应该学绘画的,应该报考古——她的长相象极了古代的女子:削尖的下巴颏,白净的双颊以及眉间的一颗“朱砂”。任谁看了都以为她生于古代!

  她总是淡淡地微笑,像宋朝画中走下来裙裾盈盈的女子。宋画重在点染与皴墨,宣纸上面的痕迹教人看着心里也象晕起这么一层或深或浅的墨色一样。所以月印臣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幅在时光中慢慢湮开的宋画,淡淡的喜怒,淡淡的哀愁,仿佛普渡众生的佛,嘴角抿地慎重,叫人想不出它是愠是喜,是恼是乐。

  这样情感不流于外的女子是不适合谈论感情的,她这样想。

  她的手上有一条哥哥送的手链,青色的木质镂刻成七枚莲花的形状,五枚在正中,两枚居于两侧,用不知什么质地的黑绳串着,样子古朴美丽。这条手链在邮政局里面躺了一个多月,江和去帮了取了回来,他冲她开玩笑说“你哥哥真奇怪,这种东西也巴巴的寄给你”。没有谁看见月印臣发过那么大的火。然后她跟大学里唯一交往过的江和分手。她在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火,只是隐约觉得江和不应该亵渎了哥哥远远捎来的一份情谊。

  也许在印臣的心里,逐酹一直是一位让人值得尊敬与景仰的神灵,甚至连她小时侯被逐酹失手打伤而在额间留下的一小块伤疤,她都觉得像是苦难中神为了解救她而留下的一枚泥痣,和着血液,变成暗红色的印记幻在她的身上。

  江和因此说她不太正常。学艺术的人都不太正常,或许。

  想起江和的时候她总是会扬起微微上翘的嘴角,笑一笑。

  他是个开朗的家伙,喜欢把开朗的神经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他硬将逐酹送的手链硬说成是骷髅的话,印臣也许不会和他分开。

  骷髅?难为江和想得出来!

  印臣摆弄着手中的青色手链,眯缝着眼睛看。

  链子很沉,重量来自于那七枚莲花。她不知道有哪一种木质能够产生这么强大的压力,

  还有一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听哥哥说这种名贵的藿叶香只在古代西域才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帝。

  那么她也算是半个贵族了?

  对面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盯着她的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旁边一个少妇的怀里说:“妈妈,我怕……”

  她的母亲埋怨地看了印臣一眼,然后径自安慰女儿去了。

  印臣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一脸尴尬。怎么,她做了什么事吓到小姑娘了么?

  火车缓缓地驶入敦煌站。印臣对母女抱歉地笑笑,拎着简单的行李准备下车。

  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问身边的母亲:“妈妈,那是魔鬼吗?”

  母亲帮了擦干了眼泪,搂她入怀,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是呢?”

  印臣愣了一下,看向手链,依然是青色的莲花,七朵。

  敦煌是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

  当公元4世纪的僧侣用瓦釜在此处雕琢出第一只浑圆光滑的观音手臂时,敦煌这个名字注定无法在历史的尘烟中为时间所泯灭。

  印臣走出站台的时候,看见这座暮色中的古城在夕阳的笼罩下呈现一种金色的光泽,满地黄沙在背景之后添加了一些历史的风尘,让敦煌看起来像位迟暮的美人,虚无缥缈的薄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似分明的轮廓让人产生欲窥其全貌的念头,神秘得令人揪心。

  踏在她特有的沙质土地上,印臣似乎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博大力量,将自己吸引在这片土地上。历史文化里遗留下来的生命残骸,奠基着这座伟大的城市。它们在夜风中化做一缕缕魂魄,带着依稀可辨的驼铃,向自己走过来。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眉梢上的发丝,看见出口处有个年轻的女孩,举了个大大的木牌,上面用青黑色的隶体书写着她的名字:月印臣,一看就知道是哥哥的字迹。

  女孩看见印臣走近她,给了印臣一抹绝美的笑意。她说:“你终于出现了。”

  你终于出现了?

  为什么是“终于”?

  印臣看向那张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一阵眩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对自己决绝时哀怨的笑。

  她说:“你终于出现了……”然后一扬手,一柄锋利的匕首就那样插进她的胸膛。印臣看见她的胸口的血液喷薄出来,接着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奔上前……

  女孩拉起她的手,说了句“走吧”。

  她甩了甩杂乱的思绪,感觉到手掌中握着的是一个温热的实体。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呢?”

  “因为你额间的红痣。”

  印臣轻轻地笑了一下,问她说:“你叫什么?

  “楼兰。”她回答,然后解释说:“就是历史上楼兰古国的那个楼兰。”

  看印臣沉思的样子,她笑笑说:“你哥哥今天有事,拜托我来接你。”

  “知道哥哥要我来有什么事吗?印臣迟疑地问。

  楼兰美丽地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她们赶往鸣沙山附近的一个小镇。印臣似乎记得那里叫做杨家桥。逐酹曾经在信中以极为激动的口吻告诉她杨家桥将有考古史上最重大的发现,至于是什么发现,他并不曾透露。

  汽车以缓慢的速度行驶着,在这片几乎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土地上。也许历史的最初正是要在这样渊薮的姿态里追溯?

  车窗外有一群嫁娶的队伍,为首的那名男子手中擒着一只鹰,苍黑的羽翼,锐利的目光,在他手中凛冽地站立,气势从容。新娘在媒人的簇拥之下跨过一个马鞍,随即男子手中的鹰也飞翔起来,张开双翅在半空中盘桓。

  “这是敦煌古老而神秘的风俗。嫁娶的时候新郎要放生一只鹰,象征着‘鹏程万里’,而新娘入门时跨过马鞍,则意味着‘一生平安’。”楼兰柔美的嗓音传过来,印臣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风俗延续了很久吗?”她似乎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也许是古老的片段,也许是回忆的残桓,在一个空旷的沙地上,一片喜庆的红色泛滥。

  “‘奠鹰’的风俗其实从先秦就开始出现了,有时候也会用雁来代替,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唐朝五代甚至更远。而‘跨马鞍’的风俗根据史学家考证大概诞生于唐朝初年。”

  “你好象什么都很清楚。”印臣微微颔首,看向她。

  楼兰的表情有一丝得意。“我的确什么都很清楚。”她说。

  车窗外吹过来一阵风,拂乱了她们的头发。印臣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奇怪头发总是拂上她的眉梢。

  楼兰惊愕地看向她手腕之间,喃喃低语:“他、他居然把这个也给了你……”

  印臣看向手链,那种青黑的色泽稍稍浅了些。“有什么问题吗?这个是哥哥送给我20岁的生日礼物。”

  楼兰扭头看向窗外,蹙起眉道:“没有、没有问题。”

  印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额间的红色伤痕异常光亮起来。她的思绪又开始凌乱起来,仿佛听见远方的驼铃声依稀地叮、叮、叮地传过来,穿越了时空的界限,随着晚风习习地传进来……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豪气冲云天的歌谣充满着浓烈的硝烟味道,,在飞扬的尘土中弥漫开来。

  印臣在恍惚中看见黄沙漫漫的征途上,仍然是那个记忆中绝丽的女子,梳着一对入云髻,无助地站在荒夷的路边,她的身后是得胜的古代兵士,正慷慨高歌:“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她努力让思绪清醒过来,恢复到正常的运作状态。不明白为什么一踏上敦煌的土地,就会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若隐若现,仿佛水中的海草,她试图伸出手去抓住一缕,可是它们滑滑地漾了开去。

  “你在想什么?”楼兰凑近她问。

  她这才注意到楼兰的样貌与刚才的幻觉中的女子很是相象呢!也许刚才只是将楼兰与敦煌特有的历史氛围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古代的幻象了。她这样想着,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快到了”,楼兰拍拍她的手腕,道:“你累了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这句话有些像催眠,印臣突然觉得眼皮沉重了许多,身体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梗,飘忽了起来。于是她拉了拉外套,靠在楼兰的肩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又见到了那个古代装扮的女子,有着楼兰一样绝美的容颜。她坐在一大片象血一样殷红的色泽里,对印臣哀怨地笑。她说:“我等你等得好苦,前世今生,你终于出现了……”

  印臣看见她的手上,有一串莲花链,温润的白玉质地,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她问她。

  可是她不回答。一扬手,一柄锋利的匕首倏而刺进了她的胸口处,白玉的莲花链上沾满了她的鲜血,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浸润,慢慢凝干,风化成青黑的颜色。

  到底是谁在上演着这幕历史的悲剧?

  是自己,是楼兰,还是某个不知名的女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哭泣……

  她醒来的时候睡在一张略显僵硬的床上。房间里面很暗,没有开灯,可是有一道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射进来,好象耶和华拯救世人的符咒,飘渺而均匀地铺了薄薄的一层光华。她看见黑暗中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

  “哥”,她唤他:“我睡了很久?”

  月逐酹揉着她的头发,低哑的嗓音在黑夜中有些突兀地出现。他说:“如果你累了,睡多久都没关系。”

  “那楼兰……”

  “她回去了。”

  “我想……”

  “杯子在你右手边的小几上。”

  逐酹总是能够知道她想说什么,然后提前告诉她。她伸出右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质有些微微的咸苦,好象眼泪的滋味,融入了哀怨的情愫在每一颗分子里边。

  喝水的时候她看了看他。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修剪了,长长地披泻下来,下巴上有些微小的胡碴,密密地分布了一片。这模样让她看了有一丝心酸,想必逐酹的工作异常辛苦。

  “哥,你让我来敦煌做什么?”她放下杯子,看见逐酹站起身,将小几上的蜡烛点燃,荧荧的烛光将黑暗的弥撒曲画上一个安魂般的休止符,逐酹颀长的身型被烛光映照在另外一边的墙壁上,如一抹幽魂,随着烛焰的跳动而飘忽不定。

  他不说话,径自拿了一些拓印下来的粗糙的纸页交给她。

  “这是……”印臣眼睛一亮,是古代的壁画呢!

  “这是上星期我们在杨家桥附近的古墓中发现的。墓穴的四壁描绘着一连串古代的彩绘壁画,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你知道的,所以钱教授让我找个人帮忙。”

  逐酹所说的钱教授是考古界的泰斗钱悦南教授。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就开始从事敦煌的考古发掘以及相关文字的整理编撰工作。印臣在大学期间还听过钱教授的一堂报告,题目好象是“西域文化的回声”。她记得讲授得非常精彩,其中提及了莫高窟和榆林窟的一些壁画,让她很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开始从事壁画方面的研究。

  “古墓之中也存有壁画吗?怎么保护得如此完好?”她看着粗糙的纸面上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构图,不由惊叹。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具女尸。”逐酹背过身去说:“这大概是继上世纪八十年代罗布泊发现楼兰古国的女尸后第二个重大的考古发现。”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像写信给她的时候那样激动万分的样子。

  印臣满怀期待地看向他,问:“可以让我去看看吗?”

  “你说呢?”他笑,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那种如丝般顺滑的头发一直让他着迷。

  印臣看看手表,想着只有明天再去了。然后她突然发现右手上面的莲花手链不翼而飞。

  楼兰,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入睡前楼兰的那个轻拍她手腕的动作。是她、是她将她的手链拿了去么?

  “怎么了,印臣?”逐酹注意到她的不快,将手中的动作慢慢停止下来,转而抚上她酷似自己的脸颊。与自己唯一不同的,就是她额间的那一颗“朱砂痣”,与千年之前一模一样的朱砂佛痣。

  他探出手去轻轻摩抚着她额间那块伤疤,柔声问道:“还疼吗?”

  印臣微微摇头:“哥,早没事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古墓。”她委婉地推开他,奇怪他的举动竟如此亲昵——他应该知道的,她向来对什么都是冷冷淡淡。只除了,那些带着浓墨重彩的画儿。

  绘画就是她整个儿世界,整个儿生命。

  逐酹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转过身,“那么,你好好休息,晚安。”他说。

  “晚安。”

  印臣看见他拉开门,一步一步踱了出去。那背影沾染上月华的光辉,渐渐地融进了夜色里面,仿佛苦难的生灵在时光的流驶中被泥土所埋没了一样,透着无可奈何的悲戚调子。

  她轻轻阖上了门,天窗中渐渐西去的婵娟子,仍然巧笑倩兮地照进来。

  杨家桥去往鸣沙山方向的一公里许,就是已经被层层保护起来的古代墓穴了。附近有一座残破不堪被当地居民称为城隍庙的庙宇。墙基用土坯制成,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从这路过的时候印臣扬起头看向破旧的门楣,上面依稀题有淡淡的字迹。

  “哥,你来看。”她唤了一声逐酹,寻找着可以攀爬的支点。

  “这是什么?”他也注意到了那些字迹,蝌蚪型的文字不太像敦煌本地的居民使用的样子。不过在古代特别是先秦至唐宋时期,敦煌一直做为丝绸之路的必经地,难免受到新疆一带西域文化的影响。

  从楼蓝古国到高昌、于阗、龟兹,西域的各民族融合造就了这里复杂而多样的文化体系。

  也许这种字迹只是从某个地点乔迁而来的工匠的杰作?

  他看看印臣慢慢地攀上去,手指纤巧细致,只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略略显现出因绘画而留下的茧子。“小心了。”他在下面嚷了一句。

  印臣小心地撑住身体,从背后的背包中拿出拓印的工具将那些类似蝌蚪的文字拓印在一张粗糙的纸面上。

  逐酹将印臣拓印下来的字迹展开来,轻扫一眼之后,皱了皱眉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狐疑地看向哥哥。

  “这些字迹和古墓里发现的字迹非常相似。我一直没有发现这座古庙和墓穴中的女尸有这样微妙的联系……”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印臣径自走在前面,踏进高耸的庙宇的门槛之前她似乎听见一群人悲恸欲绝的哭泣声在记忆深处呜咽。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衣衫华丽,体态龙钟。他的白色的胡须在寒风中颤微微地拂动着,她听见他戚戚地念着一段话,依稀听着最后几句是:“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呜呼哀哉,魂魄归来,伏惟尚飨!”下阶处的人们齐声悲唤。

  “印臣,你怎么了,别愣着呀!”逐酹见她神情恍惚的站在门槛旁边,拍了她一下。

  “哦!”她缓过神来,默默地将幻觉中男子的话念了几遍。

  庙宇里面是一些残破不堪的碎石与腐朽污浊的布幔。大梁已经有些坍塌的趋势,斜斜地倾向一边。供奉的佛像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莲花型的基座孤寂地躺在正中央。

  “这是供奉‘燃灯佛’的庙宇。”逐酹仔细地看了一下莲花座,下了一个结论。

  燃灯佛的坐基与众不同,分别是五枚莲花瓣交错叠成两层位于底座四周。相传燃灯佛降临于世的时候有一位“为欲成就一切种智,度脱无量苦众生”的僧人向他抛了七茎莲花,五茎落于座下,变成莲台,两茎位于两侧,傍依肩袖。这个故事在很多佛经中都曾经记载过。

  并且西域一带佛教盛行,信仰着摩尼教、景教与袄教的人们经常将“火”、“灯”一类的事物当作自己的膜拜对象。因此,在当地有非常多的庙宇供奉“燃灯佛”,当然也可以叫做“定光如来”。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也可以很频繁地看见这位手执灯盏给人间带来光明的佛祖,安静祥和地望着座下的受苦僧众。印臣对这个佛经故事并不曾听说过,可是在潜意识中仿佛存在这么一根纤绳,将那一边埋藏多年的记忆从泥土中慢慢拉起,显现出清晰的一角来。

  她记得似乎有一位佛,在她额间点上了一枚印记,慎重地告诫自己:“莫坏法身,切记切记!”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也许这座饱经风霜的庙宇,在千年之前有一番特殊的经历与磨难。生灵的涂炭、僧众的迁徙、文明的消逝……这一切终究被野蛮吞噬掉了呵!

  逐酹站起身,摇头道:“我想除了那些门上的字迹,这里几乎被破坏殆尽了。印臣,走吧。”

  她哀漠地看了一眼仅剩的的莲花座,想起一个青衣女子手执一只水净瓶,含着笑,吟吟地说:“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

  然后她闻到一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从逐酹的身上传过来。

  他们从庙宇出来的时候见到了楼兰与钱悦南教授以及他身边的助手。印臣看见楼兰的时候注意到她笑得璨若莲花,丝毫没有矫情的样子。钱教授戴一双深色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而慈祥。他的上额饱满,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在简单介绍之后,印臣向钱教授出示了刚才从城隍庙中拓印下来的文字,不长,只有很短的一段。

  “这是刚刚印臣在庙门上发现的,和古墓中我们发现的字迹有些相似。”逐酹站在最旁边解释说。

  “唔,逐酹,你去墓穴里再拿些文字样稿过来。”钱教授的样子很专注,头也不抬。

  逐酹笑得很阳光的样子,好象替钱教授做事是一种荣幸。“好。”他说完,转身去了。

  楼兰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印臣,一脸沉思。

  印臣问:“教授,您觉得这像是本地居民使用的文字吗?”

  钱教授沉吟道:“很难说。汉朝时善鄯使用的佉卢文与这个有些相似。然而我们没有做具体考证,不能轻易下结论。”

  “会不会是和田塞文?”楼兰冒出一句。

  “你说的是于阗国的文字吗?”一个叫做杨嵘的助手摇摇头表示怀疑:“于阗在新疆境内,文字又如何会在几千里之外的敦煌出现?”

  楼兰笑了一下。“可是我国境内很多地方都出土过波斯的钱币呀!外来的物品或是文化式样传播到不同的地域并不奇怪。”

  钱教授微笑道:“楼兰说得有些道理。敦煌曾经出土过一本书教做《于阗教法史》,是用古代藏文记载的。这中流传的说法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可是于阗国使用的和田塞语并没有形成文字流传下来,至少我们至今没有这样的文字资料显示。”

  “也许。”楼兰笑得很神秘的样子,可是没有谁注意到她的表情。

  逐酹将一叠粗糙的纸张交给钱教授。钱教授拍了拍印臣的肩,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也许你的发现会给我们探究古墓的工作带来新的进展。好好干吧,孩子!”

  印臣微微笑了笑,然后和他道别,随着哥哥一同往古墓去。

二、传说


  到处是飞扬的尘土,满目望见的都是一片苍茫的黄沙,横铺一地。战火的硝烟在两个政权之间弥漫,牵连了无数苦难的民众,涂炭了数以万计的无辜生灵。

  “罪孽啊!”尉迟乙僧双手合十眉头紧锁地骑在马背上,任紫骝马的缰绳垂在一旁,把自己带到早已熟识的道路上。


  他向来是一个礼佛的人,虔诚而又善良。这种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惨状让他不由地发出一声悲叹。

  “尉迟先生看起来很伤感呐!”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男子牵了匹白色的御龙骑赶上来,跟他并驾齐驱。

  尉迟乙僧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太子,此番去往大唐,却是以质子的身份,不能不让臣伤感。”

  被唤做太子的圣天同样一脸凝重地挺直了脊背,漠然地望向于阗国的方向。

  唐王李世民率兵讨伐高昌国,附近的龟兹、善鄯、于阗为了保全自己的国家苟安一隅,慌忙派出本国的太子与公主同高昌的俘虏一起,作为人质遣送大唐。

  这就是弱小民族的悲哀呵!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不远处的唐王士兵用粗哑的声音高唱着胜利的凯歌,这豪气冲云天的歌谣却宛如一柄刺刀,在一刀一刀剜着他们的身体。

  自古以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民族政权,都要靠野蛮的血腥来掠夺土地。战争将成就他们的霸业!可换来的只能是短短几十年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王朝的继承者在宁静祥和中懂得了享乐的快慰,于是娇奢与淫逸肆虐、残暴与酷政当道,战争又一次席卷中华大地,这样的历史成为一个亘古不变的循环,无休止地轮回下去。

  随处可见的是片片开着的一丛丛白色小花的红柳,仿佛傍晚的霞彩一样,透着无限的憧憬与希望。尉迟乙僧转过身,看见黄沙漫漫的征途上,有一个绝丽的女子梳着一对入云髻,无助地站在荒夷的路旁,双眸凝望远方。

  看来,又是一个哀怜身世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轻轻吆喝着身下的紫骝马,向她的方向踱过去。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送至那女子的手中,道:“姑娘,路途遥远,骑上马讨个脚力吧。”

  那女子冲他妩媚地笑笑,伸出一双纤细无暇的红酥手,手腕上戴了一串白玉制的莲花链子,轻轻地接过缰绳,吟吟道了句:“多谢。”

  尉迟乙僧微微颔首,想着这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如何眼熟至此!尤其是她手腕间的莲花状链子,五枚居中,两枚居侧,让他想起定光如来的法座。仔细看来,其实女子手上戴的的确是定光如来的法身及莲花座台,只不过莲花座翻在面上犹如美丽不染尘埃的莲花罢了。

  “先生对莲七的首饰很感兴趣吗?”那名女子一扫刚才的无助之状,压低声音道:“先生救我!”说着,将手上的链子取下,放入他的掌心,声音大得让旁边的兵士都微微注意到她:“既然先生喜欢,那就拿去吧。权当莲七偿您这匹马儿的报酬。”

  “姑娘客气了。”尉迟乙僧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袖子遮住手中多出来的一条丝绢,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体。

  换作莲七的女子骑上紫骝马慢慢地随着那群得胜的兵士踱过去,她的身边有几个手执干戟与盾牌的武士,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

  圣天太子驱马赶上来,远远地望见那一队士兵离开,才缓缓开口问道:“尉迟先生认识那位姑娘吗?”

  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备受凌辱与折磨。”

  说着,他拿出她交给自己的佛链和一条质地轻细的丝绢。丝绢上面的字迹是暗红色的,看着让尉迟乙僧眉头一紧,道了句:“善哉善哉!”

  “莲七稽首:贱妾楼兰人氏,姊归夫家待产随姊同往,路高昌遇唐王兵,实虎狼也。贪恋吾姊妹美色,欲献唐王。姊不从,为唐兵凌辱至死。呜呼!冀善心者助贱妾免遭虎狼之口,莲七含泪血书、稽首再拜。”

  “那是……”圣天很难得看见尉迟乙僧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忙翻身下马。因为他知道事情好象开始出现棘手的端倪。

  “殿下请看。”他将莲七的血书交到太子手中,一脸踌躇。

  “尉迟先生打算怎么办呢?你的善心又要开始超度人了吧?”

  圣天与尉迟乙僧相识甚久,自然清楚他为人处世的方式。难免会在一些时候揶揄他两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不过,圣天太子看着手中的血书想,那女子的确是很美丽呢!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起程吧。”尉迟乙僧牵过仆从献上的脚力稍逊的马匹,跃上马背,顿时气度凛然了起来。

  圣天看着他夹紧马肚,高喝了一声“驾”,向着刚才唐兵所走的方向赶去。

  他挥挥手,身后的一行人骑马驾车地跟上前。

  队伍的背后,残留下片片断壁残垣、森森白骨和万里黄沙……

  日幕时分。

  他们沿着丝绸之路的方向朝着大唐国的都城长安缓缓行进着,风尘仆仆。

  终于,前面的队伍中有人传令下来说快到燃灯城了,进城之后可以稍做整顿,明早再上路。大家都喘了口气。

  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微笑道:”燃灯城!传说是定光如来转世的地方。乙僧,我们有机会去瞻仰一番定光如来的法身了。”

  “父亲说的是。”尉迟乙僧双手合十,虔诚地垂首回应着。说到礼佛,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一扫刚才的踌躇之状。

  “尉迟大叔兴致很高啊。”圣天太子坐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尉迟跋质那与父王交好,他的语气中总是兴奋充满激情的,就像他的画一样,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太子亦可同往,跋质那与有荣焉。”尉迟跋质那行了个礼,厚厚的胡子颤巍巍地晃动着,上面沾满了尘土。

  圣天太子道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笑着下马。立刻便有从仆牵过缰绳,将御龙骑拉到一边。

  三人带着简单的仆从,向当地的村民问了路,转过几条宽敞的街道,才找到一座恢弘的庙宇。

  门口有两根硕大的柱础,上下雕刻着有仰覆莲花瓣的覆盆,中间是古钱套锦纹饰,看上去坚实朴素,显示出厚重庄严之感。

  “想不到在此处也能见到这样精美的雕刻!”尉迟乙僧用手轻抚着莲花覆盆和柱础上面的纹饰,仔细琢磨。

  他的父亲捋着胡子轻轻笑了:”乙僧,这是大唐地域的特色雕刻,等到了大唐你还可以见识到更多。”

  圣天太子摇头道:”可是这座庙宇破旧不堪了,难道就不曾有人想过修缮一下么?”

  “等太子即位再自行修缮也未尝不可。”尉迟跋质那说着,迈开步子踏了进去。

  这是座面积很大的庙宇,进首处是一个大型的方等道场,里面整齐列坐着几十名僧侣,正在念颂晚课。

  早有小沙弥引他们进到道场后面的一个穿堂,简单的摆放着一架”禅”字屏风。两旁是抄手游廊,可以看见两侧简单的禅房,朴素得庄严而凝重。

  过了花厅便是他们希望觐见的供奉燃灯佛的大殿。

  中间有一座双层莲花瓣的座基,佛望着下首,嘴角呡得慎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玩味不已。

  旁边有两座塑像,用土坯制成,有些简陋,但仍然栩栩如生。仔细看能够辨认出一个是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一个是双手合十低首念经的年轻僧侣。

  “这是……?”尉迟乙僧脑中似乎闪过一个这样的青衣女子,笑语吟吟地望着他。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呵!

  “这是燃灯城的一个美丽的传说。施主不曾听说过吗?”小沙弥恭敬地双手合十地说。

  “什么传说?”乙僧问。

  小沙弥刚要开口,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对他说;”乙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随太子回去吧。”

  大殿中早已掌上了灯烛,一片烛影摇红。在这样晚诵的低吟声中,风里飘荡着他们虔诚的折射,让人安谧如静水。

  乙僧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块蓝田暖玉赏给那个沙弥。后者惊异地吓退了好几步,念叨着:“善哉善哉!”

  “走吧。”太子引领着众人从原路退了回去。尉迟乙僧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青衣女子的泥塑,突然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与那名叫做莲七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座供奉“燃灯佛”的庙宇里,会出现一个女子的塑像,笑语吟吟地让他感觉一阵强烈而莫名的熟悉。仿佛数千年之前曾经见过似的。

  尉迟乙僧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出门的时候有一个小沙弥捧来纸砚笔墨让他们题字。

  尉迟跋质那信手一挥,写下一副对联:“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

  他的字总是和画儿一样,透着质朴而苍劲的力量,让人赞叹不已。

  “好字!好字!”一位批着袈裟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赞道。“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施主好情趣啊!料想也是同道之人。”

  尉迟跋质那双手合十对着那老僧颔首道:”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大师过奖了。”

  老僧惊作恭迎之状,施礼道:”原来是……恕弟子有眼不是识泰山,失礼了!失礼了!”

  圣天太子微笑着站在一边。于阗国向来是佛教盛行的国度,人人礼佛信佛。尉迟跋质那更是个中翘楚,不但自己恪守佛门的清规戒律,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为甲僧和乙僧。足见其佛心一片。

  他有些得意地率先踱了出去,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一脸沉思的尉迟乙僧。

  夜凉如水。高昌旧地的气候有些大漠的性质,白天燥热的气息已然散去,弥漫着惨淡的月色。凄凉的古曲悠扬地穿透人的心绪,带着股飘渺神秘的情愫,向着无数个不眠的人儿兜头播洒开去。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一个女子清晰的吐字传进他的耳中。尉迟乙僧睡得警醒,在黑暗中站起身,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一片皎洁的月色下,他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抚弄着一张筝,垂首低唱。晚风扬起她脸庞上的薄纱,让他看清了那样一张美丽绝俗的面孔。

  原来是她,那个名叫莲七的楼兰女子。

  “你终于出现了……”她向他粲然一笑。娥眉轻扬,淡淡地带着一丝喜悦地说。

  终于?这两个字用得好奇怪!仿佛在此之前她与他是熟悉已久的朋友,在相约着等待这样一次重逢。

  等待在期盼中到来。

  历久弥新的喜悦于是在莲七的脸上华美地绽放,花儿一样。

  尉迟乙僧呆呆地站在那里,听见这个貌若青衣泥塑的女子笑意吟吟地对自己说话。她的话好象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种亘古不灭的熟悉之感闪将出来。

  他们认识,一定!

  他这样想着,轻轻地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莲七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轻启朱唇嚅嚅地重复着这句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娘的话让在下费解。”他欠了欠身,谢罪似的说,目光一直安分的低垂着,心无旁骛。

  莲七哀怨的眸子注视着他,然而终于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举手抚弄着那张筝,启唇轻唱:”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歌词仿佛是佛门中的谒子,尉迟乙僧远远地站着慌,双手合十安静地聆听。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他的肩,善意地拍了拍他。

  他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圣天太子。后者正笑意浓重地看向他。

  “乙僧,你好兴致啊!”在私下里他们之间交情甚好,因此圣天常常直呼其名,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头衔,以显亲昵。

  “太子的兴致也不差。”他淡定自若地说,并不曾把圣天的话放在心上。

  “你和那位莲七姑娘有约么?怎么一前一后相继出现?”圣天微笑着,心照不宣地看着他。

  乙僧不曾开口,只是低头聆听。顿了顿,他将心中的疑虑缓缓道出:“太子,我总觉得这位姑娘来历有些奇怪,让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熟悉之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的血书上说的好象是楼兰人氏。”俊眉一挑,圣天想起今天辰时发生的事情。”乙僧,我倒是觉得这位莲七姑娘神秘默测,不知是敌是友。也许是唐王派来侦察我们的底细的奸细。”

  “奸细?”尉迟乙僧皱了皱眉头,”善哉!善哉!太子言重了。莲姑娘不可能是奸细。”

  “你这么肯定?”

  “佛祖曾告戒说:‘面由心生,貌合而神离,谓之不善。’这位姑娘心神俱净,只是眉宇间透着无端感伤,怕是另有隐情。”

  “但愿如此。”

  乐声到此嘎然而止。尉迟乙僧开口问道:“太子可知道燃灯城的传说?”

  “知道。怎么,尉迟大叔不曾和你说过吗?”圣天看了看莲七离去的方向,飘来一阵细密的芳香,像是西域的藿叶香,名贵到只有王室贵族才能享用。

  “父亲和殿下曾经提到过?什么时候?”他惊异了一下,不自觉地抬高了嗓音。

  “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和你的兄长甲僧初习佛经,尉迟大叔顺便提到过。”他很奇怪乙僧突然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传说?请太子倾囊授之,以解臣惑。”

  “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他沿着刚才莲七停留的方向踱了过去,那股藿叶的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月光很明朗,可是冷清地挂在黑蓝的天幕上。几颗黯淡的星只身孤影衬着那轮明月,倒让人觉得悲寂起来。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个叫莲花峰的地方,上面住着很多修行的僧侣。有一次,一个叫做善慧的僧侣被师傅派下山去,任务是前往燃灯城,向即将转世到凡间的燃灯菩萨投注莲花,度脱一切劳苦众生。

  “他身带重金,风尘仆仆地赶往燃灯城,可是仍然晚了一步。集市上的莲花几乎都被人买走了。每个人都想向转世的燃灯佛的法身上抛注莲花,以求心愿。

  “正当他踌躇万分的时候,他的对面走来一个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她叫做瞿夷。她的净瓶之中,就刚巧摆放着七茎莲花。于是善慧便向这位美貌的女子求取莲花。他说:‘女施主,我以二百金求取您五茎莲花,不知意下如何?’

  “瞿夷瞅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僧侣,并不回答。

  “眼看燃灯佛转世的时刻就要到了,善慧拦住了这位姑娘,请求用身上所有的钱来换取五茎莲花。

  “瞿夷心动了,于是答应了他。只是在交易之前,她想问他以五百金求取五茎莲花究竟是为什么。善慧虔诚地表示是为了向燃灯佛许愿,他的愿望是:‘为欲成就一切种智,度脱无量苦众生。’

  “于是瞿夷被这位僧侣的无私感动了,对他说;‘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并以此作为交易的条件,如果善慧不答应,那么她不会把莲花给他。

  “善慧为了师傅交代的任务于是答应了她。瞿夷将剩下的二茎莲花也给了他,说‘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

  “于是在燃灯佛降临的那一瞬间,善慧拿着七茎莲花,抛向燃灯菩萨,有五茎莲花变成了菩萨的底座,另外两茎触及到了菩萨的身体,变成衣袖傍依两侧。他的额间多了一枚朱砂佛印,终于得道成仙。

  “在他回头望向瞿夷的时候燃灯菩萨告诫他说:‘勿坏法身,切记切记!’也是因此,这个高僧和这位女子没有姻缘。

  “这个就是燃灯城的传说。”

  “瞿夷?”尉迟乙僧轻轻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很陌生,也许不曾听过。但是这段传说,他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也许父亲真的跟他也提及过,只是自己一时间忘记了。

  他想起莲七刚才幽怨的眼神和她的话语。她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记得什么?他相信自己和她之间应该没有任何约定。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圣天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有些倦意地说。

  “让太子伤神了!”尉迟乙僧恭敬地作了作揖,脸上大有不安的神色。

  圣天微笑道:“那么乙僧你也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他躬下背来,道了声“是”。

  他刚刚走进帐篷,便见着一个黑影坐在床沿,默默不语。

  圣天轻声唤了句:“爹。让您受累了。”

  “恩。太子睡了么?”他白天爽朗的声音在夜晚变得有些低沉,细细碎碎的,好象想掩盖着什么秘密。

  “我唤他去睡了。”他回答道。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来历?”尉迟跋质那有些不安,隐隐约约觉得好象会出什么事。”暂时还不曾知道。不过太子觉得那女子面貌善良,料想不是坏人。”

  他“嗯”了一声,又问:“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吧?”

  圣天微微笑了一下:”爹爹放心,乙僧和太子都掩饰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尉迟跋质那站起了身,掀开帐篷瞅了瞅门外,不见半个人影,才徐徐地走了出去。

  圣天和衣躺下,心中一直想着那个神秘的楼兰女子,但愿她真不是奸细才好。

三、古墓
  印臣跟着哥哥走进由国家专门的考古人员重重包围起来的古墓区。混杂有青膏和白膏泥的地下土层被裸露出来,接下来是一层一层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收缩,土质比较松软,踩上去会有一丝细小的回音。

  台阶的四壁上安有专门的灯盏,没有必要是不会熄灭的。同样也是为了防止意外。


  女尸放置在一个透明并密封完好的玻璃器皿之中,身下是一层漆黑的已经被久远的年代腐蚀殆尽的棺椁。

  虽然历经上千年蚀化,这具女尸仍然保存完好,从面部上仍然隐约可见生前的卓姿与雍容。她的头上饰有羽毛,想来死的时候应该是位新娘。

  借着光,印臣惊异地发现昨晚她戴在手上的莲花链子,此刻正妥帖地戴在那具尸体的手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惊慌失措地拉住逐酹的衣角,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逐酹的脸孔淡淡的不带丝毫表情。背对着光,模样看起来幽深地吓人。

  她的身后伸出一双柔和的手,像是给予她力量一样扶住了她的肩膀。“印臣,你小心一点。”楼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微笑着说。“尸体是有些吓人,可是没关系。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

  印臣脸色煞白地看向女尸手上的莲花手链,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她听见楼兰这么说,恢复了一点理智。也许是有人在恶作剧,一定是这样。

  “别担心。”逐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拉起她柔弱无骨的双手,”你来看看这些壁画吧。”

  经逐酹的指引,她抬头看了看墙壁。四周是浩浩宇宙,日月运转,星辰环绕,流云紫气飘逸飞卷,似乎有些象莫高窟里的画风。

  壁画共有四副。一副是一位年轻的僧侣接受师父教诲的图案。他双手合十,低眉顺目,面貌俊朗。接下去是他向一位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求取莲花的图。他的手指伸出,做成一个拈花的手势。再下来是那女子含羞带怯地递给他七茎莲花。那僧侣态度谦和,双目紧闭,却似不曾看那女子一眼。最后一副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菩萨,座下是莲花台基,正在普渡众生。

  “这好象是个佛经故事。”印臣想不起来谁对她说起过,但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印象。特别是那个青衣女子,在此之前似乎自己见过她一样。那漫漫的黄沙古道,迢迢征途又像画儿一般重现于眼前,她看见的那个梳着一对入云髻的女子,怎么好象和画上如出一辙?

  “的确是个佛经故事。”楼兰接茬道,”我也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这可真奇怪?你们都听说过……”逐酹皱了皱眉,一脸沉思的样子。

  他拉了拉妹妹的手,发觉她手心渗着些许汗珠,估计是被刚才的女尸吓着了。

  不过钱教授提起今天要把这具女尸搬到基地去研究,放在这里一是不方便保存,二是不够安全。如此珍贵的具有重要考古价值的女尸出了丝毫差错他们都担当不起。

  “这样吧,楼兰你让人把这些壁画拍下来,我们回去再研究。”月逐酹低声问了一下妹妹,建议她是否回去休息。

  印臣用手细细抚摩着这些色彩鲜艳如初的壁画。保存得十分完好,手感有些不平。这些画运用了色彩对比的手法,使画面格外逼真。那个青衣女子酷似唐朝贵妇,梳高髻,戴宝冠,耳坠铃铛,项饰金环,臂有钏,腕有镯,青衣罗裙,明眸翠眉,粉颐朱唇。这样的画应该出自唐朝吴道子之手。可是依据年代推算,要早那么几十年。

  她听见哥哥问她是否要回去休息,于是点了点头。她要回去查阅一下史料,不过心中已然冒出来一个人物,只是不太确定。

  楼兰目送他们出去。走到出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楼兰一眼,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楼兰向她招了一下手,站在那几副壁画的前面,让印臣有一个感觉,仿佛楼兰就是从画中走出的那个青衣女子,对她吟吟浅笑。

  她揉了揉太阳穴,额上那抹红色的疤痕隐隐作痛起来,也许自己不该想这么多的,不该呀。

  “哥,是不是推断出来那些壁画出自何人之手,就可以知道那具女尸的来历?”在回去的路上,她顺口问道。

  “当然,即使不能知道女尸的具体身份,但是还是会有很大的帮助的。”

  “钱教授没有初步鉴定一下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怕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贻笑大方。

  逐酹笑了一下。他深知妹妹的心思。“钱教授说似乎是公元600到700年之间的作品,觉得是吴道子,可是也不确定。因为史料从未记载过吴道子来过敦煌一带的证据。”

  这些壁画和流传下来的卷轴不一样。后者是可以经过人工的买卖或增予从而有地点上面的变化。而壁画除非亲临,否则此地难以留下如此神韵之笔。

  “嗯”,她应了一声,证实了自己推测的正确性。

  “印臣,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她点了点头,说出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尉迟乙僧。”

  尉迟乙僧是于阗国的贵族,与父亲尉迟跋质那一起被于阗国王封为郡公并授其为宿卫。唐朝初年以质子的身份来到大唐,潜心研究画技。他在绘画艺术上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他创造性地运用了凹凸法,即利用色彩深浅晕染,造成明暗对比关系,使画面出现立体感和真实感。这种技法最初见于印度犍陀罗艺术。传入新疆后,当时的于阗、龟兹等国的的画像吸取了人物衣褶紧容和人体肌肉的明暗晕染,以及裸体等表现手法,同时又借鉴了中原的画法和艺术观念,创造出了具有西域风格以及地方特色的绘画,形成了一系列画派。

  他到了大唐以后,更是将这种技法发扬光大。后来的吴道子首先打破唐以前中国画以线条为主的惯例,在人物画中使用。山水画引入此法后也别开生面,特别是王维在水墨山水中注重晕染,“遂来后来南宋风气”。可见其影响之巨大。

  他先后于慈恩寺、奉恩寺、光宅寺、兴唐寺留下壁画,深受唐人喜爱。

  逐酹的脸惊吓过度一样抽搐了一下。他摇着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哥,在没有正式鉴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呀。”

  “你不要说了。”他挥了挥手,制止了她说话的冲动。

  印臣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举动,皱了皱眉,却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藿叶香气,从哥哥身上传来。刚才在古墓中那具女尸的附近,她同样感觉到了这种香气,难道说哥哥和那具女尸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想到这里,她的伤疤又开始作痛起来,滞后的她脚腿一软,晕倒在大道之上。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然是月朗星稀、华灯初上了。

  这次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灯火通明,还伴有许多现代化的的仪器和设备。有些仍在运转中,像是个大型的实验室。

  楼兰戴着手套,一身工作服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醒啦?刚才昏倒真是吓坏你哥哥了。幸好基地有位实习医生,给你诊断一番说没有事情,就是有些疲劳过度。”

  “我哥呢?”

  楼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正在和钱教授研究那写文字。对了,我刚刚做完一个切片的年代鉴定,是有关古墓中的物件的。仪器分析的结果是公元632年,也就是唐贞观六年。”

  “这么说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你的推测?”

  印臣点点头,“我觉得古墓中的壁画是出自尉迟乙僧之手。”

  “嗯,他是于阗人。说下去。”

  “古墓中的壁画线条流畅波折起伏,立体感极强。细节处理上微妙独到,连衣服的复杂变化都能充分表现出来。照理推论这样的画风应该是唐朝的吴道子无疑,然而一则吴道子是盛唐画家,而你的鉴定结果是出自初唐时期,年代首先就不符合。二则史料上并未记载过吴道子曾亲自到敦煌一带作画。而尉迟乙僧身为于阗人,从于阗到唐朝都城长安,敦煌是毕经之地。史料上曾经记载过于阗国王曾先后两次亲临长安,可见两国交往之密切。何况尉迟乙僧笔端下的人物同样也有上述特征,所以我觉得作画之人应该是尉迟乙僧而并非吴道子。”

  “那按照你的意思,这位尉迟先生为什么要在一个女人的墓穴中作上几副莫名其妙的源自于佛经故事的壁画呢?据我所知,于阗国当时佛教鼎盛,尉迟乙僧本身就是一个虔诚的礼佛之人,他终身未娶,最后以一百多岁的高龄去世。也许你的推测中也要加入一些因素才好。”

  印臣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口,外面正对着敦煌最著名的风景名胜之一鸣沙山,山脚下隐约可见一汪月牙形状的泉水,足以见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去看看吗?”楼兰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问。“我可以陪你。”

  “好啊,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们肩并肩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实验基地。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星数点,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现,无数个美丽的夜晚就伴随着这处沙山这眼泉水如此静谧而悄然地度过了。也许有争斗有暗算有政权与政权之间的交替有旅人与旅人之间的纠缠,可是这轮月亮依旧如水地散射着皎洁的光华,神圣地见证着世事变迁。

  在数千年文明的过度中,也许只有月亮是心无旁骛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阴晴圆缺,平淡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勿惹俗身。”楼兰在一旁哼起了一段优美的曲调,抑扬婉转。月印臣轻轻地达起了拍子,跟着她一起哼唱。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这个调子。”唱毕,印臣幽幽地说道。在听的时候她感觉到心中好象压抑着什么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楼兰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是附近的居民教的。传说在月圆之夜攀上鸣沙山的时候,面朝月牙泉,屏住呼吸,便可以听到这样一首古曲。也许流传很多年了。”

  印臣“哦”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楼兰。“你约我来这有什么事情?怕不只是想告诉我这个传说吧?”

  “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之间似乎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熟识了。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产生了一种幻象,脑海中闪现出来一片喜庆的红色,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在一时间将刀插进了胸口……”

  印臣嚅嚅嘴唇,眼中有一丝惊异的神色:“我、我也有这样的幻觉。”

  “所以我约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细节。我觉得自从发现古墓以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微蹙眉头,想起哥哥身上的香气,那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

  “比如说昨天我们谈到的手链,你说是二十岁生日的礼物?”

  “对,有问题吗?”

  “我想再看看。”

  印臣看了看楼兰,后者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昨晚我醒的时候就不见了,怎么了?”

  楼兰点了点头,说:“上午我跟在你们后面进了古墓,注意到你看见女尸的时候充满惊惧。如果只是一具女尸,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其实你是看见了她手上的链子,对吗?”见印臣肯定似的点头,她继续说:“昨天我看见你的手链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我以为逐酹私自将古墓中的文物拿出来送人,可是你说是二十岁的礼物,那么至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然而古墓是上星期才发掘出来的,难道逐酹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在三年前就能找到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送给你?”

  “你是说这不是巧合?”她想起哥哥昨晚的举动和身体上的气味,有些悚然。难道哥哥真的有问题吗?

  楼兰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你要自己小心。”

  她们沿着鸣沙山的山麓开始往上攀爬,印臣费力地一脚深一角浅地越过这些黄沙向上走去,微微一回头,刚才的脚印在瞬间不见了踪迹。

  “楼兰,你看。”她叫住走在前面的楼兰,有点惊慌地拉住她的手。“脚印,我们的脚印都不见了。”

  楼兰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鸣沙山特有的地貌环境,沙子是向上流动的,所以会把我们的脚印填没。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山脚下的月牙泉才会存在几千年不曾被黄沙所吞噬。”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她拉着楼兰的手,一步一步沿着沙山向上攀爬,很艰难,然而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终于爬上了山顶。

  那里视野开阔,微风徐来。从这个角度俯瞰,月牙泉仿佛是鸣沙山美丽而神秘的妻子,静谧地躺在他的怀里安睡。世界的一切都在这轮明月的笼罩之下染上一袭银白色的光泽,让人看了神情疏朗,心如止水。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远处果然传来这样清晰而优美的歌声,像一曲天界的梵乐,浸润着无数生灵的思绪。

  “楼兰,你听见了吗?”她捏了捏楼兰的手,悄然地问。那里渗出了些许汗珠。

  “嗯。”楼兰作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示意她别惊动了这个传说中的歌者。

  寻着声音的方向,楼兰和印臣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月亮在沙上映射出神秘的光泽,隐隐约约在山麓脚下可以看见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垂腰,正在抚弄面前的古筝。

  印臣禁不住惊呼起来:“那是……”

  这时楼兰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来,她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苍白而畏惧的表情,印臣听见她声音颤抖地说:“什么?女尸不见了?!”

  再定神一看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也倏然不见了踪迹。

  回到实验基地的时候,研究所上上下下都看上去很正常。钱教授领着其他的研究员,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可是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掩饰不去的焦虑。

  “楼兰,你们回来了?”杨嵘--钱教授身边的得力干将在百忙之中抬起了头,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找到那具女尸没有?”印臣刚来研究所便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心中很是不安。

  “没有。”杨嵘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她脸部的复原图已经出来了,我正在进行电脑合成,相信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楼兰颓唐地低下了头,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下面似乎有什么硬物。摸出来一看,竟是印臣丢失的那条手链。她脸色苍白地叫了句印臣,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你的手链……”

  印臣也像被电击过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

  杨嵘不明白地耸耸肩,喃喃自语道:“真是见了鬼了。”

  电脑上出现合成之后的女尸脸部复原图,他双目紧盯着屏幕,不可思意地张大了嘴。

  “楼、楼兰?”

  楼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过去一看,也同样睁大了双眼。”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拼命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印臣倒抽了口冷气,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因为那具女尸的模样,根本就是楼兰的翻版。

四、心迹
  沙漠的气候难料。刚刚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不过一会便刮起了阵阵阴风,吹着帐篷外的标旗呼呼作响,尉迟乙僧躺在卧榻之上,听见尘土一颗一颗被狂风夹杂着砸了下来,落在帐篷顶上啪啦啪啦地响。

  刚想披衣下榻出去看看,外面却鸣起了不得出帐的号角声。风吹得紧,帐篷摇摇晃晃地几乎被刮倒,可是不一会儿却稳稳当当得立住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他听着沙砾敲打帐篷的声音,心中默默念起了佛经。这种虔诚的祷告并未使得沙尘的攻势减缓,反而越发猛烈了起来。帐篷上的响声足足闹了一夜,与马的嘶叫声、人的嘈杂声交错在一起,使整个原本宁静的夜变得喧嚣起来。

  在天将欲曙的时分,沙尘终于平息下来。他皱着眉头睡了过去,被疲劳袭击。

  醒来的时候他满头满脸都是细细的沙粒,早有从仆替他打来一盆水让他洗漱,水浑浊不见底。

  外面的喧闹声愈发大了起来,他掀来帘子出去,看见唐朝的兵士在指挥高昌国的俘虏进行伤亡者的搬运和清理事宜。在他的帐篷四周,被风沙埋没了五个仆从。尉迟乙僧眉头一紧,几乎滚下泪来。“罪过罪过。”他们居然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在风沙来时用身体压住了帐篷,终而被埋没在那一堆尘土之中。

  圣天和尉迟跋质却不见踪影,有人禀报说郡公受了伤,圣天太子正陪着一同照看,他忙乱地踱过去,那一处帐外早已站满了毕恭毕敬的仆从和前来探望的其他国家的使节,毕竟这场灾难中受到伤害的,是他于阗国的最受人尊敬的郡公——尉迟跋质那。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的时候,见到圣天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点头,看向卧榻之上的尉迟跋质那。

  “有劳太子殿下和各位了。我父亲的伤势怎么样了?”他礼貌性地和帐内的人打招呼。其中包括唐王的得力干将李靖将军、龟兹国的喀疏相国以及自称是楼兰国的那位莲七姑娘。

  他微微蹙了蹙眉,在这些王公贵族之中,她的地位似乎不象他想象中的那么卑微。

  他低头看向尉迟跋质那,后者被吹倒的帐篷压伤了头部和腿骨,至今仍昏迷不醒。

  “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哽咽地吐出一句话,他轻拭了一下眼角。

  “宿卫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郡公医治。军中也死伤了些许马匹,需要及时供给。另外,还需要另外招募一些人手,也许会在燃灯城耽搁数日。”李靖将军是同情达理之人,虽然外貌粗犷,实则内心细微。“在此期间圣天太子可安排下人服侍郡公多加修养几日,再行不迟。”

  “有劳了。”他作了个揖,些过李靖,却觑见莲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她不像是被唐兵压迫的女子,倒像是被唐兵优待礼遇的上宾。

  “李将军,这位姑娘是……?”他直言不讳地问道,倒把李靖问了个措手不及。

  “嗯、嗯,这位姑娘是善鄯国国王的义女,叫做、叫做……”

  “奴家叫做莲七。”她吟吟一笑,向他拜了一下,“宿卫的记性和李将军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楼兰国在两汉时期早已灭亡,后改名叫善鄯。如今倒是仍然有人提及楼兰这个名字,代替善鄯的国名,不过为数极少。他想起那份血书,莲七自称是楼兰国人,他心下一阵疑惑,朝圣天太子的方向看去,后者正以同样的目光看向他。

  早有大夫进帐前来诊治,圣天太子安排大家挪至另外一个帐内歇息。“尉迟宿卫你留在这儿吧,我去陪陪客人。”他嘴上说着,眼中却不舍地看向卧榻之上的尉迟跋质那,脚步有些迟缓地走了出去。

  他守在尉迟跋质那的身侧,不由暗暗担心起来,那名叫做莲七的女子,虽然并无恶意,可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谜团。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知道什么秘密。

  难道这件偷梁换柱的事竟会泄露不成?

  有些忐忑的,他站在郡公的身侧,希望他能没事。有许多事情,少了一个长者的建议还真的有些棘手。

  酒酣意浓之时,有仆从来报大夫诊断的结果,说是郡公性命暂无大碍,只是腿骨折裂,淤血凝滞,加上头部的伤势严重,怕是要耽搁一段时日。

  圣天松了口气,举杯向李靖道:“唐王鸿福齐天,保佑尉迟大叔性命无忧,我且敬将军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李靖乐呵呵地一饮而尽,捋着虬须道:“郡公大难不死,乃大喜也。老夫倒有一事有求于殿下,也好成人之美,双喜临门。”

  “请将军明示。”圣天心下一惊,脸上露出些许止不自然的神色。

  李靖站起身,踱下座位来,边走边爽朗地高声说道:“这位善鄯国的莲七公主对尉迟宿卫一见倾心,求老夫做媒,玉成此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将手轻轻作了个揖,心下暗叫不好,脸上却堆起笑容,应声道:“公主能倾心于我于阗国的臣子,圣天亦与有荣焉。只不过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做主,郡公病危之时,恐怕尉迟宿卫也无心谈及此事。容我回去与之斟酌一二,不知将军与莲七公主意下如何?”

  “这……?”李靖呆在原地,双眼仿佛请示一般看向坐在南首的莲七,见她玉颈微倾,闭上了眼睛,便道:“老夫等着太子的好消息。”

  圣天略略恭身,放下酒杯道:“列位还请自便,圣天先行告退。”

  列席的宾客们颔首目送他出去,各怀鬼胎地笑。

  李靖坐到莲七的旁边,低声道:“老夫已经把该做的做完了,希望公主别食言才好。”

  莲七呡嘴一笑,“将军放心,我会将一切查清楚的。”

  尉迟乙僧舒了口气,吩咐仆从前去熬药。大夫说郡公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须静养数日。蹙起的眉头刚刚舒展开,却瞥见圣天一脸不快地掀开帘子踱了进来。

  匆匆斥退了闲杂人等,圣天太子愁容满面,缓缓说道:”李将军倒很有闲情雅致,替你做了个媒。”

  “什么?”尉迟乙僧失声低唤道:“你答应了?”

  “没有。我推说婚姻大事应该由父母做主,便借故与你商量而退了出来,你可知道他要将谁许配给你?”圣天压低声音,说出一个让他惊异不已的名字:“是那位善鄯国的的莲七公主。”

  尉迟乙僧低头不语,只是在帐内不停地踱着步子。末了,终于向圣天发问道:“你觉得这是李将军的本意,还是那位姑娘的意思?换句话说,他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莲七姑娘的意思也就是李将军的意思,而李将军的意思在某些时间和场合中又代表了这位姑娘的意思?”

  “你是说这是一个圈套?”圣天挑了挑眉。

  “不知道,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媒?照理说应该是给你……”说到这他脸色一沉,“莫非他们知道……”

  “我看未必。也许那位姑娘当真对你一见倾心。迫不及待想要与你结为连理,共携白头。”

  尉迟乙僧摇了摇头,幽幽地道:“可是我一心向佛,无心嫁娶。恐怕是要辜负这位姑娘了。”他想起昨晚她一度热切的眸子,叹了口气。这让他想起一段谒子。“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走到案台之前,他挥毫泼墨将这段谒子写了下来,运笔如飞、矫健若奔。

  “这是……”圣天看向他,不解地问。

  “如果李将军再提起这件事情,你就托他将这个交给那位姑娘。”

  圣天接过,揉揉眉心道:“事情恐怕很棘手,不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难道说你让我答应这门亲事?”不自觉地他将声音略略提高,忘记了尊卑之分。

  圣天做了个手势,道:“尉迟宿卫,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别忘了你的身份。”

  尉迟乙僧低下头,沉吟道:“太子教训的是,一切听凭您的吩咐。只是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迎娶那位姑娘。”

  圣天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一切等尉迟大叔好转后我们再斟酌不迟。”他捏着那张纸,“这个,你还是亲自交给她比较好。但愿她能就此罢休。”

  尉迟乙僧怔在原处,口中只是念叨着那两句谒子:“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酉时过后,尉迟跋质那苏醒过来,带着一脸倦容和伤痛,看见圣天太子和尉迟乙僧站在自己身侧。

  “尉迟大叔你醒了?”圣天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微笑起来。

  “父亲,我和太子都很担心你。”尉迟乙僧恭敬地说,挥了挥手,让仆从送上熬好的药汤。

  看见他们面色凝重,尉迟跋质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摒退掉闲杂人等,圣天太子为他亲自端上药汁,哺喂躺在床上半坐起的尉迟跋质那。

  “李将军要为太子做媒,将那名据说是善鄯国的公主莲七姑娘许配给太子殿下。”圣天边说着,边用眼睛看着和自己互换身份的尉迟乙僧——他才是于阗国真正的太子。

  尉迟跋质那皱了皱眉,道:“太子可愿意?”

  “我一心向佛,自然是不愿意的。”尉迟乙僧恭敬地说道,双手合十摆放在胸前,一脸肃穆。

  “这件事要重长计议。不妨先含糊其辞,打探一下这其中有无阴谋才好。”尉迟跋质那躺回床塌,喝下圣天为他亲自端上的药汁,点了点头。

  “那我先行告退了。”尉迟乙僧径自退了出来。

  他瞥见帐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身手很是矫捷。

  “谁?”他低声喝了一句,警觉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踪而至,奔到一座沙山附近,便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是你。”尉迟乙僧抖了抖衣襟,质问道:“莲七公主为何躲在为父的帐外窥视?”

  莲七笑道:“怪只怪太子殿下将身份掩饰得很好,倒让奴家费心了。”

  “公主的意思,乙僧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换了种严厉的口吻问道:“善慧,我来问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当真不记得你许下的诺言?”

  善慧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圣天和他说过的一个传说。他一直觉得听完之后耳熟能详,脑海中也似乎出现了一位笑意吟吟的青衣女子,捏着七茎莲花,向他走来。这个影象和燃灯寺的那尊泥塑、站在黄沙漫天的征途之上的莲七重叠起来,让他隐约捕捉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事物。

  “你是……?”

  “我是瞿夷,前世在此地许你五茎莲花的女子。你曾答应过今世娶我为妻以偿前缘的。”莲七凛然道。

  是了。他想起来了。

  “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确许下了一个诺言,可是那是权宜之计,为了师傅的叮嘱,为了普度众生而无奈许下的一个诺言。燃灯佛在升天的时候在他的额间点下一枚红色的朱砂佛痣,对他说道:“勿坏法身,切记切记!”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公主请回吧。圣天早已将一颗心交与佛祖,生生世世不问男女之事。前世今生甚至来年都不会娶妻生子。”

  “你……”莲七逼迫道:“你若不遂了我的心愿,我便将你和尉迟乙僧互换身份的事说与李将军听了。到时候唐王怒起,也许会派兵征讨于阗国。那时候太子殿下就是想一心向佛,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尉迟乙僧和她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么除了约为婚姻,圣天任凭姑娘处置。”说罢,便拂袖而去。

  “佛祖有云:出家人不打诳语。善慧,你不能不信守诺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不曾回头,一面低声颂着《法华经》,一面加快脚步走了回去。

  “善慧你会后悔的。”莲七站在原地,凄凄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痛下决心。

  父皇的本意,是让他与真正的尉迟乙僧互换质子的身份,乘唐军稍有懈备,重返于阗国,待父皇百年之后即位。

  可是他对皇位并无兴趣。他只是一心向佛,潜心研习画理,如此而已。

  或许假扮的圣天太子比他自己更适合这个皇位。

  去往大唐成为质子,也许能在大唐的地域里学到更多的画艺技巧和更高明的佛理。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的长安在此刻不仅不是一个囚笼,反而成为一个向往之所。

  若能如此,那么即使李靖将军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无关紧要了。

  尉迟乙僧想到这一点上,信然踱步向着李靖将军的帐中请求拜谒。

  “快快有请。”李靖将军刚刚卸下铠甲,一身宽袖长袍立在帐中,仍是威风凛凛。

  “尉迟宿卫深夜造访,可有急事?”摒退左右,李将军问道。

  “我有一物呈请将军过目,将军看罢便知。”他吩咐随从捧上一尊和田黄玉制成的玉琮,方柱形的柱体上是层叠着的四方形,代表大地,中间有一个圆孔,代表上天。

  “这是……”李靖心下明了,脸上却故做疑惑。

  “这是于阗国太子的信物,将军想必也知道。”

  天圆地方的造型代表着权力与地位的象征,加上难得一见的名贵黄玉,能随便捧出这样印信的人,身份毫无让人怀疑的理由。

  “宿卫捧来这个,是想告诉老夫你才是真正的太子?”李靖捋着胡须,淡然道。

  “是的。圣天和乙僧在出发之前互换了身份,原本我父皇希望我能回到于阗继承皇位,可是我改变了初衷。我决定把身份继续下去,我仍然是尉迟乙僧,太子仍然是太子。由我和家父陪同李将军回长安,让太子回于阗继承皇位,李将军意下如何?”

  “太子这又何必?”

  “难道李将军让莲七公主打探我和太子的真实身份不是为此吗?”

  李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太子果然是聪明过人。你看我为太子所牵的这根红线,太子是否赏老夫一个薄面,应了这门亲事。毕竟这对于阗和善鄯国来说,都是好事。”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尉迟乙僧作了一个揖道:“我和李将军说明我的身份,答应一同回大唐,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将军将莲七公主许配他人吧,在下早已一心向佛,不问红尘事了。”

  “这……恐怕不妥。莲七公主对太子一见倾心,若是许配他人,公主想必不依。”李靖摇摇头,为难道。

  尉迟乙僧蘸着水,在他的几案上写了四个字。

  移、花、接、木。

  “太子殿下莫非已经找到这方木料了?”

  “李将军若不嫌叨扰,不妨听乙僧略说一二。”

  “是是是,老夫就听‘尉迟宿卫’指点迷津。”李靖说着,吩咐仆役摆上酒菜,听尉迟乙僧细细道来。

  他嘴上说着,心下却有些罪恶感,过两天,他会让父皇将那座燃灯寺翻修一新,以此赎罪。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2 发表于: 2007-02-01
五、诅咒
  为了尽快找到女尸,钱教授安排了几名基地的研究人员参与这次调查活动。

  钱教授的本意是把这具女尸搬回实验基地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可是谁知道月逐酹把它放进冰库时,转身去找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这期间也就是15分钟不到的时间。

  当时在场的有钱悦南教授、月逐酹和另外一个研究古文字的助手班敬远。


  那具女尸随着她的陪葬品一起放入棺木之中摆放进冰库,可现在只有一些精美的玉器已经原本盖在她脸上一张幎目。

  楼兰随着几个研究人员走进冰库的时候打了一个寒噤。因为她不在场,而且和女尸的头部复员图酷似,大家都觉得她和女尸的失踪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为了撇清这样的猜测,楼兰主动申请加入寻找女尸的队伍。

  她在停放尸体的地方找到了那张幎目。她用镊子夹起,仔细观察着。

  那时候敦煌的风俗是在死人的脸上铺一层幎目,也叫做面衣。以素绢为面,内夹丝绵,用来表示身份。身份越高的人面衣也就做得越精美。

  这张幎目大约一尺二寸大小,做工考究。缁帛做面,赤绢为里,中间夹上棉絮,上面绣着当时流行的大文锦图案,非常精致。四角缝有带子,用来系在头部起固定作用。

  “咦,这上面的图案好象隐藏着几个字母。”印臣在她身旁观察着,有些疑惑地开口。

  “字母?”那个专门研究古代汉字的助手——班敬远接过楼兰手中的幎目,对着特制的灯细细观看,在这样的光线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幅大文锦绣中依稀可辨的四个字母,像拉丁文中的MUYO。

  “这是什么意思?”楼兰看着班敬远一点一点变白的脸孔,不安地问。

  他不回答她,反而问起楼兰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叫做《楼兰新娘》的。

  “我的爱人曾含泪

  将我埋葬

  用珠玉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他轻轻阖上我的双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后的形象

  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夕阳西下

  楼兰空自繁华

  我的爱人孤独地离去

  遗我以亘古的黑暗

  和亘古的甜蜜与悲戚

  而我绝不饶恕你们

  这样卤莽地把我惊醒

  曝我于不再相识的

  荒凉之上

  敲碎我敲碎我

  曾那样温柔的心

  只有斜阳仍是

  当年的斜阳可是

  有谁有谁有谁

  能把我重新埋葬

  还我千年旧梦

  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

  他径自念起那首诗歌,低沉而抑郁的男低音将诗歌里的悲戚之情演绎得恰倒好处,特别是那句“而我绝不饶恕你们”,让楼兰和印臣听过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首诗和这几个字母有关系吗?”印臣有种不妙的感觉。

  “是佉卢文,诅咒的意思。”班敬远面色惨白地说。

  “诅咒?什么诅咒?”印臣警觉地站直身子,双眼紧盯着那张面衣,心突突地跳得厉害。“难道说这具女尸诅咒我们将她掘出来不成?”

  正说着,那张面衣突然从几案上飞起来,像有只莫名的手在操纵着,径直扑向印臣的脸,将她的眼耳口鼻捂在其间,那四根带子像有种力量在她的脑后用力牵扯,把她面部的轮廓拉得可以分明地从面衣上透印出来。

  “印臣!”楼兰冲上去想解开那具面衣,可是它象生了根一样,无论楼兰怎么用力都拉扯不开。

  印臣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抓舞着,她的口鼻用力地呼吸,身体在刹那间扭摆得仿佛失了控。

  “快,快去找人帮忙!”她叫嚷着,冲着站在一边的班敬远。

  印臣的手仍然挣扎不停,口中发出被捂住后痛苦的呻吟声,仿佛那句古代佉卢文的诅咒,断断续续地发出“MU—YO,MU—YO”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逐酹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冰库,像扯掉随身物品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印臣脸上的面衣一把扯去,摇晃着她的肩问道:“印臣、印臣,你有没有事?”

  楼兰皱了皱眉,觉得他怎么好象说的是“乙僧、乙僧”?

  印臣的手发自本能地抓住了逐酹,眼神干涉而空洞地望着他,张大嘴拼命呼吸。

  从她苍白无力的面孔来看,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逐酹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我不会让你有事,我怎么舍得让你有事……”

  楼兰注意到逐酹的眼神有一些超乎寻常的关切,可是这一个微小的细节并没有吸引她多久,她发现那枚面衣被逐酹扯坏了,露出隐藏在棉絮中一角质地发黄的纸。

  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来,足足有一尺见宽,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佉卢文。

  她交给班敬远,让他去翻译。

  “逐酹,印臣应该没事了,你带她先回去吧。在这呆久了会着凉的。”她拍了拍逐酹的肩,手心传来一片冷硬冰凉的感觉,大概是他只穿了一件棉布衬衫的原因。

  楼兰没有多想,转身跟上班敬远的脚步,踏出了冰库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逐酹和印臣,看见他轻轻吻了吻印臣额前的那枚红色的痣,从兜里掏出一串青黑色的莲花状手链,替她戴在手上。

  印臣呆若木鸡地挽着逐酹的手臂,跟着他走了出来。

  楼兰突然发现眼前的月逐酹竟是那么的陌生,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诡谲的表情,走路的姿势不象平时那么大步流星,而是左腿笔直地迈向前,停住,再拖动右腿依然笔直地跟上。就像,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僵尸。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躲闪到一边捂住知道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尖叫起来。

  月逐酹挽着妹妹的手,用那样僵硬的步伐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深沉地笑。

  楼兰看见他脸上闪过一瞬幽蓝幽蓝的光。

  他将那串原本戴在女尸手上的链子戴在了印臣的手上。难道那手链失而复得,女尸的失踪会和逐酹有关系?

  印臣躺在床上,思绪异常清醒,可是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控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透过月光看见哥哥逐酹像前几天守着她一样坐在床前。依旧没有灯光,可是她却感觉到今天的哥哥和那天有些不一样:雕塑般的面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僵硬得仿佛大理石块。

  她想叫喊一句什么,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醒了?”她看见逐酹的嘴唇动了一动,发出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动不了也不能说话?这就对了,我的手链会让你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直到我们圆房为止。”

  圆房?印臣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是不是疯了,或者是别的一个什么灵魂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面,控制着他的思想和行动,他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那么熟悉,好象是那天在鸣沙山听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声音,圆润动听,只是多了那么一丝诡异。

  “怎么,你不记得了么?我是莲七。我说过生生世世要和你作夫妻,不管是美是丑,是贫是贱,是富是贵,前世你不遂我,我便来你的今生寻你。乙僧,你却为了躲避我而转世为一个女子。也好也好,我便借我的今生,和你做一场夫妻!”

  逐酹尖声利气地说完,边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手指不断碰触到她的肌肤之上,一片冰凉如死尸的感觉随即袭来。印臣知道他一定是被女尸付身了,那具原本应该呆在实验基地里的楼兰古尸。

  她闭上眼睛想摇头以示抗议,可是丝毫无法动弹。泪水从她的颊旁滑落,让逐酹的动作稍稍迟缓下来。

  “乖,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吻着她的泪痕说。

  不要,不要这样……她在心底如是说道。

  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一诺以诺空,空必偿此诺”,难道真的是哥哥的前世来求取她不曾兑现的诺言吗?

  班敬远将那一张黄纸上的佉卢文翻译了出来,由于年代久远,有个别字迹很难辨认,不过好在大部分还是可以翻译的。他在因字迹不清而没有认出的字体处画上圆圈,交给了楼兰。

  只见上面写道:

  “惟岁次●●五月庚子蒴十五日甲寅,愚夫乙僧诵以清韵之奠,致祭于故夫人莲七。伏惟。

  莲七天然德●,自性怜怜,●蒙承欢,愧不敢受。今刭于喜房,乃僧之过也。何祸来造,我兮无缘。肝肠●裂,泪也涓涓,愿灵不昧,请就歆隆,来此韵馨,尚飨!”

  “是一篇祭文。从意思上来看,似乎是说这女尸名叫莲七,于成婚当日自刭于喜房之中。她的丈夫叫做乙僧,这篇祭文就是出自他的笔下。”班敬远说道。

  “尉迟乙僧!果然是他!”楼兰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惊呼起来,拍着班敬远的肩膀继续说:“印臣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那墓穴里的壁画当真是出自尉迟乙僧之手。他终身礼佛,所以很可能拒绝成婚,所以他说‘愧不敢受’。新娘很可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于是在成婚当日自杀身亡。我们发现女尸的时候她的头发上插着鸟羽,装饰有珠玉饰物,钱教授推论她死的时候应该是名新娘。”

  “除了说明她的身份以外,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一脸纳闷。

  “这证明了你说的那个诅咒也许是出自这个自杀身亡的女子之口。她叫做什么?莲七?”楼兰突然想起那根手链,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七朵莲花。

  “对,有问题吗?”

  “糟了,印臣有麻烦!”楼兰边说边向外匆匆赶去,”敬远你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一起去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晚了你们急匆匆去哪里?”值班的杨嵘莫名其妙地问。

  “你把女尸的细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后和逐酹的血样一比就知道了。”楼兰扯上班敬远,一阵风一样走了出去。

  “楼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说印臣有麻烦?”班敬远边披上外套,边跟上楼兰急促的脚步。

  “逐酹刚刚在冰库里给印臣戴上了一条手链,那是女尸身上的手链,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七枚莲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女尸的名字叫做莲七,那条手链就是她所立下的诅咒。”

  班敬远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起来,“你是说现在的逐酹很可能……”

  “我也不确信,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摇摇头,“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等杨嵘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就真相大白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究竟害怕什么,很难形容出来这样一种仿佛知道又希望结果并非如此的感受。

  月色越来越浓,他们并肩走在寂静荒芜的沙地之上,楼兰的心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难受。

  逐酹的手冷得像冰块,拂过她身体的时候让她一阵瑟缩。

  哥,醒醒吧,求求你别这样。她在心底呐喊着。不论他们的前世有什么宿怨有什么恩仇与情债,可是今生他们是兄妹,这亲密的血缘关系注定他们始终不能逾越这层限定,做出有悖伦常的事情。

  “印臣、印臣。”有人用力拍打着木门。

  月逐酹怔了一下,将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脖子向后一点一点地移过去,像个机器人的头颅一般。只差没发出转轴“咔嚓咔嚓”的声音。

  印臣心下一惊,瞳孔里满是惧色。她看见逐酹的脸难看地扭曲着,眼角和嘴角已然歪向一边,和死人无异。

  “印臣,你睡了吗?快开门。”是楼兰的声音。

  “是谁?”逐酹的声音又恢复了他原来的音色,他被女尸操纵着,巧妙着变换着两种思维方式。

  “逐酹,我是楼兰。可以让我进去吗?”楼兰契而不舍地拍着门,叫嚷着。

  “我们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印臣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喊出了声音:”楼兰,救我!”

  逐酹的头颅又一点一点地扭了回去,阴鸷的目光盯着床上的印臣,然后僵硬地拖着脚步走了过去,用一只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

  “印臣你怎么了?逐酹你开门,否则我报警了!”楼兰有些声嘶力竭地拍着门,叫喊着。

  听见印臣的叫喊声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逐酹在里面好象要对印臣不利。她虽然不知道逐酹在里面对印臣做了什么事,可是听见她的那声求救,她就像得到某种号令一样,拼命想去服从。

  班敬远二话不说,用身体撞着那扇木门,啪嗒一下撞了开来。

  楼兰不等他站稳,一下子冲了进去。她心急如焚地向里走,没有灯光的屋子漆黑一片,让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放慢脚步,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暗自叮咛自己要小心谨慎。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生气。从屋顶的小窗口里漏下一地月光,班驳的映在地板之上。她看见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印臣。”她轻轻地叫了一句,那个人并没有动弹,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唔”了一声,低低的,像是哀诉。

  “楼兰小心!”班敬远走在她后面,见她进了屋,门后便窜出一道黑影,双手向她的脑后抓过去。

  楼兰偏了偏头,灵活地向床的方向做了一个前滚翻,一下子抓到印臣的手臂,将她手腕上的链子一把扯了下来。

  逐酹的偷袭没有成功,转过身斜睨着班敬远,低声喝了句:“找死。”他的嘴唇撇向一边,双唇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班敬远在月光下看清了逐酹的样子,吓了一跳。随手抓过了一根木桩,进行防卫。

  楼兰在里间拍打着印臣的脸,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印臣,你没有事?醒醒,别吓我啊……”

  印臣渐渐活动了一下手脚,猛然扑到楼兰的怀里哭泣起来。

  “我哥哥被女尸附身了!”

  杨嵘今夜值班。实验室冷冷清清寂静得可怕。

  他看着楼兰和班敬远离去的背影有点感触起来。

  “你把女尸的细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后和逐酹的血样一比就知道了。”

  楼兰临走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女尸面部的复员图和楼兰的模样,心下有些疑虑起来。

  实验基地里有每个考古人员的血样分析,是便于发生以外时及时补充相应的血型或者及时了解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

  他在显微镜下把女尸的细胞切片用特制的溶液激活,观察到了那些细微的基因分布,他用电脑将图谱绘制出来,再将逐酹的血样如法炮制了一翻。

  他把两张图谱挂在透光镜上进行对比,居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发现。

  逐酹的基因图谱和女尸的相比,除却性别的XY染色体不一样,其他的性状几乎有90%以上是完全吻和的。

  难道说,逐酹是那具女尸的转世?

  他站在透光镜前,再一次的愣住了。

六、香销玉殒
  莲七正在梳妆的时候有侍女来报说李靖将军来访。她蹙了蹙眉头,让侍女请他进来。这么一大清早不知道李将军是为了于阗质子身份的事情,还是她与尉迟乙僧的婚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来说尉迟乙僧都不会答应她的请求的。她知道他拒绝她时脸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决绝的表情,可是政治就是政治,它可以改变一个人所有的性情以及决定。


  “莲七公主看起来气色不错。”

  李靖将军走进来的时候微微笑着,看上去精神十足,容光焕发。

  “有劳将军挂念了。将军这么一大早来瞧我,想必有事要说?”莲七轻启朱唇,叩声道。

  “好消息。”李靖乐呵呵地说,”公主不请我坐坐?”

  “失礼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吩咐婢女端上茶水,让了个上座给他。”将军请坐。将军有什么好消息要跟我说?”

  “自然是公主的婚事。”

  “婚事?”莲七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

  “想来公主不知道,尉迟宿卫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了。他嘱咐老夫说越快办妥越好,一来想为尉迟郡公冲喜,二来我们风尘仆仆也不便在此事上多作耽搁。”

  “他竟然答应了?”莲七有些讶异。

  “他当然要答应了!这是百年一遇的好事,他尉迟乙僧岂能错过?”

  “那……”她沉吟了一下,仍然迟疑了半晌。

  “那公主就等待做准娘子吧。其他俗事皆由老夫一手操办便是。”李靖喝了口茶,起身告辞。

  莲七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公主、公主……”

  侍女轻声唤一句,她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龟兹国的使者送来贺礼,这是礼单。”

  她伸手接过,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些礼品随即被送到她的面前,她看着那些珠玉珍宝大宛名马,不多加留心便踱了过去。托盘中有一道闪光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将那柄打磨得锋利无比的精致匕首拿在了手中,上面映出她美丽的影子,微微在笑。

  尉迟乙僧一早便去“父亲”的帐内请安。尉迟跋质那的状况稍稍好转,只是需要一段时日静养。

  圣天太子正在端着杯盏亲自为尉迟跋质那进药。

  “尉迟大叔,我正有件事情要和你们商量。”摒去从仆,他立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一大早龟兹国的使者就已经送来了礼单,这么说太子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尉迟跋质那表情有些不悦,喝完了药重新躺在卧榻之上,淡淡地说。

  “尉迟大叔莫要生气,请听我细细说来。”他微笑着看向假扮自己的圣天,心下早以打点好了一切。

  “与善鄯国的公主联姻,一则可以与善鄯国交好,增强我于阗的国力,二则也可以堵李将军的口,叫他无法在我与乙僧的身份之间玩弄什么把戏。我已经对李将军说明了我的身份,不过这门亲事实则是为乙僧你准备的,我只是做一个样子,先迎娶,再由你拜堂成亲。李将军答应我,等你成亲之后可以返回于阗国即位,而我和尉迟大叔则去往大唐做质子。”

  “这……乙僧怎可担此重任?”圣天变了脸色,踌躇道。

  “大叔,您觉得呢?”尉迟乙僧,也就是真正的太子微笑着看向床上半躺着的尉迟跋质那。“我早已心系佛门,不愿意与功名有丝毫牵扯。乙僧不论是才智还是胆略都胜我一筹,我会修书与父王,向他说明一切的。”

  “父亲……”圣天看向尉迟跋质那。

  “也许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尉迟跋质那点了点头,“乙僧你就准备娶那名善鄯的公主吧。”

  “好好待她。”尉迟乙僧拍拍他的肩膀,“毕竟始终欠着人家一份情。”那前世的情分,只好到来生来偿了。

  圣天的脑中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孔,绝世的容颜里总有些沧桑的意味,尤其是那双明眸,像盛放着无法言喻的悲伤似的,让人心动不已。

  他真的能够娶到这位美丽的女子吗?

  他低下了头,有些忧郁答应了一句:“嗯。”

  一袭丹红从头顶蔓延至脚踝,像浓烈的鲜血吞噬着整个的灵魂。

  指甲长了,却长不过寂寞。

  头发拢起,却拢不起相思。

  她梳着一头长长的黑发,那是从前世带下来的相思,寸寸揪心。

  莲七呆坐在那儿,看着镜中那个容颜绝美而脱俗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装扮妥当,轻轻地从袖口掏出那柄锋锐的匕首,上面有自己清晰而明朗的影子。

  如梦如幻。

  “公主今天真美。”一旁帮她梳头的侍女微笑着,在看见她手中的匕首的同时惊讶了地叫了一声:“公主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武刀弄剑的呀!”

  她笑了一下,吩咐道:“你去看看迎亲的马队到了没有?我一个人坐一会。”

  “是。”那名娇俏的侍女默默地退了出去。

  莲七一个人坐在铜镜之前,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手中的那串七枚莲花状的手链泛着雪白的光泽,一如前世。

  他双手合十,对她说:“女施主,我用五百金买五茎莲花,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莲七摇头,泪水顺着双颊流淌下来,她不该答应他的呵……如果没有这一声询问,没有他一声允诺,她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诺言而守侯他千年。

  为了燃灯佛座下的七枚莲花,她耗尽了千年的时光来寻他。那个前世的僧侣,善慧。

  是的,他叫做善慧,修行于大雪山莲花峰座下的一名俊朗的得道高僧。

  她任凭肆虐的泪水如涌泉般泛滥开去,滴在红色的嫁衣上,点点如桃瓣。

  虽然是成亲的大喜之日,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流泪。虽然是一袭凤冠霞帔,可是身心俱疲丝毫没有喜悦之意。

  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这样担心和难过的?

  这时侍女匆匆跑进来以焦急的口吻嚷道:“公主不好了,尉迟宿卫在奠鹰的时候受了惊吓,从迎亲的马队上跌了下来,伤势严重。”

  “什么?”莲七站了起来,泪痕红邑尤未干。“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我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爽快地答应这门亲事!”

  “宿卫说此乃天意,并且让圣天太子穿上新郎的盛装,代替他和公主拜堂。”侍女战战兢兢地说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

  “代替!这婚事岂是可以代替的!”她急怒攻心,竟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你去告诉那个负心的男人,我这辈子非他不嫁,他若不愿意娶我,我便自行了断!”

  莲七抽出那柄匕首,决绝道。

  那名侍女被她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莲七的泪水再一次地蜂涌而下,似乎那一整个房间的红颜色,已经成为某种微妙的讽刺。

  尉迟乙僧眯缝着眼睛盯着手中的那只苍鹰。

  这是燃灯城当地的风俗,新郎在嫁娶的时候要放生一只鹰,象征着鹏程万里。

  他挥扬了一下手臂,将苍鹰放向空中,嘴角呡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在从马背上翻身跌下。

  “宿卫!你没事吧?”马上有仆从跟上来,关切地询问。

  尉迟乙僧将早已准备好的血囊挤破,就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流了出来,逼真到好象他真的身受重伤。

  “快快叫大夫来,宿卫恐怕伤得不轻。”李靖将军骑马赶上前,为难地说道,“尉迟宿卫,哎呀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这可叫老夫怎么办是好?”。

  “那只好将婚礼延迟些时日了。”有人建议道。

  “这个日子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吉**,怎么能说延迟就延迟呢?”还有人说。

  “这……道是难事。”李靖故作迟疑道:“我们的行程本就因为尉迟郡公的伤势耽搁一阵子了,要是再耽搁,恐怕不妥。”

  尉迟乙僧挣扎着起来,用手指了指圣天的方向。

  “宿卫的意思是……让太子替您成亲?”李靖捋着胡须道,俯身问道。

  尉迟乙僧假装虚弱地点点头。“太子可愿……帮乙僧这个忙?”

  圣天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李靖叹了口气道:“依目前的情形,也只得这样了。来人啊,给圣天太子更衣。”

  圣天看了尉迟乙僧一眼,心下一阵难过。不知道那位莲七公主知道真相后,将伤心成何等模样!罪过罪过……

  他被一个小童带领着前去更衣,新郎的衣服华丽非常,峨冠博带,红衣金缕,倒是让李将军费心了。

  稍倾,他掀开帐篷赶上前去到迎亲的马队之中,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名侍女,神色张皇地跪在他的坐骑之前。

  “怎么了?”

  “太子恕罪!公主知道太子要替新相公成亲,执意不从,现下正拿着一柄匕首准备自尽呢!”那侍女急匆匆地说完,不住拭泪。“奴婢恳请李将军、圣天太子和尉迟宿卫,就让公主了了心愿吧!”

  “公主说了什么没有?”圣天有些焦虑地问。

  “公主说她非尉迟宿卫不嫁,若是圣天太子顶替新郎,她宁死不从。若是尉迟宿卫当真不愿意娶公主,公主便自行了断。”

  圣天惊愕地回头看了李靖将军一眼,心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径自下马,唤来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大步流星地向莲七公主的帐篷奔过去。

  尉迟乙僧赶到帐内的时候莲七和圣天太子僵在那,圣天站在一边,莲七则是端坐在她的镜奁之前,脸上泪痕犹在。

  “你终于出现了……”她对着镜子里的尉迟乙僧说道,然后哀绝的笑。手一扬,便将那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从她的身体里面喷薄出来,沾满了她的衣衫。

  “莲七!”尉迟乙僧在她倒地的时候扶住了她的身体,她微微一笑,用最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诅咒你,用我的生命和鲜血诅咒你!”

  尉迟乙僧看见她的血沾上了那枚原本雪白的手链,变成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光泽,莫名地有些恐惧起来。“莲七,乙僧实在对不住你。”

  “太子……”圣天上前皱着眉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我要用妃子的礼节厚葬她。”他抱着莲七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定然说道。

  唐高宗永淳二年。

  圣天颤巍巍地站在秋风之中,抬起头望向修葺一新的燃灯寺,上面用于阗国的文字书写着他的帝号。唐王刚刚将尉迟乙僧的遗体送至此处,并赐他李姓。他将舍利盒摆放妥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带着于阗国的臣民在这座供奉燃灯佛的寺庙之前,以悲切无比的口吻念着他写给尉迟乙僧的祭文。

  “……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他的臣民在台阶之下齐声悲唤:“呜呼哀哉,魂魄归来,伏惟尚飨!”

  不远处躺着几十年前弃绝而死的莲七,想必乙僧把遗体安放在燃灯寺的这一举动是为了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让她磨灭仇恨,消除诅咒。

  李圣天叹了口气,他白色的胡须在风中抖动着,他回过头,已是霞光弥漫。
七、楼兰新娘
画上眉儿


  “附身?”楼兰回过头看见月逐酹阴恻恻的脸孔,他扑向班敬远的时候那种表情诡异得泛着鬼蓝的色泽,让人看了不住打着寒噤。

  班敬远挥舞着手中的木桩企图不让逐酹接近自己,乘着当儿,他朝楼兰吼道:“印臣说的对,我看逐酹八成被附身了。你们赶紧走!”


  “走。”楼兰帮印臣整理好衣衫,拉着她从窗口跳了出去,班敬远在另一边拦住了逐酹,不让他追上前。月逐酹的眼睛渐渐变地幽绿萤亮,突然一下抓住班敬远手里的木桩,接着90度的转过身,将他掀翻在地,双腿并拢,向着楼兰和印臣的身后跳过去。

  班敬远倒抽了口冷气,看着月逐酹的身形僵硬地在前方起腾跳跃,速度快得惊人。“怎么、怎么会这样?”难道这所有的理论都在诅咒之下变得像纸一样薄,弱不禁风了吗?

  犹豫了片刻,他边追上前边给钱教授打电话,告知他此地发生的状况。

  楼兰和印臣向着古墓的方向奔去,被女尸附身的逐酹跟在她们的深厚,露出幽森的目光。“乙僧、乙僧,你回来……”他两只手向前伸张着,跳跃之中不断呼喊着印臣前世的名字。

  “楼兰,怎么办?他越来越近了!”印臣用虚弱的声音惊呼着,脚下不停往前赶,仿佛一停下来便会被逐酹的手给抓住一样。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庙宇,我们进去躲一躲。”楼兰喘着气,不断地拉着印臣手,给她鼓励。

  这个班敬远不知道捣什么鬼,被月逐酹掀翻在地就不见了踪影。

  那是上次印臣和逐酹发现字迹的庙宇。印臣抬了一下头,看见门楣上依旧淡淡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手从后面倏地一下抓住她的肩膀。

  印臣吓地尖叫了一声,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嘘,别害怕,我是班敬远。”他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他们三个人躲在莲花型的基座背后,轻轻地喘气。可以听见逐酹一步一步跳跃而来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他好象站在庙门前徘徊,不曾进来。”楼兰偷偷探了个头出去,看见月逐酹站在门楣之外仰起头,双眼直直地看向上方。

  “你知道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吗?敬远?”印臣突然想起上次钱教授曾经吩咐班敬远,让他研究那行字迹。

  “嗯,那的确是于阗国的和田塞文,是佉卢文的一种变体,据我的考证那行字迹是‘李圣天修葺于贞观’,后面的几个字应该是年份,可是已经无法识别是多少年了。”

  “李圣天?于阗国的国君?”楼兰插嘴道:”可是他为何要赶赴千里迢迢来到敦煌修葺一座庙宇呢?”

  印臣又听见了那个苍老而悲戚的声音在说:”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因为,李圣天要将尉迟乙僧的舍利子安放在此,以求佛祖庇佑。尉迟乙僧终生未娶,在大唐长安逝世,他死后央求火化,尸骨变成了这颗舍利子,被供奉于此。而修葺此庙,则是他的遗愿。”印臣好象什么都清楚一样的说道,左手探向莲花座的底座,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安下去竟然出现了一只锥形的木制盒子。

  “乙僧、乙僧……”逐酹的声音又恢复成了一个女子的音色,在凄凄的夜风中飘扬过来,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一步一步地跳了进来,双眼发出幽暗的绿色光芒。

  楼兰和班敬远一怔,却见印臣捧着舍利盒走了出去。

  “难道印臣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楼兰伸出手想去将她拉回来,却见印臣径自走到月逐酹的面前,缓缓地施了佛礼,然后对他说:“莲七,忘了吧,忘了前世的孽,望了今生的恨,从这个男人的身体里面出来吧……”

  她动手将那只舍利盒打开,里面的舍利子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将月逐酹的周身照射了进去。他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瘫软在地上,旁边出现了一具青黑的女尸,正是实验基地丢失那具楼兰古尸。

  “楼兰,敬远,你们可以把她带回去了。”印臣疲惫了指了指地上的女尸,那具女尸面部的表情狰狞地可怕,僵硬的手指箕张成爪状,不甘心地瞪着印臣。

  她的嘴向前微凸,呡在一块,仿佛想发出一个“M”的音节,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那具女尸想说的一定的MUYO,诅咒。

  “安息吧。沉睡的新娘。”印臣低下头,对着那具女尸说了一句。

  在强大的科学面前居然发生了轮回转世的事实,复仇的诅咒、女尸的附身以及那枚不同寻常的舍利子一下子将这些前人理论化的东西个个击破,成物无法解释的谜团。

  “简直可以媲美斯芬克司。”杨嵘咕哝了一句。

  斯芬克司古埃及狮身人面象的另一个称呼,传说在古希腊神话中是半人半兽的怪物。

  “那么,你们都相信这是诅咒在作祟?”钱教授叼着烟斗,一脸为难地看向大家。

  没人做声。

  恢复意识的月逐酹一脸懊恼地坐在一边,双手捧着脸,无法面对他亲爱的妹妹。

  “教授,应该把这具女尸原封不动地埋葬。”班敬远想起那首《楼兰新娘》中最后的几段话,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这样的念头。“如果我们再继续研究的话,这具女尸说不定仍然会莫名其妙地附着在某个人的身上,到时候不是人为的力量能够挽救的!”

  “是啊,教授,我也赞同敬远的主张。”楼兰沉思了半天,附和着班敬远说道。

  “重新埋葬?”钱教授站起身,踱着方步走到落地窗的前面,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鸣沙山和月牙泉静谧地躺在那里,两种本该不能同时存在的事物却超乎人们想象地共存了几千年,丝毫没有人为的损毁与破坏。

  是一个奇迹。

  也许这具女尸也应该和这般美景一样,安静地沉睡在地底,不要用人为的方式去破坏她亘古不变的安详。

  “你们去准备一下,我们将这具女尸重新封藏起来,然后安葬。”他放下烟斗,转过身来笃定地对大家说。

  逐酹怔了一下,放下手看向钱教授,“谢谢您,教授。”

  印臣握着舍利盒道:“把这个也放进去陪同她一起埋葬吧。”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舍利子,印臣,你想清楚。”钱教授有些媕娿不定地说。

  “我想得很清楚,让尉迟乙僧的遗体和她一起沉睡吧,只有这样,她才会消除心中的怨恨,收回立下的诅咒,每个人才能活得平安、幸福。”印臣平静地说着,面容安逸恬适地像位被佛法超度的圣女。

  “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杨嵘突然插嘴道:“既然印臣和逐酹分别是尉迟乙僧和莲七的转世,那为什么楼兰的样貌会和莲七的一模一样呢?”

  楼兰微笑着告诉他:“因为轮回转世的人总是希望自己和所爱的人长相相同。尉迟乙僧仍然是前世的模样,因为他只是想做回自己,皈依佛祖,所以印臣的额间有一颗朱砂佛痣,是不争的事实。而莲七所希冀的是爱上尉迟乙僧,于是逐酹的面容和印臣非常相似,而我大概是上辈子爱上了莲七姑娘了吧。”她有些揶揄地笑了起来,目光碰触到逐酹的眸子,一阵灼热。

  她想她知道自己前世是谁了——那个和尉迟乙僧称兄道弟的于阗国君李圣天。

  逐酹看向印臣,心下怅怅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切准备就绪。石膏泥、棺椁和一些必备的随葬品都安置妥当。钱教授和其他人交代完毕,相继离开墓穴,准备密封。印臣把舍利盒放在那具女尸的枕边,她看着她手上原本青黑色的莲花状手链不知为何却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在往下淌血。

  “印臣,快点上来。马上就要灌铸铁水了。”

  楼兰在上面喊着她的名字,为了防止以后有人盗墓,他们要向墓穴的缝隙里浇灌进铁水,让它们和墓穴铸在一块,牢固到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其中。

  印臣用手去碰触那枚手链,它倏地一下变成了温润的白玉质地,仿佛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诅咒都在霎时化为灰烬,一切归零。

  “就让我用今生偿你的前债吧。”印臣轻轻地说:“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一言即出,誓必偿愿。”她拉下了墓穴的闸门,将自己和女尸关在一起。那枚红色的按纽在落闸之后自动开启,向里边灌注烧得火红滚烫的铁水。

  印臣闭上了眼睛,在此之前她看见棺材里的莲七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安恬地,睡着了。

  “印臣!”楼兰惊呼起来,想抢进去,却被大家拉住了。

  “这就是她的宿命,无法变更。”月逐酹淡淡地说,“佛祖会保佑她安息的。”

  他转过身,面向鸣山山莽莽苍苍的落日和急欲归巢的山鹰,骤然落泪。

  很多年以后楼兰披上白色婚纱的时候,她坐在镜子前面仿佛听见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

  “我的新娘,你准备好了么?”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她微笑着开门,看见月逐酹捧着一束白色的莲花站在那里,英俊异常。

  她迎上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我是你永远的,楼兰新娘。”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3 发表于: 2007-02-01
第三十一夜的故事 千幻一爱
相不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可这确实是真的,因为……,我就曾经爱上了一个魔鬼。掐指算来,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爱上魔鬼
  相不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可这确实是真的,因为……,我就曾经爱上了一个魔鬼。

  掐指算来,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朋友家的一个舞会上,我正轻呷着一小杯红葡萄酒,看着一群人在昏暗的灯
光下优雅起舞。舞会已开始很久了,我懒得象一只冬眠的熊,在音乐声中有点昏昏欲睡。

  他就在那时走进来的,仿佛没人觉得他的到来,但是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了,因为,我有一种被他的目光灼痛的感觉。我转过来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看到了他灼灼的目光,在盯着我。

  整个晚上,我只跳了一支舞,和他。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在一支舞曲响起时,他走向我,他向我伸出手,但没有说话。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在他的目光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我觉得我是飘进舞池的,是的,那种感觉是“飘”。

  在那晚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舞跳得那么好。

  那只舞曲结束之后,他就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晚会。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和他在一起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一夜,我们在初春的街头闲逛至天亮。

  他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单纯地拖着手走。走了一整夜,我一点也没觉得累,因为,我一直好象在飘。

  天亮的时候,我们正好站在我的家门口。我不知是我带他来的,还是他带我来的。

  我们站在门口,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能看懂他要说什么,我知道,他也看得懂我要说什么,那时候我才觉得,人类的语言是多余的。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他了。

  他俯下身吻了我,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在细长的小巷里,他走得不是很快,但好象背影却很快模糊了,我没有看到他走出巷子,但他却不见了,我想到的是,他在小巷里消失了。

  我住的地方是租住的,一个很幽静的小院,离我的学校也很近,还有一个佣人,是我父亲很信得过的老仆人,一个姓张的老头,我叫他张伯,他最大的好处是从来不多管我的事,只要我不出事。在当时,我父亲是一个很开明的绅士,他办工厂,和外国人做生意,所以,他也支持我,一个女孩子,独自出来到外地求学。

  这之后的几天,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他吧,他给我的感觉和其他的人如此不同。

  几天后他来我住的地方找我,我和他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喝茶,一样没有说话。我沉浸在他灼灼的目光中。

  他长得极为英俊,目光如水,但会灼人,脸色是一种象牙白色,好象有点贫血的人,手指细长,也和脸色是一样的白色。我想,只要他愿意,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得了他这种男人。

  以后的时间,他隔不久就会来找我,也就是坐在房间里喝茶,或是去街上闲逛。我喜欢那种被他拖着手,在街上飘的感觉,看着纸醉金迷的街头,到处是霓虹灯彩,或是在幽静的小巷里,无声的飘过。

  他有时也会有长的一段时间不来,再来时,我也不会问他去哪儿了。从开始,我们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冬天来了。

  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美极了。

  晚上吃完饭,我坐在张伯为我升的火炉边看书。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看书也看不下。放下书,发了一会呆,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来了,第一次有那么久,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明白了,我是心里放不下他。

  正在想着,门忽然“砰砰”响起来。是谁呢?不是张伯,张伯每次都是站在外面叫我,不会来敲我的门的。但是,有谁又不用喊张伯开门,而直接来敲我的门呢?我想喊张伯,可又直觉不应该喊张伯,我想我应该开门看看,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浸湿了我的衣。也许我根本是恐惧地喊不出口了吧?

  走到门口,恐惧感忽然消失了,我感觉到门外的是他。

  打开门,我看见他斜依在门上,脸色苍白,不再是那种象牙白,而是隐隐露着青气。他用眼睛问我:“你害怕了吗?”

  我笑笑,用眼睛回答他:“有点。”我看见张伯远远地向这边看了一下。

  他好象全身没力了,我把他扶进来,让他躺在我的床上。他沉静地看着我,但眼睛已失去了灼人的光茫,只是暗蓝得象千年古井里的水。他很疲惫。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我坐到火炉边椅子上,慢慢地也睡着了。

  半夜里我醒来时,看见他正俯身看着我。他脸上的青气更浓重,看起来有些让人害怕,他的身体俯得很低,几乎和我脸贴着脸了。我有点发抖,呼吸粗重起来。

  他忽然站起身来,快速地向外走去,在他打开门的时候,我低声喊他,“别走!”他停顿了一下,更快地走了。

  我爬起来追出去,正看见他象一片树叶一样,毫无重量地摔倒在雪地上。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身体冷得仿佛没有温度。我推推他,他已没有知觉了,我半拖抱着,把他弄到房间里的床上。

  点上灯,我想看看是否要请医生。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嘴里长出两颗象野猪一样的獠牙!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与众不同,但这样的刺激还是让我有些受不了。我浑身发抖,想走,腿脚无力,想喊,又发不出声音……这种感觉,真的,真的恐怖极了!

  他突然醒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冷得象千年寒冰!

  我仿佛被魔法定了身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他侧过头来,一口咬在我的手臂的臂弯处。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向臂弯处涌来,但却没了开始的恐惧,浑身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象被热恋中的爱人吻住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仿佛满足了,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看着我的手臂,有两个小小的孔,没有血流出,也不痛。我慢慢清醒过来,也没什么恐惧,我摸摸自己的脸,还是热的,轻轻咬了一下小手指,痛的。

  我又转过脸去,发现他已醒了,正看着我。

  “害怕吗?”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声音是那种我想象中最具魅力的磁性男中音。

  我摇了摇头。

  他翻身坐起来,“我是一个魔鬼,我这样说你怕不怕?”

  “那我呢?”我轻轻问他,是的,传说中,凡是被魔鬼咬过的人,也是会变成魔鬼的。这样问他的时候,我想到了父亲。

  “你还是你啊,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明白我的意思,没等我问,他又接下去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样来这个世界的了,但是我一直靠吸人血为生,而且必须吸爱我的女人血。”

  他顿了一下,我没问,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我一切的。

  “我不会爱她们,但她们会爱我,然后,我就吸她们的血。她们不会变魔鬼,也不会死。过一段时间,我会另外找一个女人,然后离开前一个。离开后,我会让她忘记和我在一起的一切。”

  “那……”我微微有此颤抖,“我呢?”

  他把头侧向一边,看着火炉,“我不会爱她们的。”他重复了一遍,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本来不想吸你的血,但是刚才,我失控了。”

  “魔鬼也会失控?”

  “是的。”他变得犹豫起来,“我在一些情况下会失控,前一段时间我没来,是因为我遇上了敌人,他一直缠着我,逼得我四处躲藏,我很久没有吸过血了。太久不吸人血,我会死去的,形神俱消。“

  “你的敌人是谁?”

  “一个降魔族的道长,他们是以铲除我这样的……为已任的。”

  我看着他渐渐恢复的脸色,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那你留在这儿吧,别走了,我给你血吸,好不好?”

  他摸着我的脸,轻轻叹着:“傻孩子,这样久了对你不好。”

  “没关系,等那个人走了,你再出去。”

  他长叹了一声,“他会找到我的。”

  “不管了,找到再说吧,也许找不到呢?”

  “好的,不管了……”他低下头来吻我,我感觉象飞上了云端。

  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他一直住在我这里,没人知道,包括张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那个什么道长也没找来。

  我们慢慢放松了警惕,他在夜晚偷偷地带我去闲逛。

  那个夜晚,我们又去逛街,他拉着我手在夜空里飞,那种感觉象他第一次吻我的唇。

  我们在回家的时候,走在那细长的小巷子里,我告诉他,他第一次送我回来时,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子里。

  “是吗?你为什么不叫?”

  “我不怕你。”

  “好吧,看你怕不怕我。”他笑着低下头来吻我。

  就在他吻住我的时候,我感到他怕冷似的抖了一抖,但是他更热烈地吻我。

  “妖孽!如此张狂!”

  我被这突来的如雷吼声吓坏了,他用手轻拍我的背,直到我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他抬起头来,笑着说:“你来了?”我知道是谁了。

  我看见一个身穿灰色道服,白眉白发白胡子的老头,手持一把木剑。

  “妖孽,快来受死!”老头声声如雷。

  “自己回家去,好吗?”说完,他放开我,向老头迎上去。

  “不要!”我还没喊完,他们已经冲上了半空。

  我站在那里没走,我看见他们在空中飞来飞去,有时高有时低,有时在近处,可以看见他们,有时飞远了,又看不见了。

  好久,忽然他们落下了,我看见老头手持木剑,而木剑刺在他的胸上。

  我尖叫了一声,扑过去。老头抖手拔出木剑,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冲天而去。

  我抱住他,他的身体又冷的象冰一样了。他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抱住我,我看见蓝色的液体从他的伤口处渗出。我手足无措,我不知怎样可以救一个魔鬼。

  “要吸血吗?”我哭着问他。

  “不用了。”他松开我,从手指上褪下一个银的指环,放在我手里,“好好地生活,别想我,忘了我吧。拿着这个指环,其他的魔鬼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大声哭着,“不要走!”但我看见他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我用力抱着他,他低下头来吻我,但刚碰到我的唇,他就整个消失了!我唇上感到的如冰寒意瞬间就传遍了我的全身,而我能紧紧握住的,只有那个银质指环!

  他死了吗?象他说的,形神俱消?

  我完成学业了。

  父亲叫张伯带我回去,他说,如果我愿意,他会安排我去外国读书。

  反正也不着急,我和张伯决定坐轮船回去,这样一路上也可以散散心。

  一个风和日丽的黄昏,我在甲板上看风景,不由得又想到了他,我抬起手,看着中指上的那枚指环,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泪又涌上了心头。

  “能让我看看你的指环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长袍中的干枯瘦小的老太婆。我有点不舒服,转身想离开,但她的一句话又让我站住了。

  “我想,我认识指环的主人,是个面色极白的男人,是吧?”

  我站住,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想见他吗?”她低声笑着。

  “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可以帮你,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我和老太婆谈了很久,她说她是一个女巫,她在听了我的故事后,告诉我他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极阴寒的地方去修炼,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会恢复,可是,那时我已死了,不知轮回到哪儿了。我想让她带我去找他,但是她说那个地方我去不了,甚至她也去不了。

  她看着失望的我,狡黠地笑着说:“还有一个办法,只怕你不敢做。”

  “什么办法?”我又有了一丝希望,无论什么办法,我都要试一试,要不然,等我轮回转世后,我就不会记得他了。

  她告诉我,她可以用巫术让我成为一个精灵,我就可以长生不老,等我再见到他时,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但这个巫术有个不好,就是我必须先死去,脱离肉身的束缚。

  这对我是个极有诱惑力的提议。

  经过考虑,我决定试试,再不好的结果也就是我死了,坠入轮回,反正我迟早会死,一入轮回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惑,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老太婆咭咭笑着,干瘦的脸象核桃一样,“聪明的孩子,问得好。”她故意顿了一下,“有两点理由,第一,你可能不知道那个魔鬼的法力,如果不是碰上隐居修炼的那个成精老道,他一定可以陪你到你死,这么有魔力的魔鬼,我当然要想法讨好他。”

  “第二呢?”

  “嘿嘿……这才是最现实的好处,你成了精灵,肉身对你没用了,你答应把她给我就好了。”

  “你要来干什么?”

  “乖乖,你就别问了,你相信我,不是用来害人就行了。”

  好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答应了。

  夜里,我留了一封信给张伯,就在半途和那个巫婆下船了。我回头看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见到父亲了。

  到了巫婆的住处,她给了我一颗黑色药丸,吃了就可以脱离肉身了。

  我想了一下,从指上脱下指环,递给她,“我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去轮回转世了,你一定找到我,把这个指环给我,并告诉我一切。”

  她又咭咭笑了,“还是信不过我。”

  我固执地看着她,她笑着接过指环,“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我一仰头,吞下了那颗药丸。

  我死后,巫婆收起我的肉身,把我的魂魄引到一株白玫瑰上,我再看世界的时候,是在玫瑰花里。她每天用下了巫术的水淋我(实际是那株白玫瑰),并且在我周围念着巫语。七七四十九天后,我终于离开玫瑰花,成了一个可以自由来去的精灵。

  巫婆拿出我的指环递给我,说:“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我于是离开了老巫婆的家,在世界各处飘荡,自由飘荡的感觉真好,我于是就一直飘荡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中,我一直在飘荡中等待着。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4 发表于: 2007-02-01
玫瑰传说(上)
  我吃了巫婆给我的药丸后,脱离了肉体,我的魂魄被巫婆引进白玫瑰里,她用巫术使我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变成了一个精灵。

  变成了精灵之后,我忽然有了法力,我用了很久才适应这种感觉。在这种适应的过
程中,我发现很多记忆涌上了我的心头,有今生的,有前世的,还有前前世的……

  原来,最早我是一只住在天柱山上的灵狐,有着象火一般的皮毛。

  我在山里修炼了三百年,还没有修成人形。但是在这美丽的山上,我生活的自由自在。我是有些懒惰散漫的,要不,修炼了三百年,离修成人形也不会太远了。可是我感觉好象刚脱离了懵懂的小孩。

  天柱山的山神是个爱睡觉的白胡子老头,对我们这些小家伙都很慈祥,但只有他睡醒时我才能见到他,他一觉睡得可长了,至少要几十年。

  我常常偷偷扯老山神的胡子,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可喜欢我了,他叫我小淘气。

  在老山神睡着的时候,有一只不知好歹的山猪闯进了老山神的白玫瑰园,把玫瑰园弄得乱糟糟的。老山神醒来后,气得胡子直抖。他看我整天没事,就叫我帮他看玫瑰园。开始我不答应,但是他说,他可以给我一点法力,让我能变成人形,但却只能在太阳落山后。

  第一次变成人后,我一口气跑到玫瑰园的小溪边,看着那个身着火红色长裙,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孩子,我简直不能相信。

  “这是我吗?我漂亮吗?我漂亮吗?”我大声问着老山神。

  老山神笑着点头,胡子直颤,我乐得扯着老山神的胡子荡秋千。

  老山神噘着胡子说:“成了女孩子了,不可以那么淘气了。去和玫瑰精灵们跳舞吧。”

  玫瑰精灵们穿着白色的长裙,在月光下的花朵上跳舞。我学着她们的样子跳舞,学得很快。

  老山神看着我们快乐的样子,又笑眯眯地睡着了。

  山里住着一个山鬼,从我生下来时她就住在这个山里了。她常常变成美丽女子的模样,在月圆之夜坐在山顶唱歌。

  山鬼的歌声飘飘渺渺,非常好听,我常常和一群小狐狸们,在月圆之夜溜上山顶去听她唱歌。她的歌声让我们迷迷糊糊,象偷喝了老山神的酒似的,连她什么时候离开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很崇拜山鬼,用羡慕的眼光偷偷看着她。

  可是修炼了四百多年的蓝姐说,山鬼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我不明白。

  蓝姐是个蓝色皮毛的灵狐,她已快修成人形了。在这座山上的所有有灵性的家伙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因为她也是狐狸外,就是因为她也很喜欢我,对我很好,常常会教我一些我还不懂的东西。但是蓝姐说山鬼是个没人性的家伙,让我半信半疑。我不明白,山鬼是个很好看的女人,歌又唱得那么好听,怎么会没人性呢?修炼了三百年,我都有点人性了。

  可是,当我可以在夜晚,凭着老山神给的那点法力变成人形后,我慢慢就明白了蓝姐所说的话。

  从我第一次变成人后,我象一个忽然间长大了的女孩子,开始明白人世间的许多事了。

  蓝姐看着我化成人后,又羡慕又高兴。

  看着溪水中那个美丽的少女,我觉得我应该象真正的人一样。怎样可以象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呢?想了许久,我终于想出,首先我应该象人一样,有个自己的名字。于是我给自己起个名字,叫——“红衣”。

  山下有个繁华的小镇,因为这里处在南北的交通要道上,所以常常会有很多经商的马队,带着各种货物经过。

  再从小镇我往山里走一点,就有几个小村庄,住的大多是猎户。猎人是我们修炼者最怕的,因为,常常会在快修炼成人形的时候,被猎人猎杀掉,成为他们桌上的午餐。而没修炼成人形的修炼者,所拥有的法力是不足以和人类对抗,而保护自己的。

  我发现,每当山鬼在月圆夜唱歌的时候,山下的小镇里或是小村庄里,就会有人从山下来到山顶。来的都是男人,有老有少,但凡是上到山顶的男人,我没看见有一个走下来的。

  山鬼的歌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让人前赴后继地去山顶找她呢?她要这么多男人又有什么用呢?

  蓝姐说,山鬼用歌声施术,把那些男人引诱上山顶,她就吸取男人的精魄和阳刚之气,以助她修炼魔法。山鬼的法力是我们无法敌对的。

  “那,那些男人们呢?”我问蓝姐。

  “当然都死了!”蓝姐笑着点着我的脑袋。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难怪我都从来没见有人下来过了。”

  我发现山林里最近多了两个陌生的猎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能是父子俩。小伙子个子高高,皮肤有点黑,长得挺英俊的。他箭法可好了,我曾偷偷跟着他看他打猎,一箭射出,从没见他失过手。自从他来了这里以后,山林里的小家伙们可倒霉了。

  我偷偷跟了他好几次了,有一回差点被他发现。他是一个敏感的猎人,好象感觉到我似的,走着走着就忽然回头来看。这让我觉得很好玩,我有时候就故意弄出一点声响,然后就躲在草丛中,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真是好笑。

  从别的猎人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叫鸣风,和他父亲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以前也是在一个山林里打猎为生的,但不知为什么,那座山被火烧秃了。他们父子俩从火海中逃出来,一直到了这里,见山清水好,就留下来了。山里的猎户都是很宽容的,觉得这父子俩的遭遇挺让人同情的,就让这他们在这里落下了脚。

  有了猎人鸣风后,我觉得生活多了很多乐趣。可是蓝姐警告我,叫我最好离他远一点,猎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可是,我觉得鸣风和一般的猎人有点不同。

  其实,猎人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危险,而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猎人鸣风终于在一天下午,走入了危险中。他一定是对这片山林还不太熟悉,他居然走入了老熊瞎子的地盘。老熊瞎子是个对地域看得很重的家伙,如果在它的地方发现陌生人,它一定会杀死他的。

  可是,我无法告诉他这里危险,别说我说得他听不懂(我现在是狐狸,说的狐狸语他当然听不懂),可能我一出现,他的箭就招呼到我身上了,哪有机会告诉他?我只有希望老熊瞎子刚好出去找吃的了。

  就在我暗暗祈祷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老熊瞎子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了。老熊瞎子发出愤怒的吼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老熊瞎子打倒在地上了。

  老熊瞎子得意地转过身,想坐在他身上。

  这可不行,它一屁股坐下去,这个猎人准死定了。我看着他还没爬起来,于是冲出去,向老熊瞎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跳进了树林里。老熊瞎子气坏了,这个气量狭窄的家伙。它向着树林走过来。

  鸣风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跑掉了吧?

  没想到的是,这个傻瓜!他爬起来后非但没跑,反而搭箭向老熊射了一箭!

  箭正中在老熊背上,可这只箭对老熊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激起了老熊的怒气。于是老熊转过身,向着鸣风扑去。我看着他左躲右闪,终于还是被老熊逼住了。老熊张开巨掌,天哪,这一掌拍下去还不晕死了?那还不是老熊的点心?

  我顾不上自己了,我要救他。

  我从树丛中一跃而出,跳起来直扑老熊的背,在我跳向老熊背的时候,老熊已一掌将他打晕了。我伏在老熊背上,用力地咬它的耳朵。老熊用力想把我甩开,但是没用。我要想办法让老熊无法害他。在把老熊的耳朵咬得鲜血淋漓的时候,我从老熊背上跳了下来。在老熊面前跳来跃去。老熊想抓住我,那可没门!愤怒的老熊只顾追我,慢慢忘了还有一个昏迷的人。我一点一点把老熊引走了,老熊一路走,一路把怒气泄向两边的小树和小花草。

  在老熊跟着我转得昏头昏脑的时候,我悄悄地甩掉了这个笨家伙,返回了他昏迷的地方。

  他还没有醒来,老熊瞎子随时都会回来。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我爬到他的下面,用背驮起他,哦,这个家伙可真够重的!我驮着他,几步一歇地走出了老熊的地盘。我一直把他驮到可以看见小村庄的地方。

  我躲在一个小树丛后,看着他,以防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什么东西伤害。

  傍晚来临了,我有些担心,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想过去看看他,却又怕他忽然醒来。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爬了起来。他疑惑地四面看了看,低着头下山走了。

  太阳完全下山了,天黑起来。

  我看着他走入小山村。

  这时,我开始变形了,从双脚慢慢到头顶,我变成了一个着红衣的美丽女子。可惜他看不见了。

  我有点懊恼,如果他迟一点醒来……

  又是一个月圆的夜晚了。

  山鬼在山顶唱歌的时候,我正和玫瑰精灵们在玫瑰园里跳舞。我已经学会了在玫瑰花上飞来飞去地跳舞,这种感觉很轻盈。

  自从上次鸣风被老熊打昏后,我已有许久没见到他了。后来我偷偷和蓝姐说了我救了鸣风的事,蓝姐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你去救一个人?”

  “是呀。”

  “人是没良心的东西,他不会因为你救了他而报恩的,下次他一样会杀了你。”

  “可惜,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谁救了他。”

  “哦?”蓝姐的表情象要晕了似的,太夸张了。

  “那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不是这么有爱心吧?”

  看着蓝姐的样子,我乐坏了,“是啊,可是玫瑰精灵们说我做得对。”

  “你被她们教坏了。”

  从那以后我常和蓝姐说起鸣风,蓝姐说我中魔了。

  蓝姐说好今天晚上来和我跳舞的,可是我都跳累了,她还没有来,这个没信用的家伙,最好罚她修不成人形,免得老失约,丢我们狐狸的面子。

  正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着,看见蓝姐匆匆跑来了。

  “怎么才来呀?”我斜着身子看着她。

  “我刚才看见一个人正在上山。”蓝姐坐在我对面说。

  “那有什么奇怪,我不看也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上山,而且,一定还是男人。”我撇着嘴对蓝姐说,“谁都知道是山鬼在引诱男人嘛。”

  “好啊,你那么聪明,”蓝姐慢慢趴下前腿,摆出一种很悠闲的姿势,“那你猜猜那个上山的男人是谁啊?”

  “是谁?”我懒懒地问她。

  “怎么,猜不到了?”蓝姐得意地笑了。

  我一下子从草地上坐起来,“是谁?不会是鸣风吧?”

  蓝姐还是笑着。

  “快说呀!”我着急了,“再不说就剥了你的皮。”我扯着蓝姐的皮毛。

  蓝姐挣开我的手,躲到一边,“哎,怕你了,就是他呀!”

  我爬起来就要跑,想想又停住了。

  “你干吗?又去救他?”蓝姐问我。

  “怎样可以破山鬼的迷惑?”我问她。

  “你疯了?山鬼的法力你敌不过的,还是不要得罪她吧。”

  “你不要管嘛,告诉我就好了。”

  “不说。”蓝姐转过身去不理我。

  “哎……不说算了。”我转身飞出去,象在玫瑰花上跳舞那样。

  “用水!”远远我听见玫瑰精灵们的声音。

  我用衣袖沾了山溪里的水,然后向山顶的方向飞去。

  我看见山腰上有个人正在向山顶慢慢地走。幸好他还没到山顶,要不然,等他见到了山鬼以后,我就没法救他了。我那点法力哪打得过山鬼呀。

  我飞到他前面停下,他双眼茫茫地,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似的,在他的面前,只有上山顶的路。

  我用湿了的衣袖在他脸上拂过,他打了个抖,醒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我怎么在山里?”

  时间可没那么多了,过一会山鬼发现了他没上到山顶,一定会来看的。

  “快走了,这里好危险。”

  “你是谁?”他茫然地看着我。

  来不及解释了,我一把拉走他,飞快地向前跑去。

  快到玫瑰园的时候,我听见山鬼的歌声停了。我拉着他更快地飞跑。我听见山鬼追来的声音,她很快就会追上我了。

  “小骚狐,你在干什么?快放了那个男人,我不为难你。”

  她的叫声越来越近了,好象就在我身后似的。

  我终于看见了玫瑰园。

  玫瑰精灵们已打开了门在等我了。

  我拉着他冲进玫瑰园,听见门在身后关上,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地上。玫瑰园是老山神的,山鬼才不敢进来呢!

  “你这只臭骚狐,敢破坏我的好事!”山鬼在园外汹汹地骂着,我不理她。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疑惑地问我。

  “啊,”我眼睛转了转,就想出了谎话,“我爹是山下镇里王员外家的雇农,我们在山里给王员外种玫瑰花。”

  “山外也可以种呀?”

  “告诉你,这是个秘密,你别说给别人知道啊。这周围方圆几百里,只有这里才可以种出这种品种的玫瑰,花儿大,特别娇艳!”

  “可是,这多危险啊,山里有好多野兽。”

  “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半夜上山来的吧?”我忙转移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他有点茫然,“好象,我正在院子里看月亮,闻到一点清香,还好象听到有人在唱歌,后来就不知道。”

  这个该死的山鬼,害人精!我心里想。

  “啊,那你一定是梦游了。”我安慰他说。

  “可我还没睡呢。”他有点不相信。

  “哎呀,一定是你太困,睡着了不知道。”

  “也许吧。”

  山鬼还在外面不甘心地走来走去,她现在开始向我说好话了,“小狐狸妹妹,你放他出来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找给你,你放他出来,好不好?”

  我不理她,让她走来走去,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好言好语哄我,哼!我才不上她的当呢,这个害人精!

  我和鸣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鸣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是吗?”

  “真的,我看到你时,就觉得很面熟。”

  “也许吧。”我笑笑。

  山鬼还在外面,她咭咭笑着,“小狐狸,你还乖乖放了他吧,等到太阳出来,你就要现原形了。”

  我才不怕她会赖着不走呢,山鬼是山间的阴气化的,太阳一出来,她也会受伤。不过她法力大过我许多,有时阴天下雨都见她出来过,也许可以比我多撑一会儿。我要想个办法脱身,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原形。

  “等太阳升起来,你就下山回去吧。”我对她说,“我不送你了,你认识路吧?”

  “认识,”他说,“那你干吗呢?”

  “在一大清早,我有许多事情要做,种玫瑰可不是简单的事。”

  “这么大的花园,你干得完许多事吗?那我帮你吧?”

  “不行不行,我爹要是看见我带陌生人来这里,他会打死我的。”

  “你爹在哪儿?”

  “他有时在山上,有时在山下,不过,明天等到天一亮他就会回来了。”

  “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不行,一定要等到天亮。”我忙拉住要走的他。

  “为什么?”

  “这山有点怪,”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天不亮会迷路的,我爹说是鬼打墙。”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5 发表于: 2007-02-01
玫瑰传说(下)
天已经快亮了,我听见山鬼在外面咒骂我,“小骚狐!你敢抢我的男人,好,你有本事!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喜欢这个男人,是吧?好啊,你们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男人会喜欢一只小狐狸的,你看着吧!”

  山鬼还在罗罗嗦嗦,我可没时间听她罗嗦,东方已经泛白了,我要藏起来了。

  “我要去干活了,记住,太阳升起后再走啊!”我叮嘱着他。

  “知道。”他笑着说。

  “那我去了。”我对他笑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红衣吧!”

  “我叫鸣风,”他看着我,我的心有点跳得快,“我住在山下的小村庄里,有时间你来找我,好吗?”

  “好啊!”

  “那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看着东边的云层出现了红色的光,我快来不及了。我拉起裙角,向玫瑰花丛中跑去,我一边跑一边对他说,“我会去找你的,你别来,当心被我爹看见。”

  我跑进花丛矮下身子,看见他还在向花丛里看着。

  山鬼匆匆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我看着自己慢慢从脚到头又变成狐狸的样子。

  他也离开玫瑰园了,走出玫瑰园后,他还回头向玫瑰花丛看了很久,然后大声说,“我走了!”

  我无法回答他了。

  不知蓝姐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我只顾看着他走的方向发呆,什么也没觉察到。直到蓝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别看了,人早到家了。你还是想想,山鬼来找你算帐怎么办吧。”

  “谁怕她?”我懒懒地说。

  “红衣,你是不是爱上他了?”蓝姐忽然问我。

  “什么叫爱?”我盯着蓝姐。

  “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大概象我们狐狸那样,一只公狐狸喜欢上母狐狸,或者一只母狐狸喜欢上公狐狸,然后他们就想在一起。”

  “那你喜欢过公狐狸吗?”

  “没有,要不我哪能修炼四百多年呢。”

  “我觉得这可能和我们狐狸不同。”我探究地对蓝姐说。

  “怎么不同呢?”

  “我对任何的公狐狸都不会有那种感觉,很飘忽的,象开心,又象伤心,象快乐,又象难受……总之,说不清。”

  “哦?”蓝姐瞪眼看着我,我想她不明白。

  过了一段时间,我没见山鬼来找我麻烦。

  我开始在晚上溜下山去找鸣风。

  第一次去找他,他看见我时,高兴极了。也许是他太高兴了,竟然没想起问我是怎么找到他家的。

  以后我常在夜晚去找他,他问我为什么总在夜里才来找他,我告诉他,我在白天有许多事做,而且,我不想被我爹或其他人发现我去找他。其实,白天我在睡觉。

  蓝姐总是警告我,让我别去找他了,他是人,我是狐狸,就算我化成人形,也只是一个妖而已,人妖殊途嘛。

  可是,这些话我是听不下去了,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了,他一定也爱我。那我,一只可以化成人形的小狐狸,为什么不可以尝试一下人类的爱情呢?

  一个阴沉沉的傍晚,也不知蓝姐跑去了哪里。我自己躲在玫瑰园边的一个老树洞里睡觉。

  忽然,有谁在敲击树洞,是谁这么讨厌?

  我伸出头去,看见一只小鹿,正用眼瞪着我。懒得理它,我刚缩回头去,它又开始敲击起来,真是讨厌的小家伙!我爬起来,跳出树洞,想把它赶走,可它却不怕我。我慢慢向它走了过去,却发现它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停了一下,我看见它笑了,是的,它笑了!然后,它忽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做梦吗?

  我看看天,天快黑了,我就快变成人形了。

  我是突然间感到一阵冷的。我的毛竖了起来,我警觉到有危险,我于是很快地转过头去,一霎那,我只看见一只箭向我飞来,我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胸间一阵刺痛,我倒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山鬼丑恶的脸,正在阴阴的笑。

  我还没有死,但我已不能动了。痛的感觉象潮水一样,阵阵袭来。有人向我走来,我睁开眼看了一下。

  天哪,有种痛过箭伤的痛,痛在我的心里,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人会心碎。

  走过来的人正是我爱情的男主角,那个被我冒着生命危险救过的猎人鸣风……正是他一箭射入了我的胸膛。

  天黑下来了。

  我感到我身体开始变了。

  他正弯下腰来,忽然间象被魔法定住了似的,“红衣?”他定定地看着我。

  “没想到吧?没想到我是一只狐狸?”我轻声问他,伤口痛得更剧烈了,“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我微笑着望向他,“还记得你被老熊追的事吗?”

  “怎么?那团扑向老熊的红影是你?”他呆住了。

  “你还记得?”我喘了口气,“那不是红衣,是红狐狸。”

  “红衣……”

  “上次夜里,你被山鬼迷住了,是红衣救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玫瑰精灵们来了,向着鸣风愤怒地说。

  “红衣!”鸣风弯下腰抱住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见蓝姐在远处向这边张望,她怕鸣风。

  “答应我,别伤害蓝姐。”

  鸣风点点头,我看见他眼中有泪,他为我流泪了,我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了。

  “把我埋在玫瑰园。”我感到自己撑不住了。

  “不要,红衣,你别死!”

  我慢慢抬起手来,摸了摸鸣风的脸,鸣风用嘴轻轻吻着我的手。

  然后,我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了,我的手软软落下。我失去知觉了。

  ……

  听到鸣风的声音,我醒来,发现自己正从身体上飘起来。对了,我的身体已经死掉了,飘起来的是我的魂魄。

  鸣风抱着我很久,到确信我死了,他在玫瑰园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坑。玫瑰精灵们在我身体上面飞来飞去,一边呜咽着,一边责骂鸣风。鸣风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叫她们别再骂鸣风了,这一切都是山鬼的报复,可是我还不知道怎样和她们沟通。

  鸣风把我的身体抱下坑,放好,他慢慢从箭匣里抽出一支箭。

  他轻轻叫了一声“红衣”,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箭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鸣风!”我大叫着,但没人听得见。

  我看见鸣风倒在我身边,血从他伤口流出来,流到我的伤口,我们血混在一起,慢慢渗入地下。泥土被染红了,玫瑰花们开始吸食。我仿佛看见我们的血液从玫瑰花的根部,一直向上输送到每一片叶子和花瓣,在那一刹那间,所有的白玫瑰都变成了红色的。

  所有的玫瑰精灵都呆住了。

  鸣风的魂魄从他身体里升起,“鸣风!”我叫他,他却听不见。

  他背后打开了一扇燃着烈火的门,有两个鬼差向鸣风飘去。

  “鸣风!”我大叫着扑向鸣风,然而我还没到鸣风跟前,鸣风已被鬼差拉入了阴府,我扑过去的时候,门关上了……

  “鸣风!”我哭起来。

  从此,鸣风将在人道轮回,而我只能在畜道里轮回(我是狐狸,入不了人道),真的是永生殊途了。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6 发表于: 2007-02-01
奇梦人生
 
  据说人死以后,如果变成灵魂在世上漂泊,他(她)会忘了生前的事,而只记得那件让他(她)未入轮回,在人世间飘荡的事。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灵魂,不是人的灵魂,而是一只灵狐的灵魂。


  我为了那个不能也不该爱上的人死去,但死后的我一样执迷不悟,我想找到转世后的他,与他再续前缘。所以我在人世间飘来飘去。

  我不知我寻找多久了,时间对一个灵魂来说,是不太具有意义的。

  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他。

  不是我认不出他来,是没找到,或是他还没转世。如果找到那个转世的他,我一定会认出他来的,每个人都带着他在世上轮回的资料,只是人是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我是灵狐,而且是灵狐的灵魂。

  我在世上每一个角落里飘荡,从一处到另一处,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一座山。我在山里转来转去,好象每一条路都很熟悉。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很喜欢这里,我决定在这里逗留几天。飘来飘去的,我都有点累了,这座山清秀而且充满了灵气,可以帮我补充阴气,对一只鬼来说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我觉得已休息的足够久了,我要去外面再找寻那个人----鸣风。

  这是一个月亮极亮的晚上,我要趁着夜里离开这里,我向山下飘着。在穿过一个树林的时候,我看见树林边上坐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孩,她昂头看着月亮,嘴里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我飘到她的面前,我看见了她脸上的泪,而她仍痴望着月亮。我看了她一会儿,我觉得我好象认识她,但我怎样也想不起来。

  也许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转身向下飘去。

  “红衣!”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对,是叫在我,我没死以前是叫做红衣的。我回转过头去,我看见叫我的人正是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

  “红衣,你怎么还飘在人间?你找到鸣风了吗?”蓝衣女孩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问我。

  “你是谁?你认得我吗?”我疑惑地望着她。

  “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蓝姐啊!”

  “蓝姐?”我慢慢地想着,我的记忆中渐渐出现了一只蓝色皮毛的狐狸。“你真的是蓝姐?”

  “你记起来了?”蓝姐开心地拉着我的手。

  我摇了摇头,“我记得我以前好象认识一只狐狸叫做蓝姐。”

  “是啊!”蓝姐很高兴地说,“你终于记得了。”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摇着头。

  “那,你还记得鸣风吧?”蓝姐小心地问我,我点了点头,蓝姐笑了,“那让我来告诉你,你生前的那些事,好吗?”

  随着蓝姐的述说,我渐渐记起了我生前的一切,我和蓝姐在山间追逐,我们抓住老山神的胡子荡秋千,还有,那个月圆之夜,我把被山鬼迷惑的鸣风带进玫瑰园……我不由地象以前那样依在蓝姐的怀里。

  “你找到鸣风了吗?”

  我摇了摇头,“蓝姐,你刚才为什么在哭呢?”

  “红衣,听蓝姐的话,你别去找鸣风了,你还是……还是去投胎吧!你再做回狐狸,我帮你再修炼成人形,我们一起修炼成仙!”

  “纵然我们修炼成仙,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长久的孤独和寂寞?”

  “可是,爱上一个人又怎么样呢?纵然和他在一起又怎么样呢?他也还是会死去的!”蓝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慢慢向我述说了她的爱情故事。

  自从我死后没多久,蓝姐就修炼成了人形。

  她可以化成人形后,就常常一个人下山去玩。不知为什么,一向理智的蓝姐却也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他也很爱蓝姐,他知道蓝姐是一只狐狸,但并不嫌弃她。

  在蓝姐的帮助下,那个书生高中了状元,并被派往一处做官,蓝姐成了名正言顺的官太太。

  蓝姐和他生活得很好,只是蓝姐不愿生育,因为她怕她生出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怪物来。为了给他家里传宗接代,蓝姐亲自给他找了一个妾,那个妾为他生下了两男一女。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蓝姐是狐仙,但是每一个人都很尊敬她,小妾的儿女都叫她母亲,小妾也总是很尊敬地叫她大姐。

  这样其乐融融的生活一过就是几十年。他已经很老了,儿女们也都长大成家立业了,蓝姐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终于,他还是熬不过时间,去世了。

  蓝姐在他去世后,偷偷地离开了那个家,她一个人躲在山里,每天想着他,想着和他在一起的人间岁月。

  “你说,你能和一个人相爱一生又能怎么样?你不得不看着他老,你不得不看着他死去,在他死去后的岁月里,你只能在对他的思念中生活,只因为你是一只狐狸呀!”蓝姐泣不成声了,“只因为你无法改变的身份!”

  “蓝姐,我真羡慕你,你可以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生,如果我能和鸣风在一起,哪怕只是十年呢,五年也够了。”我站起身来,慢慢向山下飘去。

  “你去哪里?红衣!”

  “我还要去找鸣风。”我笑着对蓝姐说。

  “你,你一定要找到他吗?”

  “是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蓝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事做。”

  我和蓝姐走过一个个的市镇和乡村。

  那天的凌晨,我和蓝姐来到一座很大的城里。天虽然早,但是街市上已经有很多讨生活的人了,也挺热闹。

  蓝姐带着我在街市上走着。

  忽然,一阵“呜哩呜啦”的乐声从街市的另一头传来,却是有人在迎娶新娘。

  我拉着蓝姐的手挤过去看,蓝姐却拉住我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蓝姐的眼里有些悲伤,我知道蓝姐虽然和她爱的人过了一生,但是她并没有这样被热热闹闹地迎娶。

  “看一下吧,我只看一眼!”蓝姐拗不过我,只得随着我向前挤。

  两队穿着红衣的乐手正在吹着喜乐,后面是一个身穿红衣骑高头大马的男子,那是新郎。再后面跟着一具四个人抬着的红色绣彩凤飞龙顶垂流苏的轿子,里面坐的是新娘。

  想着新娘坐在轿中娇羞的模样,我真是羡慕死了,我死死盯着轿子。

  那队迎娶新娘的人马渐渐在走近。

  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那种感觉象是我初识鸣风时的感觉。

  我不由抬头向四周张望。然后,我一眼看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胸系红色丝绸做的花,面上并没有象一般新郎那样带着掩不住的喜气,却带着微微忧色的新郎,不正是我在世间漂泊着要寻找的人——鸣风吗?

  我脱开蓝姐紧拉着我的手,向前冲出去。

  天地间蔫然刮起一阵急骤的旋风(那是我带起的),向着迎娶新娘的的人马冲去,冲得队伍中的人东倒西歪,新娘的花轿被扔在地上,街市上的人也都四处逃散。

  但是,新郎,我是说鸣风,他稳稳地坐在马上,眼睛定定地盯着旋风的中心——我,仿佛看得见我似的,面上露出一点迷惘和喜悦之色。

  我在冲到鸣风面前时,被蓝姐一把拉住。

  风停了,迎亲的队伍收拾了继续向前,鸣风却坐在马上迷惘地四处张望。

  “你放开我!”我用力想挣脱蓝姐的手。

  “你要干嘛?”蓝姐不解地问我。

  “那是鸣风!”我指着正在远去的新郎大声叫着。

  蓝姐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闭上眼,掐着手指一算,“真的是鸣风!”

  “蓝姐,我们去追他呀!”

  “可是,他根本看不见你!”

  我呆呆地看着蓝姐,是的,他根本看不见我!我慢慢地在墙角蹲下去,我的心再一次被撕裂了一般,我找了他那么久,却从来没想到过,他根本看不见我!

  蓝姐轻轻地拉起我,“红衣,别难过,我们可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蓝姐,没有办法了,即使他能看见我,我也只是一只鬼,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而且,他已经娶妻了。”

  命运是这样的捉弄我啊,我找到他的时候,却是他迎娶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

  我跟在蓝姐的后面,茫然地走着,我不知蓝姐在带我去哪里。

  我再听见“呜哩呜啦”的音乐声时,我才知道,蓝姐带着我来到了鸣风这一世的家,正在办喜事的家。

  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贺喜的人,门边上站着两个威武的守门神,当然那些凡人是看不见的。我知道我无法进入鸣风的家里,因为,只要我靠近他家院墙的三尺以内,就会被门神发现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斩杀于地下。

  我想进去看鸣风,我求蓝姐帮我想办法。

  过了很久,蓝姐对我说:“今晚,我会把门神引开,你可以进去看鸣风,但是明天一早,你就必须出来,我在四更时分来接你。”

  “谢谢蓝姐!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知道蓝姐为了我是冒着很大危险的。

  “谢我什么?我们是好姐妹呀!”蓝姐拉着我的手说,“还有,你也可以让鸣风看见你,你可以进入他的梦中,但只怕,他醒了就会忘了你了!”

  “没关系,我早知道他一转世就不会记得我的了。”

  蓝姐教了我一个进入梦境的方法。

  天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是吃喜酒的热闹声。

  蓝姐握了一下我的手,向着那守着门神的门口走去。

  两个恶门神被蓝姐引开了,我从房屋的阴影里走出来,以极快地速度飘过院墙,成功地进入了院子里。

  我在院子里找到了新房,鸣风还没有回来,我从门缝里飘进了新房里。

  新房里只有新娘子,盖着头巾在等鸣风的到来。

  没来由的,我心里有些恨那个盖着红头巾的女人,她比我幸福多了。我悲伤地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半夜时分,门外有喧哗声,接着,门一开,鸣风被人扶了进来。

  外面静下来,房里只剩下了鸣风和那个新娘。不,还有我。

  鸣风坐在了桌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看样子他是喝多了。

  过了许久,新娘子没等到鸣风去揭开她的盖头,她忍不住自己揭开了。我看见她也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

  新娘走过去摇了摇鸣风,鸣风没有醒,她拿了一条薄被盖在鸣风身上,自己轻叹了一口气,上床躺下了。

  我见新娘也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鸣风面前,用蓝姐教我的方法,入了鸣风的梦里。

  我要为鸣风制造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在鸣风的梦里,他依旧是那个在天柱山上以狩猎为生的猎人——鸣风,真正的鸣风,而我在他的梦里则是个为山下镇里员外家在山里种玫瑰花的花农的女儿。

  我和鸣风在梦里再次回顾了我们从前的相遇,然后,我改了我们真实故事的结尾,我嫁给了鸣风——在梦里。

  我和鸣风在梦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他每天去上山打猎,我依旧为员外种玫瑰,我种的玫瑰都特别大,开得特别艳,全是红玫瑰,红得象血的那一种。

  后来,我们有了儿女,再后来,我们老了,最后,我们一起死在了家里。

  整个梦境都是那么完美,我认为这是人最完美的一生,相遇,相知,相爱,最后相守一生,再一起死去。

  我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和鸣风渡过人的一生。

  只不过,我们是在梦里,用短短的一夜的时间,过完了长长的人生:生老病死。

  我从鸣风的梦里出来了,时间即刻已到四更,如果我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我看着睡着的鸣风,他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他,我看见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我摸摸自己的脸,湿的。

  我流泪了,这只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鸣风醒了,他用手摸摸脸,摸到冰凉的泪珠,他用悲伤地眼睛望着黑暗中。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鸣风。

  我和蓝姐在那座城中住了下来。

  我喂了一只鹦哥儿,叫它每天都飞去鸣风那里,看看鸣风怎么样,然后再回来告诉我。

  鸣风过得很好,生活富足,娇妻贤良。但是,他常常一个人发呆。

  鹦哥儿说,它总不明白鸣风为什么发呆。

  它当然不会明白,它只是一只鸟。但是,我明白。

  那天鹦哥儿一早去了鸣风那里,过了中午还没回来,这是没有过的事,它怎么了?我有点心神不宁,该不是鸣风出了什么事吧?

  我正在屋里不安的时候,我听见了蓝姐的声音:“鹦哥儿,你怎么偷了东西?”

  我忙飘了出去,却见蓝姐手上拿着一张纸,鹦哥儿正蹲在屋檐下的鸟笼上。

  “是什么?”我从蓝姐手里拿过那张纸,打开来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有两个人,一个女人坐在窗下的梳妆桌边上,一手轻抚云鬓。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画眉笔,正在给女人画眉,这个男人却是鸣风。桌上有一面镜,镜中映出女人娇羞的模样,却正是我!

  “哪儿来的?”我急忙问鹦哥儿。

  画中的情形正是我和鸣风梦中的一幕啊!

  “鸣风画的!”鹦哥儿得意地看着蓝姐,“我就知道红衣一定喜欢!我等了两个多时辰,他才画完,他一出房间,我就去偷出来了。”

  天哪,鸣风还记得梦中的一切,他还记得我!

  我把画挂在了我的房间里,没事就看着那幅画,要知道,这是我爱情的见证呀!

  几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是很快的。

  鸣风已经老了。

  听鹦哥儿说,鸣风最近常生病,他比以前更沉默了,时常望着窗外发呆。

  我想,鸣风在世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最近蓝姐好象很忙,她时常出去,却从不告诉我她去哪儿,一走就是好久,有时几天,有时个把月,也见不到她。

  我也没有时间多问她在干嘛,我天天催鹦哥儿一遍一遍地去看鸣风。

  鹦哥儿说,鸣风看见它去的时候会好一点,笑笑地望着它。

  那天,鹦哥终于带来了坏消息,鸣风死了。

  我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蓝姐也不在,没人搂住我的肩安慰我。

  天黑的时候,蓝姐回来了。

  我呆呆地对她说:“鸣风死了。”

  蓝姐搂住我的肩,轻声安慰我,她对我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投胎为人。”

  我惊讶地看着蓝姐,要知道,在轮回的六道里,人道和畜道是两个轮回道,我死前是狐狸,怎么能进入人道轮回呢?

  蓝姐坚定地看着我:“真的,我问了法力高深的九尾狐,他告诉我可以用我们的法力把你投入正在降生的胎儿体中,你就可以进入人道了。”

  “真的?”

  “真的,”蓝姐摸着我的头发,“人家我已经选好了,是城东布庄老板家的媳妇,她怀胎七个月了,等降生那天,我会把你送进去。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靠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鸣风了。”

  “为什么?”我搂住蓝姐,“是不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不利?”

  “也不是。”蓝姐淡淡地说,“只是我要用去差不多三百年的功力,我就会又变回狐狸身,要再修炼过了。”

  “那不行,我不去了!”

  “别胡说了,我已经约好了六个姐妹来帮你,你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蓝姐的眼中又有了泪,“我只是少了点功力,你进入人道却失去了修炼的机会,一切都要靠命运的安排了。”

  我轻轻将头放在了蓝姐的肩上。

  那是个雷鸣电闪的午夜,蓝姐和六个修成人形的狐姐狐妹们,带着我来到选定投胎的人家门外。

  其中五个姐妹围坐一圈,我和蓝姐坐在中间,蓝姐两只手放在我肩上,那五个姐妹伸出右手抵在蓝姐身上。还有一个狐姐,她看住房内的生产情况。

  鸣风投胎到了何处呢?我想。

  “好了!”我听见那个望风的狐姐叫了一声,然后,一道白光闪过,我的头脑一蒙,再清醒时,发现我正在一条幽长的黑色通道里,我前面是一团柔柔地,白色的光。

  那团光吸引着我,我不由地向着那团光走过去。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7 发表于: 2007-02-01
再入轮回

  数世前的经历对我来说如同昨日的经历一般,历历在目。

  奇怪的是,自从我投胎做人后,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鸣风。


  直到七十几年前,我作为一个人类却爱上了那个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魔鬼,谁知道他就是那世的猎人鸣风呢?

  只是,即使他是法力无边的魔鬼,我与他仍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七十几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七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治好他被驱魔道长的剑刺下的伤痕吗?

  我从不断的飘泊中又回到了原先的这个城市。

  城市越来越多人。

  我从街上走过,看着让我越来越陌生的城市,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在这个城市里再找到他,一切都要看天的安排了。也许,我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他;也许,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后才能再见到他;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是个严寒的冬天。

  城市并没有因为天气的严寒而显得寥落,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街上走过,商场中更是热闹。

  我依旧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车流中的十字街头。

  狂欢之夜在突然飘起的漫天雪花中降临了。

  街头边的某大商场门口有个妆扮的圣诞老人,戴着红色的帽子,穿着红色的衣裤,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大布袋。有人经过商场门口的时候,那个圣诞老人就从布袋里拿出一些小玩艺儿送给过路人。

  我展翅飞上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寻了一枝横向街面的枝桠坐下,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心里浮上一丝淡淡的忧愁。

  有几个女孩子在街边走过,嘻嘻哈哈地笑着,伸出手接住空中飘舞的雪花。

  街头忽然传来一阵带着淡愁的歌声:“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丽影双双的街头,忘了我在找什么,等待明天开始往回走……”

  眼中慢慢地涌上一些液体,有温热的感觉,我忙抬起了头,几片雪花飘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我闭上眼睛。

  雪越下越大。

  天色完全黑下来,街上的霓虹灯闪烁着,映照在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上,五光十色地美丽着。

  我伸出双手,让雪花慢慢落在我的手上,看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我的手掌上越落越多,把我的手掌渐渐履盖了。

  雪花在我的手上是不会融化的。因为,我和她们一样冰冷。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和人不太一样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让我有点忧伤,终究是什么原因会这样,是因为我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吗?我想不是。但终究感觉是这样的忧伤。

  我将手掌举到唇边,用舌头轻轻舔着手掌上的雪,凉丝丝的,有点淡淡的清甜味儿,象是……

  象是吻。

  象是他的吻,那冰凉的双唇带着淡淡的清甜。

  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几年前,那和他在一起时,短暂、幸福而又充满着淡淡相思与忧伤的日子。

  其实,我要的本来也不过是人世间短暂的一生,象那世与他在梦中经厉的那样,平淡幸福地渡过一生。

  如此而已,我就满足了。

  可是,天为什么总是让我与他在茫茫人海中擦身而过,连一点的机会也不给我呢?

  街头上走着三两成群的年轻人,我细细在人群中搜寻,希望能看到那个我用了七十几年的时间不断回忆的身影。

  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对面的一家专卖店中走出来,女孩子在前面快步地走着,男孩子从后面追上来,他拉了一下女孩子的手臂,女孩子一把甩开他的手。

  一对闹了点别扭的小情人。

  我微笑地看着他们。

  “别这样,是我不对还不行吗?”男孩子低声地向女孩子道歉。

  女孩子站在街边,不说话,也不理男孩子。

  “我们去跳舞,好不好?别生气了,原谅我一次吧!”男孩子不停地小声哀求着女孩子。

  我看得出,女孩子已经心软了,但一时间她的面子上还磨不过来,所以她仍是有点气鼓鼓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

  男孩子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纳纳地搓着双手。

  女孩子见他不再说话,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了,脸色开始慢慢沉下来

  哎,这男孩子好象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哎!看着他又是懊恼,又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不由起了同情心。

  帮帮他吧,两个人老是站在雪地里,身上都落满雪花了。

  我轻轻从空中抓起几颗飘浮着的细沙,飞到女孩子的面前,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沙向她眼中吹去。

  我看着细沙飘进了女孩子的眼睛,我又飞回了树桠上,坐着等看他们的和好。

  女孩子开始用手揉眼睛,我看见她美丽的眼角上有泪出来了。

  “你怎么了?别,别哭啊,我,我,我下次不再惹你生气了,你别哭,好不好?”男孩子转到女孩子的面前,想帮她擦眼泪,但手举到半空中又不知落不落下去。

  傻瓜!我摇着头。

  “谁哭了,我是被沙迷眼了!”女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我帮你吹一下,好不好?”男孩子小声地询问她。

  女孩子放下揉眼睛的手,抬起头。

  男孩子忙用手翻开女孩子的上眼睑,将嘴凑近过去……

  我笑了。

  “好了,我们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呆了,那声音和七十几年前的没什么两样,仿佛,他昨日才在我耳边喃喃轻语过,而七十几年的时间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我忙回过头去寻找,一个我无时不在回忆的背影在那个商场的门口一闪,我看见他一只手中拿着一套红色的衣物,一只手却拉着一个长发女孩……

  我的头脑一阵晕眩,我从树桠上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他站在商场门口几个小时,我却不能认出他来。而当我认出他的时候,他的手上却拉着别人。

  不!

  我向着商场中飞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看看,那是不是真的是他!我要看看,他手里拉的女孩又是谁?

  我带起一阵旋风,空中的雪花被风吹得乱舞着,地上的雪花也随风又散入了空中。

  我冲进商场,商场中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可是,却不见他的踪影!

  我急速地在空中飞着,掠过每个人的头顶,我带来的寒意让他们不由地一抖。

  没有,我飞着掠过商场每一个角落,我仔细地搜寻每一处,看过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他没有在商场里,或者说他在商场里,我找不到他。

  我无力地坐倒在商场的角落里,看着一双双的脚走过我的面前,我希望有他的那一双。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我是如此地满怀希望等他。

  直到,商场里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我开始象夜游的鬼,在黑夜里飘荡。

  黑夜里的孤魂们带着怨气在人间的大街小巷里飘过,寻找着要复仇的人或是寻找替身。

  而我,是为了那个还不知再爱不爱我的爱人。

  再遇见他是几个月以后。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中,我都没有再遇见他,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里。而那个他用手拉住的女孩子,我只是看到一个长发飘动的背影,即使她再和我对面走过,我想我也认不出她来。

  那天的深夜里,我在一个小巷前飘过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正拉着手,走在小巷中。

  而那条小巷,正是当初我住过的,和他无数次走进走出,最后他又被迫离开的地方。

  我心痛如刀绞,我想找一点什么让我靠住,可是我的心太乱,一靠上墙或是树啊什么的,我就穿了过去,身后仍是一片虚无。

  我小心跟在他们的后面,不让他看见。因为我看到他们的周围正飘着几只孤鬼,跟着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想离开。

  那些孤鬼跟着他们干嘛?

  这让他很紧张,我看得出来,他害怕她被那些孤鬼伤害。

  这样,我更加不敢靠近,我怕被他发现。我现在还不想直接面对他,我偷偷跟着他们,只是想看看那个女孩子是谁,我一直没有正面看到过她。

  不过,看着她的背影,我一直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但是,到底有什么奇怪呢,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女人,啊,不,女……女精灵的直觉。

  他们最后在一幢楼前停下,他转过脸来,面对着她。

  这样,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的脸。

  那英俊的有点苍白的面孔,在七十多年的时间里,不断地在我脑海中,睡梦里出现。

  但是,这时真的看到他,我却又怀疑我是在梦里了。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

  我那本应已不存在的心忽地痛如刀割。我用力地攥紧自己的手,一个东西硌了我一下。

  我猛地张开手,手指上是一只银白色的指环。

  那是七十几年前他临走时送给我的呀!难道,他已经忘了我?

  我用手握紧指环,心再次疼如刀割。有点点晶莹的泪从我眼中滑落,一滴滴,全如利刃般划过我的心。

  我还有心吗?

  我看到他看着她走进那幢楼里,过了一会儿,三楼的某个窗口亮起了灯。

  他盯着那亮灯的窗口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闪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睛向我藏身的地方看来。我还没来得及想出他是否发现了我,他却忽然飞起来,向着我的方向急急掠来。

  我本能地飘飞起来,转身飞奔而去。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将要和他直接面对的时候,我却要逃开去。

  我在空中疾飞。

  都市森林的大厦在我眼前一个接一个在急急向后掠去。可是,他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经感到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我。

  情急中,我向一层高楼的阳台飞去,我穿过阳台的门,落入黑暗的房中。

  忽然有谁拉了拉我。

  我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着紫衣的精灵。

  她向我招了招手,我就随着她向一边飞去。

  这是一户人家的巨大客厅,客厅的一角有个鹅卵石砌的水池,池中养着一簇紫色的睡莲。

  那紫衣精灵挥了挥衣袖,睡莲就开放了。

  紫衣精灵拉着我躲进睡莲里,她再挥挥衣袖,睡莲的花瓣就合拢了。

  在花瓣完全合拢前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从窗口飞入了房里。

  我感到他来到水池前,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天亮了,紫衣精灵舒展了一下腰身,睡莲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绽放了。

  深夜。

  喧攘了一天的都市终于安静下来。

  我轻轻走在那条黑暗的小巷子里,小巷中的一些景物还是依稀有点熟悉。

  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他手中拉着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每一个因被人夺去爱人而失恋的女人,都会想看看夺去她爱人的那个女人吧。

  终于走完小巷的这一段,我站在了昨天那个女孩子走进去的楼洞前。

  我抬头看着三楼的那个窗口,我知道那个抢走我爱的人的女孩就住在那个窗口里,只要我进去,我就可以看见她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而且,好象害怕的要命。

  也许,我是害怕她确实各方面都比我强?那样,我就再也没机会夺回自己爱的人了。

  深吸一口气,我又飘起来。

  我从那个窗口飞进去,里面是间很温馨的卧室。卧室的中间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床上睡着一个长发女孩。

  她侧卧着,长发遮住了脸。

  我飘到床前,轻轻地落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撩开她脸上的长发。

  天!

  我的手一抖,长发又滑落在她(?)的脸上。一声惊呼闷在我的喉头,我惊恐地连连后退,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睡在床上的那个女孩子的那张脸,分明就是我自己啊!

  我平静了一下,再次鼓起勇气走向床边,我想再看清楚一点。

  我刚伸出手去,睡在床上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一下子飘起来,连连后退,从窗口飘了出去。然后,到我碰到了什么,我才停下来,我还是止不住地惊恐万分。

  一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双肩,我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

  我拼命地想转过身看看那个捉住我的人,但是,那双手将我抓得如此的紧。

  “把你手上的指环给我!”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差点昏过去,原来是他!

  “你放开我,我会把指环还给你的!”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然后,我用力从手上摘下那枚指环。

  我感到他的手忽然松开了。

  我转过脸,冷然地看着他,用力将指环向他丢去。

  在他接指环的时候,我转身疾飞而去。

  我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我的心痛如刀绞,我的泪不争气地往下滴落。

  忽然,我周身如火般烫,我的力气好象一下子消失了,我坠向地面。

  一双大手接住了我。

  我睁眼看见他,他的眼中满是惊鄂和痛苦。

  我想挣扎起来,离开他的怀抱,但是,我全然没有力气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成了精灵?我……”他满脸的心痛,“我还以为她是你的转世呢。”

  我轻轻抬手想摸他的脸,但是我已没力气抬手了。

  有些事情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巫婆!我想起来了,她要去了我的身体。我急急向他讲述着一切。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

  他抱着我飞回那幢楼里,床上还睡着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是谁在用她。

  他伸出一只手,向着床上的身体,那身体的眼睛睁了一下,又合上了,然后,一只披发的女鬼从那身体里升起。

  “告诉我,黑巫在哪里!否则,我就要你灰飞烟灭!”他恶狠狠地问那女鬼。

  那女鬼挣扎了一下,却动不了。

  “我带你去,不过,只怕没用了,她的肉身已经坏了,只怕她的玫瑰本体也要被黑巫毁了!”女鬼尖笑起来。

  我看见床上的身体正迅速腐化,转眼成了一堆枯骨。

  “少废话!快说!”

  女鬼说出了一个地方,他的手动了动,女鬼尖叫一声,不见了。

  他又抱住我在空中疾飞。

  我浑身火烫,我觉得一些东西正离我而去,也许,我也要灰飞烟灭了,我觉得我身体更轻了。轻得比不上一颗尘埃。

  有一时,我没有了什么知觉。

  我被清风吹醒来,我见到他开始落下来,是无边大海上的一个岛。

  岛上光秃秃的,很小,岛的正中有一间茅草屋。

  他来到茅屋前,一脚踢开了茅屋的门,屋里中间的地上有一堆火,火中间摆着一只花盆,花盆中是一株白玫瑰。

  那白玫瑰是我化精灵时用的,是我的本体。

  他一脚踢开火堆,将那盆白玫瑰拿出火丛,可是,玫瑰已经烧焦了。

  “哈哈,我知道你能找来,可惜呀,你还是迟了!”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他抱着我转过身,在岛的边缘上正站着那老巫婆。

  “我本来只是想在她找到你之前骗走你的夜珠,谁知这么快就让你们撞上了,这你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那黑巫咭咭怪笑着。

  他飞起来向黑巫冲去。

  “夜魔,你还是想想怎么救她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她肉身已化,本体已死,撑不了多久了!”黑巫咭咭笑着,转身跳进了海里。

  他站住了,用悲痛的眼神看着我。

  “抱紧我!”我轻声对他说。

  他紧紧抱着我,眉头紧锁。

  “也许,这就命!”我对他笑了笑,“我们谁也逃不过!”

  “不!”他坚定地对我说,“这不是最后结局!我要送你去投胎!”

  我目不转眼的看着他,“这可以吗?”

  “可以!”他坚定地说。

  “可是,我一转世就会忘了你呀!”

  “我会让你再记起的!”

  他从身上拿出一颗鸡蛋般大的黑色珍珠。

  “这就是黑巫想要的夜珠,我已经把它炼了千年了,一直没用过。现在,我要用它的能量送你去转世。”他目不转眼地盯着我,“地府门开的时间只有一瞬,你一定要在门开的一瞬间进去,进去后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就可以投胎了。记住,进了地府后,千万别回头!”

  我轻声答应着他,他低下头来吻我,他的唇依旧那么清凉。

  他将我放在地上,手握夜珠,“准备好了吗?”

  我无力地点着头。

  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他手中的夜珠发出七彩的光芒。

  我身上又有了力气,我站起来。

  在我面前出现两扇黑色的门,门慢慢地打开,仿佛是被什么硬挤开似的,一点一点。门后红色的火焰冲天飞出。

  地府门开了,我不舍地看着他。

  地府的门大开了,我心中开始矛盾起来,我再入轮回,还能再见到他吗?

  地府的门又开始慢慢地合上了,好象站在门后的人正用力地推上门,要把它关上,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我又转头看他,他猛然睁开眼,瞪住我,我看见他正在用力,额头有汗滴下。

  我的泪又落了下来。

  地府的门已经快关上了,我闭上眼睛,猛地向着地府的火焰中纵身一跳……

  八年以后,一个小学校的门口,挤满了放学的小孩子和接小孩放学的家长。

  十几分钟后,学校门口的人渐渐散了。

  学校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不安地四处看看,门口已经没有接小孩的家长了。

  她嘟起小嘴,一副生气的模样。

  街的对面走过来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英俊男人,他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停下。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我叫倪红衣。”小女孩天真地看着男人。

  “别叫我叔叔,叫我哥哥好吗?”

  “嗯!哥哥!”小女孩顺从地点着头。

  男人笑了,“没人接你放学吗?”

  “是啊,爸爸妈妈天天都很忙,常常不来接我,我要回家了,哥哥。”小女孩嘟着小嘴。

  “那哥哥送你回家,好吗?”

  “好啊!”小女孩笑起来,她一点也没觉得这男人陌生,却觉得仿佛认识他很久了。

  男人伸出手,小女孩将自己的手接递给他,男人轻轻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去。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8 发表于: 2007-02-01
第三十二夜的故事 暗夜离魂
“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我翻了个身,啪的一下拍掉闹钟,闹钟在跌向地面的同时含糊地报出时间,我叹了口气,拥被而起,坐在床上愣了一下神,匆忙开始穿衣洗漱。
叮的一声长响,烤好的面包片弹了出来,我拿起那两片面包,匆匆涂了一点果酱,拎起包跑出门去。
车库里拿了车出来,我匆匆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还好,昨晚的糟糕的睡眠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镜中还是那样白皙细致的肌肤,我轻轻揉着眉心,一边顺手打开音响,柔和的乐曲在车厢里响起。
车外依旧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所有的人又是一幅匆匆忙忙的表情。我轻轻笑笑,又是繁忙的一天了。
总是这么忙……
我走出车库,乘电梯到十二楼。
“怎么回事?”我拉住站在电梯门口的同事陈非,“怎么这么多人?”
陈非转头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看我:“我也不知道,来的时候这里就被围着,里边可能有什么事。”顿了顿又补一句,“可能是警察在里边。”
“警察?”我不由错讹,这么大的架势,会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陈非还是一脸茫然,“我比你来顶多早十分钟。”
“噢,”我淡淡应一声,转头打量四周,十二楼的大门外全是被清出来的同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对着门内指指点点。我低低叹口气,一片三姑六婆的市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依依。”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可盈,知道里边什么事吗?”我淡淡问问,心里却很是着急,上午约了客户来谈,这个样子,该怎么办?
“早上来的时候,钟点工出来报的案,说是有人死在里边了,”可盈皱着眉头,“不知道是谁……”
我摇摇头,这个小糊涂,说什么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乱。我伸手出去捏捏她的脸,不由笑了。
“依依,你还笑,我们这一层要是真的死了人,那多恐怖?”可盈瞪了大大的眼睛,“我想起来就怕。”
“急什么,”我瞟了一眼大门,“你也不能肯定是真的出了事,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
“也是哦,”可盈慢慢红了脸,我不由笑笑,揽了她的肩。
“先等着吧。”
“出来了……”人群一阵骚乱。
我拉着可盈站到一边,大门里两个抬着担架的白大褂慢慢出来。
“是法医啊。”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那担架上的该是尸体了?”有人低低地问了一声。
“依依,我有点怕。”可盈在我耳边小声说。
“别怕。”我握紧可盈的手,“应该没什么的。”
那两个法医慢慢抬了担架向电梯那边走过来,我拉着可盈往一边再闪远些。有人按了电梯的按钮。
电梯门开了。
“啊——”担架在电梯门上碰了一下,罩在尸体的上的布滑下半幅,身后的可盈尖声大叫。
我转过头去扶住可盈,勉力忍住喉咙中作呕的感觉。
好多的血……
我闭上眼,看到的那一幕却像是定格在眼底。
死的是市场部的龚言,白布滑下,露出死者可怕的伤口,整个颈部好像是被生生扯开的一般,血肉模糊的一大片,而他的双眼,那么死死的瞪着,好像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一般,一种巨大的恐怖慢慢弥漫在我心底。
“是小龚啊……”
“是啊,昨天他还好好的……”
“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挺好的人呢……”
我盲目的晃晃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看到的东西甩开似的,周围的人的窃窃私语让我觉得异常烦闷。
“依依……”可盈拽着我的手,“我好想吐……”话未说完,未消化的早餐便已喷在我身上。
我退了一步,低头看白色套裙上的污渍,打开包找纸来擦。
一条手帕送到我眼前。
我抬头,一个并不认识的人。很高很瘦,并不是很帅气的人,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英气。
“我是警察,”见我疑惑,他笑笑,“便衣,你不信?”手中的手帕向前递递,“擦擦吧。”
“不了,很脏的。”我迟疑一下,从包里拿出纸来,对他笑笑。
他也笑笑,无所谓的耸耸肩,收回手帕。向电梯转去。
“再见。”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依依,对不起,”可盈怯怯地看着我的衣服,“你的衣服……”
“没关系,”我丢掉手里的纸,抬起头,“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依旧是繁忙的一片,清晨的惊悸过去,十二楼的“精英”们仍旧像往常一样的忙碌,没有人有时间关注这个带着恐怖气氛的命案,龚言死了,其他的人还是要这么活着,忙碌着自己的生计问题。
我到更衣室换了放在这里备用的衣服,打电话叫干洗店的人来拿了换下的衣服去洗,稍作整理一下,前台的小姐打电话过来说昨天联系好的客户便已到了。
又是好一阵的忙碌。
“忙完了吗?”可盈抱了一堆文件过来,“早上的事真是对不起。”
我笑笑,接过可盈递来的文件放在一边,整理一下桌面,站起来。
“别想那件事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楼下的餐厅里挤满了人,大多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他们一定在说龚言的事情,”可盈皱着眉头,“人都死了,还说什么?”
我笑笑:“随他们说去吧,反正龚言也不会知道。”一边端了餐盘找了座位坐下。
“韩依,”十楼营销部的李雪端了餐盘过来挤到我和可盈身边,一脸兴趣满满的样子,“我听说你们那里死了人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暗暗皱了皱眉,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淡淡回答:“不清楚,警察来看过,没有定论。”
“警察都来了?”李雪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这么夸张啊?”看到别处的人都盯着她看,越发得意地笑,又赶忙压低了声音,“韩依,昨天好象你们企划部的人走得最晚啊?”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可盈却不服气的叫出来:“李雪,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龚言是我们杀的?”
李雪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这么说的,而且也确实是你们企划部离开公司最晚,到底是什么真相,鬼才知道,你可不要随便诬赖我!”说完,低了头装作专心地吃饭。
“你……”可盈不由气结。
我拉了可盈的手,收拾吃好的餐盘:“可盈,我们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可盈不服气地嘟了嘴:“总是这样,每次都是她搞出一堆是非,然后赖在人家身上,最讨厌了!真是好人不长命,这种人却会活得好好的。哼,最好……”
“可盈,不要胡说,”我看了可盈一眼,“何苦和她计较。”
“韩小姐,”我抬头,是总经理的秘书,“郭先生叫你。”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郭先生。”我推门进去,屋里还有一个人,我看了一眼,不由愣了一下,是上午那个自称是警察的人。
“韩依,这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周易,他来了解情况,你负责接待一下。”说完转向周易,“韩依,企划部主任。”
“你好,”周易笑笑,伸出手来,“我们早上见过。”
“你好,”我笑笑,“到我办公室来谈吧。”
“为什么找我?”我递了杯水给周易,“因为昨天企划部的人走得最晚?”
“谢谢,”周易欠身接过水杯,“是啊,你们离开的最晚,所以想问问你一些情况。”
“昨天我们开会,确定投标方案,因为今天上午有客户来谈这件事情,”我低头想了一下,“我们大概是九点的时候离开的,当时市场部好像灯是亮着的,但是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
周易笑笑:“不要紧张,我不是怀疑你,以龚言的身体状况,你……”他看着我笑笑,没再说下去。
我也笑笑:“我知道的就这些。”
周易点点头:“你们开会的时候又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吗?”见我疑惑地看他,“比如说是奇怪的声响什么的。”
我摇头:“没有啊,晚上这里很静的,我们开会的声音也不大,有动静我们会听得到的。”
周易笑笑,站起来:“谢谢你的合作,有什么想起来的,可以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又是爽朗的一笑,“很高兴认识你。”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不客气。”
“那么,”他看着我,“再见。”
半个月平淡地度过了,警方还没有找到明显的线索,龚言的死带来的恐怖气息似乎也已经远去,终于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许不再会有人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竟然以如此恐怖的面目离开世间,一切会慢慢地消逝,伴着时间。
“依依,你的信。”可盈递来一个大大的信封。
我撕开,一张大红的喜帖掉了出来,我愣了一下,捡起来看,没有打开,找出信封里的信纸,慢慢地读。
“依依,我要结婚了,也许寄这封信给你太过残忍,但我还是希望可以得到你的祝福,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我没有再看下去,慢慢折起信纸,和喜帖一起收了起来,开始工作。
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信是天昊寄来的,一个曾经在神前发了誓要和我相守一生的男孩,终于有这么一天,寄来一封信,平静地告诉我,就在那个我曾经逃离的城市,他要牵起另一个女孩的手,携手走这一生。而曾经留下的那个关于爱与不再爱的故事,点点滴滴,留下的伤痛,也许只有我在承担而已。
“天昊,对不起,你的婚礼我不能去参加了。”我放下笔,不再多写,相处那么多年,这点默契,相信还是会有,我不写出原因,相信他会明了。
我慢吞吞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仔细地粘了信封,但愿所有的尘缘往事,可以随着这寥寥的字,全部封存。
“依依,还不走啊?”可以推门进来,“圣诞夜啊,不用那么辛苦啦!”
我看着她笑笑,她的脸慢慢红了一下:“依依!不要这样看我啦!”
“你去吧,知道你有约会,玩得开心,”我挥挥手,“走吧,不要叫人家久等。”
“那你也早点走喔!”可盈退出去,随手带了门。
寄了信,独自踯躅在街上,看对对情侣相拥而过。也许今夜,落寞的只有我一个。
街心的花园里幽幽暗暗,正是适合情侣谈情说爱的好场所。我慢慢走进去,选了幽静的角落坐下。
一对情侣相拥着从我面前走过。
“怎么只有她一个啊?”
“也许,她在等男朋友呢!”
我苦笑一下,这个没有雪的城市里,连圣诞节的时候居然都可以穿着薄薄的裙子度过,哪里像在家乡,圣诞节的时候,都会有片片的雪花飘下,那么美丽。
连那时幸福的我,大概也是美丽的吧。
“依依,玫瑰还是火锅啊?你来选!”那是天昊帅气的脸,永远都如同灿烂的阳光。
“可不可以都有啊?”我塞了冻得冰冷的手在他掌心。
“不可以这样贪心……”他一手握了我的手,一手点了我的鼻尖笑骂。
我笑笑,那时的我们,没有钱,买不到浪漫,每每的圣诞节,都是去火锅店里饱饱地吃上一顿大餐,冬日的寒气慢慢去驱散,留下点点的温馨。
玫瑰是奢侈的,情人节、七夕、圣诞,每每看了别的女孩子捧了满把的玫瑰依在男友身边,心里都会有一点淡淡的心酸,天昊捕捉到我的目光,便会握了我的手:“依依,有一天,我会捧了满把的玫瑰……”
可惜没有等到那一天,因为景萧的出现。
“依依,对不起……”
我遥遥看向天际,过不了几天,天昊便会捧了满把的玫瑰,迎娶他今生的新娘。我知道,景萧是喜欢玫瑰的。
玫瑰不再是奢侈,现在的我,可以用玫瑰铺了满屋,只要我乐意。
却不是天昊送的。
当日负气出走,拼了命要做出一番事业给他看,要他知道,离了他,我一样可以过,甚至活得更好。如今当年奢望的东西全有了,大屋、名车……却少了身后一直注视的目光。终于知道,这一场爱恋,我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低下头,眼泪不争气的滑下,这个寥落的城市,这个寂寞的我,伴着的只有孤独。
“韩依?”一双脚停在我面前。
我茫然抬头,迷离的泪光中,立在面前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
居然是周易。
那一夜,在酒吧和周易喝了很多酒,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话,很多埋在心中很多年的话,曾经以为这一世都没有机会讲出来了,但却一股脑地倒给了周易,终于明白,所有的坚强都是伪装的,那一夜,那个人,如果不是周易,我想我也会那么哭哭笑笑的诉说一晚上。也幸亏是周易,才有了无惊无险的回了家,沉沉睡去的那个瞬间,似乎看到周易忧郁的双眼,那么忧愁的看着我。
“韩依,为什么,你那么不开心?”
我没有回答,带着泪水和困倦,沉沉睡去。
第二天,仍是那么匆匆忙忙的赶了去上班。
离线天使之城

只看该作者 59 发表于: 2007-02-01
十二楼的楼梯口又围了满层的人,惊惧无比地盯了紧闭的门看。
“怎么了?”我拉住可盈。
“依依,又死了人了……”可盈惊恐的看着我,“这是第二个了,我好怕。”
我的头开始沉沉的疼起来,又一个,这回是谁?
法医抬了担架出来,有人让道,有人帮忙按了电梯,我呆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一切就像上次的样子,就像是镜头的闪回,旁观的人似乎也因为适应而麻木一般,连可盈都是漠无表情地看着。
进了大门,看到经理送周易出来,平淡的点个头,就那么擦肩而过。
“韩依,这段时间公司出事挺多的,策划部这边你负责,注意一下安定人心。”郭先生送了周易回来,忧心忡忡地推门进来。
“我知道。”我抬头淡淡回应。
中午的餐厅可谓人声鼎沸了,不用听也该知道是在讨论新的命案。
“依依,这次是谁啊?”可盈搅着餐盘里的饭粒,苦着脸看我。
“市场部的董庆。”我盯着盘里的食物,一点胃口都没有。
“唉,”可盈叹口气,“又是市场部的,他们部门和我们部门很近的,你说会不会……”
“别说了,”我摇头,“不会的。”
下班回了家,居然发现周易的警车等在楼下的车库。
“有事吗?”我锁了车,和他并肩走出车库。
“没什么事,”周易侧头看看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我没事的。”我淡淡回答,没有转过去看他。
周易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案子,有进展吗?”见他看我,慌忙接上一句“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这个案子发生在你们那里,透露一点给你,也不算是违纪,”周易转过头去,“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不过两个案子的作案手法一致,所以很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
“那就是可以算作连环杀人案了?”我转头看看他,“这样的话,可能还会有第三起,第四起了?”
周易愣愣地看我一眼:“不要想得那么可怕,现在两件案子的死者都是市场部的,你在企划部,应该不会……”
“算了,”我笑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这么说的吗?”
周易无奈地叹气:“韩依,你这么说,我这个警察真是颜面扫地。”
我勉强笑笑:“你多想了。”想了想周易之前的话:“你刚才说,两个案子的作案手法一致,是不是可以说,董庆的伤口,和龚言一样?”
“是啊,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的,没有刀痕,可是正常的人,哪有这种力量可以做到这样,毕竟脖子这个地方,并不容易着力的。”周易紧紧地锁了眉头,“这件案子发生在保安很是严密的写字楼,影响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
我默默看了周易一眼,没有再开口。
“进来和杯咖啡吧?”我打开门,“也算谢谢你昨天……”我自嘲地笑笑,“昨天,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周易走进门,“偶尔发泄一下,是可以缓解压力的,你不用谢我,最起码,我是警察,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笑笑:“你先坐,我去煮咖啡。”
“尝尝我的手艺,”我端出咖啡,“应该可以拿出来见人。”
周易接过杯子:“很香……”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
“我知道了,我就回去。”周易合上手机,一脸抱歉地看我,“韩依,我要回去了。”
“没关系,”我笑笑,“你先忙吧。”
周易拉开门,又停了一下:“韩依,我还是先跟你说一声吧,刚才那个电话是检验科打来的,关于伤口,他们有了新的发现。”
之后的两天,我都没有见过周易,我想他应该是在忙,而且,我和他并不是相熟的朋友,他在做什么,他来不来见我,实在不应该是我该关心的。
但是在忙碌的间隙里偶然还会想到他,想起他含着忧伤的双眸,那样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所不应该有的表情,想起他忧伤地问我,“韩依,为什么,你不快乐?”
将近下班的时候,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想见你,韩依,如果你有空,晚上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我没有拒绝。
“案子,有什么进展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和他在一起,似乎总在关注这个问题。
周易长长地叹气:“韩依,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也许我说了你都不会相信。”他苦恼的挠头,这个举动让我不由失笑,原来这个一贯稳重的刑警队长也会有着孩子般的一面。
“说说看吧,”我抿了一口果汁,“你不说,我岂不是连相信的机会都没了?”
“好吧,”周易看看我,“韩依,法医发现龚言和董庆的伤口不单纯是撕裂开的,伤口的断面上有比较奇怪的印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初步判断,是齿痕。”
“齿痕,”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周易苦笑:“我要是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好了,而且根据法医的判断,我们初步判断是齿痕的这种痕迹是发生在撕裂的伤痕之前的。”
“那么,撕裂的伤口会不会是凶手用嘴巴造成的?”我不由打了寒颤。
“不是的,应该是手或者其他的外力造成的,韩依你想,如果是用咬的造成的,这个很机会很明显的,而且我怀疑,之所以会有这个撕裂的伤口,是为了掩饰之前的那个奇怪的痕迹的。”周易缓缓摇头,眉头越锁越深。
“先有齿痕,后有撕裂?”我看了一眼周易,“你曾经说过,那个伤口不是常人所能造成的,有了这个齿痕,会不会容易一点?”
“不会的,那个痕迹很小,不会有多大的助力,”周易无奈的裂了咧嘴,“那个只是怀疑是齿痕,现在还不能断定呢!我们做警察的,说话要有证据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漫无目的地搅着果汁:“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人做的案?”旋即又笑笑,“这个问法,是不是很无聊?”
周易宽和地笑笑:“不知道啊,心理变态者,或者是杀人狂魔,怎么都有可能,而且是个很不容易对付的人,好像有很强的反侦查的能力,做下的案子干净利落,没有多少踪迹可以追查,你们大楼的保安系统有自动录影,但是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资料,”说着看看我,“韩依,你不怕吗?你们公司那里现在可是很危险的。”
我笑笑,戏谑的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司的薪水那么高,而且并不很劳累,倒是舍了命都可以的。”
周易无奈地看我:“我倒很想你暂时不去上班的……”
我摇着手笑:“那不可能,你去过我的家,那样的消费,又要养车,又要供楼,如果我不工作,生活不好支持啊!”想了想又说,“我小心就是了。”
周易看着我:“好吧。”
我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周易慌忙站起来:“我送你。”
我笑笑:“不用了,我有车的。”
之后又是很久没有见到周易,我想他一定是在忙着研究那个奇怪的伤痕。而我,也在这么日复一日的忙着我的事情。
“晚上大家辛苦一下吧,赶着时间把方案拿出来,明天我打算约客户来谈。”我走进企划部的大房间,“有异议吗?”
“老大,不是吧,晚上还要加班,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辛苦?”楚洋一脸可怜巴巴的看我,“明天再做吧,好不好?”
我看着他笑笑:“可以啊,不过明天是周五,要是我们今天晚上做完,明天客户通过,周末我请大家去郊游烧烤,要是今天不做……”
我的话没说完,房间里就是一片欢腾,楚洋立马换了一幅笑脸:“没问题,老大!今天通宵都可以!”
我摇摇头,和可盈相视一笑,走了出去。
“OK,就这样啦,通过。”我翻了翻手中的企划书,“大家辛苦了,明天如果能通过,我一定兑现我的诺言。”把企划书收进包里,“大家回去休息吧。”
“老大,知道你说话算数,周末多准备点我喜欢吃的就好了!”楚洋一边快手快脚地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嬉皮笑脸地说着。
“猴崽子,天天就记得吃!”楚洋的姐姐楚菲拿着手中的文件夹顺手拍了楚洋一记,“周末什么也不给你吃!你上山采点叶子嚼嚼算了。”
楚洋装模作样的捂住脑袋,嘴里哇哇大叫:“你真是我亲姐姐啊?这么虐待我,我回家问问妈妈去!”
我强忍了笑:“好了好了,大家快回家吧!都快十一点了!”只要有这对活宝姐弟在,永远都这么热闹。
“依依,晚上我去你那里住吧,太晚了,我不敢回家了。”可盈拉住我,“我用的东西,你那里应该还是有的吧?”
“还在我那里放着,你过来住吧,没问题。”我拎起包,“大家收拾好了没有,我要关灯了。”
“依依,”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可盈盘膝坐在我床上,“我们去喝早茶啊!快起来!”
“不是吧?”我哀哀叫了一声,“小姐,你精力过剩啊?昨天忙得那么晚,你还不多睡一会,还要去喝早茶?你自己烤点面包片吃吧?”
“起来啦,”可盈拉住我的胳膊乱晃,“我搬出去之后,都没有和你一起吃过早餐啦!”
“好吧……”我无奈的坐起来,“早知道不给你住在这里了!”
“真倒霉,喝早茶也会把衣服弄脏!”可盈一边抹着裙子上的油渍,一边气呼呼地说。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可盈:“谁让你吃得那么急,我又不跟你抢啊!”一边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老这么猴急猴急的,你自己说怪谁啊?”
“依依,”可盈嘟了嘴,“你说我怎么办啊?”
“我在更衣室放得有衣服,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穿我衣服了。”我淡淡笑笑,电梯正好停在十二楼,便拉了可盈走出来。
“好吧。”可盈无奈地看看裙子,“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楚菲,帮我把这份文件发给……”
一声尖叫从更衣室里传来,我丢下文件,转身冲了出去。
“可盈!”我一把抱住冲出来的可盈,“怎么了?”
“死人……”可盈颤颤巍巍地指着更衣室,眼珠一翻,昏了过去。
我扶住可盈向下坠的身体,冲正在发愣的楚洋喊了一声:“楚洋,你去看看。”把可盈交给楚菲,也跟了过去。
是美工段小飞。
更衣室的地上满是血,翠绿的地毯上浸满鲜血,显出一种似黑非黑的颜色,段小飞仰面躺在地毯上,脖子的地方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一只手微微扬起,似乎要抓住什么似的,脸上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或许还混着惊疑和不可置信。
我的身子晃了一晃,楚洋连忙扶住我:“韩衣,我们……”
“我们不要进去,快报警。”我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快去。”
周易他们很快就到了,勘察了现场之后,就把尸体运走了。
我们还是在外边等着,直到他们离开。
“韩依,跟我们去一下警局。”周易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对我说。
“我?”我惊异的瞪大眼睛。
周易宽和地笑笑:“别紧张,我们只是要问你一点事情,这一次你是目击证人,带你回去只是要录一下口供,本来应该叫邹可盈的,可是她的状况,现在不适合去录口供。”
我松口气:“好的。”
“其实你可以在楼上问我的。”我坐在周易的车上,无奈地笑笑,“等我回来,只怕风言风语传来传去,我就是杀人凶手了。”
周易看我一眼,又转回去专心开车,闷闷地说了一句:“找了个借口带你出来而已。”
我奇怪的看看周逸:“为什么?”
周易不吭声,闷了头开车。
警局到了。
我看看周易,无声的笑笑,打开车门。
周易侧身过来,一把带上车门:“韩依,你能不能换个工作?”
我没吭声,静静的转了头看他。
周易重重地喘了口气:“韩依,我很担心你,我怕那一天再接到报案,死的那个会是……”
“别说了,”我打开车门,“周易,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生活。”说完跳下车去。
“姓名。”
“韩依。”
“性别。”
“女。”
……
我偷偷瞥了一眼周易铁青的脸,悄悄吐了吐舌头,果然是生气了。
“你昨晚什么时候离开公司的?”
“快十一点的时候。”
“快十一点是什么时候?”
“快十一点就是快十一点,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然后呢?”
“回家。”
“和谁一起?”
“可盈,她后来住在我家。”
“为什么住在你家?”
“我高兴。”我冷冷的顶了一句。
“韩依——”周易无奈的抬头看我一眼,“我……”
我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可盈是我大学的师妹,在她买到自己的房子之前,一直住在我那里。昨天加班,离开的时间太晚了,她不敢自己回家,就住到我那里了。”
……
周易长长地透了口气,收拾起桌上的卷宗:“好了,我问完了。”
我站起来:“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周易愣了一下:“噢,可以,”又愣一下,“我送你。”
“不用了。”
我回到公司的时候,可盈已经醒了,赖在我的办公室里不出去。
“不行,太丢脸了,”可盈坐在我身边,摆弄着手指头,“今天我都不出去了。”
“我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厕所。”我白了她一眼,算了,反正昨天晚上那个方案已经解决了,目前没有新的工程,由她去吧。
“依依,你好象生气了,”可盈趴过来,“谁惹到我们韩大小姐了?我猜猜啊,是不是那个英俊潇洒的大警官?”一脸的坏笑。
“要你管!”我瞪她一眼,“不要嚼舌头,你知道我最讨厌……”
“长舌妇啊!我知道我知道!”可盈抢过我的话,“可是我不是长舌妇,所以我也不是在嚼舌头,我是在关心你啊!”可盈单手托了腮,“人家一个精明强干的警长到你面前就晕晕乎乎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